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布丁舔了我的咖啡杯
周六的早晨,阳光跟不要钱似的,泼了满客厅金黄。空气里还飘着昨晚林薇烤苹果派的甜香,混着新鲜咖啡豆那股子焦糊又勾人的味儿。我陷在沙发里,刚抿了一口滚烫的黑咖啡,满足得直叹气,感觉骨头缝里的懒劲儿都被这口热乎劲儿给熨帖平了。
爸爸!小炮弹糖糖发射过来,带着一身草莓味沐浴露的甜香,精准降落在我大腿上,布丁呢布丁!
话音没落,一团温热的、蓬松的金色云朵就拱了过来。布丁,我们家八岁的大金毛,它那颗毛茸茸的大脑袋蹭着我的膝盖,湿漉漉的黑鼻头一耸一耸,琥珀色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咖啡杯,尾巴摇得跟装了电动小马达似的,地毯都扫得呼呼响。
馋鬼!我笑着点点它湿润的鼻头,咖啡可不能给你喝,坏肚子。
布丁喉咙里发出一串撒娇似的、低低的呜噜声,又厚又软的舌头闪电般伸出来,吧唧一下,在我杯沿上舔了一大口。动作快得我都没来得及躲。
哎呀!臭布丁!我笑骂着,赶紧把杯子拿远点。杯口留下一点亮晶晶的水痕。
林薇端着两杯新冲好的牛奶从厨房出来,看到这情景,笑得眼睛弯弯:你看你俩,为个杯子抢上了布丁,过来!她把牛奶放在茶几上,蹲下身,双手捧着布丁毛茸茸的脸,额头亲昵地抵着它宽宽的脑门,我们布丁最乖了,是不是才不像某些人,小气鬼,喝凉水!
布丁立刻叛变,热情地舔着林薇的手背和下巴,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尾巴摇得更欢了。
糖糖从我腿上溜下去,抱住布丁的脖子,小脸埋在它浓密的金色长毛里,咯咯地笑:布丁!布丁!我的大抱枕!
阳光暖融融的,咖啡香醇,妻女的笑声清脆,布丁温顺地趴在糖糖脚边,任由她的小手在它背上胡乱揉搓。它半眯着眼,一副被撸得灵魂出窍的享受模样。我靠在沙发里,看着这再普通不过、却又千金难买的画面,心里软成一滩温热的蜂蜜水。生活不就该是这样吗安稳,琐碎,被爱和毛茸茸填得满满当当。
2
流浪狗咬断了邻居的喉咙
星期天一大早,那股子懒洋洋的周末劲儿还没散干净,我就被林薇一声变了调的惊呼给彻底吓醒了。
李哲!李哲你快看!天哪!
她举着手机,手指都在抖,屏幕几乎要戳到我脸上。本地新闻
APP
推送的标题猩红刺眼,像一道撕裂平静的伤口:
【突发!西郊公园发生惨剧!流浪犬群疯狂袭击晨练老人,致一死三重伤!】
下面配的现场视频截图模模糊糊,但依然能看出混乱和血腥。警灯闪烁,地上似乎有深色的、大片的污迹。文字描述更是触目惊心:……据目击者称,数条流浪犬行为极度反常,极具攻击性……受害者颈部、面部遭到严重撕咬……
我倒抽一口冷气,胃里一阵翻搅。
还有!林薇的声音发紧,手指飞快地滑动屏幕,不止这里!你看热搜!
热搜榜上,好几个词条后面都跟着刺目的爆字:
全球多地宠物伤人事件激增
动物行为异常
知名科普博主家中宠物猫袭击主人致重伤
专家紧急呼吁加强防范
我一把抢过手机,点开那个全球事件激增的词条。屏幕的光映着我骤然变白的脸。纽约、伦敦、东京、悉尼……不同时区,不同城市,相似的惨剧如同瘟疫般在全球地图上爆开。宠物狗、家猫,甚至养了多年的仓鼠、兔子,毫无征兆地扑向它们最亲近的主人。视频片段被疯狂转发,像素不高,但那些扭曲的画面、凄厉的尖叫、飞溅的暗红液体,足以构成最原始的恐怖。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厉害。那些视频里的动物眼神,空洞,冰冷,带着一种非生物的、纯粹的暴戾。一股寒气顺着我的脊椎往上爬。
疯了吧林薇抢回手机,声音拔高了,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尖锐,肯定是那些流浪狗有病!狂犬病!或者别的什么!我们家布丁怎么可能它连只蟑螂都怕!你看它!
