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刹车声,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毫无征兆地刺穿阶梯教室的薄膜。
我耳中轰然一响,眼前教授的PPT瞬间化为无数纷飞的蝴蝶,世界褪去所有颜色,只剩下刺目的白光和扭曲的金属残骸。
啊——!
尖叫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撕扯出来。我猛地抱住头,身体筛糠般抖动,整个人从座位上滑落,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年前那场绑架案的画面,如开闸的洪水,将我瞬间吞没。
黑暗,血腥,姐姐临死前绝望的眼神,还有那句贴在我耳边的恶魔低语……
救命……不要……
我像个溺水者,在全班同学惊异、怜悯、甚至带着一丝看好戏的目光中,沉入回忆的冰冷深海。
就在我即将窒息时,一束光穿透了人群。
一件带着阳光和皂角混合味道的温暖外套,轻轻披在了我的身上,隔绝了那些探究的视线。
别怕,苏念,有我在。
一只手温柔地覆上我的背,规律地轻拍着。那声音沉稳而专业,像最优秀的催眠师,引导着我,跟着我,吸气……对,慢慢地……呼气……
是季阳。我们学校心理社的社长,也是我转学后唯一的光。
……
1
我攥着他的衣角,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一点点从冰冷的地狱爬回人间。
就在这时,一道戏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像一把沙子,猝不及防地撒进我刚刚平静的眼睛里。
哟,这不是‘绑架案唯一幸存者’苏念学妹吗又开始每日限定的‘破碎感’表演了
我身体一僵。
是江御。那个仗着校董儿子的身份,在学校里横行霸道的恶棍。
他倚在教室门口,双手插兜,眼神轻蔑又冰冷,像在审视一件摆在橱窗里、随时会碎掉却又引人发笑的展品。
全班的寂静被他一句话打破,窃窃私语声四起。
是他啊,江御……真是什么热闹都凑。
惹不起惹不起,听说他休学一年刚回来,脾气更差了。
苏念真可怜,每次发作都被他撞见……
季阳将我完全护在身后,清俊的脸上第一次染上怒意:江御,请你尊重她。
尊重江御嗤笑一声,迈开长腿,一步步朝我们走来。他身上的压迫感像一张无形的网,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他停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然后缓缓弯下腰,用只有我们三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贴着我的耳朵,一字一顿地说:你身上的味道,和一年前一模一样,真让人……恶心。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像一条滑腻的毒蛇,瞬间钻进我的骨髓,冻结了我刚刚回暖的血液。
一年前他怎么会知道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没有戏谑,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我看不懂的阴鸷。
那天,我是被季阳送回公寓的。
回到那个小小的、本该是避风港的地方,我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江御那句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中盘旋。
我冲进房间,第一眼就看到了书桌上那盆用来安神的薰衣草。
最顶端那个含苞待放的花苞,被人齐整地掐断了,孤零零地掉在花盆的泥土上。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
我发疯似的检查门锁,没有丝毫被撬动的痕迹。我又立刻打开手机,查看我装在门口的监控APP,回放了整个下午的录像,一切正常,没有任何人进出的记录。
可那个花苞,确确实实地断了。
我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江御那双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眼睛。
是他吗
是他,像个幽灵一样,潜入了我的世界。
2
恐惧像藤蔓,将我紧紧缠绕。我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梦里全是江御那张嘲讽的脸,和被掐断的薰衣草。
第二天,我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找到了季阳。
他听完我的叙述,温柔地握住我的手,眼底满是心疼:念念,你太紧张了。江御那种人,只是喜欢言语霸凌弱者来获取快感,他不至于做出这么变态的事情。
可是那盆花……
也许是你自己不小心碰掉的,因为压力太大,所以忘记了。他递给我一个漂亮的笔记本,试试写情绪日记吧,把所有的不安和恐惧都写下来,我会帮你分析,陪你一起面对。
他的声音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我点了点头,接过了那本仿佛承载着救赎的日记。
从那天起,我开始记录我的一切。
我的噩梦,我对江御的恐惧,我对现实的无力,以及……我对季阳日益增长的依赖和爱慕。
他像一位最耐心的导师,每天都会认真批阅我的日记,在旁边写下温柔的鼓励和专业的分析。
念念,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江御的出现,只是你创伤的投射,不要怕他。
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
在他的引导下,我仿佛真的找到了对抗世界的力量。我把他当成了神祇,把他的话当成了圣经。
然而,诡异的事情并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先是书桌上的音乐盒,会在半夜三点准时响起那首催眠的摇篮曲,悠扬的曲调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毛骨悚然。
我把电池抠掉,第二天夜里,它又响了。
然后是冰箱里的牛奶。我明明记得是满的,第二天早上打开,却只剩下一半,瓶口还带着一丝不属于我的、被舔舐过的湿润痕迹。
我快要疯了。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我的PTSD又严重了,开始出现幻觉和记忆混乱
季阳安慰我,说这都是应激反应,让我放松。
直到那天晚上,我洗完澡,习惯性地躺在床上刷手机。点开相册的那一刻,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相册里,多出了一张我从未见过的照片。
照片上,我正沉沉地睡在床上,被子只盖到胸口,睡裙的肩带滑落了一边。
最恐怖的是拍摄角度——是从我的床头正上方,以一种俯瞰的、窥伺的姿态拍下来的。
镜头,就藏在我每天入睡的地方。
3
啊——!
