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的琉璃瓦在日光下流光溢彩,殿内丝竹悦耳,百官朝贺。
我,长乐郡主,身着父兄为我寻来的云锦华服,裙摆上绣着展翅的凤凰,每走一步,金丝银线都似有生命般流动。我感觉自己像踩在云端,有些不真切的飘忽。
身侧,我的未婚夫婿苏文清正举杯,对前来道贺的官员回礼。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玉冠束发,眉眼温润,笑起来时,唇边漾开的弧度能让京城所有女子心碎。
他是太傅之子,名满京华的才子,更是我藏在心底多年的白月光。
此刻,他正握着我的手,低声在我耳边道:长乐,今日之后,你便是我的妻了。他的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温柔。我心跳如擂鼓,脸上烧得厉害,只觉得此生圆满,再无他求。
我,是这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就在圣上即将宣读赐婚圣旨的当口,大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砰——
一声巨响,丝竹声戛然而止,满堂宾客齐齐回头。
……
1
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逆光而立的身影上。
那人一身与这喜庆氛围格格不入的黑色劲装,腰间配着一把一看就饮过血的长刀,手里提着一壶烈酒,满身桀骜与寒气,就这么闯了进来。
定安小侯爷,萧彻。
我的一生之敌,京城里无人不知的疯子。
他漆黑的眼眸扫过全场,像一头闯入羊群的恶狼,最后,那道轻蔑而讥讽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长乐,你这眼神真是一如既往的差。他勾起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满是嘲弄,捡了个绣花枕头就当宝,也不怕夜里睡觉硌着慌。
全场死寂,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我父亲镇国大将军的脸瞬间黑如锅底。我的脸则由红转白,所有的喜悦和幸福,都在他开口的瞬间,被碾得粉碎。我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剜出两个洞来。
萧彻!我咬牙切齿地低吼。
苏文清在我身前站定,将我护在身后,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对萧彻温言道:小侯爷醉了,来人,送小侯爷回去歇息。
他的维护像一剂良药,稍稍抚平了我的怒火。
可萧彻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仰头大笑,笑声张狂至极。他晃晃悠悠地走上前,将杯中剩下的酒尽数泼在苏文清的脚下,酒液溅湿了他一尘不染的袍角。
我敬你一杯,萧彻的声音冷了下来,毕竟能把我们骄傲的长乐郡主哄得团团转,也是一种‘本事’。就是不知苏公子这本事,在真刀真枪的战场上,管不管用
他意有所指,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看穿人心。
苏文清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小侯爷慎言,今日是长乐的大喜之日。
大喜之日萧彻的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的讥诮让我无地自容,我看是大凶之日才对。
我再也忍不住,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拔下头上沉重的金簪,簪尖直直指向他:萧彻,你非要今天搅我好事吗!你我自幼不合,我认了,可你为何要如此羞辱文清!
