第2章
5.
我折腾了一夜,将千年菩提子和璎珞粉熬好解药,给长公主灌了下去。
刚倚在榻边合眼不过片刻,前院突然传来兵器相接的铮鸣,紧接着是侍卫倒地的闷响。
府内院卫禀告说是陆清禾带着圣旨闯了进来,奉皇帝旨意来安葬长公主萧云澜。
呵!
我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襟,昂首迎了上去。
陆清禾一身绯红官袍踏进内院,身后跟着一队披甲执锐的御林军。
她看到我时瞳孔猛地收缩,目光从我散乱的发冠滑到脖颈上未消的咬痕。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陆清禾自然也不例外。
霍清晏!她声音里压抑着怒意,你竟敢——
竟敢什么
我直视着她,唇角着冷笑。
她呼吸一,随即展开手中明黄圣旨:陛下有旨,长公主既已薨逝,按祖制,冲喜驸马需陪葬。
陪葬我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唇角勾起一抹讥:陆大人好快的动作。长公主尸骨未寒,你就急着来送我上路
陆清禾面色微变,似是不习惯我这样冷漠的态度,可还是压制着怒气。
她朝我走近了几步,随即压低声音:清晏,别闹了。我知道你因为前世的事情伤心,我也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现在不是你逞能斗狠的时候。
陆清禾又朝左右看了看,上前一步凑近我耳边:陪葬只是做给外人看的,我会安排你假死。
等风头过去,我给你换个身份,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陆大人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我开口打断她不切实际的幻想,说道:你以为我还会像从前那个傻子一样,任你摆布
陆清禾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声音里带着最后的耐心:清晏,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跟我走,我保你性命......
我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陆清禾,你配吗
敬酒不吃吃罚酒!她终于撕下伪装,冷声道:来人,抬棺。
御林军抬着一口黑漆棺材重重落在院中,激起一片尘土。
把驸马押进棺材!
我冷眼看着御林军逼近,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就在他们即将碰到我衣袖的瞬间——
嗖!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贯穿了为首御林军的手掌。
那人惨叫一声,鲜血溅在我的衣摆上。
箭势不减,又狠狠扎进陆清禾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带倒在地。
啊!
陆清禾捂着肩膀惨叫,官服上瞬间开一片暗红。
我缓缓转身,看见长公主萧云澜站在廊下,手中长弓还未放下。
她一身玄色锦袍,衣襟微敞,露出昨夜我留下的吻痕。
晨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哪里还有半分死气
6.
谁要活埋本宫的驸马
她声音清冷,带着初醒的慵懒。
我下意识紧了衣袖,昨夜那些荒唐画面突然涌入脑海。
她冰凉的指尖,柔软的身躯,还有最后时刻突然恢复的心跳......
萧云澜朝着院内款款走来。
御林军早已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陆清禾,新科状元是吧她在我身旁站定,随手将弓箭扔给侍女,带着棺材闯本宫寝殿,是想把命留在这里
陆清禾脸色惨白:殿、殿下......下官奉旨......
旨意萧云澜轻笑一声,突然伸手揽住我的胳膊,对我说道:你瞧本宫像死人吗
她掌心温热,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温度。
我耳尖发热,却强撑着说道:不像。
萧云澜抬眸看我,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颈侧。
我呼吸一滞,下意识想要挣脱,却被她搂得更紧。
对上她含笑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的情绪让我心头一跳,慌忙别开脸去。
萧云澜低笑一声,转头看向陆清禾时眼神骤冷:没听见驸马说什么本宫还活着,用不着陪葬。
还不快滚
......是。
陆清禾面如土色,仓皇转身,官袍下摆绊在门槛上险些摔倒。
御林军手忙脚乱地抬起那口黑漆棺材,灰溜溜地跟着退了出去。
院中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萧云澜温热的呼吸声近在耳畔。
我微微挣动了一下,她的手臂却纹丝不动,反而收得更紧。
殿下,我垂眸看她,指尖在她肩头轻点,我能让您起死回生,您也该帮我个忙才是。
萧云澜眼底闪过一丝兴味,手指在我腰间暧昧地摩:哦驸马要什么
合作。
我直视她的眼睛。
好啊,她答应的很痛快,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只是,本宫现在觉得自己还需要再救一救。
7.
