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典妻央央 > 第一章

1.
我及笄的那年嫁给了心心念念的竹马陈清明。
新婚之夜,帐翻红浪,他咬着耳朵对我说尽了甜言蜜语,海誓山盟。
成婚三年后,为了凑够他上京求学的路费,我签了一纸契书,将自己卖给将军府做典妻娘子。
将军没有娶妻,只有一个七十老母操持着家务。
见我一来,她便跪在地上,求我无论如何也要为将军生下子嗣。
不论男女。
她说将军在战场上伤了腿,每日浑浑噩噩的,只会借酒消愁,身子一天比一天差。
以前的将军一门心思都扑在战场上,从不近女色,拒了不少亲事,现在腿坏掉了,就连最普通的人家也不愿意将女儿嫁进来,她这才动了典妻的念头。
她拉着我的手,言语间尽是哀求:好孩子,只要你能生,便是让我老婆子当牛做马我也愿意!
我一时间不知如何去回答她,只当是武将的末路,也不敢接受她的跪拜,只好诚惶诚恐的跟着丫鬟身后来到将军的屋坻。
昏暗的屋子里充斥着酒气,老妇人口中的将军就这样躺在一团脏乱的毛皮上,毫无生气。华贵而精致的地毯上铺满大块不明的污渍,屋内一片狼藉,满是酒瓶的碎片。
我倒吸一口冷气。
这就是那位曾经独身闯入敌营火烧粮草,又独取敌国将领首级的顾将军吗只是伤了腿,为何会如此落魄。
床上的男人察觉我们的到来,他微微睁开眼睛,两片薄唇蠕动一下,随后抄起身边的水壶就冲我砸过来。
滚出去!
声音略显怒意。
赶来的老夫人忙将我拉至身后,又哭嚎着上前,捶打着男子的身体。
顾之言,你自己不想活我不管,可你总要给我留一个念想,总要给我们顾家留一个念想......
男子突然发笑,轻轻推开身边的老妇人。
这是第十个了吧......
老妇人不语,只是在一旁用帕子偷偷拭泪。
末了,男子认命般伸展上身,随后指了指自己的腿,语气轻佻:典妻娘子是吧,我腿使不上力,就烦请娘子自己坐上来。
我何时受过这种委屈,便是陈清明行这种事时也从未这般羞辱我。
你不自己做,我又动不了,又怎么留念想呢他反问我。
我咬住嘴唇,气的脸色发白,这和骂我是青楼女子有什么区别。可老妇人在身后轻轻拉着我的衣角,却让我的内心无比沉重。
见我不言语,男人切了一声,随后抓起身旁的一只酒壶继续往嘴里灌。
老妇人忙抢过他手中的酒壶,一面骂他是背时鬼,一面命人赶快打来热水,替男子擦洗。
他颇为不满,却又不敢反驳,只好头一歪眼一闭,不再理我们。
老妇人忙将我拉到屋外,向我各种赔不是。她说我是第一个没被顾之言给吓跑的女子,还说我要是真能生出孩子,不论男女,再给我五十两银子。
生吗我苦笑,并不做声。
我并不想生下我不爱的人的孩子,可我又别无选择。
我的丈夫陈清明前年考中了举人,按例我是举人娘子,原不用这般落魄。
但家中实在太穷,变卖了所有的家产也没办法支撑起陈清明上京求学的盘缠。
走投无路之地,我请求族老,希望他看在我的丈夫是举子的份上,能借我们夫妇一笔银钱。
族老捋着胡子思索了半天,随后递过来一张契书。
咱们这青州不富裕,各家各户也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一时拿不出银钱来,不过……他捻着胡子,沉思片刻后才启齿,城中的将军府最近在招还典妻娘子,典金五十两,陈家娘子,你也是嫁过人的,用五十两换你夫君的前程,不亏。
族老眯起眼睛:顾将军也是厉害的,只可惜了,在前方伤了腿,下半辈子估计都要躺在床上。不过陈家娘子,你去当典妻后,陈清明在京中的开销也会由将军府支付,不亏。
我捏住这张薄薄的纸张,却只觉得它有千斤重。
只有穷苦人家才会典妻换取钱财,有的地方也叫拈花女。倘若此事传出去,陈清明怕是在乡里走路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他是那样的皓风揽月一样的男子,我又怎能看他让人诟病。
犹豫不决间,我突然想起陈清明得知自己刚中了举人时那般的欢呼雀跃,也看到我为了凑够钱财四处奔走的无奈后,最终红了眼眶说自己要不要放弃读书,去城里的族学做两年先生,攒够了钱再去进京赴考。
可他那样的人,若是去了城里教书,一身的文人傲骨终究会被磨平,最终会变成为几斗米折腰的凡夫俗子。
我爱他写得一手好字,爱他笔下的锦绣生花,我不识字,却不愿让他跌入凡尘。
我爱他,所以想让他成为最好的模样。
央央愿意成为典妻。我双手奉上契书,寥寥几字便将我自己如商品般交换出去。
只是央央有个要求,这件事,绝不能向我的丈夫透露半字,若他问起,就只说我出轨旁人.......
