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离婚后,我们成了最熟的陌生人
>陈默与苏梅结婚十年,每年只在春节回四川老家。
>婆婆一见儿媳就掀桌大骂:狐狸精拐走我儿!
>第八年他们决定回川定居,婆媳冲突却升级成美日战争。
>假离婚吧,陈默深夜蹲在阳台抽烟,我妈看到离婚证就消停了。
>苏梅颤抖着签下协议,搬进仅隔两条街的出租屋。
>起初陈默天天溜来陪她和孩子,直到婆婆查出癌症晚期。
>求你先别公开复婚,他跪在病床前哀求,我妈受不了刺激。
>苏梅隔着病房玻璃,看他为婆婆擦身、喂药、说尽温言软语——那些曾只属于她的温柔。
>婆婆临终前突然清醒,死死攥紧陈默的手:离了好…她配不上你…
>葬礼后苏梅等来一纸真离婚协议。
>多年后同学会,有人醉醺醺拍陈默肩膀:当年模仿你笔迹给苏梅写情书,她居然真信了!
>陈默冲向停车场,却见苏梅正为女儿整理围巾。
>小女孩抬头脆生生喊:妈妈,爸爸的车牌号为什么和你生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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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林晓芸,是在一场以茶为名的雅集上。她穿一件月白色的旗袍,头发松松挽起,簪着一支素净的银簪,在一众争奇斗艳的裙裾里,像一株遗世独立的幽兰。陈默的目光被她牵引着,如同迷航的船终于望见了灯塔。她的声音不高,谈论起某款生普的回甘与喉韵时,却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从容。陈默向来拙于言辞,那晚却搜肠刮肚,只为在她身边多停留片刻,笨拙地应和几句。茶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侧脸,也模糊了陈默心底那点长久以来的、难以言说的枯寂。
后来的一切,顺理成章又带着某种失控的疯狂。几次相约的茶叙、画展,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试探与暧昧。终于在一个细雨蒙蒙的傍晚,陈默送她回那栋位于城南的精致公寓楼下,雨水打湿了她的鬓角,她微微仰起脸,眼神里有种破碎的迷茫。他鬼使神差地吻了她,而她只是闭上眼,没有推开。门关上后,隔绝了雨声和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和衣物摩擦的窸窣声。昏暗的光线里,情欲像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将理智绞得粉碎。
激情退潮,只留下冰冷的沙滩。林晓芸裹着薄毯,蜷坐在宽大的落地窗边,望着窗外城市璀璨却冰冷的灯火,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陈默,我有件事…必须告诉你。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我结婚了。
陈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仿佛坠入无底冰窟。
他…我们,一直不合,吵了很多年。林晓芸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早就想离了。真的。只是…只是还没彻底了断。她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望着陈默,眼神复杂,遇见你之后…我觉得,或许…这是个契机。
陈默脑子里嗡嗡作响,道德感瞬间化为沉重的枷锁,勒得他喘不过气。他猛地坐起身,胡乱地抓起散落在地的衣服。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他语无伦次,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空间。
别走!林晓芸扑过来,冰凉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她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我和他…很快就能结束。我不想错过你!她的哀求带着绝望的热度,灼烧着陈默混乱的神经。
道德与情欲、理智与冲动在他脑中激烈地撕扯。最终,那具温软身躯的触感、那声绝望的我不想错过你,压倒了摇摇欲坠的底线。他僵硬地坐回床边,没有推开她。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无声地映照着这个混乱而危险的起点。
自此,他们跌入了一个见不得光的深渊。每一次幽会都伴随着提心吊胆,每一次电话铃声都如同惊雷。偷来的欢愉像掺了毒药的蜜糖,短暂甜腻之后是更深的惶恐和空虚。林晓芸的丈夫似乎有所察觉,疑心病越来越重,盘问和争吵的频率陡然增加。巨大的压力像不断收紧的绞索,让两人都濒临崩溃。
终于,在一个被丈夫粗暴的质问电话彻底击溃的深夜,林晓芸在电话里对着陈默哭喊:带我走吧!陈默,我受不了了!我们走!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这个疯狂而绝望的提议,如同黑暗隧道尽头唯一的光亮。陈默脑中一片空白,长久压抑的冲动和一种想要彻底逃离现实的渴望瞬间攫住了他。好!他甚至没有细想,脱口而出,我们走!
