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国公府柴房,八岁的我攥着生母冰凉的指尖。
她咽气前塞给我一块染血的帕子。
默儿…藏好…你爹…是国公…她咳出血沫,娘是被大夫人毒哑的…
门被踹开,嫡母张氏带着嬷嬷闯进来。
贱婢,总算死了。她冷笑扫过角落发抖的我,小野种,算你命大。
嬷嬷抓起我娘的尸体往外拖。
我死死咬住嘴唇,尝到铁锈味。
指甲抠进掌心,血染红了帕子一角。
那帕子上,歪歪扭扭绣着陈字。
国公爷的姓氏。
我的姓氏。
02
十年。
国公府西角荒院,我像一抹影子。
陈默。名字都透着多余。
傻子!滚开!嫡兄陈显的马鞭抽在背上。
火辣辣的疼。我缩着脖子傻笑。
口水流到破旧衣襟上。
晦气东西!他啐了一口,扬长而去。
我低头,藏起眼底的冰。
装傻,才能活。
像阴沟里的老鼠。
那方染血的帕子,贴身藏着。
夜夜提醒我,娘的血仇。
还有嫡母张氏那张端庄的脸。
蛇蝎心肠。
03
那日,我抱着劈好的柴去厨房。
路过书房窗下。
窗纸破了个洞。
鬼使神差,我看了一眼。
嫡兄陈显在里面,神色慌张。
他对面是个陌生男人。
泄题这可是杀头的罪!男人声音发抖。
陈显塞过去一包银子。
闭嘴!事成,少不了你好处!
科举泄题!
我的心猛地一沉。
脚下枯枝,咔嚓一声。
谁!陈显厉喝冲出来。
他猩红的眼瞪着我。
是你这贱种!他揪住我头发,听见了什么!
没…没有…我惊恐摇头,装傻充愣。
找死!他拳头雨点般落下。
剧痛淹没我。
最后一眼,看见张氏站在月门边。
她面无表情,对管家挥挥手。
处理干净。
04
冰冷,刺骨的冷。
雨水砸在脸上。
我睁开眼,躺在泥泞里。
四周是胡乱堆叠的尸体。
国公府的乱葬岗。
张氏果然干净。
浑身骨头像散了架。
血混着雨水流进嘴里。
要死在这里了吗
娘…对不起…
意识模糊时,一道微弱的火光靠近。
脚步声停在旁边。
咦还有气
是个女子的声音,清凌凌的。
她蹲下身,探了探我鼻息。
真可怜。
一方带着药香的素帕,轻轻擦掉我脸上的泥血。
我看不清她的脸。
只记得那双眼睛,在雨夜里亮得惊人。
像寒星。
撑住啊。她声音很低。
一个冰凉的小瓷瓶塞进我手里。
金疮药,每日敷。
脚步声匆匆远去。
我攥紧药瓶,像攥住救命稻草。
瓶底,似乎刻着什么。
05
伤好后,我更加小心。
像真正的影子。
那药瓶救了命。
瓶底有个小小的禾字。
府里新来了个女医官。
听说姓沈,叫青禾。
国公爷头疼,特意请来的。
沈青禾。
我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是她吗
机会很快来了。
嫡母张氏染了风寒。
我被指派去她院里送炭。
刚走到廊下,听见里面说话。
夫人放心,药性温和,绝查不出。是沈青禾的声音。
嗯,做得干净些。张氏声音慵懒。
我脚步顿住。
心沉下去。
她也替张氏做事
那股刚升起的暖意,凉了半截。
谁在外面沈青禾突然扬声。
我立刻换上痴傻表情,抱着炭篓傻笑。
她掀帘出来,目光锐利。
看清是我,愣了一下。
随即,她走近。
压低声音,快得只有我能听见。
那晚雨很大,伤好了
果然是她!