族老欣然应允,而我也在送走陈清明后,只身一人踏入将军府中。
此后没有什么举人娘子,只有将军府的典妻娘子央央。
2.
姑娘......
老妇人轻声唤我,打乱我的思绪,我这才回到现实中来。
屋里的男子抗拒着擦洗,将盆子弄洒,又抄起手边应有的物件尽数砸向周围的侍女。
众人慌忙逃出屋子,老妇人也叹了口气,拉着我的手:反正日子还长,孩子,总会有机会的。
有机会吗
我一遍遍在心底反问自己。
来之前我听邻家婶子说过典妻的规矩,若是几年生不出孩子,被主家退回,不仅要归还典金,还要清算在府中吃喝的银钱。而且典妻不仅要生孩子,还要将男主人作为丈夫伺候。
若我生不出,想必也难逃这一厄运。
我不能输。
我来试试吧。我认命般推开了屋门,径直走入屋内。
男子故技重施,冲我丢了一个酒壶。
咣——
我用头接住,只觉得砸的眼冒金星,身子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可我强咬着牙,走到他的床前,扯开了他的衣领。
我是你家花了五十两银子签来的典妻娘子,若不是为了凑给丈夫路费,我绝不会受你的气。
大概是从未有人对他凶过,床上的男子一时间呆住,不敢有任何动作。
我见他不反抗,就将他按在床上,直接坐了下去。
你.......
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神色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
呵......我冷笑,难怪要请典妻,原来是个软的,能生出来吗
你才是软的!他好像受到什么侮辱一般,双臂死死钳制住我,有种你下来,本将军干死你!
拿什么干你行吗
.......
滚!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眼底翻涌着羞愤与怒火,却偏偏被我堵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稳稳坐着不动,指尖甚至还故意在他颈侧轻轻划了一下,看他浑身一僵,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五十两银子,买我生个娃给你家续香火。我俯身凑近,呼吸喷在他耳尖,将军要是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不如趁早认了,省得浪费钱财。
他猛地偏头,耳根红得快要滴血,喉结滚动半晌,突然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动啊。我挑眉,故意挺了挺腰,是像方才那样扔酒壶,还是像现在这样只会脸红
话音刚落,他忽然伸手掐住我的脖子,眼神里烧着怒火。
滚出去,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男人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只觉得胸腔像破财的风箱一般,拼命了想要呼吸,却只是徒增窒息感,耳边嗡嗡作响,
我用力想要去掰开他的手,却只是徒劳无功。
救……命……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大概是我脸红的过于吓人,顾之言这才松开钳制在我脖子上的手。
我瘫坐在一旁,大口呼吸着空气,泛起劫后余生般的快感。
他偏过头去,声音冷得像冰:你最好安分些,否则我现在就把你退回去,让你连那五十两都拿不到。
我一听拿不到这三个字,就像被拿住了什么把柄一般,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收敛了起来,露出一番温顺的神情。
是。
见我服了软,他便知五十两银子是我的软肋,但也知我不会轻易放弃,因而在日后的日子中,总是要时不时地提醒我一下。
比如我讨厌他一身的酒渍,总是要为他擦洗身子。
但他并不配合,不是当着我的面打翻水盆,就是将布巾藏在枕下,看我手忙脚乱找新的布巾。有时还会在我擦洗得时候用力挣扎,像极了怕水的大猫。
每每此时,我都会粗鲁地按住他的胳膊,用力擦洗。
他想过挣扎,但再勇武的将军久病后,也敌不过乡下每日做农活的妇女。
为了不遭罪,他便威胁我,要让我趁早滚蛋。可周围的人都得了老妇人的命令,任凭他闹翻了天,也不进来阻拦我。
因而最后他只好认命,任由我将他收拾的立立整整的。
这天我看他身上的里衣实在是脏的不像样子,便提出要给他换一身新的里衣。结果他拧巴了半天,最后宁可自己费力去穿,也不愿假手于我。
你还是个姑娘。他说,不该看的就别看。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是不知道典妻娘子都是嫁了人的妇人吗。
笑声似乎触痛了顾之言脆弱的内心,他气的叫我滚出去。
翻脸真快啊,我咂然,端起水盆就麻利的滚了出去。
你站住!顾之言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谁准你走的
我脚步一顿,随后头也不回的走开。
我给你加钱!
我又收回脚步。
有什么吩咐,将军
他指了指丢在地上的里衣,颇为不好意思。
那个……你……丢……
我装作不懂的样子,笑着逗弄他:什么呀,丢什么东西呀
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气得用被子蒙住头,叫嚷着让我赶紧将地上的里衣里裤丢得越远越好。
我强忍着笑,将那身衣物丢到盆子中一起抱了出去。
丢了多可惜啊,洗洗还能穿呢。
3.
