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黄泉药铺街
黄泉路改名了。
现在,它叫三甲药铺街。
忘川河那亘古不变的幽暗,被彻底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足以灼伤魂魄的强光——无数块巨大的霓虹招牌,像一群从地狱深处爬出的发光巨兽,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河岸两侧。红的济阴堂,绿得瘆人的九幽大药房,蓝幽幽闪烁的轮回连锁,还有惨白刺目的速效安魂局……它们的光焰疯狂地泼洒在浑浊的河面上,把那些无声流淌的、承载着无数前世悲欢的河水,染成一种廉价而癫狂的迷幻色彩。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忘川河本身那种带着陈年淤泥和腐烂水草的腥气,顽强地盘踞在底层。然而,更浓烈、更具侵略性的,是成千上万种草药、化学药剂、符纸灰烬和劣质熏香燃烧后混合成的药味。这味道浓郁得几乎有了实体,像一层粘稠的油膜,糊在每一个行走其间的魂魄口鼻上,挥之不去,渗入魂髓。
曾经空旷死寂的黄泉路,如今成了寸土寸金的地府CBD。药铺,药铺,还是药铺。三步一小铺,五步一大堂,门脸儿一个比一个气派,橱窗里陈列着各种匪夷所思的灵药:标注着专克地沟油残留的漆黑药丸;宣称能强力中和农药魂魄附着的碧绿药水;甚至还有包装精美的套餐——婴幼儿三聚氰胺胎毒清除疗程、重金属塑化剂魂体联合净化包……小鬼们穿着统一的、印着各自药铺LOGO的惨白号衣,手里攥着厚厚的传单,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食腐秃鹫,在拥挤的魂魄队伍里灵活地穿梭、拦截、推销。
这位大哥!看您印堂发黑,脚步虚浮,生前没少吃那‘科技与狠活’吧来我们‘济阴堂’!新到货的‘七步断魂散解药’,买三送一,包您喝汤前魂体稳固!
大姐大姐!别听他的!他那解药过时了!咱‘九幽大药房’最新科技,‘纳米级塑化微粒清除符’,天庭认证!无效包退!保证您下辈子投胎不畸形!
被拉扯的魂魄们大多神情呆滞,眼神浑浊,对这聒噪的推销置若罔闻。他们的身体呈现出各种病态的征兆:有的皮肤上凝结着诡异的油亮光泽,像裹了一层洗不掉的劣质塑料膜;有的肢体扭曲,关节处发出不自然的咔哒声,仿佛被无形的毒素侵蚀了骨骼;还有的魂魄边缘呈现出模糊的溶解状,丝丝缕缕的魂质像烟一样缓慢逸散,散发出淡淡的化学制剂气味。他们麻木地随着队伍蠕动,手里紧紧攥着那张通往轮回的门票——一张薄薄的、印着模糊花纹的纸片,上面隐约可见孟婆汤饮用券几个小字。
队伍的目的地,是忘川河边那座孤零零的、灰扑扑的旧亭子。亭子上歪歪扭扭挂着一块木匾,墨迹早已褪色剥落,勉强能认出孟婆亭三字。与周遭光鲜亮丽的药铺相比,这亭子寒酸得像被时代遗忘的废墟。亭子中央,那口巨大的、据说是上古神器所化的汤锅,依旧架在永不熄灭的幽冥火上。锅里的汤液翻滚着,不再是传说中的清澈见底、散发草木清香。此刻,那汤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浑浊的暗绿色,锅底不断翻涌上来黏稠的泡沫,破裂时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腥甜与焦糊的怪味。
孟婆——或者说,这一代的孟婆孟七——就站在锅边。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式宽袖布裙,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那张本该清丽脱俗的脸上,此刻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厌倦。她手里握着一柄巨大的、木柄被磨得油亮的铜勺,机械地在锅里搅动着,动作有气无力。每一次搅动,都带起锅底沉淀的、像油污又像淤泥的暗色杂质,那怪异的味道也随之更加浓郁几分。
汤锅前,排着一条更长的队伍。新到的魂魄们被药铺的小鬼们半推半搡地塞到这里,手里捏着汤券,眼神空洞地望着那锅翻滚的暗绿液体,脸上交织着本能的恐惧和一种被生活捶打惯了的麻木认命。他们哆嗦着,不是因为忘川河的阴冷,而是对即将入口的东西,有着源自生命本能的抗拒。
一个穿着印满卡通小熊睡衣、约莫五六岁模样的小男孩魂魄,被后面的人推搡着,踉跄到了汤锅最前端。他小小的身体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灰色,皮肤下似乎有细微的荧光物质在流动。他惊恐地看着那锅冒着诡异气泡的绿汤,又抬头看看面无表情的孟婆,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哭出来,声音尖锐却虚弱:呜呜…奶奶…奶奶救我…这汤…好臭臭…我不要喝…我要回家…
孟七握着铜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看着那孩子魂魄深处残留的、属于婴孩的纯净恐惧,那恐惧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她积攒多日的麻木。她猛地抬起头,视线越过哭闹的孩子,越过那些麻木的魂魄,投向远处那巍峨耸立、同样被各色霓虹广告牌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森罗殿,眼中压抑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呃…嗬嗬…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破风箱抽气的声音,从队伍中间响起。
只见一个穿着油腻厨师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魂,刚刚接过旁边小鬼递过的粗瓷碗,勉强灌了一口那暗绿汤液下去。那口汤似乎并未下咽,只是在他喉咙里打了个滚。下一秒,他整个人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扼住!肥胖的身体猛地向上挺直,眼睛惊恐地暴凸出来,眼球上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他的脸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苍白变成酱紫,又从酱紫变成可怕的青黑色!
噗——!
一大口混合着暗绿汤液和某种粘稠黑血的污物,从他大张的嘴里狂喷而出,溅了前面魂魄一身。紧接着,他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痉挛,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疯狂地拍打着地面。每一次抽搐,他的魂体边缘就崩散出大量灰黑色的、带着浓烈硫磺和化学药剂混合气味的烟雾。
啊——!周围瞬间炸开了锅。魂魄们尖叫着,惊恐地四散躲避,秩序荡然无存。
又倒了!快!快抬走!几个穿着速效安魂局制服的小鬼反应极快,训练有素地冲上前,动作麻利地抬起那还在不断抽搐、魂体肉眼可见地变得稀薄透明的厨师魂,迅速拖离现场,像清理一堆碍眼的垃圾。
哎哟,这‘地沟油魂’可真够劲儿!看样子生前没少捞油水啊!药效不够猛根本扛不住!一个九幽大药房的小鬼抱着胳膊,幸灾乐祸地评价着。
可不是嘛!看他那魂体颜色,啧啧,至少是十年老油条级别!我们店的‘强力清油丸’都未必顶用!另一个济阴堂的小鬼立刻接话。
孟七站在原地,手里的铜勺哐当一声掉在滚烫的锅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她看着那厨师魂被拖走的方向,又低头看看自己面前这锅翻滚着诡异泡沫的暗绿汤液。那汤液表面,映出她苍白而扭曲的脸。一股冰冷的、混杂着绝望和滔天愤怒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够了!真的够了!