就在陈默开始疯狂搜索地图,寻找一个遥远陌生的落脚点时,手机屏幕上,父亲的名字突然跳了出来。他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骤然升起。他示意林晓芸噤声,走到阳台,接通了电话。
小默,父亲的声音异常疲惫,带着浓重的川音,穿透了千里之遥的嘈杂信号,你妈…又进医院了。这次…不太好。医生说,心脏老毛病,经不起气了。
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像沉重的石头砸在陈默心上,唉,说到底,还是因为家里这点破事,你妈和苏梅…水火不容啊。你妈那脾气,你晓得的,一点就炸。苏梅…也委屈。你…唉,你是当儿子又当丈夫的,总得想想法子啊!
父亲后面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关于母亲如何因为一点琐事和苏梅大吵一架后气倒,关于她躺在病床上还在咬牙切齿地咒骂那个拐走她儿子、气死婆婆的狐狸精,关于家里冰冷窒息的气氛……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陈默混沌的头脑里,也扎醒了那个被他刻意遗忘、抛在故乡的责任——他的妻子,苏梅。
林晓芸在房间里焦灼地等待,她探出头,只看到陈默握着手机,僵立在阳台的冷风中,背影如同凝固的雕像,透着一种令人心寒的疏离。城市的光污染模糊了星空,只有他指间那一点猩红的烟头,在浓重的夜色里明明灭灭,像他此刻挣扎不休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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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那通遥远而疲惫的电话,如同一声惊雷,劈开了陈默被情欲和逃离冲动遮蔽的世界,也狠狠撕开了他刻意尘封的记忆。苏梅。这个名字带着故乡湿润的泥土气息和旧时光的温度,猝不及防地撞回他的脑海,清晰得令人心悸。
他和苏梅,是地地道道的厂矿子弟。父母都在同一个效益尚可的国营厂区工作,家属大院就是他们的整个世界。陈默家在一排红砖房的东头,苏梅家在西头,中间隔着几棵歪脖子老槐树和一个喧闹的水龙头公用区。陈默从小就是个闷葫芦,走路习惯性地低着头,仿佛地上总有钱捡。苏梅则像一团活力四射的小火焰,扎着两个倔强的小辫,嗓门清亮,是家属院里那群皮猴子的孩子王。她似乎总能一眼看穿陈默的局促,在他被大孩子抢了玻璃弹珠,或者被值日组长冤枉没扫地时,像个威风凛凛的小将军一样跳出来,叉着腰,用脆生生的童音替他据理力争。
陈默内向得近乎懦弱,苏梅却有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倔强和泼辣。这截然不同的性子,在懵懂的年少时光里,奇异地成了互补。放学路上,陈默总是沉默地跟在苏梅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像一个安静的影子。苏梅偶尔回头,看到他低头踢着石子,便会放慢脚步,故意等他一等。有时她会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炒豌豆或两颗水果糖,不由分说地塞进陈默手里,嘴里还嘟囔着:喏,我妈给的,分你点,瞧你那蔫样儿!
命运真正将他们扭结在一起,是初二那年暑假。厂区后山那片废弃的防空洞,是孩子们探险的乐园。一次,陈默被几个调皮鬼起哄,半推半就地钻进了最深、最黑的一个岔洞。手电筒突然熄灭,四周瞬间陷入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死寂。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像被钉在原地,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就在他几乎要崩溃大哭时,洞口传来了亮光,还有苏梅那熟悉又焦急的喊声:陈默!陈默!你在里面吗别怕!我来了!
她举着一个用作业本卷成的简陋火把,橘黄色的火焰跳跃着,映着她沾了煤灰却异常坚定的脸庞。她摸索着找到瑟瑟发抖的陈默,一把抓住他冰凉的手腕,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跟着我!走!