自那日起,顾之言开始变着花样的给我找麻烦。
起初他用典妻的名头羞辱我,不是说我伤风败俗,就是骂我枉为人妻。
见我不为所动,仍是每天尽心尽力为他擦洗着身子,收拾屋子后,终是消停了下来。
但不妨碍他在我擦洗时,偷偷将我的衣带系在床边的镂空花雕上,看我手忙脚乱的解开各种绳结。
白日里我应对着顾之言的捉弄,夜里则辗转反侧,暗暗祈求顾之言能与我欢好,让我顺利诞下子嗣。
更是害怕日子久了,将军府见我肚子没动静,就把我赶出家门去。
也许是我的祈求过于虔诚,终于等来了转机。老夫人命我以后的晚上都要住到顾之言卧室中去。
他没见过女人,所以也不会和女人相处。但男人嘛,都是一样的,日子久了,房里有个女娘,总会动心的。
于是当晚,顾之言床前的摆设又换了一批新的。
我抱紧被子,缩在离床边不远处的软榻上,看他红了眼睛发疯,将身边够得到的东西尽数摔得粉碎。
等到他发够了疯,身边已无东西可砸之后,我这才默默收拾好一地的碎片,吹灭了灯烛,只留了一盏床边灯,方便起夜。
黑暗中,顾之言无力地靠在床边,言语中充满了疲惫。
吓到你了吧……对不起啊……
言毕,他便不再与我言语。
这些天里我看见过他的发怒,看见过他捉弄人时的促狭,看见过他的倔强,却是头一次看见他面皮下的脆弱和无力。
浮生世人三千面,他用无理和暴戾伪装,掩盖住心底的痛苦。
与我一样,用白日里的温顺和平和,掩盖内心的焦虑不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是一类的人。
我望向他的方向,思索着是否要将他叫醒,彼此交一下心,好方便日后行事。但只闻屋内酣声起,顾之言早已进入梦乡,便也裹紧了身上的被子,沉沉睡去。
夜里,我被呻吟的声音惊醒。
顾之言蜷缩在床上,冷汗直流,一只手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膝盖。昏黄的油灯下,被汗水打湿的细发黏在苍白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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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之言我试探着轻唤,伸手想去碰他的额头,却被他猛地挥开。
滚出去!
他眼睛没睁,另一只手死死攥着床单,指节泛白。
我知他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脆弱的模样,可他这般疼下去,我又不能束手不管。
这样能好一点吗
我将粗布巾用热水打湿后敷在他的膝盖上,又急急忙忙关好外间的房门,生怕夜间的凉风再吹进来。
顾之言依旧蜷着身子发抖,只是口中的呻吟声渐弱,我摸了摸布巾的温度,连忙又用小炉子烧了一壶热水来,将布巾重新浸在热水中拧干。
他突然睁开眼。那双平日里总带着戾气的眸子此刻蒙着层水汽,分不清是疼的还是别的,直勾勾地看着我,带着点茫然,又有点像被人戳破了伪装的狼狈。
疼吗他哑着嗓子问道,指着我的手指。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我的手指被热水烫的通红。他突然别过脸去,像是烫到的人是他一样,又重复了一遍:很疼吧
不碍事的。我将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我是乡下人,皮糙肉厚,不怕烫。
他突然强硬着抓紧我的手腕,明明掌心沁着冷汗,我却只觉得烫得惊人,好像要在我手腕上刻上一道道的烙痕。月光透过窗棂,均匀地撒进屋内,唯独在他身上留了一片阴影,可我却看见他的眼底一片清明。
你……
他最终还是松开钳制的手,任由我跪坐在床边。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他压抑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掠过的虫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闷闷地说:走开。
我刚要起身,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轻微的闷哼声,便知道热敷只能暂时性的缓解痛苦。突然想起以前在家中时,陈清明一到阴天就会膝盖痛,为了让他舒服,我专门去乡医那里学了一套按摩的手法,不知道对他有没有用处。
隔着温热的布巾,我摸索着按压起来。
顾之言起初还想要躲闪,却在倒吸一口冷气后败下阵来,任由我揉按他的膝盖。
我记得之前为他擦洗时,腿部有一条很长很长的伤口,狰狞,让原本笔直的双腿微微变形。而此时隔着厚实的布巾,我仍能感受到疤痕的凸起。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武将身上有疤痕在所难免,有的武将会将伤疤作为战功的荣耀,可这些荣耀的背后,埋藏的是多少个十年的伤痛,多少个十年的无奈。
许久,顾之言的呼吸变得绵软悠长,我这才轻手轻脚地收拾好用具。
背对着他时,顾之言低声说道:……谢了。
声音很轻,像怕被人听见似的。我顿了顿,又继续收拾着地上的狼藉,若是他能有所松动,日后我的日子也好过许多。
不客气。我轻声说,要是夜里再疼,就叫我。
他没应声,呼吸却渐渐平稳下来。我回到软榻上,裹紧被子。夜风吹过窗纸,发出沙沙的响。我望着床那边的影子,轻轻说了句晚安。
晚安,顾之言,祝你好梦。
4.