她猛地弯腰,从汤锅底下抄起一把沾满汤渍和灰烬的、沉甸甸的大铁勺,像握着一把愤怒的权杖。她不再看那些慌乱的小鬼和惊魂未定的魂魄,转身,迈开步子,带着一股决绝的煞气,朝着霓虹闪烁、光污染最严重的森罗殿方向,大步走去。宽大的旧布裙在身后卷起一阵阴风。
2
阎罗震怒
森罗殿深处,阎罗王的办公区域。
这里倒是意外地保留着一点旧日地府的古韵。没有刺眼的霓虹灯,只有几盏幽暗的长明灯在角落散发着惨绿的光。巨大的玄铁案几上堆满了卷宗,但仔细看去,那些卷宗封面印着的却是阳间食品工业毒素残留月度统计、新型合成添加剂对魂体稳定性影响研究报告(第三十七版)、地府医药产业GDP增长曲线图等等字样。
阎罗王端坐在巨大的、由万年阴沉木打造的宝座上。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无上威严的黑色滚金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然而此刻,这位统御幽冥的王者,脸上却不见半分威严,只有一种近乎崩溃的疲惫和无处发泄的暴躁。
他面前悬浮着一面巨大的、由冥玉打磨成的光幕。光幕被分割成十几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有一位地府重臣——判官、各司掌印、鬼帅……他们的影像投射在上面,神情各异,但都透着焦头烂额。
……阎君!‘速效安魂局’库存告急!尤其是处理‘重金属魂’和‘有机磷魂’的特效‘凝魂散’,缺口高达七成!阳间那边农药滥用实在……
阎君!‘轮回连锁’财务司紧急汇报!这个月光是采购阳间进口的‘广谱解毒草’就耗费了预算的八成!再这样下去,我们连给小鬼们发工钱都……
阎君!奈何桥管理处!桥体腐蚀情况严重!新魂携带的酸性残留物超标,桥墩的忘川石都快被蚀穿了!申请紧急修缮拨款!刻不容缓啊阎君!
阎君!孟婆亭那边……
够了!!!
阎罗王猛地一拍玄铁案几!轰隆一声巨响,整个森罗殿似乎都晃了三晃。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卷宗哗啦啦滑落一地。悬浮的光幕也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影像一阵扭曲。
殿内瞬间死寂。所有大臣的影像都噤若寒蝉,连呼吸声都屏住了。
阎罗王胸膛剧烈起伏,冕冠前的玉旒叮当作响。他额角青筋暴跳,一双虎目因为震怒和睡眠不足而布满血丝。他刚想开口,把这帮废物骂个狗血淋头,殿外却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铁器拖地的刺耳刮擦声。
砰!
殿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
孟七出现在门口。她微微喘着气,脸颊因为疾走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一手还死死攥着那把沾满污渍的大铁勺,勺尖拖在地上,刮出一道浅浅的白痕。她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直直射向宝座上的阎罗王,里面燃烧着压抑已久的火焰。
阎君!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所有喧嚣的冰冷力量,回荡在死寂的大殿里,您日理万机,想必是没空亲自去奈何桥头,看看您治下的黄泉路,如今成了什么鬼样子!
阎罗王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质问噎了一下,怒气更盛:孟七!你放肆!擅闯森罗殿,成何体统!
体统孟七嗤笑一声,那笑声冰冷刺骨,毫无温度。她非但没有退后,反而向前踏了一步,手中的铁勺哐当一声杵在地上,像在敲击一面战鼓。体统能让这锅孟婆汤不变成毒药吗体统能阻止那些新死的魂,还没喝上您的汤,就魂飞魄散在排队路上吗!
她抬手,沾满污渍的袖口指向殿外那片被霓虹染得光怪陆离的忘川河方向:您瞅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是药铺!我们地府是干什么的是送魂往生的!不是开三甲医院连锁店的!小鬼们捧着我的汤碗直哆嗦!为什么因为他们自己心里都清楚,在阳间,他们往肚子里塞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孟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控诉:
娘胎里就开始喝那三聚氰胺掺杂的毒奶!刚学会走路,吃的就是泡在科技池子里长大的‘速成鱼’!那鱼倒是活蹦乱跳,活得像磕了药!饭菜里要是不加点防腐剂、增稠剂、色素香精,他们都嫌没滋味!舌头早就被那些化学玩意儿腌透了!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脯剧烈起伏,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阎君!这般折腾几十年,别说凡胎肉体,就是哪吒那莲藕做的仙身,泡在他们那‘美味佳肴’里,也得烂成一锅渣滓!您说,您说!不多弄些药铺吊着他们那口魂气,他们能撑到喝我孟婆汤的那一天吗!我们这地府,如今还算是轮回之地吗它就是个超大型的、给阳间造孽买单的ICU急救中心!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阎罗王的心上,也砸在光幕中那些地府重臣的脸上。殿内落针可闻,只有孟七急促的呼吸声和忘川河水隐约的呜咽。
阎罗王死死地盯着孟七,脸上的肌肉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某种被戳穿的难堪而微微抽搐。冕旒在额前剧烈晃动。他放在玄铁案几上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虬结,如同一条条即将破皮而出的怒龙。那磅礴的、几乎要掀翻整个森罗殿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
光幕中的大臣们影像剧烈地闪烁、扭曲,仿佛信号不稳,那是他们的魂体在阎君无意识的怒火威压下本能地战栗。
孟七却挺直了脊背,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迎视着那足以让普通鬼帅魂飞魄散的目光。她手中的铁勺,依旧稳稳地杵在地上,成为她唯一的支撑点。
时间,在这死寂的对峙中,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压力让空气都变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刻钟。
阎罗王紧握的拳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他眼中的狂暴怒火并未熄灭,反而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更深的、冰冷的、足以冻结忘川河的森然寒意。
他没有再看孟七,而是缓缓抬起手,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
嗡——
悬浮的光幕瞬间熄灭,那些大臣的影像消失无踪。
崔珏!阎罗王的声音低沉得如同九幽之下传来的闷雷,带着一种磨牙吮血的寒意。
殿内阴影处,空气一阵波动。一个穿着猩红判官袍、面容古板肃穆、手持巨大判官笔和生死簿的高大身影,如同从墨汁中凝聚出来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阎罗王案前。正是首席判官崔珏。
臣在。崔珏的声音平板无波,躬身行礼。
点齐‘摄魂’、‘察查’二司精锐。阎罗王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玄铁地面上,本王要亲赴阳间。即刻!