她牵着他,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洞口微弱的光亮走去。陈默的手腕被她攥得生疼,但那只手传递过来的温度和力量,却成了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的锚点。从潮湿阴冷的防空洞重新回到刺眼的阳光下,陈默第一次鼓起勇气,认真地看着苏梅被汗水弄花的小脸,低声说了句:谢谢。苏梅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得晃眼的笑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啦咱们谁跟谁啊!那个笑容,带着夏日阳光的热度,猝不及防地烙进了陈默心底最深处。
他们的情愫,像厂区围墙缝隙里顽强生长的小草,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然滋生。高中毕业,陈默考上了省城的大学,苏梅则进了本地一所专科学校学会计。距离并未冲淡感情,反而让每一次相聚都弥足珍贵。大学四年,陈默靠着做家教和奖学金,省下每一分能省的钱,攒够两张硬座火车票,就为了在寒暑假或者某个周末,跨越几百公里回到那个熟悉的厂区。苏梅总会算准时间,早早等在火车站那个简陋的出站口。无论冬夏,远远看到陈默背着包的身影,她就像只欢快的小鸟一样飞奔过去,一头撞进他怀里。
陈默的母亲,那位在厂区食堂掌了半辈子勺的周桂芬,从一开始就对苏梅横挑鼻子竖挑眼。她嫌苏梅家门槛低(苏梅父亲是厂里普通维修工,母亲没有正式工作),嫌苏梅嗓门大,没规矩,更嫌她那双不安分的、总带着点倔强神采的眼睛。周桂芬理想中的儿媳,是那种温顺、安静、最好娘家还有点助力的姑娘。苏梅显然哪条都不沾边。
陈默和苏梅的婚事,成了周桂芬和儿子之间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周桂芬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轮番上演,甚至跑到苏梅家大吵大闹,指着苏梅母亲的鼻子骂她养了个勾引人的狐狸精。苏梅气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嘴唇没还一句嘴,只是红着眼眶看着陈默。陈默夹在中间,痛苦得如同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他生性懦弱,面对母亲的歇斯底里,连一句完整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无措的沉默和哀求的眼神。最终,是苏梅的倔强和陈默那点微弱的坚持占了上风。周桂芬在婚礼上全程黑着脸,像一尊移动的冰雕,没有一丝笑容。当司仪高喊二拜高堂时,她甚至侧过半边身子,只受了儿子半礼。这一幕,成了所有宾客私下议论的笑柄,也成了扎在苏梅心头一根永远的刺。
新婚燕尔,他们很快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环境,双双去了遥远的南方城市打拼。最初的几年,虽然清苦,却是陈默记忆中最踏实、最温暖的时光。他们在城中村租了个小小的单间,白天各自奔忙,晚上挤在狭小的厨房里一起做饭,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都带着烟火气的幸福。苏梅的精明能干很快在工作中崭露头角,从小出纳一路做到了主管会计。陈默则凭借专业技术的扎实,在一家设计院站稳了脚跟。日子像上了润滑油的齿轮,平稳地向前滚动。每年春节,是他们唯一回四川老家的时候。七天假期,如同闯关。踏进家门的那一刻起,无形的硝烟就弥漫开来。婆婆周桂芬总能找到由头发难,从苏梅新烫的头发(妖里妖气),到她买给二老的营养品(乱花钱,买的什么假货),甚至她说话的声音大小(扯着嗓子嚎丧啊!),都能成为点燃战火的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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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激烈的一次,是在孩子陈杨三岁那年春节。年夜饭刚摆上桌,热气腾腾。周桂芬尝了一口苏梅特意从南方带回来的海鱼,立刻把筷子啪地拍在桌上,汤汁溅得到处都是。腥死了!一股子怪味!存心想毒死我老太婆是不是她指着苏梅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大过年的弄这种晦气东西上桌!我看你就是存心跟我过不去!狐狸精,拐走我儿子还不够,还想气死我!