他看着我手中的金簪,非但没有后退,反而逼近一步。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他却旁若无人地俯下身,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到咫尺。他身上浓烈的酒气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我心头一颤。
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你以为是好事长乐,别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苏文清袖子里的合欢香,你闻着……难道不头晕吗
我猛地一愣。
被他这么一提醒,我才发觉,一股若有似无的甜香一直萦绕在鼻尖。我确实感到一阵阵微醺的眩晕,但我一直以为,那是喜悦与宴上饮下的果酒所致。
合欢香……那不是……
不等我细想,父亲早已怒不可遏,他身后的亲卫一拥而上,将还在冷笑的萧彻请了出去。他没有反抗,只是在被拖走时,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惊。
大殿恢复了秩序,丝竹声再起,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气氛早已不复当初。
苏文清重新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竟一片冰凉,毫无温度。他柔声安抚道:别气了,阿乐,他就是个疯子,何必与他计较。
我看着他完美的侧脸,试图找回方才的幸福感。可萧彻那句莫名其妙的警告,却像一根淬了毒的细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了我的心上,隐隐作痛。
2
赐婚宴上的风波,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人人都说,定安小侯爷求爱不得,嫉妒成狂,才会在我的赐婚宴上大闹一场。而我,长乐郡主,竟与这等疯子纠缠不清,实在是有损皇家颜面。
流言蜚语像无形的刀子,割得我体无完肤。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萧彻。我对他本就所剩无几的耐心,被彻底消磨殆尽,只剩下刻骨的恨意。
为了弥补苏文清受到的羞辱,也为了向世人证明我们的情比金坚,我将父兄从西域重金求来、刀枪不入的天蚕软甲送给了他。
他接过软甲时,感动得眼眶泛红,握着我的手许诺:阿乐,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我定不负你。
我心里的那点疑虑,被他的深情冲刷得一干二净。我开始刻意在众人面前与他出双入对,用极致的恩爱来反击萧彻那可笑的嫉妒。
不久后,皇家秋猎,我特意邀请苏文清同去。我想让他在围猎场上展现些男儿气概,用实力堵住那些说他是绣花枕头的悠悠之口。
果不其然,萧彻也在。
他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黑色骑装,骑着他那匹同样桀骜不驯的黑色宝马,像一团行走的乌云。他看到我和苏文清并辔而行,苏文清身上穿着我送他的软甲,在阳光下泛着不易察觉的微光。
萧彻的眼神,还是那副看白痴的眼神。
在与我们擦身而过时,他勒住马缰,侧头对我低语,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穿着金丝甲的兔子,终究也还是兔子。长乐,你这是怕他被林子里的野鸡啄死吗
萧彻!我气得扬起马鞭,他却已经催马远去,只留给我一个嚣张的背影。
苏文清拉住我的手,柔声劝慰:算了阿乐,我们是来狩猎的,别为不相干的人坏了兴致。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决定用行动来证明萧彻是错的。
然而,意外就在此刻发生。
围猎场的野兽本应是提前圈养,拔了利爪尖牙的。可不知为何,一只本该温顺的猛虎突然发了狂,它挣脱了束缚,带着一身原始的野性与杀气,直直地朝着我和苏文清的方向冲了过来!
腥风扑面,虎啸震耳。
我吓得花容失色,脑中一片空白,连尖叫都发不出来。我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苏文清,我以为他会像故事里的英雄一样,将我护在身后。
可我错了。
在生死关头,苏文清的第一反应,竟是脸色煞白地猛地将我往前一推!
他用我作饵,自己则狼狈地从马上滚落,连滚带爬地躲到了一旁。
我被那股巨大的力道推得身形不稳,眼睁睁看着那只猛虎的血盆大口在我眼前放大,死亡的阴影瞬间将我笼罩。
我完了。
父兄,文清……不,没有文清了。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支利箭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破空而来,噗的一声,精准无误地射入了猛虎的左眼!
嗷——
猛虎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攻势一滞。
我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只见萧彻如一道黑色的闪电,飞身下马。他甚至来不及拔出腰间的长刀,直接冲到我面前,一把将我从马上拽了下来。
他的动作粗暴至极,没有半分怜香惜玉,巨大的力道甚至撕裂了我华美的骑装裙摆。我整个人都撞进他坚硬的胸膛,他身上浓烈的阳刚气息混着淡淡的血腥味,将我密不透风地笼罩。
他没有看我,而是用身体将我死死地护在身后,一双黑眸如鹰隼般盯着那只受伤后更加狂暴的猛虎。
等众人策马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我衣衫不整,发髻散乱,被定安小侯爷萧彻紧紧地护在怀里。而我的未婚夫,太傅之子苏文清,则脸色煞白地站在几丈开外,浑身发抖,连剑都握不稳。
萧彻解决了那只老虎,这才回过头,看着惊魂未定的我。他的眼神复杂得让我看不懂,有愤怒,有后怕,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痛惜。
最后,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两个字。