我心头剧震,却不敢露半分。
依旧傻笑,口水流下来。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
轻轻叹了口气。
傻子…也好。
她转身进去了。
我抱着冰冷的炭篓。
她认出我了。
那句傻子…也好,什么意思
06
我开始留意沈青禾。
她在府里很特别。
医术好,人却疏离。
不巴结主子,也不苛待下人。
尤其对我。
一次,我不小心打翻汤药。
滚烫的药汁泼在她手上。
瞬间红了一片。
对…对不起…我缩着脖子,浑身发抖。
等着挨打或责骂。
她却只是皱眉,看着自己的手。
又抬眼看看我惊恐的脸。
没事。她声音很淡。
自己拿出药膏涂抹。
下次小心点。她顿了顿,别烫着自己。
没有厌恶,没有怜悯。
像对普通人说话。
我的心,莫名被刺了一下。
后来,我总在偏僻处偶遇她。
她有时在看医书,有时在晒草药。
我远远蹲着,看蚂蚁搬家。
不敢靠近。
一次,她合上书。
喂,傻子。她叫我。
我茫然抬头。
她扔过来一个油纸包。
桂花糕,甜的。
我愣愣接住。
吃吧,没人看见。她声音依旧平淡。
我低头,小口啃着。
很甜。
甜得鼻子发酸。
她静静看着远处。
甜吗她忽然问。
甜…我含糊应着,像傻子该有的反应。
她嘴角,似乎弯了一下。
很浅。
07
桂花糕成了秘密。
她时不时给我一点。
有时是点心,有时是几颗果子。
总在无人的角落。
傻子,你叫什么一次,她问。
默…陈默…我傻笑。
沉默的默她若有所思。
嗯…我低头玩泥巴。
好名字。她轻轻说。
风带来她身上淡淡的药草香。
后来,她会跟我说几句话。
无关紧要的。
今天日头毒。
园子里的栀子开了。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
又像是说给我听。
我只是听着,傻笑。
心里某个角落,冰雪在融化。
危险又温暖。
08
那晚,我溜去后园找她。
她常在那里看星星。
假山后,我听见压抑的啜泣。
是她。
娘…女儿好恨…她声音破碎。
仇人就在眼前…女儿却…
我屏住呼吸。
她也有仇
国公府…张氏…她咬着牙。
每一个字都浸着恨意。
和张氏有关!
我心跳如鼓。
她似乎擦干了泪。
脚步声朝这边来。
我慌忙缩进更深的阴影里。
她走过,没发现我。
月光照着她苍白的侧脸。
满是泪痕。
眼神却冷得像冰。
和我镜中的自己,一模一样。
09
几天后,她又在老地方。
我走过去,手里捏着块石子。
沈姑娘。声音清晰平静。
没有傻气。
她猛地抬头,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你她惊疑不定。
那晚乱葬岗,谢谢你。我直视她。
还有这些日子的…桂花糕。
她盯着我,像第一次认识我。
你不傻她声音紧绷。
装傻,为了活命。我坦白。
为什么告诉我
你有仇。对张氏。我直接点破。
她身体一震,眼神戒备。
昨夜,假山后。我补充。
她沉默良久。
终于,她苦笑一下。
原来如此。她看向我,你也有仇
我点头,掏出那块贴身藏着的帕子。
染血的陈字,在月光下狰狞。
我娘。通房丫鬟。张氏毒哑了她,害死了她。
我的声音很稳,恨意深埋。
她看着血帕,眼神震动。
我叫沈青禾。她开口,声音带着冷意。
我娘,曾是张氏陪嫁丫鬟。
她撞破张氏与人私通。
后来…‘失足’落井了。
月光惨白。
两个带着血仇的影子,静静站着。
合作我伸出手。
她看着我的手,又看看我的眼睛。
没有犹豫。
她冰凉的手握上来。
好。
10
结盟后,暗流涌动。
沈青禾在明,我在暗。
陈显的泄题证据,有线索吗一次碰面,我问。
她摇头:张氏谨慎,书房我进不去。
我来。我眼神沉静。
装傻,是最好的掩护。
我成了书房外游荡的傻子。
洒扫,搬书,倒夜香。
下人懒得防备一个傻子。
一次不小心,我撞倒书架。
书册散落一地。
管家骂骂咧咧。
我手忙脚乱收拾,趁机翻看。
在一本《礼记》夹层里,摸到硬物。
心跳加速。
是一封密信!