我尖叫着从床上弹起来,将手机狠狠摔在地上,屏幕瞬间碎裂。
恐惧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彻底罩住。我蜷缩在墙角,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那不是幻觉!
有人,一直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像个鬼一样,活在我的公寓里,窥视着我的一切!
我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江御!一定是他!只有他会做出这么变态恶心的事情!
我颤抖着捡起手机,拨通了季阳的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我就泣不成声:季阳……救我……他进来了……他拍了我的照片……
季阳的声音立刻变得焦急:念念,别怕,我马上过来!
十分钟后,季阳赶到了。他看着我手机里那张诡异的照片,脸色也变得凝重。
就在这时,走廊外传来一阵喧哗。
是江御,他正和几个朋友勾肩搭背地从我公寓门口走过。看到我虚掩的门和里面的季阳,他停下脚步,轻飘飘地对同伴说了一句:
啧,有些人的自拍,角度真是越来越刁钻了。
那轻佻的语气,那了然于胸的眼神,分明是在炫耀和嘲讽!
就是你!我像疯了一样冲出去,指着他,是你干的!你这个变态!我要报警!
江御懒洋洋地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什么也没说。
季阳将我拉了回来,柔声安抚:念念,冷静点,我们报警。
警察很快来了。
他们勘察了现场,询问了情况,但结果却让我如坠冰窟。
门锁完好,窗户紧闭,现场找不到任何指纹和闯入的痕迹。而江御,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最后,那个年长的警察看着我,用一种公事公办却又带着一丝同情的口吻说:苏小姐,根据我们的经验,PTSD患者确实可能存在记忆偏差或幻觉。我们建议您,还是好好配合心理治疗。
一句话,将我打入了无底深渊。
没人信我。
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需要被治疗的病人。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仿佛全世界都背叛了我。
送走警察后,季阳紧紧地抱着我,他的怀抱是我此刻唯一的依靠。
他低头,深情地看着我,眼底是化不开的担忧和爱怜。
搬来我家旁边的公寓吧,念念。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了。
他像我的救世主,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向我伸出了手。
我看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重重地点了点头,决定将自己的一切,都彻底交给他。
而窗外,我似乎看到了江御一闪而过的身影。
夜色中,他脸上的表情,不是我以为的嘲讽和得意,竟然是……一种混杂着愤怒和失望的痛苦
是我看错了吗
4
我开始准备搬家。
季阳对我无微不至,他几乎包揽了所有的事情,帮我打包行李,联系搬家公司,甚至提前为我租好了他隔壁那套精装修的公寓。
搬家前一天,他拿着一个崭新的智能门锁过来,亲自帮我换上。
念念,这个门锁可以绑定我的手机,他温柔地笑着,调试着设备,这样,我就可以随时确认你的安全了。你再也不用害怕了。
他的体贴让我感动,可当他熟练地在手机上设置权限时,我心里却莫名地升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窒息感。
就好像,他送给我的不是一把锁,而是一个华丽的笼子。
那天下午,我去学校办理一些手续。在教学楼的拐角,一个女生突然拦住了我。
她看起来很紧张,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
你是苏念
我警惕地点了点头。
我……我是江御的朋友。她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条塞进我手里,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说:你听我说,江御不是坏人,他做那些事都是为了……你真正该小心的是……
她的话没说完,眼神突然惊恐地望向我身后不远处。
我回头,看到了正朝我走来的季阳。