满桌的年菜香气瞬间被浓烈的火药味取代。苏梅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放下碗筷,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但依旧努力克制着:妈,这鱼是新鲜的,我专门挑的……
新鲜个屁!周桂芬猛地站起来,情绪彻底失控,布满皱纹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变形,她双手抓住桌布边缘,在陈默父亲惊愕的桂芬!和陈默徒劳的妈!的呼喊声中,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掀!哗啦——!刺耳的碎裂声炸开!盘子、碗盏、精心准备的菜肴,连同那盘无辜的海鱼,瞬间倾泻翻倒,汤汁四溅,在地上摔得粉碎,狼藉一片。刚出锅的滚烫汤水甚至溅到了旁边陈杨的小手上,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滚!带着你的小崽子给我滚出去!这是我家!容不得你这狐狸精撒野!周桂芬指着大门,歇斯底里地咆哮,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
苏梅的眼泪终于决堤。她猛地抱起吓坏了还在抽噎的儿子,看也没看僵在一旁、脸色惨白如同木偶的陈默一眼,转身冲进了寒冷的除夕夜里。那一年春节剩下的几天,苏梅带着儿子住在县城的小旅馆里,直到假期结束直接返回南方。陈默则像个罪人一样,留在老屋,承受着母亲无休止的抱怨和父亲无奈的叹息。那道被掀翻的年夜饭和母亲狰狞的面孔,成了陈默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噩梦。每一次冲突,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和苏梅之间那道看不见的裂痕上,又刻下深深的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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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日子像温吞的水,缓慢地流淌着,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儿子陈杨渐渐长大,聪明伶俐,成了夫妻俩生活的重心。然而,距离并没有真正消弭隔阂,反而让每一次春节的返乡之旅,都变成一场需要提前数月做心理建设的硬仗。苏梅眼里的光,在一次次无望的婆媳冲突和丈夫令人心寒的沉默中,渐渐黯淡下去。她变得沉默,曾经那个带着泼辣劲儿的姑娘,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夫妻间的交流越来越少,常常是围绕着孩子和日常开销,话题干瘪得像晒透的稻草。
变故发生在陈杨七岁那年。陈默的父亲在老家突发脑溢血,抢救后虽然保住了性命,却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半边身子瘫痪,生活无法自理。电话打来时,陈默正在开会,听到消息,手里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作为独子,他别无选择。
回去吗晚上,苏梅靠在床头,看着陈默收拾行李的背影,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陈默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嗯。爸…需要人。
苏梅沉默了很久,久到陈默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就在他拉上行李箱拉链时,她低低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那…就回吧。孩子上学的事,回去再想办法。
举家搬迁回四川的决定,做得仓促而沉重。南方的出租屋退掉,家具能卖则卖,带不走的就地处理。告别熟悉的城市和同事,陈默心里空落落的。火车驶过长江大桥时,他望着窗外浩渺的江水,苏梅靠在他肩上睡着了,眉头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也在抵御着什么。陈杨则兴奋地在卧铺间爬上爬下,对即将回到老家充满好奇。
迎接他们的,不是游子归乡的温情,而是周桂芬那张冰冷而挑剔的脸。为了方便照顾瘫痪的父亲,他们住回了厂区那套陈默父母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空间骤然变得逼仄,三代人挤在一起,生活习惯的巨大差异如同无处不在的尖刺。
矛盾从搬进去的第一天就开始爆发。苏梅习惯晚睡,早上需要多赖会儿床。周桂芬则雷打不动,天蒙蒙亮就起床,拖地、擦桌子、锅碗瓢盆弄得叮当作响,嘴里还念念有词: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懒骨头!当这里是旅馆啊
陈杨正是活泼好动、吃饭容易掉米粒的年纪。每次吃饭,周桂芬的眼睛就像探照灯一样盯着孙子的碗和桌子,只要掉下一粒米,她就立刻用筷子头狠狠敲打桌面:败家子!粮食是这么糟蹋的跟你那个妈一个德行!吓得陈杨端着碗,小脸煞白,大气不敢出。
苏梅心疼儿子,忍不住说:妈,孩子还小,慢慢教,您别吓着他。
哟!我管教自己孙子都不行了周桂芬立刻拔高嗓门,筷子啪地拍在桌上,震得碗碟一跳,我儿子小时候,敢掉一粒米,我打得他手心开花!怎么现在嫌我碍眼了嫌我碍眼你们滚出去啊!别赖在我这儿!