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蠢货。
流言再次四起,这一次,传得更加不堪入耳。他们说我长乐郡主水性杨花,早已与萧彻拉扯不清,在围猎场上公然苟合,才让未婚夫苏文清受了奇耻大辱。
我对他最后一丝复杂的观感,也被这句蠢货和漫天的流言消磨殆尽。
我只觉得,萧彻,他不仅毁了我的爱情,更亲手撕碎了我的名声和体面。
我恨他。
3
狩猎场风波未平,一个更可怕的消息如晴天霹雳,将整个镇国大将军府砸得粉碎。
边关八百里加急,父兄率领的三十万大军,因军情泄露,被敌国北狄诱入埋伏,围困于燕鸣谷。粮草断绝,援军未至,生死一线。
镇国大将军府的天,塌了。
前一日还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的府邸,一夜之间,变得门可罗雀。那些曾经对我笑脸相迎、阿谀奉承的王公贵族,此刻都对我家避如蛇蝎。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脚下的大地在开裂。我不能倒下,父兄还在等我,大将军府不能倒。
唯一的希望,就是苏家。
苏太傅是三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只要他肯在陛下面前为我父兄说一句话,事情就还有转机。
我疯了似的,不顾下人阻拦,换上一身素衣,连马车都来不及备,就冲到了太傅府。
可迎接我的,是紧闭的朱漆大门和管家那张冷漠如冰的脸。
郡主请回吧,我家公子偶感风寒,不见客。老爷他……正在议事。
我有急事!关乎我父兄性命的急事!你让我见他!我声嘶力竭地喊着,试图闯进去。
管家却示意家丁拦住我,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到我面前,眼神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怜悯和鄙夷。
郡主,这是公子让老奴交给您的。
我颤抖着手接过那封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却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苏文清那手飘逸俊秀的字迹。
我迫不及待地拆开,以为里面是安抚,是计策,是希望。
可映入眼帘的,只有三个冰冷的大字——退婚书。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长乐郡主,品行不端,德不配位,于皇家围猎场与人行苟且之事,有辱门楣。苏氏一族,不敢迎此不洁之女。故,婚约作罢,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品行不端……德不配位……
我看着那一行行诛心的字眼,它们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将我凌迟。围猎场之事,竟成了他退婚的理由!
原来,他对我所有的温情脉脉,对我所有的海誓山盟,都抵不过一场突如其来的家族危机。不,或许他早就想好了。那场围猎,那场羞辱,正好给了他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一切都是预谋。
我拿着那封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退婚书,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我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石狮子上,才没有倒下。
我不信,我不信这世间竟凉薄至此。
我去了宫门,想求见陛下。父兄为国征战,戎马一生,陛下不会见死不救的。
我跪在冰冷的宫门外,从清晨到日暮。
天,开始下雪。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很快将我的头发、肩膀染成一片苍白。我的膝盖早已麻木,浑身冻得僵硬,意识都开始模糊。
偶尔有熟悉的王公大臣的马车经过,他们看到雪地里跪着的我,只是掀开帘子冷漠地看一眼,便匆匆绕道而行,仿佛我是什么不祥的瘟神。
我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话。
原来,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竟是这般滋味。
就在我眼前发黑,意识将要彻底溃散之际,一双沾着泥雪的黑色军靴,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费力地抬起头,视线模糊中,看到一张熟悉的、总是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脸。
是萧彻。
他脱下自己带着滚烫体温的黑色大氅,不由分说地裹在了我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上。那件大氅上,还带着风雪的味道和属于他的、霸道的气息。
他的手滚烫得吓人,声音却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
求他们有什么用一群只会摇尾乞怜的孬种!
4
萧彻将我从冰冷的雪地里一把拽了起来。
我的身体早已冻僵,像一尊没有生命的木偶,任由他摆布。他将我半拖半抱地塞进他的马车,车内燃着暖炉,驱散了我身上部分寒意,却暖不透我那颗已经沉入冰窖的心。
喝了它。他将一个酒囊塞到我手里,命令道。
我机械地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烈酒烧灼着我的喉咙,呛得我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哭什么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镇国大将军的女儿,就这点出息
我抬起通红的眼,死死地瞪着他:你懂什么!我的天塌了!我父兄快死了!我被退婚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你满意了萧彻,你是不是早就盼着看我这副惨状了!