那女生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丢下一句你自己看!,便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她是谁季阳走过来,关切地问。
不认识,问路的。我下意识地将那张纸条攥紧在手心,撒了个谎。
回到公寓,我锁上门,怀着一种诡异的心情打开了那张纸条。
上面没有多余的字,只有一个网址。
是……我们学校已经废弃的旧论坛服务器地址。
鬼使神差地,我用电脑点了进去。论坛里一片荒芜,最新的帖子也是几年前的。我耐着性子,一页页地翻找,终于在一个犄角旮旯里,看到了一个ID叫Y的人,在五年前发布的一个帖子。
帖子的标题是:《养成一只破碎的荆棘鸟,需要几步》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点了进去,帖子里,那个叫Y的人,用一种冷静到残忍的笔触,详细描述了一种养成游戏:
第一步:挑选猎物。最好是经历过巨大心理创伤,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女孩。
第二步:扮演救赎者。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出现,给予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和专业的心理引导,让她对你产生绝对的信任和依赖。
第三步:制造敌人。为她树立一个共同的、具象化的敌人,让她将所有的恐惧和憎恨都投射到那个人身上,从而更加离不开你。
第四步:摧毁她的现实感。通过一些无法解释的诡异事件,让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让她相信,只有你才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现实。
第五步:完全掌控。当她彻底放弃向外界求助,将自己完全交给你时,游戏就成功了。你将成为她的神,完全掌控她的精神世界。
帖子的最后,楼主写道:当她用那双破碎又迷恋的眼睛看着你,将你视为唯一的光时,那种成就感,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艺术。
我看得浑身发冷,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神经上。
这不就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吗!
江御是那个被树立的敌人,而季阳,是那个完美的救赎者!
我颤抖着手,点开了那个IDY的个人主页。在他的主页介绍里,引用了一篇心理学论文的片段,而那篇论文的作者署名,赫然写着两个字——
季阳。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最后一根弦,断了。
我立刻抓起手机,把帖子的截图发给了季阳,质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快,季阳的语音回了过来,声音依然是那么温柔,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傻瓜,总有人喜欢在网上角色扮演,写一些中二的东西。一篇论文而已,很多人都会引用的。别胡思乱想了,嗯
是啊,只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季阳那么好,那么温柔,他是我唯一的光,怎么可能是那种变态
我拼命地自我安慰,将那份足以将我撕裂的恐惧,强行压了下去。
搬家前夜,季阳为我准备了践行宴,就在我的旧公寓里。
他点上蜡烛,开了瓶红酒,烛光下,他的脸英俊得让人心动。
他给我倒了一杯酒,递到我面前,眼神灼热得仿佛要将我融化。
喝了它,念念。忘掉所有不愉快,明天,我们就开始全新的生活。
我看着杯中那深红色的、晃动的液体,闻着那醇厚的酒香,第一次,对我面前这个所谓的光,产生了迟疑。
5
我正对着那杯酒犹豫,公寓门锁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那扇我以为坚不可摧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暴力撞开。
江御浑身是伤地冲了进来,额角还在流血,鲜血顺着他凌厉的下颌线滑落,滴在他黑色的T恤上。
他像一头暴怒的野兽,猩红着眼睛,一步就跨到我面前,一把打掉了我手中的酒杯!
啪!