她像是急于寻求某种保证,猛地指向客厅角落。布丁正蜷在它最喜欢的毛绒垫子上,听到动静,懒洋洋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了我们一眼,眼神温和又迷茫。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粉红的舌头卷着,然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把脑袋搁回爪子上,一副岁月静好、与世无争的模样。
看见没林薇松了口气,带着点责备瞪我,别自己吓自己!布丁多乖!网上那些东西,真真假假谁知道说不定就是有人故意制造恐慌呢!
她走到布丁身边,蹲下去,习惯性地伸手想揉它的耳朵。布丁顺从地偏过头,蹭了蹭她的手心,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咕噜声。阳光落在它金色的毛发上,温顺得像个天使。
我盯着布丁,又看看手机上那些血淋淋的新闻截图。邻居老张,那个总在公园打太极、笑呵呵的老头,被流浪狗咬断了喉咙全球都在爆发一股强烈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紧紧缠住了我的心脏。林薇的安慰,布丁此刻的温顺,都无法驱散那团盘踞在心头的、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影。窗外的阳光似乎都带上了一丝寒意。
3
狗碗里的血丝
新闻带来的那股子寒意,像块沉重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里好几天。布丁看起来一切如常。早晨会准时用湿漉漉的鼻子拱醒我讨食,遛弯时依旧兴奋地追逐它那个磨得有点秃的飞盘,晚上糖糖写作业时,它就安安静静趴在她脚边,像个忠诚的金色卫士。林薇看我时不时盯着布丁出神,总是不以为然地撇嘴:我说你呀,就是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看魔怔了。我们家布丁,八年来什么时候出过岔子
她的话像一层薄薄的油,暂时浮在不安的水面上,却无法真正消解下面的暗流。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试图用报表和会议塞满脑子。
直到那个星期三深夜。
大概凌晨两点多,我迷迷糊糊地被一种声音拽离了浅睡。不是狗叫,是一种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低吼。呜……呜……咕噜噜……声音短促、焦躁,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感,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刺耳。
是布丁!
我一个激灵,瞬间清醒,睡意全无。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我屏住呼吸,侧耳细听。声音是从客厅角落传来的,就是布丁平时睡觉的垫子那边。那低吼断断续续,每次持续几秒,又突兀地停下,仿佛在警惕地倾听着什么。黑暗中,那声音里的冰冷敌意,像细针一样扎着我的神经。
我轻轻推了推身边的林薇,声音压得极低:薇薇,醒醒!听!
林薇不耐烦地咕哝了一声,翻了个身:干嘛呀……大半夜的……
你听布丁!我加重了语气。
她终于也听到了。那持续的低吼再次响起。林薇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睡意似乎消退了些。她坐起身,疑惑地侧着头:它……它在干嘛做噩梦了
我们俩谁都没敢开灯,在浓稠的黑暗里静静听着。布丁的低吼越来越清晰,它似乎正对着客厅那面空荡荡的墙角,仿佛那里站着一个看不见的、充满恶意的敌人。那绝不是噩梦该有的声音,更像是一种面对入侵者时的、原始的、充满攻击性的警告。
几分钟后,低吼声毫无征兆地停了。客厅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我们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第二天早晨,我心不在焉地给布丁的食盆里倒狗粮。不锈钢碗底和狗粮颗粒碰撞,发出哗啦的轻响。就在我准备放下袋子时,一抹极其细微、却又刺眼的暗红色,粘在几粒棕色的狗粮旁边。我的心猛地一沉。
是血丝。
非常细,非常短,混在狗粮的缝隙里,不仔细看几乎会忽略。但那暗红的颜色,在棕色的狗粮和银亮的碗底映衬下,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球。
我立刻蹲下去,凑近了看。没错,是凝固的血迹。哪里来的布丁的嘴它的爪子还是……它吃了什么别的东西
林薇!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你来看!