崔珏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但瞬间又恢复如常。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只是再次躬身,应道:遵旨。身影一晃,便消失在原地,去执行这地府千年来都未曾有过的谕令。
阎罗王的目光,这才重新落到孟七身上。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剖开,审视她灵魂深处的每一缕想法。
孟婆。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的勺子,戳破了一个脓包。现在,本王要亲自去那脓包的源头看看,看看阳间那些‘美味’,到底是用什么炼成的!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冰冷,你,随行。带上你的汤锅。
孟七心头一震,握紧铁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用力点头:是,阎君!
3
人间毒食
人间,午夜。
一座庞大的、灯火通明如同不夜城的现代化食品加工厂,矗立在远离市区的荒僻之地。高耸的烟囱昼夜不停地喷吐着带着复杂化学气味的浓烟,将本就浑浊的夜空染得更深。
阎罗王、崔珏、孟七以及数名气息内敛、形如鬼魅的摄魂司精锐,如同几缕无形的阴风,悄无声息地穿透了厚重冰冷的金属外墙,悬浮在工厂内部巨大空间的穹顶阴影处。下方,是地狱般的景象。
巨大的不锈钢流水线如同冰冷的巨蟒,在惨白的LED灯光下蜿蜒。流水线上,源源不断滚动着的,是成堆的、刚刚屠宰分割完毕的生肉。只是那肉的颜色,透着一种不自然的、仿佛打翻了颜料桶的鲜红,甚至有些部位泛着诡异的荧光粉。刺鼻的、混合着血腥、防腐剂和廉价香精的气味,如同有形的触手,猛烈地冲击着他们的感官。
戴着口罩、眼神麻木的工人,手持巨大的喷枪,对着那些肉块进行着流水作业。嗤——!一股股浓稠的、颜色艳红得如同鲜血、散发着浓烈铁锈和化学合成物气味的液体,均匀地喷洒在肉块表面。被喷淋过的肉块,瞬间变得新鲜饱满、色泽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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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水不,崔珏的声音在阎罗王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分析,是‘保水剂’、‘增色剂’、‘嫩肉粉’混合液。主要成分是焦磷酸钠、亚硝酸盐、胭脂红…剂量严重超标。这种肉,卖相极佳,保质期长,口感‘嫩滑’。他手中的判官笔在虚空中快速勾画,无形的符文没入空气中,记录着一切。
阎罗王面沉如水,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冰封的寒意又厚了一层。
场景转换。
一个巨大的、如同地下溶洞般的仓库。这里存放着堆积如山的、印着秘制老油、百年传承字样的火锅底料包装桶。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劣质牛油、过期香料和工业化学品的恶臭。
几个工人穿着沾满污垢的胶鞋,正围着一个巨大的、翻滚着粘稠黑褐色液体的搅拌池忙碌。他们动作粗暴地将成袋的、颜色刺目的粉末倒进池中。那些粉末,有艳红如血的,有橙黄如金的,有翠绿如毒的…倒入池中后,与黑褐色的油脂迅速混合,在强力搅拌机的轰鸣下,翻滚出更加诡异、更加诱人的色泽和更加浓烈刺鼻的香味。
一个工人不小心将一袋未拆封的粉末掉在地上。包装袋上,赫然印着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工业用合成色素——严禁用于食品!
另一个角落,几个工人正用巨大的注射器,将一种浑浊的、泛着白沫的液体,粗暴地注入一堆堆冷冻的肉卷和丸子内部。那些被注入的肉卷,如同被强行灌入了生命力,肉眼可见地膨胀起来,变得Q弹饱满。
兴奋剂成分。让冷冻肉制品解冻后依旧保持‘新鲜弹性’的假象。崔珏的声音毫无波澜,继续记录。
孟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口缩小了、被她随身带来的旧汤锅,锅里的汤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不安地泛起细小的涟漪。
场景再次转换。郊区,一个隐藏在养殖场深处的阴暗鱼塘。
水面浑浊不堪,漂浮着可疑的油膜和泡沫。岸边,几个穿着防水围裙的养殖户,正将一桶桶粘稠的、散发着刺鼻药味的深绿色液体,倾倒入鱼塘中。塘水瞬间如同沸腾般翻滚起来!无数条鱼疯狂地跃出水面,它们体型肥大得畸形,鳞片却黯淡无光,有的鱼眼浑浊发白,有的鱼鳍溃烂,但此刻,它们却展现出一种病态的亢奋,在水里疯狂地扭动、撞击,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
高剂量抗生素、激素混合饲料添加剂。崔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刺激生长,预防鱼病,让鱼‘活力十足’…代价是药物残留严重超标,鱼肉本身蕴含的毒素已深入肌理。
一个养殖户捞起一条还在疯狂扭动的肥硕鲤鱼,熟练地将一个粗大的针头刺入鱼腹,注射进一种透明的液体。那鱼被注射后,挣扎得更加剧烈,鱼尾疯狂拍打,如同在岸上跳着一支垂死的迪斯科。
那是‘保水增重针’。崔珏补充,让鱼在运输和售卖过程中,吸收水分增加重量,死而不僵,保持‘鲜活’卖相。
阎罗王闭上了眼睛,下颌线绷紧如刀锋。他周身的气息,已经冰冷得让周围空气都凝结出细微的冰晶。他不需要再看了。
够了。两个字,从他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毁灭的气息。
下一瞬,空间扭曲。他们出现在一个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现代化实验室里。这里是地府驻阳间魂体毒素分析中心。穿着白大褂(虽然是惨白色)的鬼卒研究员们正在各种精密的、闪烁着幽光的仪器前忙碌。
一个研究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透明的琉璃瓶,瓶子里盛放着几毫升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如同凝固的劣质酱油。液体中,无数极其细微的、颜色各异的颗粒和絮状物在缓缓沉浮,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污染气息。
阎君,崔判官,孟婆大人。研究员的声音带着敬畏和一丝恐惧,这是…这是从今日新收的十个典型魂魄中,强行剥离出的‘魂血’样本。经过‘九幽质谱仪’和‘孽镜台光谱分析仪’联合检测……
他将一份散发着淡淡幽光、密密麻麻写满数据和图表的报告,恭敬地呈上。
结果…触目惊心。研究员的声音有些发颤,样本中,检测出的已知人工合成化学物质种类…超过三百七十五种!重金属残留(铅、汞、砷、镉)普遍超标数十倍至数百倍!有机氯农药、有机磷农药、各类抗生素、激素、塑化剂、工业色素、增稠剂、防腐剂……种类之繁复,浓度之惊人,前所未有!