刚看清关节已通几个字,脚步声近。
我迅速把信塞回原位。
继续傻笑收拾。
管家一脚踹开我:滚远点!碍事!
我连滚爬爬出去。
手心全是汗。
找到了!陈显买通考官的密信!
11
机会只有一次。
必须拿到那封信。
沈青禾打听到,张氏明日要去上香。
陈显也会同行。
书房空了!
小心。她递给我一把特制小刀。
能划开书皮夹层。
嗯。我藏好刀。
夜,寂静。
我像壁虎,贴着阴影溜到书房后窗。
插销老旧,轻轻拨开。
翻身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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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透过窗棂,书架森然。
凭着记忆,摸到那本《礼记》。
刀锋小心划开书脊夹层。
指尖触到信纸!
抽出!冰凉的触感。
成了!
刚要把信塞入怀中。
吱呀——
书房门被推开!
张氏的声音响起!
显儿,你确定放好了
我魂飞魄散!
不是去上香了吗!
12
无处可躲!
书架缝隙狭小。
我蜷缩在角落阴影里,屏住呼吸。
冷汗浸透后背。
张氏和陈显走了进来。
烛光亮起。
娘放心,夹在最不起眼的《礼记》里。陈显道。
脚步声停在书架前。
我甚至能闻到张氏身上的熏香。
拿出来,我再看看。张氏说。
陈显的手伸向书架。
正是我藏身的位置!
他抽出了那本《礼记》!
我的心跳到嗓子眼。
他翻动书页。
咦他疑惑,夹层…好像松了
张氏声音骤冷:什么
完了!
我握紧袖中的小刀,准备拼命。
喵呜——
窗外,突然传来凄厉的猫叫!
紧接着是瓦片碎裂声!
有贼!陈显惊叫。
快去看看!张氏厉声道。
脚步声匆匆奔向门外。
是沈青禾!
我抓住这生死一瞬,从后窗翻出。
落地无声,融入黑暗。
怀里,那封信滚烫。
13
证据到手,复仇之火燃烧。
但如何用
直接告发我们人微言轻。沈青禾蹙眉。
张氏必有后手,反咬一口。
我摩挲着冰冷的信纸。
国公爷寿宴,快到了。
她眼睛一亮:众目睽睽
对。我眼神幽深,釜底抽薪。
我们开始布局。
沈青禾利用医官身份,接近国公爷。
国公爷近来心绪不宁,似有隐忧。她告诉我。
或许,他并非全然不知。
一丝希望燃起。
同时,张氏那边阴云密布。
书房遭贼,她疑心大作。
府里风声鹤唳。
一次,我傻傻地在花园扑蝶。
听见凉亭里张氏和心腹嬷嬷低语。
…那野种,留不得了。
还有那个沈青禾,来历不明…
寿宴后,一并处理。
嬷嬷问:用什么法子
张氏声音阴毒:老法子。‘失心疯’,‘暴毙’。
干净利落。
我扑蝶的手顿住。
后背发凉。
寿宴,成了生死场。
14
国公爷六十大寿。
府邸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丝竹喧天,掩盖暗流。
我穿着最破旧的下人衣服,缩在角落柱子后。
像个真正的蝼蚁。
看着张氏华服美饰,周旋于贵宾之间。
笑容得体。
陈显意气风发,接受着对未来世子的恭维。
沈青禾一身素净医女打扮,安静侍立在国公爷不远处。
我们眼神短暂交汇。
她微微颔首。
一切就绪。
宴酣耳热,酒过三巡。
国公爷红光满面,接受众人贺寿。
时机到了。
沈青禾上前一步,声音清朗。
国公爷万寿,青禾有秘事禀告。
关乎府邸清誉,公子前程!
满场瞬间一静。
所有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张氏脸色微变,随即强笑。
沈医官,今日大喜,有何事容后再说吧
国公爷却摆摆手,带着醉意。
无妨,青禾但说无妨。
沈青禾深吸一口气。
青禾近日整理故去姨娘的遗物…
她故意停顿。
张氏眼神骤冷。
陈显面露不安。
…发现一封血书!
沈青禾声音陡然拔高!
15
满座哗然!