我和顾之言的关系开始缓和许多。我能感受到他在渐渐接受我的存在,他不再将滚字挂在嘴边,也会在遇到喜欢的菜式时默默多添一碗饭。有时也会问我想吃什么,再命小厨房做好端上来。
他也开始听大夫的话,配合吃药,在床上也会活动自己的腿部。
只是太长时间的卧床,让他的伤腿恢复并没有多大显著。不过他不再摔东西,而是每当遇到挫败时,就靠在被褥上自嘲道:不中用了。
我开始每日为他按摩腿部,还会试着翻阅医书寻求方法,只为了让他好受一些。
只是我不识字,看起医书来着实废了许多力气。
好在屋里还有一个顾之言,每当他开始自嘲的时候,我都会丢给他一本书,让他少在一旁伤春悲秋,坐观看戏,有那个功夫不如给我念书上的字,顺便再将书中注释翻译成我能听懂的白话,方便我找穴位按压。
顾之言一开始有些抗拒,还想搬出那套摔东西来耍威风,念的也不情不愿的,后来我便威胁他不好好念的话,晚上就不给他按摩,这才有所妥协,念得内容也仔细起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从夏露更长,转眼间就到了第二年的春天。
我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老妇人一开始还会催促,但当她看见顾之言已经能被人搀扶着走路后,便不再提起生育一事。
甚至有一天激动的老泪纵横,噗通一下跪在我面前。
央央姑娘,多谢你……
我慌忙扶住老妇人,手忙脚乱地给她抹眼泪:婆婆快起来,折煞我了。
顾之言就站在廊下,被小仆搀着,一条腿还不太灵便,却直挺挺地望着这边。阳光落在他肩头,把他往日里的戾气晒得淡了,只余下些不自在,耳根悄悄泛了红。
她本就该做这些。他硬邦邦地开口,却在老妇人瞪他时,不自然地转了头,你快扶婆婆回屋,外面风大……
我只觉得今天的顾之言有点怪,可又说不出哪里怪。
夜里给他揉腿时,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掌心的薄茧蹭过我手背,带着点痒。
央央。尾音还带了一点上挑,尽是缠绵。
嗯我强装着镇定抬头,却不小心撞进他眼中,烛光团团,映的他眉间柔和,像浸了温水的棉絮。
手背被他蹭的更痒,我的心里也开始慌乱起来。
他却没再言语,只是小心捧起我的手。手指因经年累月的干活,早就有一层薄茧。虽然入将军府这一年不用冷水洗衣,也不用操持农活,亲自劈柴做饭,许多踆裂早就消失殆尽,但还是有些口子,饱经风霜,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他低着头,用粗糙的指腹缓缓地摩挲着这些纹路,眼底尽是深情。
疼吗
顾之言沙哑着嗓子问我,我却有些茫然。
什么疼,哪里疼,为什么要疼呢
见他始终拉着我的手不松开,我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在说我手上的这些难以愈合的口子。可这些踆裂早就结了痂,又被岁月磨得渐渐浅平,只剩细褐的痕迹,哪里又会痛呢。
他突然低下头,用温热的唇轻轻碰了碰这些纹路,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手背上,我突然僵住,只觉得心底突然闯入一只蝴蝶,在狭小的空间里疯狂的扑动着翅膀,震得人发颤。
烛火噼啪了一声,映着他的鬓发都泛着暖光,我清楚的感觉到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砰砰——
他的眸子漆黑又深邃,像藏了旋涡,直直将我吸进去
我要睡了。我猛地抽回手,声音颤抖,不敢再看他,生怕下一秒自己就会掉进去,无法自拔。
僵着身子回到软榻上,我刻意背过身去,忽视掉背后那道热烈的目光。
你……还爱他吗
顾之言的声音悠悠响起,却在我心底惊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涟漪。
我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我本应脱口而出的那句我很爱我的丈夫,此时却卡在嘴边,如何都说不出口。
背后的目光像带着温度的针,一下下刺在背上。我攥紧了软榻上的锦被,指尖陷进布料的纹路里,陈清明这三个字,和手背上那些旧痕一样,都是磨不掉的印记。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来。我该说爱他的,陈清明是刻在我命簿上的名字,是爹娘点头的婚约,是我本该守着的余生。可为什么喉咙像被灌了铅,连半个爱字都吐不出来
顾之言的呼吸声在身后轻轻起伏,没再追问,我知他现在一定坐在那里,等我一个回答。
可我应该给出什么样的答案呢,我与陈清明尚是婚约连蒂的夫妻,入将军府之初也将他当成做典妻的念想,可在不知不觉中,他却被渐渐忘掉在角落中。
就像手上的那些踆裂一般,日子久了就忘记了痛楚。
我……我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被晒裂的土地。
背后那道目光烫得我后背发僵,像在无声地质问——那我呢
烛火又噼啪响了一声,大概是灯芯结了花。我忽然翻身面朝里,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连呼吸都放轻了。
我困了。
三个字轻飘飘的,像怕惊扰了什么。说完便紧紧闭住眼,连睫毛都不敢颤一下。
过了许久,才听见顾之言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帐外的月光不知何时移了位置,透过窗棂落在枕头上,像一小片冰凉的霜。我数着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撞得胸腔发疼。
那些汹涌的情意,都被我掩盖在这场自欺欺人的睡眠中。
5.