我像一只绝望的困兽,将所有的痛苦和怨恨都发泄在他身上。
他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看着我,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惊涛骇浪。
许久,他才沙哑地开口:是,我早就盼着你被那个伪君子退婚了。
我一愣,随即更大的怒火涌上心头。
他却不给我发作的机会,从身侧拿过一个包裹,不由分说地将一样冰冷沉重的东西塞进了我的怀里。
我低头一看,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那是我送给苏文清的那件,号称刀枪不入的天蚕软甲。
可此刻,这件本该光洁如新的软甲,上面却浸满了大片大片暗红的血迹,血色深沉,早已干涸。更可怖的是,在软甲的左胸口处,赫然出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破口!
那破口边缘翻卷,分明是被利器所伤!
这……这是……我抱着软甲,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我从他身上扒下来的。萧彻的眼底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他根本不配穿。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你……你把他怎么样了
我没杀他,他还没到该死的时候。萧彻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只是去问问他,你的父兄在边关浴血奋战,他一个大男人,缩在京城温柔乡里,穿着你送的保命软甲,心安理得吗
他怎么说我追问道,声音都在颤抖。
萧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尽嘲讽的笑:他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将军府倒了,他自然要另寻高枝。至于这件软甲……他说,这是你自愿送的,与他何干
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准备把这件软甲献给三皇子,当做投诚的见面礼。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抱着那件冰冷的、带血的软甲,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我哭我识人不清,哭我痴心错付,哭我父兄生死未卜,哭我大将军府的百年荣耀,竟要毁于一旦。
萧彻没有安慰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哭,等我哭到力竭,声音都哑了,他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长乐,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等我。
你的父兄,我给你带回来。
说完,他便将我送回了已经冷清下来的将军府,转身没入沉沉的夜色之中,只留给我一个决绝的背影。
我握着那件带血的软甲,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
恨了这么多年的疯子,在我众叛亲离、坠入深渊的时刻,朝我伸出手的,竟然只有他。
5
那一夜,我抱着带血的软甲,枯坐到天明。
天还未亮,将军府的大门就被人敲响。我以为是来催债或是落井下石的,开门一看,却是我父亲的副将,李叔。
李叔满脸焦急,见到我便道:郡主,不好了!小侯爷他……他闯宫了!
我心头一震,跟着李叔匆匆赶往皇宫。我无法入内,只能在宫门外焦急地等待,里面的每一分动静,都通过一些父亲旧部的口,断断续续地传到我的耳中。
我这才知道,萧彻在将我送回府后,竟连夜回了侯府,取了定安侯府世代相传的帅印。
天刚蒙蒙亮,他便一身玄铁铠甲,手持帅印,在百官上朝之际,直闯金銮殿!
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对着龙椅上的陛下单膝跪地,声如洪钟:启禀陛下!臣,定安侯萧彻,请旨出征,驰援燕鸣谷!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
立刻有言官站出来反对:陛下,万万不可!萧小侯爷年轻气盛,从未有过领兵经验,岂能担此大任此举与儿戏何异!
是啊陛下,镇国大将军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我大夏不可再承受一次惨败了!
朝臣们纷纷附和,他们不是担心萧彻的能力,而是怕被牵连。如今的镇国大将军府就是个烫手山芋,谁沾上谁倒霉。
就在这时,苏文清的父亲,当朝太傅苏德言痛心疾首地站了出来。
他先是对着我父亲的方向拱了拱手,叹道:陛下,镇国大将军忠心可嘉,但治军不严,刚愎自用,才致此弥天大祸。如今北狄势大,我军士气低迷,实在不宜再战。当以和谈为上,保全将士性命,徐图后计啊!
他句句为国为民,眼底深处那抹幸灾乐祸的精光,却没能逃过有心人的眼睛。
我听着李叔的转述,气得浑身发抖。好一个治军不严,好一个和谈为上!分明是想让我父兄死在边关,好让他苏家再无后顾之忧!
金殿之上,萧彻听完苏德言的话,发出一声冷笑。
那笑声在大殿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冰冷的杀意。
和谈他站起身,目光如电,直视苏太傅,拿我大夏将士的头颅和国土去和谈吗苏太傅,你这算盘,打得可真精!