我救了萧云澜之后,她也信守承诺帮我。
其实也不需要她怎么帮我,只要把她长公主的名头往这里一放,陆清禾就已经寝食难安了。
我倚在软榻上,指尖轻叩着案几上的密报。
萧云澜虽未明着插手,但长公主府的暗卫已将这半月来状元府的动静查得清清楚楚。
果然如此。
我轻笑着将信笺掷入香炉,看火舌舔纸页上那些熟悉的谋划。
前世种种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陆清禾借着我的聘礼打通关节,又靠着夫家的关系在朝中站稳脚跟,逐渐获得新帝的信任,权倾朝野。
她总说清晏,这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便傻傻地信了,眼睁睁看她纳了礼部侍郎的嫡子,又娶了兵部尚书的侄子。
只是这次,她身边多了个心上人霍思远。
我倒是想知道陆清禾会怎么选
权势
还是前世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公子,二少爷今早又闹起来了。青墨捧着新茶进来,低声道,听说砸了陆大人最爱的端砚。
我抚着茶盏上细腻的纹路:他倒是比我有血性。
前世我忍气吞声,眼睁睁看她纳了一房又一房。
而今霍思远岂会容她
我不过派人往他耳边递了句话:侍郎嫡子过门,这正室之位还坐得稳么
三日后,暗卫来报,状元府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陆清禾!你当初怎么说的霍思远的怒吼声穿透夜色,现在要娶张家子,当我是什么
思远,这都是为了前程,陆清禾的声音疲惫中带着不耐,你何时变得这般不识大体
不识大体霍思远猛地将茶盏砸在地上,碎瓷四溅,陆清禾,你以为我是霍清晏那个蠢货事事以你为先
陆清禾脸色骤变,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霍思远挣开她的手,眼中满是讽刺,当初是谁跪在我爹面前说要嫁我是谁说这辈子只对我一个人好
他指着门外,现在张家公子的轿子还没抬进门呢,你就急着要把我扫地出门了
你胡说什么!陆清禾压低声音,娶张家子是为了在朝中站稳脚跟。等我在陛下面前得了脸,自然......
自然什么霍思远声音发颤,等站稳脚跟之后,你莫不是要贬夫为妾
陆清禾沉默地别开脸,烛火在她侧脸投下晦暗不明的阴影。
你说话啊!霍思远抓起案上的茶盏砸在她脚边,当初是谁跪在我爹面前说此生非我不嫁是谁说会让我做最风光的状元正君
思远......陆清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张家这门亲事对我很重要......
重要霍思远尖声打断,那我呢我对你就不重要了
你明知道不是这样!陆清禾突然提高声音,你对我自然是最重要的,若是你对我不重要,我为何要替你遮掩那些事连你陷害霍清晏我都......
呵!霍思远冷笑了一声,说道:你那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你自己!
他跄着后退两步,陆清禾,你根本就是个自卑的可怜虫!
陆清禾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霍思远讽地笑了,当年在霍家做童养媳时,你日日看霍清晏眼色过活。所以你自卑,所以你恨极了霍清晏高高在上的姿态!纵容我对霍清晏下手,不就是想看他跌落尘埃的模样
可惜啊,你机关算尽,他却宁愿守着个死人,也不愿多看你一眼。
啪——
一记耳光重重落在霍思远脸上。
够了!陆清禾终于撕破温润假面,明日就去净慈寺清修,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回来!
8.
又过了半月,陆清禾还是顺利的将张家嫡子迎进了门。
但我知道,霍思远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张家嫡子进门不过三天,霍思远那边便传出了自尽的消息。
当夜,暗卫来报,陆清禾连官服都没换就策马去了净慈寺。
据说她踹开禅房的门时,霍思远正倚在窗边,腕间的白纱还渗着血,整个人单薄得像张纸。
思远......陆清禾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霍思远转过头来,月光照在他惨白的脸上,眼下是浓重的青影:你来做什么
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随时会消散在风里。
陆清禾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堂堂状元郎,竟哭得像个孩子:我错了......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霍思远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他跄着扑进陆清禾怀里,两个人抱头痛哭,把前世在我面前演过的恩爱戏码,又原原本本重演了一遍。
三日后,霍思远风风光光地回了状元府。
可张家嫡子张玉衡却不是好相与的。
见霍思远回府,第二日就命人撤了他的份例。
霍思远也不甘示弱,在陆清禾的茶里下了药,让她连着三日都宿在自己院里。
陆清禾夹在中间,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
这样的鸡飞狗跳的生活过了将近半月,张玉衡突然收到了一封密信,上面写明了霍思远冒领救了陆清禾功劳的前因后果。
张玉衡虽不知这密信是谁给的,但是他却知道这是彻底扳倒霍思远的时机,
立即便让人去查了。
很快,派出去的人就有了消息。
当晚,张玉衡就拿着证据去找了陆清禾。
娘子,他声音轻柔,却字字如刀,可知当年将您从冰河中救起的究竟是谁
他将证词缓缓展开在案几上,老嬷嬷的供词、当年的药方、甚至我沾血的帕子,一样样摊开在烛光下。
陆清禾的手指猛地紧,宣纸上晕开一片墨渍。
烛光映照下,她手背上的青筋如虬龙般暴起。
来人,她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把霍思远带上来。
当霍思远被两个小厮押进来时,发冠歪斜,全无之前的体面。
他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嬷嬷,那张俊朗的脸瞬间血色尽褪。
是你......陆清禾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冒领了清晏的救命之恩
霍思远突然笑了,笑声先是低低的,继而越来越响,最后竟笑出了眼泪:是又如何
他猛地挣开陆清禾的手,跄着后退两步,陆清禾,我是冒领了功劳,但最后伤害霍清晏的不还是你吗
他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你当真不知是谁救了你吗你只是不敢认!认了还怎么心安理得地折磨他怎么证明你陆清禾不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放肆!