玻璃杯在地上碎裂,深红色的酒液溅了一地,像一滩刺目的血。
江御,你疯了!季阳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他站起身,撕下了所有温柔的伪装,声音冷得像冰,你真是阴魂不散。
江御根本不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将一个黑色的U盘狠狠砸在我面前的桌上。
他对着我,用一种压抑着极致愤怒和失望的声音,低吼道:
你这个蠢货!他给你喝的不是酒,是加了料的‘听话水’!你再信他,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听话水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开。
我僵硬地低下头,看着那个U盘,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看看!你他妈自己看看!江御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我颤抖着,几乎是凭着本能,将那个U盘插进了旁边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上,弹出了一个磁盘。
点开,里面是无数个以我公寓地址和日期命名的文件夹。
我随便点开一个,里面是海量的监控截图和视频片段。
镜头无处不在。
一个藏在客厅的烟雾报警器里,拍下了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样子。
一个藏在我床头那个毛绒玩具熊的眼睛里,记录了我每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
甚至……还有一个藏在浴室的排风扇里,角度刁钻又恶毒。
我看到了。
我看到季阳,在我离开公寓后,像个幽灵一样,用他手机上的安全APP打开我的门,轻车熟路地走进来。
我看到他,拿起我喝水的杯子,放在唇边,露出那种痴迷又陶醉的笑容。
我看到他,在我冰箱里的牛奶瓶里,滴入不明的液体,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
我看到他,半夜潜入我的房间,站在我的床边,静静地看着我,然后对着那个隐藏在玩具熊眼睛里的摄像头,露出了一个玩味的、视我为猎物的、属于恶魔的笑容。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我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而江御,指着最后一个文件夹,声音沙哑地对我说:打开它。
那个文件夹的名字,叫江玥。
一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江御的声音里带着濒临破碎的痛楚:她是我姐姐,一年前那场连环绑架案的受害者之一。这是她的日记,扫描件。里面记录了她死前,是如何一步步爱上她的心理辅导师……季阳。
真相,如同一把淬了剧毒的尖刀,将我的世界,连同我的心脏,狠狠地劈成了两半。
我爱的人,那个我奉为神祇、视为救赎的光,是策划了一切的元凶。他享受的,根本不是爱情,而是将幸存者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病态的养成游戏。
而我恨的人,那个一直被我当成变态、当成恶魔的疯批,才是那个拼了命、弄得自己满身是伤,也想把我从真正的地狱里拉出来的人。
我抬起头,看着季阳那张因为计划败露而变得扭曲的脸,又看看江御满身的伤痕和眼底的血丝。
我所谓的救赎,我所谓的恋爱,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以我为猎物的骗局。
我的救赎者,就是我的地狱。
6
警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夜晚。
是江御报的警。
然而,警察的到来,并没有立刻带来正义。
季阳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衣襟,面对警察的询问,他表现得无辜又受害。
警官,我只是在追求苏念同学,今晚我们约好了一起吃饭。是江御,他一直骚扰念念,今晚更是直接破门而入,还打伤了我。他指了指自己被江御撞倒时擦破的手臂。
而江御身上的伤,却成了他施暴的证据。
U盘里的监控视频,季阳一口咬定是江御为了陷害他而伪造的。至于他姐姐江玥的日记,更被当成是无稽之谈。
季阳的父亲是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个电话打过来,来的警察态度立刻变得微妙起来。
最后,他们只是以纠纷为由,带走了江御做笔录,而季阳,则在对我留下一个你逃不掉的警告眼神后,安然无恙地离开了。
我站在一片狼藉的公寓里,看着季阳离去的背影,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个世界,有时候并不会因为你掌握了真相,就站在你这一边。
当晚,江御从警局出来后,直接把我带到了一个我从未来过的地方——一间位于市中心顶楼的、安保严密的大平层。
这是我的安全屋,暂时住在这里,他找不到。江御的声音依旧沙哑,他从医药箱里拿出消毒水和棉签,自己处理着额角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在这间空旷又安静的屋子里,江御终于告诉了我一切。