说罢,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
锵——
一声脆响,那把饮过血的长刀,被他毫不犹豫地横于颈上!
锋利的剑刃瞬间划破皮肤,一串血珠顺着剑身滚落,滴在他冰冷的铠甲上。
陛下!萧彻的声音响彻整个金銮殿,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与悲壮,臣,萧彻,愿以定安侯府百年声誉及我项上人头作保!三月之内,若不能击退敌军,救回镇国大将军父子,臣,提头来见!
满朝死寂。
所有人都被他这股不要命的疯劲镇住了。
在我震惊的目光中,李叔告诉我,萧彻从怀中呈上了一份密报。
陛下,这是臣连夜查到的一些东西。苏太傅主张和谈,恐怕不只是为了‘保全将士’那么简单吧
密报被呈到御前,圣上看过之后,龙颜大怒,猛地将密报摔在苏德言的脸上!
苏德言!你好大的胆子!
那份密报,竟是苏家与敌国北狄暗中私通的初步证据!虽然证据链尚不完整,却足以让圣上疑心大起。
原来如此!
原来他过往的种种找茬,他嘲讽苏文清是绣花枕头,他警告我苏文清袖中的合欢香,他阻止我与苏文清的每一次独处……全都是在用他那笨拙又张狂的方式警告我,苏文清有问题!
我一直以为的疯,竟是他不被理解的、笨拙的守护。
圣旨很快下来,陛下准了萧彻的请战,封他为平北大将军,即刻领兵,驰援边关。同时,下令彻查苏家。
萧彻领了兵符,身披铠甲从殿中走出。
在经过宫门时,他停下脚步,隔着重重宫阙与禁卫,与我对望。
他没有说话,但那双总是桀骜不驯的桃花眼里,此刻写满了让我等他的执拗与深情。
我紧紧握住怀中那件冰冷、带血的软甲,第一次,泪水不是为绝望和痛苦而流。
而是为了悔恨,和一丝死灰复燃的希望。
6
萧彻走了。
带着京城最后的三万兵马,踏上了生死未卜的征途。
他走后,我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天真和软弱。我不再是那个只知风花雪月、伤春悲秋的长乐郡主。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遣散了府中大部分的仆人,只留下几个忠心的老人。然后,我打开我的妆匣,将那些曾经视若珍宝的华服珠钗尽数封存,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劲装,将长发高高束起。
镜中的我,面容依旧,眼神却变了。曾经的烂漫天真被一片沉静的坚毅所取代。
我开始翻阅父亲留在书房里的兵书战策,那些我从前看一眼就头疼的阵法谋略,如今却看得比任何诗词歌赋都要认真。我学着处理府中积压的庶务,安抚那些因父兄被困而惶惶不安的家将亲眷。
我用我稚嫩的肩膀,学着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在无数个不眠的深夜,我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萧彻的每一次挑衅。
他说苏文清是绣花枕头,手无缚鸡之力,是在暗示我,他并非良人,不可托付;
他三番两次搅乱我与苏文清的约会,是因为那几次,苏文清都想将我带往偏僻无人的别院;
他在我赐婚宴上泼向苏文清的那杯酒,是因为那酒里,真的被苏文清下了迷香……
而我,这个天底下最蠢的蠢货,却将他的每一次守护都当成了嫉妒和挑衅,用最伤人的话语去刺痛他。
原来,我每一次自以为的难堪和羞辱,都是他为我挡下的一次灭顶之灾。
悔恨像毒蛇一般啃噬着我的心。我不能只在这里干等,我也要做些什么。
我利用郡主的身份,联络了父亲留在京中的一些旧部和人脉。他们感念大将军的恩情,又见识了萧彻的血性,都愿意暗中助我。
我们开始秘密调查苏家。
很快,线索便一条条汇集到我手中。我发现,苏文清在过去一年里,曾多次与一个来自北狄的皮货商队秘密接触,府中的账目往来也处处透着诡异。我将这些线索一桩桩、一件件地整理成册,用血写下每一个疑点。
我只等萧彻回来,给他最致命的一击,为我父兄,也为他所受的不公。
一个月后,我收到一封来自前线的、没有署名的信。
信纸粗糙,带着风沙的味道。信上没有一句话,只有一幅画。
画上,是一株迎着漫天风雪、傲然盛开的红梅。梅花旁边,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字:安好。
笔锋刚劲有力,入木三分,我认得,那是萧彻的字。