妈!您少说两句!陈默终于忍不住,声音却带着习惯性的软弱和哀求。
我少说两句周桂芬的火力瞬间转向儿子,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有了媳妇忘了娘!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现在倒好,你们合起伙来气我!你爸瘫在床上动不了,你们就是存心要气死我!好早点占了我的房子是不是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喷了陈默一脸。
苏梅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最终却只是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拉着吓呆的陈杨进了里屋,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门外,是周桂芬不依不饶的哭骂和陈默徒劳的劝解声。
这样的战争,从最初的几天一次,迅速升级为几乎每日的必修课。家里成了一个没有硝烟却令人窒息的火药桶。陈默的父亲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争吵,浑浊的老眼里蓄满泪水,发出模糊不清的啊啊声,却无力改变任何事。陈默成了风箱里的老鼠,在公司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回到家又要面对母亲无休止的抱怨和妻子冰冷的沉默。他感觉自己像一根被两头拉扯的橡皮筋,随时都会崩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深夜,等所有人都睡下后,一个人蹲在狭窄的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猩红的烟头在浓重的夜色里明明灭灭,如同他濒临崩溃的神经。阳台窗户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佝偻的身影和紧锁的眉头。
这令人窒息的日子持续了近一年。陈默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眼窝深陷,鬓角过早地染上了霜色。苏梅也像一朵缺水的花,迅速枯萎着,曾经明亮的眼睛里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忍耐。家里冰冷的气氛,连年幼的陈杨都敏感地察觉到了,变得异常沉默和小心翼翼。
一个深秋的夜晚,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屋里刚爆发完一场激烈的争吵,导火索是苏梅给陈杨买的牛奶牌子不合周桂芬的心意。周桂芬骂骂咧咧地回了自己房间。苏梅坐在客厅沙发上,背对着陈默,肩膀微微耸动。陈默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单薄而僵硬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攫住了他。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心脏生疼。
不知过了多久,苏梅似乎哭累了,只剩下压抑的抽噎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陈默慢慢蹲下来,就蹲在沙发旁边,靠近苏梅的方向。他没有碰她,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指,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走投无路的疯狂:苏梅……这样下去不行……我们都快被逼疯了……
苏梅没有动,也没有回应,只有压抑的呼吸声。
陈默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吐出一个石破天惊的念头:要不……我们……假离婚吧
苏梅的肩膀猛地一颤,终于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里面盛满了惊愕、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彻底刺伤的痛楚,死死地盯着陈默。
假……离婚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颤抖的尾音。
陈默不敢看她的眼睛,目光躲闪,语速却飞快,像是在说服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对!假离婚!我们去办个手续,把证给我妈看!她不就是一直觉得苏梅你抢走了我吗她不就是看我们不顺眼吗让她以为我们真离了!她看不到你了,眼不见心不烦,说不定……说不定就能消停了!爸的病……也经不起她这么天天闹了……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渺茫的希冀,等……等过段时间,她气顺了,爸的身体……或者……我们再悄悄复婚就……就当是缓兵之计……
阳台的窗户没关严,冰冷的夜风裹挟着雨丝钻进来,吹在苏梅脸上,刺骨的凉。她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惨白。她看着眼前这个蹲在地上、头发凌乱、眼神躲闪的男人,这个她爱了十几年、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忍受了无数委屈的男人。他提出的假离婚,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精准地捅进了她心里最柔软、也是仅存着最后一丝幻想的地方。
空气死寂。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