血书
谁的姨娘
议论声嗡嗡响起。
张氏猛地站起,厉声道:胡言乱语!来人,把她拖下去!
几个家丁就要上前。
慢着!
一声苍老威严的声音响起。
国公爷沉下了脸。
他盯着沈青禾:说清楚!谁的遗物什么血书
沈青禾毫无惧色,朗声道:是已故通房丫鬟,芸娘的遗物!
芸娘国公爷眉头紧锁,似乎努力回忆。
张氏脸色煞白,尖声道:一个贱婢!她的东西也配污了国公爷的寿宴定是这医女居心叵测!
沈青禾不理她,径直说下去。
血书泣告,她当年并非病故!
而是被人毒哑,再被灭口!
凶手,就在今日这高堂之上!
她目光如电,直射张氏!
轰!全场炸开了锅!
毒哑灭口
凶手在座
张夫人
质疑、震惊、探究的目光,利箭般射向张氏。
张氏浑身发抖,指着沈青禾。
你…你血口喷人!证据呢拿出证据来!
证据在此!
我,从柱子后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16
所有目光瞬间钉在我身上。
鄙夷,惊诧,厌恶。
一个低贱的傻庶子。
我走到场中,脊背挺直。
再无半分痴傻。
陈默国公爷眯起眼,满是陌生。
我举起那方染血的旧帕。
这,是我娘芸娘临死前留给我的。
上面是她的血,和国公府的‘陈’字!
血字刺眼。
张氏尖叫:一块破布!能证明什么定是你这野种伪造!
我转向她,眼神冰冷。
血书证明我娘身份。她的死因…
我猛地看向陈显!
你书房《礼记》夹层里的东西,够不够证明
陈显如遭雷击,脸色惨白!
什…什么东西他语无伦次。
国公爷察觉不对,厉喝:显儿!
张氏扑过去护住儿子:老爷!别听这野种挑拨!他疯了!
疯的是你们!
我拿出那封密信,高高举起!
陈显科举舞弊!买通考官!此乃铁证!
张氏,你为保儿子前程,毒杀我娘灭口!
桩桩件件,天理难容!
我将密信和血帕,用力拍在国公爷面前的桌案上!
请国公爷明鉴!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17
国公爷颤抖着手,拿起密信。
越看,脸色越青。
最后,化为暴怒的铁灰!
孽障!他猛地将信摔在陈显脸上!
陈显扑通跪倒,抖如筛糠。
爹…爹饶命!是娘…是娘逼我的!
他崩溃地指向张氏!
张氏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
显儿…你…
是你!陈显涕泪横流,指着张氏尖叫。
是你毒死了芸姨娘!你说她知道了我的事!
是你逼我舞弊!你说不这样当不了世子!
他彻底崩溃,口不择言。
毒药…对!你让沈医官配的药!沈青禾可以作证!
所有目光,瞬间转向沈青禾!
张氏猛地看向她,眼神怨毒如蛇。
是你!你和这野种串通好的!
沈青禾平静出列。
是。她坦然承认。
张氏曾命我配过哑药和慢性毒药。
我留了方子和她亲笔的取药笺。
她从袖中取出两张纸,呈给国公爷。
青禾入府,只为查清亡母沈氏‘失足落井’的真相!
亦是张氏所害!
又一记惊雷!