林薇正在给糖糖梳头发,闻声走过来,有些不耐烦:又怎么了她顺着我的手指看向狗碗,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带着明显的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噫!脏死了!是不是它啃玩具又把牙龈啃破了或者昨天在外面乱捡东西吃了跟你说了多少次遛它要盯紧点!她一边数落,一边麻利地拿起狗碗走向厨房水槽,大惊小怪,洗洗就好了!
水流哗哗地冲刷着碗底,那抹暗红很快被稀释、冲走,消失不见。我看着水流,又看看趴在客厅地板上、似乎对这一切毫无所觉的布丁。它舔了舔自己的前爪,动作自然。昨夜那充满威胁的低吼,碗底那抹诡异的血丝……两件事像冰冷的铁环,在我脑子里咔哒一声扣紧了。新闻里那些血淋淋的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闪现。
不行,必须做点什么。
趁着林薇送糖糖去幼儿园,我冲进书房,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很久以前买来防贼、后来闲置的微型摄像头。它只有火柴盒大小,自带夜视功能。我深吸一口气,拿着它走到客厅。布丁正趴在垫子上假寐,听到我的脚步声,耳朵动了动,眼睛掀开一条缝,没什么情绪地瞥了我一眼,又闭上了。那眼神平静无波,和往常一样。
我定了定神,把摄像头小心翼翼地粘在客厅角落一个高高的书架侧面,镜头正对着布丁常待的垫子和它低吼的那面空墙角。做完这一切,我手心全是冷汗。我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么,或者说,我害怕看到什么。但那个空碗底消失的血丝,像一根有毒的刺,扎得我坐立难安。我必须知道,在那深沉的、我们熟睡的夜里,我的布丁,这个陪伴了我们八年的家人,到底在面对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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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它扑向了我女儿
时间在一种近乎窒息的等待中爬行。第三天,手机监控APP的推送通知终于跳了出来。凌晨三点十七分。我几乎是立刻就点开了那段自动保存的录像回放。
屏幕亮起,幽绿色的夜视画面占据视野。客厅里一片死寂的灰绿。布丁的身影在垫子上清晰可见。它没有趴着,而是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姿态坐着,背脊弓起,头颅高昂,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那面空无一物的白墙。
下一秒,它喉咙里爆发出那种熟悉的、充满威胁的低吼,比我在卧室里听到的更加清晰、更加狂暴。呜噜噜——!声音通过手机扬声器传出来,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刺得我耳膜生疼。
更恐怖的是它的眼睛。夜视模式下,那本该是反光的亮点,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浑浊的暗红色!像两簇在深水里燃烧的、冰冷的鬼火!
它猛地站起,朝着空墙的方向,做出了一个极其凶狠的扑咬动作!尖利的犬齿在夜视镜头下闪着寒光。扑空后,它焦躁地在原地打转,爪子烦躁地刨抓着地毯,喉咙里的低吼变成了短促、尖利的吠叫,充满了攻击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狂躁。
就在这时,它毫无征兆地停下了所有动作,猛地转过头。那对浑浊的暗红眼珠,精准无比地、穿透了屏幕的阻隔,直直地盯向了我——盯向了摄像头的位置!仿佛它知道我在看!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我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头皮炸开!
砰!书房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林薇站在门口,脸色煞白如纸,眼睛死死盯着我亮着幽光的手机屏幕,嘴唇哆嗦着:你……你在看什么那……那是什么东西!
显然,布丁那非人的狂躁和那双恐怖的红眼,也把她吓坏了。
是布丁!凌晨三点!我把手机屏幕转向她,声音嘶哑,薇薇,你看到了吗它的眼睛!它的样子!这绝对不正常!不能再让它待在家里了!太危险了!
不……不可能!林薇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剧烈地摇头,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顽固的抗拒,那是夜视!光线问题!它……它肯定是做噩梦了!很可怕的噩梦!对,就是这样!布丁不会伤害我们的!它是糖糖的哥哥啊!她冲过来,试图抢我的手机,关掉!把它关掉!不准你再这样监视它!你疯了!
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我霍地站起来,压抑了好几天的恐惧和焦虑瞬间爆发,声音拔高,你看看新闻!看看全世界在发生什么!看看它碗里的血!再看看这个!我指着屏幕上定格的、布丁那双在幽绿背景中燃烧的暗红眼睛,它现在就是个定时炸弹!糖糖怎么办!