许久,许久。久到陈默几乎以为苏梅会暴怒而起,或者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苏梅却只是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她的动作有些僵硬,仿佛全身的骨头都生了锈。她没有再看陈默一眼,径直走向卧室。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默的心上。
第二天清晨,陈默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走出卧室。客厅的餐桌上,放着一张纸,一支笔。那是他昨晚慌乱中草拟的、漏洞百出的假离婚协议书。上面,已经有了一个签名。
苏梅。
字迹是他熟悉的,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透纸背的决绝和颤抖。那笔画,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刻上去的,透着一股心死的凉意。
陈默看着那个签名,心脏猛地一缩,一种巨大的恐慌和失落瞬间淹没了他。他张了张嘴,想喊苏梅的名字,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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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苏梅感觉指尖的血液都凝固了。那薄薄一张纸,承载的却是她十年婚姻的死亡判决。她动作异常迅速,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收拾了自己和儿子陈杨的必需品。衣物、洗漱用品、儿子的书本玩具……她像一架设定好程序的机器,高效而沉默地打包着,眼神空洞,不再看这个住了近一年、却从未有过归属感的家,也不再看那个蹲在客厅角落、抱着头沉默得像块石头的男人陈默。
妈妈,我们要去哪陈杨抱着他最喜欢的奥特曼玩具,仰着小脸,眼睛里满是困惑和不安。
苏梅蹲下来,用力抱了抱儿子,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们……搬去一个新家。离这里不远,就两条街。
她顿了顿,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睛,艰难地补充道,爸爸……工作忙,暂时不跟我们住一起了。但他会经常来看你的。
为什么陈杨追问,小眉头皱了起来,爸爸不跟我们住了吗像小胖的爸爸妈妈那样孩子敏感地捕捉到了父母之间那异常冰冷的气氛。
苏梅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她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摸了摸儿子的头:别瞎想。爸爸……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处理事情。走吧。她拉起儿子的小手,拎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大门。沉重的关门声在身后响起,隔绝了一个世界。
陈默听着门关上的声音,身体猛地一颤。他抬起头,只看到紧闭的房门,和门外隐约传来的、儿子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一种巨大的、空落落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站起身,冲到窗边,用力拉开窗帘。
楼下,细密的雨丝中,苏梅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紧紧牵着陈杨,母子俩的身影在灰蒙蒙的雨幕里显得格外单薄和萧索。他们没有回头,径直朝着巷口走去,很快消失在拐角处。陈默的手死死抠着冰冷的窗框,指节泛白,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视线瞬间模糊。
苏梅租的房子,就在两条街外一个老旧的居民小区里。一室一厅,狭窄、简陋,墙壁斑驳,厨房和卫生间散发着陈年的潮湿气味。但苏梅却感到一种近乎虚脱的轻松。至少,这里没有无休止的争吵和冰冷的眼神。她把陈杨安顿在小小的卧室里,看着儿子好奇地打量着新环境,心里五味杂陈。
最初的几天,陈默几乎天天都来。下班后,或者借口出去买东西,就溜达过来。他笨拙地给苏梅带些水果,或者儿子喜欢的零食。来了就陪着陈杨写作业、拼积木,努力想扮演一个好父亲的角色。他不敢看苏梅的眼睛,说话也带着刻意的讨好和小心翼翼,话题总是围绕着孩子或者无关紧要的琐事。
杨杨今天在学校怎么样陈默一边笨手笨脚地帮儿子削铅笔,一边没话找话。
挺好。苏梅在厨房洗菜,头也不抬,声音平淡得像白开水。
那个……家里……我妈这两天好像没怎么闹了。陈默干巴巴地说,试图传递一点假离婚的成效。
苏梅洗菜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水流哗哗作响。嗯。
一个简单的音节,堵死了所有对话的可能。
气氛尴尬得令人窒息。陈默讪讪地住了口,低头专注地对付那支被他削得坑坑洼洼的铅笔。狭小的出租屋里,只有陈杨稚嫩的问话声和水流的哗哗声。苏梅的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将陈默隔绝在外。他那些笨拙的示好和小心翼翼的试探,撞在这堵墙上,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这种刻意的和谐没能维持多久。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陈默刚进门,还没来得及换鞋,手机就尖锐地响了起来。是父亲打来的。
小默!快回来!你妈……你妈她晕倒了!父亲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恐和哭腔。
陈默脸色骤变:怎么回事爸,您别急,慢慢说!
下午……下午居委会来人通知体检报告……说你妈……说她肺里有个东西……不太好……父亲语无伦次,显然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她……她一听就……就倒下去了!叫了120,刚送到医院!你快来!人民医院!