我与顾之言的关系又降至冰点。
就像春日的水,刚刚融化,紧接着一场料峭地春寒袭来,就结了一层薄冰,让人不敢前去。
顾之言命人将房中的软榻移走,又专门请了一个医女来按摩,意思再明确不过,明晃晃的是在赶我离开。
我也知道我确实有错,典妻娘子只生子,不动心,这是当初签下文书时族长对我千叮咛万嘱咐的。可我偏生没守住本分,让自己的心在一日日的按揉中,生了不该生出的芽儿。
我还记得有一日他突然将自己灌得烂醉,在我收拾这一摊狼藉时,他便借着酒意攥住我的手,问我若不是典妻,你会不会……
我没敢听下去,只慌得推开他,说了句夜深了,便仓皇离开。
原来不是不知心意,而是早知而不敢知。
我又怎能看不出日日夜夜为他揉搓时望向我那双含了水的眸子呢无非是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罢了
医女姓沈,眉目清秀,指尖带着常年制药的苦香。我路过卧房时,常听见她温声细语地叮嘱:侯爷,这处穴位需得重些才见效。然后是顾之言低低的应承,紧接着是沉重的闷哼声。有时也能看见顾之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惹得她红了脸,痴痴的笑。
这才是顾之言应该般配的女子的模样,而不是配我这个连青梅竹马的丈夫都能忘掉的典妻娘子,我根本承受不起他的爱意。
我每日只觉得自己恶心至极,一面对陈清明念念不忘,一面又要顾之言陪我演我要他爱我,我又忘不掉旁人的戏码。
我突然庆幸自己没有去交付真心,一直都在回避,这样内心痛苦的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也好,也罢,索性我也没给自己留下退路。
就这样吧,就这样将所有的心绪都藏起来,继续做我的典妻娘子,等生下孩子就离开。
6.
杏花开满青州城的时候,沈医女想去城郊踏青。
顾之言欣然应允,只是临出发前一天,突然让沈医女通知我,让我也跟着一同前去。
沈医女眉眼弯弯,腕间精致的银镯叮当作响,而我一身粗布衣裳,手上是常年累月干活时磨出的薄茧。我犹豫了。
我真的要一同前去,将自己的尊严反复剖解在众人面前吗。
沈医女真的很会撒娇,明明都是十七八岁的光景,她灵动娇俏,似早春的桃花,而我则是心如死水,如枯木秋树。
我架不住她的苦苦哀求,最终还是松了口。
我想,顾之言若是腿没有伤,应当也会娶一个这样的女子吧。
城郊杏林果然如云似雪,沈医女走在顾之言身侧,不时为他拂去肩头的落瓣,轻声说着药材习性。他听得认真,偶尔点头时,侧脸在花影里竟显得温和。我远远跟在后面,像个多余的影子。
杏花好啊,杏花落了之后,早春种的麦子就快抽穗子。今年雨水充沛,麦子也能长的好一点。
我就这样跟在他们二人身后,转过一道山梁。
远远地,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跟了过去,只见不远处的亭子里,一群年轻人正在吵吵嚷嚷地拿着杏花枝条,一个接着一个的作诗。
其中有一张是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庞。
我站在那里,迈不开步子。
陈清明早就不是当初离开的模样,我还记得那日渡口送他时,他穿一身洗的发白的布衫,而如今他的身上是和顾之言一样的锦袍,上面织着我看不懂的花纹,而我仍是进将军府那一身粗布袍,与周围众人格格不入。
我想要落荒而逃,可脚底下却像扎了根一般,不能动弹。
陈公子。一名娇媚的女娘突然坐在陈清明身边,她虽然背对着我,可我还是从她颤抖的背和周遭止不住的笑声,知晓他们二人一定说了十分欢快的事情。
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周遭纷纷起哄起来,那名女娘娇俏地歪在栏杆上,笑的花枝乱颤。
陈清明似乎意识到什么,突然偏头,恰好与我四目相对。
陈......我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发出来声音.