国公爷看着眼前证物,听着儿子、妾室、嫡妻的互相撕咬。
众目睽睽,丑态百出。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
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老爷!一片惊呼。
他指着面无人色的张氏和瘫软的陈显。
毒妇…逆子…
关起来…彻查…
说完,昏死过去。
寿宴成了闹剧,不,是审判场。
张氏被粗鲁地拖了下去,钗环散落。
陈显像烂泥一样瘫软在地,失禁。
宾客们仓皇告辞,眼神复杂。
偌大的厅堂,瞬间空荡。
只剩狼藉。
沈青禾指挥着人将国公爷抬下去急救。
我站在原地。
看着地上那摊国公爷吐出的血。
刺目的红。
像娘帕子上的颜色。
也像我忍了十年的屈辱。
终于,洗刷了吗
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
又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
18
张氏和陈显被圈禁在各自院里。
国公府的天,一夜倾覆。
彻查很快有了结果。
芸娘的死,沈青禾娘亲的死。
陈显的科举舞弊。
桩桩件件,证据确凿。
国公爷醒来后,仿佛老了二十岁。
他召见我。
昏暗的房里,药味浓重。
他靠在床头,眼神浑浊。
你…很像你娘年轻的时候。
他第一句话。
我沉默。
恨我吗他问。
我依旧沉默。
恨吗或许。
但他是这腐朽国公府里,唯一给过我娘片刻温存的人。
也是我的生父。
张氏…会送去家庙,了此残生。他声音疲惫。
陈显…夺去功名,流放三千里。
他顿了顿,看向我。
眼神复杂。
这国公府…以后,靠你了。
我猛地抬眼。
他闭上眼,挥挥手。
出去吧。
我走出那沉闷的房间。
阳光刺眼。
沈青禾站在廊下等我。
他怎么说她问。
张氏家庙,陈显流放。我复述。
他让我…以后支撑国公府。
沈青禾沉默片刻。
恭喜你,世子爷。
她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你呢我问。
大仇得报,她该走了吧
沈青禾望着远处高墙。
我娘…可以瞑目了。
她转头看我,笑了笑。
有些飘忽。
我也该走了。
心,像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
空落落的。
去哪我听见自己问。
不知道。她摇摇头,天大地大。
她递给我一个小布包。
你的伤,以后自己换药。
是金疮药。
和当年乱葬岗那个瓶子一样。
我接过。
保重。她说。
转身,素衣身影融入阳光。
一步步走远。
没有回头。
我攥紧药瓶。
瓶底的禾字,烙着手心。
19
国公爷的身体时好时坏。
府里大小事务,渐渐落在我肩上。
没人再叫我傻子或野种。
他们恭敬地称我默少爷。
甚至世子爷。
我搬出了荒院,住进敞亮的东厢。
锦衣玉食。
可我总想起荒院角落的蚂蚁。
和那带着药草香的桂花糕。
夜深人静,我拿出那块染血的帕子。
娘的面容早已模糊。
唯有血字,依旧清晰。
烛火跳跃。
我将帕子凑近火焰。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棉布。
吞噬了那个扭曲的陈字。
吞噬了娘的血泪。
也吞噬了我阴暗的过去。
灰烬飘落。
像一场黑色的雪。
烧了它。
我不再需要这血色的凭证。
我是陈默。
仅此而已。
20
一年后。
国公爷病逝。
我承袭爵位。
成了新的定国公。
府邸修葺一新。
沉闷的旧气一扫而空。
书房案头,常摆着一碟桂花糕。
新来的丫鬟好奇:国公爷爱吃这个
我笑笑,不答。
拿起一块。
甜味依旧。
却少了那缕清苦的药草香。
窗外,又到栀子花开的季节。
香气浓郁。
我埋首处理公文。
管家轻手轻脚进来。
爷,有您的信。
谁寄的我头也没抬。
没署名。只画了一株…禾苗
我猛地抬头!
一把抓过信。
信封素白。
拆开。
只有一行娟秀小字:
新安郡的栀子,开得甚好。
再无其他。
我捏着信纸,久久不动。
新安郡…
嘴角,无声地扬起。
拿起一块桂花糕。
咬下。
这一次,甜味似乎钻进了心底。
窗外的栀子香,丝丝缕缕飘进来。
21
新安郡
我立刻召来心腹侍卫长风。
查!所有医馆、药铺、姓沈的女大夫!
长风领命而去。
我的心跳得有点快。
是她吗
一年了…
她过得好吗
为什么只留一句话
22
十天后,长风带回消息。
爷,新安郡确有沈姓女医。
但…三天前离开了。
去哪了我急问。
不知。她独来独往,行踪不定。
长风犹豫道:听说…她专治疑难杂症。
尤其妇人隐疾。
我心一沉。
她还在查张氏旧事找新证据
还是…躲着我
23
朝堂不太平。
太后娘家势力膨胀。
处处针对我们这些旧勋贵。
一次宫宴。
太后忽然点名。
定国公年轻有为,哀家甚是欣慰。
她笑容慈和,眼神却冷。
听闻国公爷尚未婚配
哀家这里,倒有个合适的人选…
我心里警铃大作!