一年前,他最亲爱的姐姐江玥,在绑架案中遇害。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不幸的受害者,只有江御,在整理姐姐遗物时,发现了她那本加密的电子日记。
日记里,详细记录了她是如何在创伤后接受心理辅导,并疯狂地爱上了她的辅导师季阳。她把季阳当成神,记录了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
但日记的最后几页,却充满了恐惧和怀疑。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却已经来不及了。
江御休学一年,动用了所有关系,一直在暗中调查季阳。他发现季阳就像一个优雅的猎手,专门挑选像他姐姐和我这样,在巨大创伤后幸存下来的女孩作为猎物。
当他发现季阳的下一个目标是我时,他立刻结束休学,转到了我们学校。
所以,你那些故意的挑衅和骚扰……我轻声问。
是为了让你怕我,恨我,从而远离我。因为我知道,他会把你身边所有对他有威胁的人,都变成你的敌人。江御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也是为了激怒他,让他露出马脚。我必须拿到最直接的证据。
那盆被掐断的薰衣草,是他趁我不在,从通风管道爬进来,留下的警告。
那些诡异的事件,是他想用他自己的方式,逼我清醒,逼我远离季阳这个恶魔。
而他身上的伤,是今晚为了从季阳的车里抢走那瓶听话水作为物证时,被季阳的保镖打的。可惜,最后还是被季阳销毁了。
巨大的真相和沉重的愧疚,像两座大山压在我的心上。
但这一次,我没有崩溃。
巨大的打击和背叛,反而像一把火,点燃了我骨子里所有的恨意与求生欲。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被拯救的、瑟瑟发抖的受害者苏念了。
我看着江御脸上那道被划破的伤口,一字一顿地对他说:
他想玩游戏,我就陪他玩到底。
我要他,亲口承认他对我、对他姐姐做过的一切。
我要他,为他的‘艺术’,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江御看着我,那双总是盛满嘲讽和不羁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惊讶和……赞许。
在绝境里,我们成了彼此唯一的同盟。
7
第二天,我主动给季阳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立刻切换回了那个柔弱、惊恐、又依赖他的苏念。
季阳……对不起……我好怕……我的声音带着哭腔,抖得恰到好处,都是江御的错,是他逼我的,是他伪造了那些东西……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电话那头,季阳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一声轻笑,是那种胜利者的、带着怜悯的笑声。
我就知道,我的念念是最聪明的。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别怕,我还在。你不是想搬家吗现在就过来吧,到我身边来,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了。
嗯。我哭着点头,像一只终于找到主人的小兽。
挂掉电话,我看向一旁的江御,收起了所有表情。
他上钩了。
江御递给我一个比纽扣还小的黑色物体:这是最新的微型录音设备,贴在衣服内侧,持续工作12小时。我会和警察在外策应,一旦他亲口承认,我们就收网。
我点点头,将那枚小小的设备,像一枚冰冷的勋章,贴在了心脏的位置。
搬家那天,季阳亲自来接我。
他开着车,看着我只带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就对了,过去的一切,都该扔掉。
他带我走进那间他为我准备的公寓,和我之前的住所一样,温馨、明亮,却处处透着一股被精心设计过的冰冷。
他甚至体贴地为我准备好了我最喜欢的白裙子,挂在衣柜里。
今晚,穿上它,好吗他从背后拥住我,在我耳边轻语,我们应该好好庆祝一下,庆祝我们终于扫清了所有障碍,可以真正地在一起了。
我感受着他怀抱的温度,内心却是一片冰冷的死寂。
我转过身,抬起头,用一种他最喜欢的、混合着崇拜和迷恋的眼神看着他。
好。我主动吻了吻他的脸颊,季阳,我们今晚……来一场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烛光晚餐吧。为了庆祝我的新生。
他看着我温顺又主动的样子,眼底的得意和掌控欲几乎要溢出来。
他以为,他终于将这只荆棘鸟彻底驯服,关进了他亲手打造的牢笼。
他不知道,今晚,究竟谁是猎物,谁又是那只瓮中之鳖。
8
烛光晚餐,浪漫得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我穿着那条他最喜欢的白裙子,长发披肩,眼神迷离,像一只完全被驯服的、献祭给神的羔羊。
季阳显然对我今晚的表现非常满意。他享受着我的顺从,享受着这种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神明般的快感。
酒过三巡,我看着他微醺的脸,知道时机到了。
我主动提起了一年前的绑架案,用一种天真又崇拜的语气,轻声问道:季阳,你真的好厉害……我一直想不通,你是怎么做到,把所有人都骗过的包括警察,包括那些心理专家。
这个问题,精准地搔在了他虚荣心的痒处。