陈清明突然翻过栏杆,急匆匆的向我奔来。
央央!是你吗他不可置信,惊讶地问道,你怎么来城郊了,不是应该在家里做活计吗
我只觉得他问的怪怪的,难道族长并没有告诉他我出轨了吗
我听说这边杏花开得好,看能不能摘一些回去好酿酒,多换些钱,能让你在京中过得好一点。
他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便不再与我言语。
而我竭尽全力的在找话题:你怎么在这里呢是春闱考完了吗
他不回答,只是直直地盯着我。
清明!刚才的那名女郎走过来,身后远远地还跟上几名男子,这是谁啊
她的目光在我家这身上不住地游离,充满了打量,让我浑身难受。
陈清明喉结动了动,转向那名女娘时,语气已换上几分疏离:一个远房表妹,乡下出来的,听说我春闱中了,便寻到这里来,想……想讨些好处。
讨好处女娘掩唇轻笑,眼风扫过我沾着泥土的鞋面,言语间尽是不屑,陈公子如今可是探花郎,想来这表妹是闻着富贵气来的
周围的哄笑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我怔怔地看着陈清明,他竟连头都没抬,只捻着袖角上的玉扣,仿佛默认了这话。
表妹我终于找回声音,舌尖却发苦,陈清明,你说我是你表妹
他猛地抬眼,眼神里带着警告:央央,莫要胡闹。这里不是乡下,失了体面,仔细我不认你。
体面我往前走了半步,杏花落在发间,却凉得像冰,你在与我谈体面
反正当初你家里说的亲事也都是酒桌上的玩笑话罢了,没有聘书,做不得数的。陈清明眼神躲闪,不敢再看我。
那聘书还在箱底好好收着呢,怎么就做不得数了
表妹,谅你我亲戚一场,我便不计较你今日的死缠烂打,你还是让伯母为你另寻夫婿吧......
好......好......
陈清明,你好样的。
我气的浑身颤抖,只觉得心脏被人捏的死死的,痛的我难以呼吸。
枉我将自己作为典妻,为了不让他被人诟病,又编出莫须有的名头来抹黑自己的清白,到头来却被丈夫称为是打秋风的表妹,是乡下上不得台面的穷亲戚。
那群人对着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好像我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误一样,被众人千夫所指。
原来央央是你的表妹啊
顾之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沉静,瞬间压下了周遭的哄笑。他微微侧身,恰好将我护在身后,素日里带些冷意的目光扫过那群年轻人,最后落在陈清明身上。
你就是陈清明他语气平淡,指尖却轻轻掸了掸衣袖上的落瓣,央央的,远房表哥他故意将表哥二字咬的很重。
陈清明的脸色青白,却还是强装镇定:你是谁啊,连别人的家务事也要管
顾之言挑眉,目光转向我发间沾着的杏花,眼底带了一抹柔情:在下不才,是央央姑娘的追求者。
大舅哥,央央只是与我闹脾气,才一时间跑过来,没想到居然撞上你们......
顾之言拉长了音,故意引人遐想连篇,随后又不紧不慢的说道:撞上你们一群男子同一名女娘寻欢作乐,真是好戏一场。
什么寻欢作乐,你休要侮辱秦小姐的清白
顾之言盯着那名女娘反复看了许久,这才恍然大悟道:哦——这不是知府家的秦小姐吗去年年初本将军腿受伤后就和本将军退了亲,怕本将军不能人道。这是......和一群人在人道
那名女娘一听此话便羞得用绢帕盖住脸,生怕被人认出来是谁。
啊对不住对不住,本将军习武,是个粗人,实在是不会用词造句,诸位,失礼了!顾之言微微颔首,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却总有人要为女娇娘冲冠一怒为红颜。
什么将军,我看你不过是某个州曹县吏,在这里与我们这群举子装腔作势!
旁边一人连忙捂住他的嘴:什么州曹县吏,你看见他腰间的纹饰了吗,那是镇北将军府的玉牌!
周遭的人听见后,连连告辞离开。
陈兄啊,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这就先离开了啊......
人群纷纷散去,最后只留下秦家女娘和陈清明。
央......陈清明刚要唤我,却被秦女娘拉走。
这种土包子,也只能配顾之言这种瘸子!
我看着他们二人远去,只觉得心中酸涩,想要为顾之言辩解,却又张不开嘴。
杏花如云似霞,我只觉得鼻尖发酸,却倔强地仰头望着杏花飞舞。
脸上一片冰冷,像极了那日送行时渡口的雨,明明绵软细微,落在身上却是刺骨的冰凉。
央央......他轻柔地擦去我脸上的泪,想哭就哭,这里没有人会笑话你。
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顾之言将我揽入他的怀中,一下又一下拍打着我的背。
那是我十三岁起就喜欢人啊......我抓着他的衣襟,指甲几乎要嵌进那层锦缎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将尊严丢掉,把自己卖到将军府里做典妻,又怕他被人诟病,告诉族长一旦他问我去处就说我变心,与人私奔,可他呢......