陆清禾扬手就要扇下。
张玉衡倚在案边,指尖轻抚着那方染血的帕子,轻声道:娘子现在总该看清,这些年捧在心尖上的,是个什么货色了吧
听到这句话,霍思远看着张玉衡的眼神分外可怕。
去死吧!
一道寒光然闪过。
谁都没看清霍思远是从何处抽出的匕首。
只见他的衣袖一扬,下一秒,张玉衡已经捂着心口缓缓倒下。
鲜血如泉涌般从他指缝间渗出,很快浸透了那件价值连城的云锦长衫。
贱人!
陆清禾一脚踹开霍思远,扑过去抱起张玉衡。
鲜血染红了她的官服前襟,在烛光下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
她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却只摸到一手温热的血。
霍思远瘫坐在地上,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突然又笑了起来。
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像是厉鬼的哭嚎。
张玉衡还是没能救回来。
三日后,张家的白挂满了府门。
张御史在朝堂上声泪俱下,参了陆清禾整整十二道折子。
不过一月,曾经风光无限的女状元,就被贬去了苦寒之地做县令。
成也贵子,败也贵子。
茶汤映出我含笑的眉眼,水纹荡漾间,仿佛又看见当年冰河里,那个拼命把陆清禾往岸上拖的傻小子。
不过都过去了。
萧云澜从身后拥住我,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驸马可解气了
我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梨花,轻声道:这才哪到哪呢。
10.
霍思远因杀人被判流放,恰好与陆清禾赴任的苦寒之地同路。
他们西行那日,我特意去城楼观望。
霍思远戴着沉重枷锁,步履蹒跚;陆清禾虽仍着官服,却已面如死灰。
霍清晏!她突然抬头,目光如淬毒的箭矢射来。
那张曾经清丽绝伦的脸,此刻扭曲得不成样子,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我轻抚城垛上的青砖,唇角微扬:陆大人此言差矣。若非你贪慕权势,若非你薄情寡义,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哈哈哈!她仰天大笑,笑声癫狂刺耳,那你呢你与我又有何区别不过是攀上了更高的枝头!
我缓步走下城楼。
侍卫立即为我撑开华盖,阳光透过锦缎,在我玄色锦袍上投下斑驳光影。
陆清禾,我停在离她三步之遥处,声音轻若耳语,我已打点妥当,这一路自会有人‘悉心照料’你们。
她瞳孔骤缩,面容扭曲:贱人!你——
时辰到了。我打断她,转向押解差役,山高路远,还望诸位......好生看顾。
差役会意点头,手中鞭子啪地甩在黄土上,扬起一片尘烟。
陆清禾突然暴起,却被铁链拽得跄倒地。
她挣扎着要扑来,被差役一脚踹在膝窝,官服沾满尘土。
霍清晏!她声音嘶哑如破锣,你以为萧云澜会永远护着你吗我等着看你比我惨十倍!
带走。
我轻拂袖口。
差役拽起铁链,如拖死狗般将她拖行在官道上。
我望着那队人影,忽然想起前世雪夜刑场,她也是这样居高临下地着我。
驸马,起风了。
青墨为我披上狐裘。
我拢紧狐裘转身,车帘落下时,最后一缕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条垂死的蜈蚣。
赴任途中,暗卫消息源源不断。
我倚在公主府暖阁里,听青墨念着密报,手中茶盏升起袅袅热气。
七月初三,二公子抢夺陆大人食水,当众撕打,陆大人左耳被咬伤。
七月初七,渡黑水河时二公子推陆大人落水,虽被救起,右腿却落下残疾。
茶汤映出我微扬的唇角。
前世那个在刑场上冷眼看我的陆清禾,如今成了这般模样。
七月十五夜......青墨声音突然凝滞。
念。
二公子夜半发狂,用碎瓷划花陆大人的脸,一直喊‘霍清晏来报仇了’。
青墨低声道,差役说......他已疯癫。
瓷盏轻叩案几,窗外秋风卷着枯叶拍打窗棂。
继续盯着。我抚平袖口褶皱,务必让他们......活着到任。
活着受罪,比死了痛快。
他们欠的债,还没还清呢!
暮色四合时,萧云澜悄然而至。
她温热的手掌贴上我的后背:驸马在看什么
我没回头,只是向后靠进她怀里:殿下,我们的合作该结束了。
那又如何她低笑着环住我的腰,下颌轻抵我肩头,你可是本宫三书六礼娶回来的驸马,这辈子都别想逃。
后来才知,当年那道让霍家抽签娶亲的圣旨,竟是萧云澜亲自求来的。
难怪以霍家式微的门第,即便长公主需要冲喜,又怎会轮到我们
她把玩着我的玉冠绦带,声音带着遥远的怀念:我们很早以前就见过。
我猛然转身,对上她含笑的眼眸。
记忆如潮涌来——那个救了陆清禾却力竭昏迷的少年,那个为他披上狐裘的贵女。
所以当年是你......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她指尖抚过我眉骨,直到在霍府花园见到你舞剑的身影。
窗外暮色沉沉,最后一缕夕照透过雕花窗,在地上勾勒出交错的影。
萧云澜执起我的手,十指相扣:清晏,这不是结局,而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