他指着报告上一个如同群星般密集、颜色斑斓得令人头晕目眩的频谱图,声音干涩:这…这已经不能简单地称之为‘污染’了。这些毒素,在阳间几十年的持续摄入和代谢紊乱下,早已不是附着在肉体或魂魄表层那么简单!它们已经彻底融入了魂魄最本源的精气之中!成为了魂魄构成的一部分!就像是…就像是……
研究员艰难地寻找着词汇。
就像是灵魂本身,被这些‘科技’彻底腌渍入味了!孟七的声音冰冷地接过了话头,带着一种彻骨的悲凉和愤怒。她看着那瓶暗红的魂血,又低头看看自己带来的那口小汤锅。锅里的汤,此刻正剧烈地翻腾着,颜色变得更深,甚至隐隐透出黑气,仿佛里面正在发生一场激烈的、无声的战争。
崔珏接过报告,他那万年不变的古板面孔,在快速扫过报告上那些惊心动魄的数据时,眉头也紧紧地锁了起来。他看向阎罗王,沉声道:阎君,情况比我们预估的最坏情形,还要恶劣百倍。现代人类的魂魄,已非天然。孟婆汤的净化机制,针对的是生灵累世的业力、记忆、情感等精神层面的‘杂质’。对于这种深入魂魄本源的、物理化学层面的‘腌渍污染’……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沉重:效力…微乎其微,甚至可能完全失效。强行灌饮,只会如同刚才奈何桥头那般,引发剧烈的魂体排异反应,加速崩溃。
阎罗王缓缓睁开眼。他没有去看那份报告,只是盯着那瓶暗红的魂血。他的眼神,已经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那黑暗之中,酝酿着足以倾覆三界的风暴。
备驾。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让整个实验室的温度骤降,回地府。本王,要上天庭!
4
天庭冷漠
凌霄宝殿。
亿万载岁月沉淀下的威严与神圣,似乎也被时间蒙上了一层难以察觉的尘埃。雕梁画栋依旧,祥云瑞霭仍在,仙乐飘飘,玉女穿梭。但那份属于上古洪荒时代的纯粹道韵,仿佛被稀释了,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人间烟火气的……浮华。
阎罗王昂首立于大殿中央。他并未收敛那身从阳间带回来的、混杂着工厂恶臭、鱼塘腥臊和实验室冰冷药水味的幽冥煞气。这气息与仙家清灵格格不入,如同在纯净的灵泉中投入了一块污秽的顽石,瞬间搅动了整个大殿的气氛。两旁侍立的仙官们,无不皱眉掩鼻,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嫌恶与惊疑。
崔珏手捧一个由万年寒玉雕琢而成的匣子,肃立在他身后半步。孟七则抱着她那口旧汤锅,站在更靠后的位置,低眉垂目,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御座之上,玉皇大帝端坐于九重祥云之中。他头戴十二行珠冠冕,身着九章法服,面容依旧庄严肃穆,宝相庄严。只是那眼神深处,似乎少了几分洞彻三界的清明,多了一丝被冗杂事务困扰的倦怠。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如意,目光淡淡地扫过下方煞气腾腾的阎罗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阎卿,玉帝的声音温和而充满威仪,如同黄钟大吕,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何事如此匆忙,以至冲撞凌霄这身…浊气,可非为臣觐见之礼。
阎罗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腔中翻腾的怒火。他抱拳,声音如同金铁交鸣,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砸在光洁如镜的琉璃地面上:
陛下!臣斗胆惊扰天颜,实乃幽冥危殆,轮回将倾!阳间造孽滔天,其毒已浸透魂魄本源,祸延我地府根基!黄泉路已成‘三甲药铺街’,奈何桥上魂飞魄散者日增!孟婆汤……几近失效!此非臣危言耸听,乃有铁证如山!
哦玉帝的眉头挑得更高了些,似乎终于提起了一丝兴趣,但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竟至如此是何‘铁证’阎卿且细细奏来。他手中的玉如意,轻轻敲击着御座的扶手,发出清脆的声响。
阎罗王猛地侧身,对崔珏沉喝一声:崔判!
崔珏躬身应诺,上前一步。他双手托起那寒玉匣,口中念念有词,指尖一道幽光射出。匣盖无声滑开。
嗡!
刹那间,整个凌霄宝殿的光线都为之一暗!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无数种工业毒素、化学药剂、腐烂腥臭和绝望怨念的污秽气息,如同实质的黑色狂潮,猛地从匣中爆发出来!那气息是如此浓烈、如此邪恶,瞬间冲散了殿内的仙灵之气和缭绕的熏香!离得近的几个仙官,猝不及防之下,竟被这气息冲得面色发白,踉跄后退,几欲作呕!
匣中并无他物,只有那瓶暗红如劣质酱油、粘稠得令人心悸的魂血样本!
紧接着,崔珏另一只手凌空一划。一道巨大的、由纯粹幽光构成的屏幕在阎罗王身侧展开。屏幕上,如同走马灯般,急速闪过他们刚刚在阳间目睹的一切:鲜红得不自然的喷淋肉块、翻滚着工业色素的火锅底料搅拌池、注射兴奋剂后疯狂蹦跳的鱼、实验室里那令人头皮发麻的魂血分析图谱、密密麻麻如同诅咒般的化学物质名称和超标数据……
画面最后定格在那张灵魂腌渍污染度频谱图上——那斑斓刺目、如同宇宙星云爆炸般的密集光点,无声地控诉着阳间造下的无边罪孽!
陛下请看!阎罗王的声音如同炸雷,带着雷霆万钧的愤怒,直指那污秽的魂血和刺目的图谱,此乃阳间‘美食’所赐!此乃‘市场需求’所结之恶果!此乃所谓‘科技’浸透魂魄之铁证!
他踏前一步,那身幽冥煞气如同燃烧的黑色火焰,直冲殿顶!他指着那魂血,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他们在娘胎里就开始喝毒奶!他们吃着靠兴奋剂蹦跶的‘活鱼’!他们饭菜里不加满防腐剂、色素、香精,就觉得食之无味!这般折腾几十年,生生把自己的灵魂,腌成了这副鬼样子!