24
太后指的,是她娘家侄女。
骄纵跋扈,京中闻名。
太后美意,臣感激不尽。
我躬身,脑子急转。
只是先父新丧,孝期未满。
此时议婚,恐惹非议…
太后笑容淡了。
国公爷重孝道,很好。
那便等孝期过了,再议不迟。
她语气不容置疑。
退路被堵死了!
25
焦头烂额之际。
长风带来紧急密报。
爷!江南疫症爆发!
情况危急,陛下震怒!
已派钦差,并征召名医随行!
我猛地站起!
疫区在哪
新安郡…及周边三县!
新安郡!又是新安郡!
她会不会在那里
备马!我要面圣!我抓起披风。
26
御书房。
我言辞恳切。
臣父曾受皇恩,无以为报!
恳请陛下准臣随钦差南下!
一则尽忠,二则…尽孝,抚慰民心!
皇帝深深看我一眼。
准了。
定国公,莫负朕望。
臣,万死不辞!我重重叩首。
机会来了!
公私兼顾。
27
疫区惨状,触目惊心。
我协助钦差安置流民,调度物资。
焦头烂额。
一日,巡视临时医棚。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按住他!药马上好!
清冷,果断。
我拨开人群冲过去!
是她!
沈青禾!
素衣布裙,满脸疲惫。
正给一个挣扎的病人灌药。
动作麻利。
青禾!我脱口而出。
她手一抖,药汁洒出。
抬眼看到我,愣住了。
眼中情绪翻涌。
惊讶,复杂…还有一丝躲闪。
28
夜深,简陋驿馆。
我找到她。
跟我回去。我开门见山。
她低头收拾药箱。
疫症未除,我不能走。
这里太危险!
哪里不危险她反问。
国公府还是京城
她语气带着疏离。
我现在很好,国公爷请回吧。
心像被刺了一下。
你还在恨我我声音发涩。
恨我继承了国公府
恨我身上流着陈家的血
她动作一顿。
不恨。
只是…道不同了。
她背起药箱。
病人还在等我。
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29
疫症刚有起色。
钦差大臣突然病倒!
高热,昏迷,症状诡异。
随行御医束手无策。
像是…中毒!老御医颤声道。
帐内死寂。
谁干的
目标是谁
钦差还是…我
一股寒意升起。
太后的影子,浮现在脑海。
30
让我看看。
沈青禾不知何时进来。
她无视众人目光,上前诊脉。
翻开眼皮,查看舌苔。
是‘千机引’。她声音冰冷。
混合疫毒,毒性加倍。
你能解吗我急切问。
她没看我,只对御医道:
准备银针,烈酒,还有…
她报出一串药名。
快!
她眼中只有病人。
专注,冷静。
我悬着的心,莫名落下一半。
31
解毒需要一味关键药引。
九死还魂草御医惊呼。
只长在悬崖绝壁!
且…需新鲜采摘,三日内用!
帐内一片绝望。
我去!我斩钉截铁。
国公爷不可!众人阻拦。
我去。沈青禾同时开口。
我们看向彼此。
你认得药我问。
她点头。
我身手更好。我坚持。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
最终点头。
小心。
32
悬崖陡峭,寒风如刀。
我系紧绳索,向下攀爬。
长风在上面接应。
爷!有把握吗
少废话!我全神贯注。
峭壁湿滑。
几次险些失足。
终于!
石缝中,一株紫色小草摇曳。
就是它!
我小心采下,放入玉盒。
拿到了!我朝上喊。
突然!
嗖!一支冷箭破空而来!
直射我背心!
33
爷小心!长风厉喝!
我猛地侧身!
箭矢擦肩而过!
噗地钉入岩石!
有埋伏!长风拔剑!
上方传来打斗声!
我奋力向上攀爬!
快到崖顶!
又一个黑衣人出现!挥刀砍向绳索!
不!长风目眦欲裂!
刀光落下!