我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两个字,仿佛能感受到他握笔时的力度和温度。眼眶一热,一滴泪落在安好的好字上,迅速晕开。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等待一个人,是这样一种酸涩、担忧,却又带着一丝甜蜜的心情。
苏家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动作,开始对我施压。他们先是散布谣言,说我与萧彻早有私情,父兄兵败之事也是我与他合谋,为的是夺取兵权。
见我不为所动,他们竟然派了地痞流氓,深夜闯入将军府恐吓。
那晚,我没有躲,也没有叫。
我独自一人,手持父亲留下的长鞭,站在庭院中央。当那几个流氓翻墙而入,看到我冰冷的眼神时,都愣住了。
滚出去。我冷冷地说。
他们见我只是一个弱女子,便淫笑着朝我扑来。
我没有丝毫畏惧,手腕一抖,长鞭如灵蛇出洞,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抽在为首那人的脸上!
啊——
一声惨叫划破夜空。
我没有停手,一鞭,又一鞭,将他们一个个抽得皮开肉绽,鬼哭狼嚎地爬出了将军府。
我手持长鞭,站在月下,对着暗处那些监视的眼睛,露出一个冰冷的笑。
我知道,黎明前的黑暗,就要过去了。
7
三月期满之日的清晨,京城的地平线传来一阵隐约的震动。
那震动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最后化作了震天的欢呼声。
回来了!平北大将军回来了!
我们胜了!大捷!大捷啊!
我猛地从堆积如山的卷宗中抬起头,冲出府门。只见长街之上,百姓们奔走相告,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我挤在人群中,拼命地朝城门的方向望去。
来了。
我看见了。
队伍的最前方,一面绣着萧字的黑色大旗迎风招展,旗帜上沾满了血污和硝烟。
旗下,萧彻骑在他那匹同样伤痕累累的黑马上,一身玄铁铠甲早已破损不堪,处处都是刀劈斧砍的痕迹。他浑身浴血,仿佛刚从地狱里杀出来,清隽的脸上多了一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的狰狞伤疤,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可他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在他的身后,是我父兄那面熟悉的、绣着猛虎的帅旗!父兄被亲兵护在中央,虽然面容憔悴,身上带伤,但都还活着!
万民空巷,百姓们自发地跪在街道两旁,对着那支浴血归来的军队,高呼着:小侯爷威武!大夏威武!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汹涌而出。
他做到了。
他真的把我父兄,从尸山血海里,带回来了。
大军入城,直奔金殿。
圣上早已在殿上等候,百官列于两侧。
萧彻带着我父兄,大步走上金殿。他没有先说战功,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封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信,和一枚沾着血的玉佩,扔在了大殿中央。
陛下!幸不辱命!此乃北狄主帅写给苏太傅的亲笔信,以及在他大帐中搜出的、其子苏文清的贴身玉佩!
铁证如山!
原来,我父兄之所以被围,正是苏家父子泄露了行军路线和粮草位置,与北狄里应外合,设下的一个必死之局!
圣上看完信,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拍龙椅:传苏德言、苏文清上殿!
很快,面如死灰的苏家父子被押上大殿。
当苏文清看到我,看到我父亲,看到完好无损的萧彻时,他眼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他突然像疯了一样,指着我嘶吼:长乐!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父亲手握兵权,挡了三皇子的路,我何必在你这个无知蠢妇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我早就受够了你的天真和骄傲!