阎罗王猛地转头,目光如炬,扫过殿内那些面露惊骇、嫌恶或事不关己神色的仙官,最终死死钉在御座之上:
孟婆汤!能洗去记忆,能消弭业力!但它洗不掉这深入魂髓、成为魂魄一部分的化学毒物!洗不掉这腌入味的‘科技’!
他猛地一挥手,一道幽光卷起崔珏手中的那份厚厚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检测报告。报告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托着,带着破空之声,越过长长的玉阶,不偏不倚,啪地一声,重重摔在玉帝御案之上!摊开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恐怖数据和那刺目的灵魂污染图谱,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玉帝眼前。
这届人类!这烂到根子里的阳间!陛下!阎罗王的声音如同受伤的洪荒巨兽在咆哮,震得殿梁上的尘埃簌簌落下,您!管!还是!不!管!
最后的质问,如同九天惊雷,在凌霄宝殿中轰然炸响,余音滚滚,久久不息。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仙官都屏住了呼吸,骇然地看着这位暴怒的幽冥之主。
玉帝脸上的温和与那一丝倦怠,终于彻底消失了。他低头,看着被摔在自己御案上的那份报告,看着那瓶散发着污秽气息的魂血。他沉默了片刻,缓缓伸出手,却不是去触碰那报告,而是拿起了案头那枚晶莹剔透、价值连城的玉扳指,慢条斯理地戴在了拇指上。
然后,他微微向前倾身,似乎想更仔细地看清报告上的字迹。这个动作,让他额前垂下的冕旒珠帘轻轻晃动。他抬起手,用食指和中指,推了推鼻梁上那副不知何时架上去的、镶着细碎星辰宝石的……老花镜
玉帝眯着眼,透过镜片,仔细地审视着报告上那些惊世骇俗的数据,甚至还伸出手指,在某个超标数百倍的重金属残留数据上点了点。
嗯……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沉吟,仿佛在鉴赏一件古玩。
半晌,他才抬起头,重新靠回御座。脸上的表情,恢复了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他摘下了那副老花镜,随手放在一边,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光滑冰冷的表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阎卿啊……玉帝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温和,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疏离感,你之所言,朕…看到了。阳间之事,确有其…不当之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份报告,语气带着一种轻描淡写的、近乎荒谬的推脱:
然,三界运转,各有其道。人间烟火,自有其兴衰规律。凡人之欲,求新求变,此乃…‘市场需求’使然。
市场需求阎罗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股比忘川寒冰更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随即是火山爆发般的屈辱和怒火!
陛下!您管这叫‘市场需求’!他猛地踏前一步,脚下的琉璃地面竟被无形的力量震出蛛网般的裂痕!他们吃的是什么是科技不!他们吃的是慢性自杀!他们是在用自己的魂魄,在给那些丧尽天良的‘市场需求’陪葬!而我们地府,就是他们最终的垃圾填埋场!这烂摊子,谁来收!
玉帝的眉头再次蹙起,这次带着明显的不悦,似乎嫌阎罗王的咆哮过于粗鲁,惊扰了凌霄宝殿的清净。
阎卿!玉帝的声音沉了几分,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压,注意你的言辞!天庭自有法度,人间自有因果。地府职责,便是梳理阴阳,接引轮回。若觉力有不逮,可上表陈情,增拨资源,完善‘药铺’体系,加强魂体‘治疗’便是。此乃尔等分内之事!岂可因一己之怒,便妄言干预人间大道更遑论…摔打奏章于御前!成何体统!
增拨资源完善药铺阎罗王怒极反笑,那笑声如同夜枭啼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陛下!地府药铺开得再多,也不过是扬汤止沸!孟婆汤都洗不净他们腌入味的灵魂,那些药丸符水,不过是让他们魂飞魄散之前,多遭一份罪罢了!轮回这样腌透了的魂魄,投入轮回,生出来的又是什么是更毒的孽种!还是根本就是一堆行走的化学废料!
他环视着金碧辉煌、纤尘不染的凌霄宝殿,看着那些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仙官,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冰冷的绝望,如同忘川的寒水,瞬间淹没了他。
好…好一个‘市场需求’!好一个‘自有因果’!阎罗王的声音低了下去,却比刚才的咆哮更冷,更沉,带着一种心死的决绝,既然天庭无意过问这腌臜的人间,既然这轮回大道已名存实亡……
他猛地一甩龙袍大袖,转身,不再看御座上那位至尊一眼。
臣!告退!
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割裂一切的决绝。他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向殿外走去。玄黑的龙袍下摆,在光洁的琉璃地面上拖曳出沉重的声响。崔珏面无表情,收起寒玉匣,紧随其后。孟七抱着她的旧汤锅,最后看了一眼那污秽的魂血和御座上漠然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悲悯,旋即化为冰冷的坚定,快步跟上。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那虚伪的仙乐和漠然的目光。
幽冥深处,森罗殿。
这里的气氛,比忘川河底的寒冰更冷,比刀山上的罡风更利。阎罗王端坐于巨大的玄铁王座之上,冕旒早已摘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如同刀劈斧凿般冷硬的脸。殿内没有一丝杂音,只有幽暗的长明灯火苗在无声跳动,映照着下方肃立的幽冥重臣——崔珏、各司掌印使、鬼帅、孟七……以及被紧急召来的,地府最顶尖的几位鬼医圣手和炼丹、炼器大宗师。
空气凝固得如同铁板,无形的压力让修为稍弱的小鬼几乎喘不过气。
都听见了阎罗王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如同两块玄冰在摩擦,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天庭不管。玉帝说,那是‘市场需求’。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幽暗的光线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几乎笼罩了整个大殿。
好一个‘市场需求’!让凡人把自己的灵魂都腌成了毒药罐子!让本王的黄泉路,开满了给他们擦屁股的药铺!让轮回之路,塞满了还没喝汤就要魂飞魄散的腌臜魂魄!
他猛地一掌拍在玄铁案几上,没有巨响,但那坚硬无比的玄铁桌面,却无声无息地凹陷下去一个清晰的掌印!
天庭不管!本王来管!轮回洗不净的腌臜,本王来洗!孟婆汤化不了的毒素,本王来化!
他凌厉如刀的目光扫过下方:‘净化汤’!本王要一种汤!一种能彻底涤荡魂魄本源、剥离那腌渍入骨之毒的汤!一种能反哺阳间、让那些沉溺于‘科技美味’的凡人,睁眼看看自己到底在吃什么的汤!