陈默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顾不上跟苏梅解释,只慌乱地丢下一句医院!我妈出事了!就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门。
苏梅追到门口,只看到陈默仓皇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她扶着门框,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沉沉地压了下来。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诊断结果如同晴天霹雳:肺癌晚期,并且已经多发转移。医生拿着CT片子,语气沉重而直接:发现得太晚了,手术意义不大。目前主要是……姑息治疗,减轻痛苦,提高生活质量。时间……可能不多了。
陈默站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医生办公室里,感觉脚下的地面都在旋转。姑息治疗生活质量时间不多这些冰冷的字眼组合在一起,像一个巨大的黑洞,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扶着冰凉的墙壁,才勉强没有瘫倒下去。母亲那张总是刻薄怒骂的脸,此刻在脑海里只剩下躺在病床上那苍白脆弱的样子。恐惧和一种沉重的负罪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失魂落魄地走向病房。经过走廊时,看到了苏梅。她不知何时也赶来了,静静地站在病房门外的阴影里,隔着门上的小玻璃窗,看着里面。陈默的脚步顿住了。
病房内,周桂芬已经醒转,但显得异常虚弱。她费力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瘦骨嶙峋的身体剧烈颤抖。陈默的父亲佝偻着腰,手忙脚乱地拿着纸巾想给她擦嘴。陈默快步走进去,几乎是扑到床边。
妈!妈你感觉怎么样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周桂芬浑浊的眼睛转动了一下,看到陈默,枯槁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火气,但更多的是痛苦和茫然。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别说话,妈,别说话!陈默慌忙接过父亲手里的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母亲嘴角的痰涎。他的动作笨拙却无比轻柔,眼神里充满了焦虑和心疼,那是苏梅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全神贯注的温柔。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试了试水温,用勺子一点点地喂母亲喝水,嘴里还不停地低声安慰着:慢点,妈,慢点喝……会好的,会好的……
苏梅站在门外,透过那块小小的玻璃,像一个局外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陈默脸上那种她从未获得过的、近乎虔诚的温柔和专注;看着他小心翼翼地给婆婆擦拭身体,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看着他俯在婆婆耳边,一遍遍地说着宽慰的话,声音低柔得能滴出水来。那些话语,那些眼神,那些细致入微的照顾……曾经,她也曾短暂地拥有过。在遥远的南方小城,在她生病发烧时,陈默也会笨拙地给她熬一碗白粥,摸摸她的额头,说一句快好起来。虽然笨拙,却也真实温暖。
而现在,这所有的温柔,都毫无保留地倾注在了那个曾经对她恶语相向、掀翻她年夜饭、骂她狐狸精的婆婆身上。病房里上演着感天动地的母慈子孝,而她,这个合法的妻子,却只能像一个卑劣的偷窥者,隔着冰冷的玻璃,看着本该属于自己的温情,被如此彻底地剥夺和转移。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比深秋的夜风更刺骨。苏梅觉得心口那个地方,彻底空了。最后一丝残留的、关于假离婚后还能破镜重圆的微弱火星,被眼前这残酷的一幕彻底浇熄,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她默默地转过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医院走廊,没有惊动病房里的任何人。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碎裂的心上。
几天后,陈默拖着沉重的脚步,再次来到苏梅的出租屋。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身上还带着医院消毒水和病人特有的衰败气息。苏梅开了门,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
陈默站在门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艰难地开口:苏梅……我妈……她情况很不好,医生……说可能……就这几个月了……
苏梅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陈默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绝望的哀求,几乎是语无伦次:她……她现在就认我,情绪一点都不能激动……我怕……我怕她万一知道了我们……我们其实是假的……她……她会受不了的!苏梅……我求你了!他突然毫无征兆地,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就在苏梅出租屋的门口!
求你先别公开复婚!求你了!就……就等我妈……等我妈……后面的话,他哽咽着,再也说不出来。他把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压抑的、困兽般的呜咽。楼道里昏黄的声控灯,因为他这突然的举动和呜咽声,骤然亮起,将他跪伏在地的卑微身影照得无比清晰。
苏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她爱了半辈子的男人,此刻像一条丧家之犬般跪在自己面前,卑微地乞求着,不是为了她,不是为了他们的家,只是为了他那个病入膏肓的母亲能安心地离去。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讽刺感攫住了她。她甚至想放声大笑。
她没有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里最后一点温度也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彻底的漠然。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轻轻地、清晰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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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桂芬生命的最后时光,是在医院浓重的药水味和陈默寸步不离的守候中流逝的。癌细胞疯狂地吞噬着她原本就瘦小的身体,疼痛像跗骨之蛆,日夜折磨着她。她时而昏睡,时而清醒。清醒时,意识也常常是混乱的,认不清人,或者陷入莫名的恐惧,对着空气挥舞着枯瘦的手臂,发出含糊不清的咒骂。
陈默几乎住在了医院。他辞掉了工作,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照顾母亲上。喂饭、擦身、处理污物、按摩因疼痛而痉挛的肢体……他做得无比细致,毫无怨言。他握着母亲枯槁的手,在她耳边一遍遍地说着安慰的话,即使那些话母亲可能根本听不见。他脸上的温柔和耐心,几乎带着一种殉道般的光辉。