绳索将断未断!
千钧一发!
34
我借力荡起!一脚踹中黑衣人!
同时抓住崖边凸石!
翻身而上!
长风已解决其他人。
爷!您受伤了!
左臂衣袖被划破,血渗出。
小伤。我护住怀中药草。
快走!青禾在等!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药不能丢!
她不能等!
35
冲回医帐。
药!我将玉盒塞给沈青禾。
她看到我手臂伤口,眉头一皱。
先处理你的伤!
救钦差要紧!我推开她。
她深深看我一眼。
不再犹豫。
立刻配药,施针。
我在一旁,看着她忙碌的侧影。
手臂的疼,似乎轻了。
36
钦差转危为安。
刺客活口招供。
是…是宫里贵人…
要定国公…死在南边…
果然!
是太后!
一计不成,必有后招。
青禾,我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
跟我回京。
只有扳倒她,才能真正安全。
沈青禾看着虚弱的钦差。
又看看我手臂渗血的布条。
沉默片刻。
终于点头。
好。
37
回京路上。
马车颠簸。
太后为何如此忌惮你沈青禾问。
我冷笑。
她娘家想夺兵权。
我承袭的国公府,是块硬骨头。
还有…我压低声音。
我可能…握着她一个秘密。
沈青禾眼神一凛:什么秘密
当年先帝…可能非‘自然’驾崩。
她倒吸一口冷气!
38
证据收集艰难。
太后先下手了!
以谋逆罪名,围了国公府!
禁军如狼似虎。
定国公,跟咱家走一趟吧!太监尖笑。
我握紧剑柄。
沈青禾突然上前一步。
公公,国公爷前日染了风寒。
恐过了病气给太后。
我这有方子,公公可先带…
她递过一个香囊。
太监狐疑接过。
突然!
他眼神直了,浑身僵硬!
你…你…话未说完,软倒在地!
走!沈青禾拉起我!
迷香只能撑一时!
39
我们逃出重围。
与暗中联络的忠臣汇合。
陛下已被太后软禁!
必须立刻救驾!
时机到了!
我亮出最后底牌。
——当年太后心腹的绝笔密信!
揭露先帝被害真相!
清君侧!我振臂高呼!
火光中,旧部云集!
沈青禾站在我身侧。
眼神坚定如星。
这次,并肩作战。
40
血战宫门。
终于冲入太后寝殿。
老皇帝虚弱地坐在龙椅上。
太后被侍卫反剪双臂。
逆贼!你们敢!她状若疯癫。
我高举密信。
先帝遗诏在此!
揭露毒妇弑君真相!
请陛下圣裁!
皇帝看着密信,老泪纵横。
母后…你…你好狠!
太后颓然倒地。
大势已去。
41
尘埃落定。
太后被废,终身圈禁。
其党羽尽数铲除。
皇帝感念我救驾之功。
定国公,国之柱石!
朕欲为你赐婚…
我跪地叩首。
陛下!
臣斗胆,求陛下赐臣一诺。
臣…想自己选妻。
皇帝微愣,随即大笑。
准了!
42
国公府,月色如水。
我拿出那个小瓷瓶。
瓶底禾字依旧。
这个,我递给沈青禾,物归原主。
她接过,指尖微颤。
还走吗我问。
她抬头看我。
月光映着她的眼。
病人…都治完了
京城病人也不少。
我走近一步。
沈大夫,缺个帮手吗
或者…缺个家
她没说话。
良久。
唇角弯起。
像当年递给我桂花糕时一样。
缺。
一个字。
重逾千金。
43
红烛高燃。
合卺酒香。
我轻轻掀开她的盖头。
沈青禾脸颊微红。
国公爷…
叫名字。我低声道。
陈默…她声音轻柔。
疼吗我摩挲她腕间一道浅疤。
是宫变那夜受的伤。
你猜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像只小狐狸。
我笑着,拿出一个油纸包。
尝尝
桂花糕的甜香弥漫。
她咬了一小口。
甜吗我问。
嗯。她点头,眉眼弯弯。
和你当年给的,一样甜。
窗外,栀子花开得正好。
暗香浮动。
余生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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