他的声音如同滚雷,在森罗殿中炸响:
倾尽地府之力!不计代价!三个月!本王只要三个月!三个月后,‘净化汤’必须问世!否则……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尔等,就自己去那奈何桥头,尝尝孟婆那锅失效的毒汤是什么滋味!
臣等领旨!殿内所有幽冥重臣、鬼医宗师,无不心神剧震,齐声应诺,声音带着决死的肃杀。
前所未有的力量被调动起来。忘川河底沉寂万载的稀有矿藏被疯狂开采;孽镜台日夜不停地推演着毒素剥离的法则;十八层地狱深处,那些积攒了无数纪元的、最精纯的业火和寒髓被小心翼翼地提取;孟婆亭那口古老的大锅被整个移到了森罗殿后最核心的秘地,作为研究母本和最终炼制容器;无数关于阳间毒素的样本、数据被崔珏以最高权限调集、分析……
整个地府,如同一台被强行启动到极限的战争机器,发出了沉闷而决绝的轰鸣。资源在疯狂消耗,无数鬼卒夜以继日地劳作,魂力透支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空气中。反对的声音不是没有,但都被阎罗王那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意志碾得粉碎。
孟七成了最核心的参与者之一。她守着那口祖传的大锅,日夜不眠。她的长发失去了光泽,眼窝深陷,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她不断地尝试,将各种萃取出的净化药液、剥离符文、法则碎片投入锅中,观察着汤液的反应。锅里的汤,颜色变幻不定,时而清澈如初,时而浑浊如墨,时而爆发出危险的强光,时而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海量资源的浪费和一次可能的爆炸反噬。
一次剧烈的能量失控,狂暴的净化能量与毒素模拟物发生湮灭反应,炸碎了半座偏殿!孟七首当其冲,被冲击波狠狠掀飞,撞在厚重的玄铁墙壁上,大口吐着泛着幽光的魂血。她挣扎着爬起,半边身子都变得透明,却咬着牙,再次扑向那口依旧在剧烈沸腾、冒着黑烟的汤锅,眼中只有疯狂和执着。
孟婆!停手吧!这样下去你会魂飞魄散的!一个老鬼医焦急地喊道。
孟七抹去嘴角的魂血,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死死盯着锅里那如同活物般翻滚的混沌液体:魂飞魄散那也比看着轮回变成垃圾场强!继续!加大‘忘川寒魄’的剂量!崔判!孽镜台的法则符文!快!
时间在疯狂与煎熬中飞速流逝。地府的储备以惊人的速度见底。森罗殿后方的秘地,更像是一个巨大而混乱的战场废墟。失败,失败,还是失败。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就连最坚定的崔珏,眼中也布满了血丝。
直到最后关头,最后一份珍贵的九幽源炁被投入锅中,一份由孽镜台耗尽本源推演出的、逆向解析自那瓶污秽魂血的终极剥离法则被崔珏亲手刻入锅底符文。
嗡——!
大锅猛地一震!锅壁上那些古老而黯淡的纹路,骤然亮起!不再是之前实验时那种刺目的强光或污浊的暗芒,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润而深邃的——碧绿色!
如同初春萌发的第一片新叶,如同沉寂万载的深潭终于映照了天光。那碧绿的光芒,纯净、剔透、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勃勃生机!它从锅底升起,迅速蔓延,将锅中原本翻滚不休、颜色混沌的液体,彻底浸染、同化!
一种难以形容的、清新到灵魂都在颤栗的气息,伴随着淡淡的、仿佛雨后森林般的草木清香,瞬间弥漫开来,驱散了秘地中积郁已久的焦糊、药味和绝望的气息!所有围在锅边的鬼医、宗师、乃至阎罗王和崔珏,被这股气息拂过,都感到魂体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舒畅,仿佛沉积多年的污垢被悄然洗去!
锅中的液体,最终稳定下来。它呈现出一种无比澄澈的、生机盎然的碧绿色,像最纯净的翡翠融化在其中,表面平滑如镜,倒映着上方一张张震惊、狂喜、难以置信的脸庞。
秘地之中,落针可闻。只有那口大锅,静静地散发着温润的碧绿光芒和沁人心脾的清香。
孟七踉跄着,拖着几乎透明的魂体,一步步挪到锅边。她伸出手,颤抖着,想去触碰那碧绿的汤液。
阎罗王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如释重负的疲惫:成了
孟七的手指,终于轻轻点在了那碧绿温润的汤液表面。
指尖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不是滚烫,不是冰冷,而是一种无比纯净、无比柔和的净的力量。仿佛她指尖沾染的、来自阳间调查的污浊,来自无数次失败的反噬,都在瞬间被温柔而彻底地涤荡一空,只留下灵魂最本初的清明。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嘴角未干的血迹,滴落在碧绿的汤面上,漾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一种耗尽一切、跨越绝境后,看到一丝微光的、近乎虚脱的狂喜。
成了!阎君!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却带着斩钉截铁的肯定,‘净化汤’…成了!
阎罗王一步跨到锅前。他没有去看那碧绿的汤液,而是伸出覆盖着玄黑龙鳞的手掌,猛地探入汤中!
嗤——!
一阵极其细微、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声响。阎罗王的手掌上,那层在阳间沾染的、连幽冥业火都难以彻底焚尽的、混合了无数工业毒素和人间怨念的污浊气息,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化作缕缕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黑烟,从龙鳞缝隙中被强行逼出、剥离、消散在空气中!
他收回手掌。那覆盖着玄黑龙鳞的手,仿佛被最纯净的灵泉洗过,鳞片闪烁着幽冷而纯粹的光泽,再无一丝杂质和异味。一股久违的、源自幽冥本源的通透与力量感,重新充盈他的魂体。
阎罗王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那蕴含着净化之力的草木清香。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冰封的眼底,终于燃起了熊熊的、足以焚尽一切污秽的烈焰!
好!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秘地,崔珏!开‘九幽黄泉大阵’!沟通阴阳水脉!孟七!以你之汤为引!本王要这‘净化之雨’,逆流而上,浇遍人间!