事到如今,我心中已无波澜。
我走上前,将我这三个月查到的所有证据,一并呈上。
苏文清,你最大的错误,不是通敌叛国。我看着他那张因嫉妒和怨毒而扭曲的脸,冷冷地说道,而是你小看了我,也太小看了萧彻。
尘埃落定,圣旨下达,苏家以通敌叛国罪,满门抄斩,三日后行刑。
从头到尾,萧彻都没有再看苏文清一眼。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一步步朝我走来,当着圣上和百官的面,抬起那只布满厚茧和伤痕的手,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抹去了我眼角的泪。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脸上的伤疤也跟着动了起来,显得有些……憨直。
我说了,会把你爹和哥哥带回来。我没骗你吧
我的目光,却落在了他的胸口。
那里的铠甲,有一个巨大的破口,边缘外翻,狰狞可怖。透过破口,我能隐约看到下面被血浸透的里衣和血肉模糊的伤口。
那个位置……
正对着我送给苏文清的那件天蚕软甲的破口处。
原来,他竟穿着那件早已破损的软甲,上了九死一生的战场。
他用他的命,填上了那个因我的愚蠢而生的缺口。
8
苏家覆灭,父兄归来,北狄大败。
一扫数月阴霾,整个京城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宫中大摆庆功宴,为萧彻,也为所有凯旋的将士接风洗尘。
宴会上,萧彻无疑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他换下了那身浴血的铠甲,穿上了代表定安侯爵位的暗红色礼服。可即便如此,也掩不住他一身的杀伐之气和他身上那些新增的伤疤。尤其是脸上那道,让他从一个俊朗不羁的少年将军,变成了一个真正有故事的男人。
圣上频频向他敬酒,王公大臣们也纷纷上前敬贺,他都只是淡淡应付,一双眼睛,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朝我的方向瞟。
那目光灼热、专注,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人。
我被他看得脸颊发烫,只能低头假装品尝眼前的佳肴,心却像揣了只兔子,怦怦乱跳。
父亲和兄长坐在我身旁,看着这一幕,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笑得合不拢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就在气氛最热烈的时候,萧彻突然放下了酒杯,站起身,走到了大殿中央。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向陛下敬酒或是汇报战功,都安静了下来。
只见他对着龙椅上的圣上,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但他开口说出的话,却让所有人,包括我,都愣住了。
陛下,臣九死一生,所求不过两件事。
他的声音沉稳而洪亮,回荡在整个大殿。
其一,守我大夏国门,护我大夏万民。
其二,他顿了顿,猛地抬起眼,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我的脸,那眼神灼灼,亮得惊人,娶长乐郡主,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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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满座皆惊,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善意的哄笑声。
我父亲激动得一拍大腿,兄长则是在一旁拼命地朝我使眼色。我的脸,已经烧得可以烙饼了。
圣上愣了一下,随即抚掌大笑,声音里满是愉悦:哈哈哈哈!好!好一个定安小侯爷!有情有义,有胆有识!朕准了!长乐郡主与定安小侯爷,历经磨难,情比金坚,实乃天作之合!朕,今日便为你们赐婚!
在满堂的祝福和起哄声中,萧彻站起身,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坚定地朝我走来。
他走到我的面前,执起我的手。他的掌心滚烫,布满了练武留下的厚茧,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他那双总是带着三分戏谑七分张狂的桃花眼,此刻盛满了小心翼翼的紧张和化不开的深情。
长乐,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以前是我混蛋,脑子不好使,只会用最烂的方式护着你,惹你生气。
以后……他深深地看着我,仿佛要将我刻进灵魂里,我不想再做守护你的疯子了。我想做你的夫君。我把命都给你,换你一辈子,长乐无忧。好不好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自己,看着他脸上那道为我而留的伤疤。
这个我曾恨了那么多年的疯子,这个用命换我周全的傻瓜。
我眼眶一热,笑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在我点头的瞬间,我看到他那双总是桀骜的眼睛里,瞬间亮起了堪比星辰的光芒。
我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萧彻,你这个疯子,终于得偿所愿了。
他将我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他在我耳边低语,带着一丝得逞的、压抑不住的笑意。
错了。
这才刚刚开始。
——属于我和我的一生之敌,不,我的爱人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