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主屋门还开着,唐瑾瑜不在屋子里,周嘉言又急忙去了院子。
院子里,昏黄的灯泡下,一道身影正蹲在地上。
是唐瑾瑜!
她正把他们那两件破旧的脏衣服按在搓衣板上,一下一下,用力地搓洗着。
这年头的肥皂碱性大,她的手很快就被泡得通红。
哗啦啦的水声,和搓衣板单调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周嘉言就这么愣在屋门口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那个从来不干家务,连碗都嫌脏不肯碰一下的妈妈,现在却在冰冷的水里,洗着他们带着酸臭味的脏衣服。
他眼眶一热。
难道......妈妈真的变了
周嘉言在门口的阴影里,站了很久。
久到他冰冷的小脚都开始发麻。
唐瑾瑜似乎是累了,直起腰捶了捶后背。
他心里一惊,生怕被发现,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转身就蹿回了自己那间小黑屋。
缩回冰冷的被窝,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脑子里,全是唐瑾瑜在昏黄灯光下,一下一下搓着衣服的背影。
唐瑾瑜洗完最后一件衣服,拧干,小心翼翼地晾在院子里拉着的铁丝上。
她找了根竹竿撑高,免得拖到地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后腰一阵酸痛。
自打结婚,这几年家务都是周景川在做,她的身子都变懒了。
她都想象不到,这些年周景川一个人又带孩子又做家务,没抱怨半句,是怎么撑下来的。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屋里,还没坐两分钟,就看见周景川走进来了。
重生后,两人头一次单独同处一间屋子。
唐瑾瑜的心跳漏了一拍。
还没等她开口,周景川就一言不发的走到墙角的柜子,抱出了一床破旧的棉被和枕头。
然后,就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铺开了。
唐瑾瑜愣住了。
他这是要睡地上
一个念头猛地窜进她的脑海,她这才想起来。
除了新婚那晚,这张床,她再也没让周景川碰过。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当年,她唐瑾瑜是什么人
红星机械厂一枝花,生产科最年轻的正式工。
人长得漂亮,工作又体面,不知道多少人眼红。
上门提亲的踏破了门槛,可那些男人,哪个不是看中了她手里的铁饭碗,想借着她一步登天
她心高气傲,根本瞧不上。
眼看二十好几了,已经算是老姑娘。
风言风语一下子就起来了。
说她眼光高,没人要,怕是要当一辈子老姑娘。
就在那时候,她遇到了周景川。
他受了伤,倒在路边,是她把他送去了医院。
后来才知道,他是外地来的,还无父无母。
恰好,厂里要按家庭人口分房子。
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也为了能分到一套两室一厅的大房子,她鬼使神差地找到了周景川。
你,愿不愿意跟我结婚
她问得直接,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
她以为他会拒绝,或者嘲笑。
可他只是沉默了片刻,就点了头。
好。
就一个字。
唐瑾瑜以为,日子就这么各取所需地过下去了。
她甚至想过,周景川年轻力壮,长得也好,或许就这么踏踏实实过一辈子也不错。
可新婚第二天,她就在他的钱包夹层里,发现了一张女人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笑得温婉,眉眼弯弯,一看就是被精心呵护长大的。
她拿着照片去问他,他却只是把照片收了回去,什么也没说。
那沉默,在唐瑾瑜眼里,就是默认。
原来,他心里早就有人了。
后来,她最好的姐妹刘楚兰知道了这件事。
刘楚兰拉着她的手,一脸痛心。
瑾瑜,你怎么这么傻!
他心里装着别人,还愿意跟你结婚,图你什么
还不是图你人漂亮,工作好,能让他找到好工作,在这儿站稳脚跟!他跟那些想占你便宜的男人,有什么区别!
一字一句,都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在唐瑾瑜的心上。
是啊,有什么区别
都是骗子!
从那天起,她心里的那点温情,彻底被恨意浇灭。
她不许他去找工作,把他死死摁在家里,让他成了全厂家属院的笑话,人人都骂他吃软饭。
她就是要折辱他,作践他。
她自己不好过,他也别想快活!
所以,这张床,他再也没资格上来过。
......
哗啦——
棉被铺在地上的声音,将唐瑾瑜从回忆里拽了出来。
她看着那个已经躺下,背对着她的高大身影,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闷得发慌。
冰冷的水泥地,隔着一层薄薄的棉被,能有什么暖意
唐瑾瑜看着周景川的背影,心口那块石头,越压越沉。
钱包里那个女人的脸,又一次浮现在她眼前。
笑得温婉,眉眼弯弯。
是,她介意。
上辈子介意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
可如今,她都死过一次了。
再纠结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何况......
她想起他笨拙地给孩子们擦眼泪的样子。
想起他把碗里最后一块肉夹给小言小语的样子。
想起这几年,不管她怎么打骂,怎么折辱,他都一声不吭,把这个家扛起来的样子。
洗衣,做饭,照顾孩子。
他什么都做了。
只要......
只要他不像李建斌那对狗男女一样,把人骗得团团转,最后还要了她的命。
只要他不出轨,不把别的女人领进家门。
这日子,她愿意好好过下去。
想到这,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天大的决心。
屋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她干涩的嗓子动了动。
周景川。
地上的男人身子一僵,但没有动。
天凉了,地上冷。
她顿了顿。
你......上来睡吧。
话音落下,整个屋子死一般的寂静。
周景川猛地翻过身。
他蓦然看向床上的女人,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全是探究和怀疑。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唐瑾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心跳快得要命。
她咬了咬唇,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往床里侧挪了挪,空出了一半的位置。
这个动作,比任何话语都更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