崔珏眼中精光爆射,躬身领命:遵旨!身影一晃,已化作一道流光冲出秘地,去调动那地府压箱底的、足以撬动部分阴阳法则的禁忌大阵。
孟七看着锅中那碧绿纯净、蕴含着无限生机的汤液,疲惫至极的脸上,缓缓地、缓缓地,绽开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微笑。
是,阎君。她轻声应道,声音带着一种夙愿得偿的平静,该让他们……尝尝自己酿的毒了。
5
净化之雨
人间,正午。
繁华的都市中心,巨大的露天广场上,正举行着一场声势浩大的国际美食嘉年华。彩旗招展,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浓烈到足以盖过一切自然气息的香味——炸物的油香、烧烤的焦香、甜腻到发齁的糖果香、以及各种复合香精模拟出的水果香、肉香……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滚动播放着诱人的美食特写:金黄酥脆、裹着厚厚酱汁的炸鸡;红艳欲滴、淋着奶油的巨型草莓蛋糕;翻滚着浓稠红油、漂浮着各种Q弹丸子的麻辣火锅;颜色如同霓虹灯般绚烂、散发着冰冷甜香的网红饮料……
长龙般的队伍排在各个光鲜亮丽的摊位前。人们举着手机,兴奋地拍照、直播,脸上洋溢着对美食的狂热追求。主播们声嘶力竭地推销着:
家人们!看这炸鸡!纯天然谷物饲养!零激素!外酥里嫩,一口爆汁!科技不存在的!我们只用‘爱’!
宝宝们!这款‘梦幻星空’气泡水!零糖零卡零负担!富含维生素ABCDEFG…颜色来自天然植物萃取!喝一口,快乐似神仙!
老铁们!地道牛油火锅!百年秘方!看这牛油!多醇厚!这毛肚!多新鲜!七上八下,脆嫩爽口!科技狠活那是别人家!咱家,纯天然!
阳光炽烈,晒得人皮肤发烫。天空万里无云,一片刺眼的蔚蓝。
突然!
毫无征兆地,整个天空猛地暗了下来!不是乌云蔽日,而是仿佛有一块巨大的、无形的幕布,瞬间拉过了苍穹!光线急剧衰减,白昼顷刻间如同黄昏!
怎么回事
要下暴雨了
天气预报没说啊
广场上的人群一阵骚动,纷纷抬头望天。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预兆地席卷了大地!这寒意并非来自气温骤降,而是直透骨髓、渗入灵魂的阴冷!仿佛九幽之下的寒风,吹到了人间!
呼——!
狂风平地而起!卷起地上的尘土、纸屑、塑料袋。但这风,同样带着那股透骨的阴寒!吹在皮肤上,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
啊!好冷!
邪门了!这风…怎么感觉像冰窖里吹出来的!
人们惊呼着,下意识地裹紧了衣服,脸上兴奋的笑容被惊疑和一丝莫名的恐惧取代。
轰隆隆——!
低沉的、仿佛来自大地极深处的闷雷声滚滚传来,震得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颤抖!但这雷声,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令人牙酸的尖锐感,完全不同于自然界的雷霆!
天空,那诡异的昏暗深处,开始翻滚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颜色。不是乌云的黑灰,而是一种……浑浊的、粘稠的、如同亿万种污秽沉淀物混合在一起的暗绿色!这暗绿迅速蔓延,覆盖了整个苍穹,将阳光彻底隔绝!天地间,只剩下这令人作呕的、死气沉沉的暗绿光芒!
天…天怎么绿了!
我的手机没信号了!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世界末日吗!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爆发!尖叫声四起,人们开始慌乱地推挤,试图逃离广场。主播们再也顾不上推销,脸色煞白地对着镜头语无伦次。
就在这时——
滴答。
一滴冰冷的液体,落在了一个正仰头看天的网红主播脸上。她下意识地一抹,指尖染上了一种极其粘稠、如同稀释的沥青般的……暗绿色液体!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雨后青草、陈年淤泥、以及某种刺鼻化学试剂的味道!
啊——!这是什么鬼东西!她尖叫着,疯狂地擦拭着脸颊。
滴答…滴答答……
更多的暗绿色液体,开始从那片恐怖的暗绿苍穹中落下。起初是稀疏的雨点,很快,就变成了密集的、粘稠的、如同倾盆而下的……绿雨!
哗啦啦——!
一场前所未有、颠覆认知的绿色暴雨,笼罩了整个城市,并迅速向更广阔的范围蔓延!
这雨,冰冷刺骨!粘稠得如同融化的鼻涕虫!带着那股诡异的、令人心悸的草木与化学混合气味!
快跑啊!
躲雨!躲雨!
人群彻底炸锅了,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广场上奔逃。然而,这绿雨覆盖的范围太大了,也太快了。粘稠的雨点落在昂贵的时装上,留下洗不掉的暗绿污渍;落在精心打理的发型上,瞬间变得油腻不堪;落在裸露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针刺般的冰凉和轻微的灼烧感!
更可怕的是,这场绿雨,似乎带着某种……净化的力量。
广场中央,那个最火爆的、排着长队的秘制黄金炸鸡摊位。
滋滋作响的油锅里,原本翻滚着金黄色的油花,炸着表皮焦黄酥脆的鸡块。当粘稠的绿雨滴落入那滚烫的油锅时——
嗤啦!!!
一声剧烈的爆响!如同冷水泼进了滚油!整个油锅猛地沸腾、炸裂!大量的油沫和粘稠的绿雨混合在一起,疯狂地溅射出来!摊主惨叫着跳开。
而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刚刚炸好、堆在沥油架上、金黄诱人、散发着罪恶香气的炸鸡块,在被绿雨淋到的瞬间……它们那层金黄酥脆的外壳,如同被强酸腐蚀的劣质油漆,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剥落!
外壳剥落后,暴露在空气中的,根本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雪白嫩滑的鸡肉!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浸泡了许久的烂棉絮般的灰白色物质!表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渗出暗黄色的、带着浓烈腥臭的油脂!一股极其强烈的、混合着腐败肉类和劣质油脂氧化的恶臭,瞬间爆发出来,盖过了广场上所有其他气味!那恶臭是如此浓烈、如此具有冲击性,离得近的几个人当场弯腰呕吐起来!
呕——!我的炸鸡!这…这是什么鬼东西!摊主看着自己赖以生存的美食瞬间变成一堆散发着恶臭的烂絮,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这仅仅是开始!
不远处,那个堆满了梦幻星空气泡水的冰柜。五颜六色、如同打翻了调色盘的饮料瓶在冰雾中显得格外诱人。绿雨淋在冰柜玻璃上,流淌下来。
冰柜内,那些绚丽的饮料,颜色开始迅速褪去!如同被无形的漂白剂冲刷!梦幻的紫色、璀璨的蓝色、魅惑的粉色……一层层剥离、消散!短短几秒钟,瓶子里剩下的,是近乎透明的、带着一点点浑浊的液体,底部沉淀着厚厚一层如同泥沙般的、颜色各异的颗粒状沉淀物!