眼泪糊住了视线,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沙砾,每说一个字都带着哽咽的痛。那个顾之言一开始那么难伺候,变着法的折磨我。我还怕时间久了生不出孩子,被赶出将军府去,整日整日的睡不好觉,可他呢......
他穿着锦袍,用着我换来的银子,却说我是来打秋风的远房表妹……顾之言,我在他眼里,居然是来打秋风的表妹,他把我当什么了啊!
我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只能死死扒着顾之言的胳膊,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那些被我死死压在心底的委屈、不甘、还有被碾碎的真心,全都随着眼泪汹涌而出,哭得撕心裂肺,连带着胸腔都一阵阵抽痛。
顾之言始终没说话,只是用宽厚的手掌一下下轻拍着我的背。
对不起,央央。他在我耳边低语,是我的错,我不知道你会这样难受,是我的错......
哭吧,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低哑却温柔,哭吧,央央,将这些年的委屈都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他不值得你的好。
我哭得更凶了,像是要把这些年的隐忍都哭尽。他就一直抱着我,任由我的眼泪浸湿他的衣襟,耐心得不像话。
直到天边染上暮色,我的哭声才渐渐消了下去。
顾之言扶着我的肩,让我抬头,从怀里摸出帕子,一点点擦去我脸上的泪痕。眼睛肿了,他低声道,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疼。
陈清明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我当时嫁给他,也是我父母看中了他的用功,想着一旦他考上当了老爷,我们全家也好跟着沾光。
你知道吗,他家一开始穷的很,门板都没有,唯一御寒的衣物是一床四处漏风的破棉被,后来是我嫁进去,用我爹给我的嫁妆填补他家里的各种窟窿!
我喋喋不休地向顾之言讲述,而他一言不发,只站在一旁静静听着。
所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他这样对我
他突然按住我的肩,眼神认真:央央,听着。过去的事,不是你的错。你没错,错的是他。
是他将明珠做糙玉。央央,以后这些委屈,你不要藏在心底,也不要为谁而活。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你只需要做央央自己。
晚风带着杏花的香气吹过来,拂过我发烫的脸颊,也吹动了他鬓角的发丝。他的眼眸很深,像浸在春水里的墨石,里面清晰地映着我的影子——一个刚刚哭过、眼眶红肿、狼狈不堪的我。
可那影子里,没有丝毫嫌弃,反而藏着溺死人的温柔,像春日里化雪的暖阳,一点点漫过来,熨帖着我发皱的心。
我望着他,忽然看清了他眼底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是方才挡在我身前时的坚定,是听我哭诉时的隐忍,是此刻认真注视时的珍视。心里那块被陈清明撕开的缺口,像是被这双眼睛里的光一点点填满了,暖融融的,连带着抽痛的胸腔都舒缓下来。
落在发间的杏花不知何时被他拂去了,他的指尖轻轻滑过我的鬓角,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远处的杏林还在飘着花瓣,像一场不会停的雪。
我突然想放纵一回。
为我自己放纵一回,有悖伦理纲常,勇敢的去爱一个人。
7.
是夜,将军府的后院格外安静,只有风拂过杏花树梢的轻响。
顾之言命人将暖榻重新搬回我的屋中,榻上铺着新换的锦褥,还放了个绣着松鹤纹样的靠枕——是他惯用的那个。
他站在榻边,身影被烛火拉得很长,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央央,其实我......
我低头绞着衣角,没接话。
给我一次机会,他上前一步,轻轻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发颤,让我好好待你,我没爱过人,但我愿意学着去疼你,护你,爱你。
央央,你信我,好不好......语气中甚至带上了几分的哀求。
爱我我猛地抽回手,冷笑道,将军不是与沈医女更亲近么,青天白日在房里就行那事!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惊觉,那语气里的酸意几乎要漫出来。
顾之言愣了愣,随即低笑出声,眉眼都柔和下来:行什么事我与沈医女可是清清白白的,怎么,央央,你吃醋了
谁吃醋了!我别过脸,耳根却烧得厉害,我不过是觉得,将军该娶像沈医女那样知书达理的姑娘,而不是我这种……
你这种什么顾之言挑眉,是你这种在我心底最最好的女子吗
我不敢置信地望向顾之言,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见我不信,顾之言连忙四指指天发誓:沈医女是我表妹,我要是对她有半分逾矩,就让我断子绝孙!