苏梅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除了偶尔通过电话和陈杨说几句话,确认孩子的情况,她再也没有出现在医院。那个好字,是她最后的承诺,也是她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点尊严。她像一只彻底缩回壳里的蜗牛,将自己封闭在狭小的出租屋和忙碌的工作里,用麻木的日常来抵御心底那巨大的空洞和钝痛。
死亡的气息越来越浓。周桂芬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睡状态。然而,在某个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病房染成一片奇异的金红色时,她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浑浊不堪的眼睛,此刻竟异常地清明,甚至带着一种回光返照的亮光。她准确地找到了守在床边的陈默。
小默……她的声音嘶哑微弱,却异常清晰。
妈!我在!我在!陈默激动地握住母亲的手,凑近她。
周桂芬枯瘦的手指,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攥紧了陈默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儿子,那目光锐利得惊人,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
离了好……她一字一顿,气息微弱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离了……好啊……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眼神里迸发出最后一丝近乎怨毒的光芒,死死地盯着陈默的眼睛,她……配不上你……配不上……
最后几个字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她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攥紧陈默手腕的手指也骤然松开,无力地垂落在白色的床单上。心电监护仪上,那代表生命的曲线,拉成了一条绝望的直线,发出尖锐刺耳的蜂鸣。
陈默呆呆地跪在床边,看着母亲那张瞬间失去所有生气的脸。手腕上,还残留着她最后攥紧时的剧痛感。那句她配不上你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死寂的病房里反复回荡,狠狠砸在他的心上。巨大的悲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将他淹没,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妈——!整个人瘫软在冰冷的病床边。
葬礼办得肃穆而沉重。厂区里相熟的老邻居们都来了,对着遗像唏嘘不已,安慰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陈默父亲。陈默穿着一身不合身的黑色西装,像个提线木偶般,机械地向前来吊唁的亲朋回礼。他眼神空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浓重的疲惫和一种被抽干了灵魂的麻木。苏梅没有出现。她的缺席,在那些老邻居们心照不宣的窃窃私语中,成了一种无声的注解。
葬礼结束后的第三天,家里的气氛依旧沉浸在一种压抑的悲伤里。陈默父亲抱着老伴的遗像,坐在阳台的老藤椅上,默默垂泪。陈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桌上散落着葬礼的清单和几张未拆封的账单。
门铃响了。陈默以为是邻居,拖着沉重的脚步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苏梅。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灰色大衣,脸上没有任何妆容,显得有些苍白。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潭深秋的湖水。她没有进门,只是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到陈默面前。
陈默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过:这是……
签了吧。苏梅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这次,是真的。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他低头,有些慌乱地打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纸张。白纸黑字,标题异常刺眼——离婚协议书。条款清晰、规范,比他当初那份假离婚的草稿不知道要专业多少倍。关于财产(几乎没有共同财产)、关于儿子陈杨的抚养权(归苏梅)、关于探视权……都写得明明白白。在女方签名处,是苏梅那熟悉的、带着一丝倔强笔锋的名字。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陈默的脚底窜遍全身。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梅,嘴唇哆嗦着:苏梅……你……你这是做什么我妈刚走……我们……我们可以……
可以什么苏梅平静地打断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疏离,继续演下去吗陈默,戏该落幕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针,从你跪在门口求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结束了。现在,只是给这场闹剧,画上一个句号。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陈默苍白失血的脸,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签了字,寄给我。或者,直接去民政局。
说完,她不再看陈默一眼,决然地转身。高跟鞋踩在楼道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稳定、渐行渐远的笃笃声,每一步,都像踩在陈默摇摇欲坠的心防上,最终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陈默僵立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冰冷的离婚协议书,纸张的边缘硌得他掌心生疼。初冬凛冽的寒风从楼道敞开的窗户灌进来,吹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却远不及他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来得寒冷彻骨。母亲临终那句她配不上你的诅咒,和苏梅最后那平静到残酷的戏该落幕了,如同两股截然相反却同样强大的力量,在他脑中疯狂撕扯。他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身体慢慢滑落,最终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那份崭新的离婚协议书,被他无意识地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汗湿的掌心,如同攥着他那早已支离破碎、无法挽回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