糖糖……林薇像是被这个名字刺中了软肋,动作僵住,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茫然和巨大的恐惧。就在这时,客厅里传来了糖糖清脆的、毫无阴霾的呼唤:
布丁!大懒虫!起床啦!我们去玩球球!
我和林薇同时像被雷劈中,猛地扭头看向书房门口,随即疯了似的冲向客厅!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糖糖背对着我们,正弯腰去抱趴在地上的布丁,小手眼看就要碰到它脖颈的金毛。而布丁——就在糖糖声音响起的瞬间,它原本耷拉着的脑袋猛地抬起!那双眼睛,不再是琥珀色的温润,而是我们在录像里看到的、那种令人血液凝固的、浑浊粘稠的暗红色!里面翻涌着纯粹的、非理性的暴戾!
糖糖!别碰它!我和林薇的嘶吼同时炸响,充满了绝望的惊恐。
太迟了。
布丁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像犬吠、更像是野兽咆哮的嘶吼,庞大的身躯如同金色的闪电,带着一股腥风,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它完全无视了伸着小手的糖糖,目标明确而致命——直扑糖糖那纤细脆弱的、毫无防备的脖颈!
啊——!!!糖糖的尖叫撕心裂肺,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剧痛。
布丁沉重的身体将小小的糖糖狠狠扑倒在地毯上!它粗壮的前肢死死压住糖糖瘦弱的肩膀,布满尖牙的血盆大口,带着灼热腥臭的气息,疯狂地噬咬向糖糖的颈侧!
不——!!!
林薇凄厉的哭喊几乎要刺破屋顶。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源自父亲本能的狂暴力量瞬间吞噬了我所有的理智。我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环顾四周,目光死死锁定了几步之外那把沉重的实木餐椅!那是唯一的武器!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
身体比思维更快!我冲过去,双手抓住椅背,用尽全身的力气,抡圆了,带着一股摧毁一切的飓风,朝着那个正在撕咬我女儿的金色身躯,朝着那个陪伴了我八年、视作家人的生命,狠狠地、决绝地砸了下去!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在客厅里炸开,伴随着骨骼碎裂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布丁的咆哮和撕咬声戛然而止。
5
狗链挂在墓碑上
椅子砸下去的闷响,骨头碎裂的咔嚓声,还有布丁最后那声戛然而止的、意义不明的呜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记忆最深处。客厅里死寂了一秒,随即被林薇撕心裂肺的哭喊和糖糖痛苦虚弱的呻吟填满。
糖糖!我的糖糖!林薇扑倒在地,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想抱住女儿又不敢碰,糖糖小小的脖颈侧面,一片血肉模糊,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染红了地毯和她浅色的睡衣。她的小脸惨白,眼睛因为剧痛和恐惧睁得极大,身体微微抽搐着。
我扔下沾着金色毛发和不明暗色污迹的椅子,踉跄着扑过去,手指颤抖着死死按住糖糖颈侧那个可怕的伤口,温热的血瞬间浸透了我的指缝。叫救护车!快!我冲着吓傻了的林薇嘶吼,声音劈裂。
视线掠过糖糖惨白的小脸,不可避免地扫向旁边。布丁侧躺在几步远的地毯上,一动不动。金色的毛发依旧蓬松,只是沾染了灰尘和……暗红的血渍。它的头以一个绝对不正常的角度歪着,颈骨显然已经断了。那双曾经温润的琥珀色眼睛,此刻凝固地睁着,里面翻涌的暗红如同凝固的劣质颜料,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褪去、消散,重新变回空洞的深色玻璃珠。没有痛苦,没有眷恋,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的虚无。刚才那股毁天灭地的凶暴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呜……一声微弱至极的呜咽从糖糖喉咙里挤出,像濒死小猫的哀鸣。这声音像冰锥刺穿了我所有的感官,让我猛地回过神。布丁……死了。被我亲手杀死了。这个念头带来的剧痛瞬间攫住了心脏,几乎让我窒息。但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糖糖的血还在我指缝里涌!