我与表妹从未有过半分逾矩,她来青州,是为了等一个人——前几日来府里送药材的那个药农,她们二人自幼相识,早有情意。他连忙解释。
我不信。我咬着唇,想起沈医女看他时那含情的眼,心里像塞了团乱麻。
顾之言没再多说,只牵起我的手:去个地方,你便信了。
夜风微凉,他握着我的手,掌心始终是暖的。一路走到渡口,远远便看见水边泊着一艘小船,船头立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沈医女。她提着个小包袱,频频望着来路,脸上带着既期待又忐忑的红晕。
你看。顾之言轻声道。
话音刚落,岸边传来脚步声,那穿青布衫的药农提着灯笼跑来,看见沈医女时,笑得眉眼都弯了。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沈医女踮脚为他理了理衣襟,动作亲昵却坦荡,与白日里在杏林对顾之言的态度截然不同。
沈姑娘。我忍不住开口。
沈医女回头,看见我们时并不惊讶,反而笑着福了福身:之言表哥,央央姑娘。她转向药农,这便是我常说的表哥,最近一直在与他诊疗伤腿,已经能行动自如了。
药农冲着我们二人作一揖后,沈医女便拉着他登了船。
我今天终于看见青州的杏花了,可真好看啊……
少女的声音随着船远离了岸边,灯笼的光在水面晃出细碎的涟漪,像撒了一把星星。我望着船影消失在夜色里,心里那点酸意忽然就散了。
回到屋中,烛火依旧明亮。
顾之言关上门,转身时,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一步步走近,指尖轻轻抬起我的下巴,让我望着他:现在信了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想说些什么,却被他吻住了唇。男人的浓情似火,又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滚烫,辗转厮磨间,连烛火都仿佛晃动得厉害了。
央央,他抵着我的额头,呼吸灼热,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欢喜你。
我闭上眼,感受着他掌心抚过脊背的温度,那些委屈、犹豫、不安,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他的吻落在眼角、下颌、颈间,带着珍视与渴求,像对待稀世的珍宝。
帘帐翻滚,一夜无眠。
8.
我是浑身酸痛醒来的。
顾之言斜靠在床沿,手中捏着一张纸,看不清字样。
见我醒来,他便将那张纸递给我。
这是什么呀我伸出手去接,却在看见纸张上面的契书二字后呆在原地。
这是你当初典妻的契书。
我捏着那张纸的手指猛地收紧,粗糙的麻纸边缘硌得指腹生疼。上面的字迹我认得,是族长的笔锋,还有我当年按的红手印,像一滴凝固的血,刺得人眼睛发痛。
你……你从哪里找来的我的声音发颤,指尖冰凉。这契书该在族长那里锁着,是我最不堪的证明,是我为了给陈清明凑盘缠,把自己典给将军府的凭证。
顾之言伸手,轻轻将我揽进怀里,他的掌心温热,熨贴着我冰凉的后背:前几日去族里,向族长要的。
我埋在他胸前,鼻尖泛酸:那你给我做什么
烧了。他起身拿来火折子,咔嗒一声点亮,橙红的火苗在他指尖跳动,留着它,像根刺,扎在你心里,也扎在我眼里。
火舌舔上契书的边角,迅速蔓延开来。我看着那些写着典期生子任凭差遣的字迹被火苗吞噬,看着那个红手印渐渐蜷曲、发黑,直到最后变成一捧轻飘飘的灰烬。
顾之言松开手,灰烬落在炭盆里,被暖风一吹,就散得无影无踪。
没了。他低头,吻了吻我的发顶,声音温柔得像化了的春水,从今日起,你就不是典妻了。
那我是……我不敢置信,可又期待着一个答案。
是我顾之言现在想求娶的姑娘。他打断我,指尖轻轻擦去我眼角的泪,是以后要住进正房,穿凤冠霞帔,被我捧在手心里疼的人。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眼里的认真不似作假,连带着语气里的坚定,都像暖炭一样,一点点焐热我冰凉的心。
可我……我咬着唇,我与陈清明有夫妻之实,而且还尚未和离,我......
要不说你是傻丫头他轻轻弹了弹我的额头陈清明压根就没给你下过聘书,陈家族谱也未写你的名字,你白白给人打了三年的工。
我怔住了,指尖无意识地绞着锦被。聘书……族谱……这些我从未细想过的事,此刻像惊雷一样在耳边炸开。难怪当时我问陈清明要聘书时,他支支吾吾说自己收到了箱子里,可后面我怎么找都找不见,还以为是弄丢了。
顾之言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过来,稳稳地压下我心头的慌乱:既是无聘书,自然算不得妻子。
那我……我抬头望着他,眼底还有未散的迷茫,我现在算什么
算我的夫人。他答得干脆,指尖轻轻抚过我脸颊,也算拉我出泥沼的恩人。
央央,若不是你,我本该醉死在某个不知名的日子里。
他吻上我的额头,眉眼缱绻。
晨光不知何时爬进了窗棂,落在他肩头,也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虎口处有常年握刀剑磨出的薄茧,此刻却温柔地包裹着我的手,仿佛握着什么稀世的珍宝。
我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那里没有半分嫌弃,只有化不开的温柔,像春日里最暖的阳光,一点点渗进我心底最凉的角落。
窗外的晨光漫进来,终究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
我知道,从这张契书被烧掉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终于翻到了崭新的一页。
而身边这个人,会陪着我,把这一页,写满温暖和欢喜。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