季阳以为我已是他的囊中之物,在酒精和胜利感的双重刺激下,他彻底放下了所有戒备,开始炫耀起他的作品。
骗不,念念,那不是骗。他摇晃着红酒杯,眼神迷狂,那是艺术,是一场完美的行为艺术。
我挑选的,都是像你和江玥那样,灵魂破碎却又渴望光明的女孩。你们就像最上等的璞玉,只需要稍加雕琢,就能成为最完美的作品。
他开始讲述,他是如何精心设计那场绑架案,如何故意留下一些只有他能解读的线索,再如何以救赎者的姿态降临,将我们从他亲手制造的地狱里拯救出来。
江玥是个失败品。他提起江御的姐姐,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她太早地发现了游戏的真相,失去了那种破碎的美感,所以我只能让她提前退场了。
我的心,被狠狠地刺痛。我紧紧攥着藏在桌下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那我呢我抬起头,强迫自己露出迷恋的表情,季阳,我是你的什么
他放下酒杯,起身走到我面前,轻轻抬起我的下巴,眼神灼热又疯狂。
你他低笑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自负和占有欲,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苏念。
就是这句话。
在我来之前,江御告诉我,这是季阳在姐姐江玥的日记里,写下的最后一句话。
当这句话从他嘴里亲口说出时,我按下了藏在口袋里的、连接着江御手机的紧急报警按钮。
然后,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收起了脸上所有的伪装和迷离,一字一顿,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冰冷刺骨的声音说道:
游戏结束了,季阳。
季阳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极致的得意凝固,转为错愕,最后化为被愚弄的暴怒。
你耍我!
他嘶吼着,猛地扑过来,双手死死地掐住了我的脖子。
窒息感瞬间涌来,但我没有挣扎,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就在我眼前开始发黑时,砰的一声,公寓的门再次被撞开。
江御带着警察一拥而入。
data-fanqie-type=pay_tag>
他一脚狠狠地踹在季阳的胸口,将他踹翻在地,然后迅速将我拉起来,紧紧地护在身后。
闪烁的红蓝警灯,透过窗户,照亮了整个房间。
也照亮了季阳那张写满了不可置信、彻底败落的脸。
9
铁证如山。
我的录音,加上江御之前搜集到的、关于他姐姐案件的间接线索,形成了一条完整的证据链。季阳和他背后那把试图干预司法的保护伞,被一网打尽。
媒体将此案称为阳光下的恶魔,轰动一时。
季阳因故意杀人、绑架、非法拘禁等多项罪名,被判处无期徒刑。
审判日那天,我和江御站在法院门口,阳光刺眼得让人想流泪。
我看着那个一直被我当成恶魔的少年,他脸上那道已经结痂的伤疤,和他眼底尚未散尽的疲惫,都成了我亏欠他的证明。
对不起。我看着他,认真地说,还有……谢谢你。
江御没有看我,只是别扭地转过头,看着远处的天空,声音依旧是那副欠揍的调调: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姐。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以后,别再那么蠢了。
说完,他双手插兜,转身离开。
那背影依旧桀骜不驯,却再也没有让我感到恐惧,只剩下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宁。
时间是最好的疗药。
我重新开始了心理治疗,这一次,不是为了依赖谁,而是为了真正地走向新生。
我不再活在噩梦里,而是学着与那段创伤和解,直面那些狰狞的疤痕。
我开始在知乎上,用匿名的身份,写下我的故事。不是为了博取同情,而是为了告诉那些和我有过相似经历的人,你们不孤单,你们没有错,你们值得被爱,更值得自我救赎。
一晃,就到了毕业典礼。
那天,阳光正好,穿着学士服的学生们在校园里笑着,闹着,合影留念。
我在喧闹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江御。
他还是那副不合群的样子,一个人站在角落里,正准备提前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次,我没有犹豫。
我穿过人群,第一次,主动地、坚定地向他走去。
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我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到他面前,就像他当初在我最狼狈时,将外套披在我身上那样。
我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很久没有过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校友,请你喝的。
我顿了顿,学着他当年的语气,俏皮地补充了一句。
这次,里面没加料。
江御愣住了。
几秒后,他那总是紧绷的、桀骜的嘴角,忽然控制不住地向上勾起。
那是一个极其真实的、如释重负的、带着一点点无奈和很多很多温柔的笑。
像冬雪初融,像雨后初晴。
我们的故事,或许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