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混乱,急救,手术室门口漫长的煎熬。医生疲惫地走出来,说糖糖颈部的肌肉和血管撕裂严重,失血过多,但万幸避开了颈动脉和气管,命保住了,只是会留下明显的疤痕,声带也可能受损。
糖糖昏迷了整整两天。我和林薇轮流守在她床边,像两尊失去灵魂的石雕。林薇不再说话,只是死死抓着女儿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眼睛红肿,空洞地望着点滴瓶。巨大的悲伤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在我们之间无声地流淌,混杂着对布丁的……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是恨是痛还是深入骨髓的、被背叛的寒意
第三天下午,糖糖终于睁开了眼睛,眼神虚弱而迷茫。她不能说话,只能用眼神询问。林薇的眼泪瞬间决堤。
糖糖不怕……布丁……林薇哽咽着,语无伦次,布丁它……它生病了……很重很重的病……它……它去很远的地方治病了……她无法说出那个残酷的真相。
糖糖的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无声地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艰难地抬起打着点滴的小手,轻轻碰了碰自己脖子上厚厚的纱布,眼神里充满了无声的疑问和巨大的委屈。
就在这时,病房墙壁挂着的电视里,午间新闻主持人用沉重而清晰的声音播报着:
……针对全球范围内爆发的严重动物异常攻击事件,联合紧急科学调查组于今日凌晨召开新闻发布会。首席科学家证实,一种来源不明、具有极强神经寄生能力的外星微生物,已通过大气环流及水源在全球范围扩散。该微生物能迅速侵入温血动物大脑,诱发极端攻击性行为,尤其针对其认知中最亲近的生命体……目前唯一有效手段是彻底清除受感染动物……各国已启动最高级别应急预案,武装力量正协助进行大规模无害化处置……
电视画面切换,是穿着厚重防护服、荷枪实弹的士兵在城市街道、居民区行动的镜头。远处隐约传来零星的枪声和犬吠猫的哀鸣。一些市民在哭泣,在抗议,但更多的是一种末日般的麻木和恐惧。
我和林薇死死盯着电视屏幕,浑身冰冷。那些冷冰冰的术语——神经寄生、极端攻击性、清除、无害化处置——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我们对布丁最后一丝残存的温情想象。它不是生病,不是噩梦。它被某种来自星辰之外的邪恶东西占据了,变成了一个只想杀戮的傀儡。而我们,是它认知里最亲近的猎物。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新闻播报员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回荡,还有糖糖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真相如此赤裸,如此残酷,将我们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都碾得粉碎。我看向林薇,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眼神空洞地望着电视,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
几周后,糖糖出院了。她脖子上的纱布拆了,留下了一道狰狞扭曲的暗红色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永远盘踞在那里。她的声音也变得沙哑低沉,失去了往日的清脆。
我们把布丁埋在了郊区一片安静的小树林里。没有盛大的葬礼,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包,一块粗糙的木牌,上面是我用刀刻下的两个字:布丁。
初冬的风已经带上了凛冽的寒意,卷着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新翻的泥土上。林薇站在几步远的地方,背对着墓碑,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哭泣。糖糖穿着厚厚的红色羽绒服,像个小火炉。她挣脱了我的手,慢慢走到那个小小的土包前,静静地站了很久。
风更大了些,吹乱了她的刘海。她伸出带着毛线手套的小手,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是布丁的项圈。
项圈已经很旧了,深蓝色的尼龙布磨损得起了毛边,金属扣环也有些黯淡。上面还挂着一个小小的、骨头形状的金属狗牌,刻着布丁和我的电话号码。
糖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那个项圈,轻轻放在了冰冷的墓碑脚下。她伸出小手,用戴着手套的指尖,很轻、很轻地摸了摸那粗糙的木牌。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我。风把她的小脸吹得有些发红,脖子上那道疤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她的眼睛很大,里面盛满了悲伤,还有一种经历了巨大创伤后的、超越年龄的平静。
她用那沙哑的、低低的声音,很认真地问我:
爸爸,寒风卷走了她微弱的声音,但我听得清清楚楚,布丁……不疼了吧
那一刻,寒风似乎穿透了我的骨髓。我看着女儿清澈却盛满伤痛的眼睛,看着墓碑脚下那个孤零零的旧项圈,看着几步外妻子无声耸动的背影,再看向木牌上那两个刻得深深的字。
所有的恐惧、悲伤、愤怒、不解,都在这片萧瑟的林间空地凝结成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堵得我无法呼吸。
我张了张嘴,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最终只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