啊!我的星空饮料!它…它怎么变成洗脚水了!一个刚花大价钱买到饮料的女孩,看着手中瞬间褪色的瓶子,发出崩溃的尖叫。
那个热气腾腾、红油翻滚、吸引无数人排队的百年秘制牛油火锅摊位。
粘稠的绿雨落入那翻滚的红油汤底中。
嗤嗤嗤……
一阵密集的、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的声音响起。紧接着,那锅原本浓稠红亮、散发着霸道香气的红油汤底,颜色开始急剧变化!鲜红迅速褪去,变得浑浊、暗沉,最后竟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如同泥浆般的深褐色!
汤底表面,漂浮起厚厚一层暗黄色的、凝固的油脂块!同时,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动物内脏腐败腥臊、劣质石蜡和工业香精的恶臭,如同生化武器般猛烈爆发!将周围排队的人群熏得连连后退,掩鼻干呕!
更骇人的是,那些在锅里翻滚的、号称新鲜脆嫩的毛肚、黄喉、鸭肠……在褪去了红油的包裹和香精的伪装后,显露出了它们的真容!
毛肚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色,表面布满可疑的黏液和暗斑;黄喉则是一种不自然的灰黄色,质地如同泡发的烂皮革;鸭肠更是变得软塌塌、黏糊糊,颜色灰暗,散发出刺鼻的碱味和腥气!
呕——!这次,是成片成片的呕吐声。人们看着锅里那瞬间从美食变成泔水的景象,胃里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
恐慌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广场,进而席卷了所有被这场诡异绿雨笼罩的城市、乡村、海岸线……
这场席卷全球的净化之雨,并未持续太久。当暗绿色的苍穹缓缓褪去,浑浊的阳光重新洒落大地时,留下的,是一个彻底陷入味觉恐慌和认知崩塌的世界。
曾经光鲜亮丽的网红餐厅门可罗雀,橱窗里展示的美食模型都蒙上了灰尘。超市货架上,那些包装绚丽、标注着零添加、纯天然、古法秘制的食品饮料,再也无人问津,如同被遗弃的垃圾。人们惊恐地看着手中的食物,怀疑着它的真实成分。任何带有鲜艳颜色或浓烈香味的东西,都成了避之不及的毒物。
社交媒体上,食物安全、科技与狠活、我们到底吃了什么的话题,如同燎原之火,瞬间引爆全球!无数人上传着绿雨之下食物现形的恐怖照片和视频,控诉着无良商家,质疑着监管机构。恐惧、愤怒、迷茫的情绪在全球蔓延。
6
孟婆清汤
地府,奈何桥头。
那座孤零零的旧亭子依旧。亭子中央,那口古老的大锅下,幽冥火安静地燃烧着。锅里翻滚的,不再是浑浊的暗绿色毒汤,而是一种清澈见底、如同山涧清泉般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心神宁静的草木幽香。这才是真正的、能洗涤记忆与业力的孟婆汤。
孟七站在锅边,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依旧素雅的布裙,脸上是长久以来未曾有过的平静。她手中的铜勺,在清澈的汤液中缓缓搅动,动作轻柔而娴熟。锅中升腾起的袅袅白气,带着纯净的草木清香,驱散了忘川河残留的污浊气息。
亭前,队伍重新排了起来。经历过阳间那场净化之雨的洗礼,新来的魂魄们,眼神虽然依旧带着迷茫和疲惫,但那份深入骨髓的麻木和浑浊,却减轻了许多。他们的魂体,也显得相对凝实了一些,不再那么容易逸散。偶尔有魂魄身上残留的污秽气息稍重,在靠近汤锅时,也会被那纯净的汤气缓缓净化。
孟七舀起一勺清澈的汤液,递给一个年轻的魂魄。那魂魄小心翼翼地接过,看着碗中倒映着自己不再那么扭曲的面容,迟疑了一下,然后仰头,一饮而尽。没有抽搐,没有痛苦,只有一丝解脱的释然,眼神逐渐变得清澈而空洞,顺从地走向轮回之桥。
忘川河两岸,那些曾经喧嚣刺眼、鳞次栉比的三甲药铺,招牌黯淡了许多。霓虹灯熄灭了大半,小鬼们的吆喝声也变得有气无力,甚至有些无所事事地打着哈欠。生意,肉眼可见地萧条了。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阎罗王的身影出现在亭外。他没有穿龙袍,只着一身简单的玄色常服,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孟七熬汤,看着那排队的魂魄,看着忘川河对岸那些萧条的药铺。他那张总是冰封着怒火的脸上,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些,眼底深处,是风暴过后的深沉与疲惫。
孟七没有回头,依旧专注地搅动着汤锅,只是轻轻问了一句:阎君,看够了
阎罗王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锅中那清澈见底的汤液上,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汤…清亮了。
嗯。孟七应了一声,手中的铜勺微微一顿,一滴清澈的汤液溅落在滚烫的锅沿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瞬间化作一缕纯净的白气消散。腌渍入骨的东西,靠外力一场雨,是洗不彻底的。顶多…撕开了一层遮羞布。
她抬起头,望向忘川河对岸那片曾经光鲜如今黯淡的药铺街区,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不过,撕开了,总比捂着强。至少现在……她收回目光,看向眼前排队的、相对干净些的魂魄,熬这碗汤,不那么像往垃圾堆里倒消毒水了。
阎罗王没有接话。他走到锅边,伸出手指,轻轻探入那清澈温热的汤液中。指尖传来纯净柔和的触感,没有灼烧,没有排斥。他收回手指,指尖萦绕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代价不小。他缓缓道,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地府积攒了亿万年的珍稀资源,在短短三个月的疯狂研发中消耗殆尽。森罗殿后方那片秘地,至今仍是一片废墟。
总比被腌臜彻底堵死轮回的路强。孟七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她舀起一勺汤,递给下一个魂魄。
阎罗王看着那魂魄将清澈的汤饮下,眼神逐渐放空,走向轮回桥。他站了许久,久到忘川河上的雾气又浓了几分。
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口重新焕发神性的汤锅,看了一眼孟七平静的侧脸,然后转身,玄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融入森罗殿方向的阴影之中。
孟七依旧站在锅边,手中的铜勺不疾不徐地搅动着。清澈的汤液倒映着亭角幽暗的长明灯火,也倒映着她低垂的眼睫。一滴晶莹的水珠,毫无征兆地从她眼角滑落,嗒地一声,轻轻滴入那锅清澈见底的孟婆汤中。
汤面,只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随即恢复平静。那滴泪,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那弥漫开来的草木清香,似乎又纯净、柔和了那么一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