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盖像是被摁在碎玻璃上,尖锐的疼一阵阵钻上来,顺着骨头缝往全身的经脉里爬。祠堂的地砖又冷又硬,那股阴寒之气透过薄薄的素色裙料,蛇一样贴着皮肤往里钻,冻得人牙关都忍不住轻轻打颤。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又沉闷的味道,是长年累月焚香、供品,还有木头本身缓慢腐朽的气息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肺上。烛火在祖宗牌位前幽幽跳动,光影在那些描金的名字和冰冷的木头上扭曲、拉长,像是无数双漠然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冰冷地面上的我。
苏晚晚。
这个名字连同属于这个陌生身体的所有记忆碎片,混乱又汹涌地冲撞进我的意识里。相府庶女,生母早亡,地位卑微,像角落里一株无人留意的杂草。唯一扎眼的,是今日在花园宴会上,她抱着那架破旧的琵琶,指尖拨弄出的不成调的小曲。那曲子或许有些俚俗,带着点民间烟火气,但绝不到不堪入耳的地步。
然而,嫡姐苏锦薇那声拔高的、带着厌恶的惊呼——唱的什么下作东西!污了贵人的耳朵!——如同点燃了引线。父亲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瞬间沉了下去,眼神里的嫌恶像是淬了冰的针。于是,惩罚便毫无悬念地落了下来:祠堂罚跪,直到明日辰时。
膝盖的剧痛和记忆里的屈辱交织,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猛地顶了上来。我是苏曼,舞台聚光灯下被千万人呼喊名字的歌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习惯了自由地呼吸、纵情地歌唱。此刻却被困在这具瘦弱的身躯里,顶着苏晚晚的名字,像件垃圾般被丢弃在这冰冷死寂的角落,跪给一群死了几百年的木头牌子看去他妈的!
祠堂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裹挟着外面庭院里草木的气息猛地灌了进来,吹得供案上的烛火剧烈摇曳,光影疯狂乱舞。
苏锦薇裹着一身锦绣华服,像只开屏的孔雀般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几个心腹丫鬟,个个脸上都挂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看好戏的神情。那身名贵的衣料摩擦时发出的细微窸窣声,在这死寂的祠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哟,我的好妹妹,跪着呢苏锦薇的声音娇滴滴的,却淬着冰冷的毒液。她慢悠悠地踱到我面前,用染着蔻丹的指尖轻轻挑起我被迫低垂的下巴。那指甲冰凉,带着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逼得人作呕。啧啧,瞧瞧这小脸白的,真是我见犹怜。她故作姿态地叹了口气,眼底的恶毒却几乎要溢出来,可惜啊,天生的下贱胚子,骨子里流的就是那股子不干净的脏血,只配唱些不入流的下流调子,平白污了相府的门楣,也难怪父亲动怒。
她尖锐的笑声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撞在冰冷的墙壁和牌位上,又反弹回来,显得格外聒噪和刻薄。
她的话,还有那根冰凉的手指,像是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紧绷的神经末梢。一股强烈的、属于苏曼的桀骜不驯瞬间冲垮了苏晚晚长久以来被驯服的怯懦堤坝。
我猛地一偏头,甩开了她那令人作呕的手指。动作太大,牵扯得膝盖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但这痛感反而像一剂强心针。我抬起头,直直地看向苏锦薇那张因错愕而微微扭曲的、精心描画过的脸。
目光相接的刹那,她眼底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惊怒,似乎不敢相信这个一向逆来顺受的庶妹竟敢反抗。
我扯了扯嘴角,一个冰冷到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容浮现在脸上。喉咙里干涩发紧,像是堵着沙砾,但那又如何
我张开了口。
声音初起时有些沙哑,带着久未开口的艰涩,像被砂纸磨过。但这沙哑仅仅持续了一瞬,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力量便骤然涌了上来,仿佛沉睡的火山被瞬间点燃。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声音在空旷死寂的祠堂里响起,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月光下静静流淌的溪水,轻易便盖过了苏锦薇那刺耳的笑声余韵。
每一个字都清晰圆润,饱含着一种与这阴森祠堂、与苏锦薇的刻薄、甚至与这整个压抑世界都格格不入的纯粹情感。那是滚烫的、真挚的、毫无保留的爱意倾诉。
苏锦薇脸上的轻蔑和得意瞬间冻结了,如同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她涂着厚厚脂粉的脸颊抽动了一下,眼睛瞪得滚圆,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她踩在脚下多年的庶妹。她身后的丫鬟们也全都僵住了,像是被无形的钉子钉在原地,脸上的鄙夷凝固成一种滑稽的惊恐。
……我爱你有几分……
歌声继续流淌,带着温柔的执着,在冰冷坚硬的墙壁间回荡。烛火似乎也被这歌声感染,摇曳的幅度变得柔和了一些,光影在我沾着灰尘的素衣上温柔地晃动。
我微微侧过头,目光掠过那些沉默矗立、刻满陌生名字的祖宗牌位,仿佛穿透了它们,望向了祠堂窗外那片被屋檐切割开的、深邃的夜空。那里,挂着一轮清冷的孤月,洒下如水的光华。
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
声音里的情感愈发饱满,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膝盖上的剧痛似乎被歌声奇异地隔开了,变得遥远而模糊。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这歌声,以及窗外那轮亘古不变的月亮。
苏锦薇猛地吸了一口冷气,像是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中挣脱出来。她涂得鲜红的嘴唇哆嗦着,那层维持体面的薄薄面纱彻底被撕碎,只剩下赤裸裸的惊怒和难堪。
你……你疯魔了不成!她尖利的声音拔得极高,带着一种被当众羞辱的狂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祠堂重地!祖宗面前!你竟敢……竟敢又唱这等妖邪淫秽之曲!来人!给我堵住她的嘴!掌嘴!她指着我的手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着,精心保养的指甲几乎要戳到我的脸上。
身后的丫鬟如梦初醒,脸上露出凶光,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然而,就在她们脚步刚动,我那句饱含深情的轻轻的一个吻……即将唱出的刹那——
砰!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猛地从祠堂门口的方向炸开!
那声音沉重得仿佛砸在所有人的心口上,震得整个祠堂的空气都似乎凝固了一瞬。紧接着,是某种坚硬物品碎裂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声,细碎地散落在地。
所有人,包括正要扑上来的丫鬟,包括暴怒得几乎失去理智的苏锦薇,全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动作猛地僵住,惊骇万分地循声望去。
祠堂那扇厚重的大门,此刻竟洞开着。一道高大、挺拔、如同渊渟岳峙般的身影矗立在门口,几乎将门外庭院里朦胧的月光完全遮挡。他穿着一身玄色暗金云纹的亲王常服,袍角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勾勒出冷硬如铁的线条。那衣料在昏暗光线下流动着一种深沉内敛的贵气,也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是摄政王萧绝!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又站了多久。那张轮廓分明的脸隐在门口光线的阴影里,看不清具体表情,只能感受到两道实质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穿透昏暗的烛光,死死地钉在我的身上。那目光里蕴含着极其复杂的东西——是震惊是难以置信是某种被深埋的、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狂澜还有一种……近乎贪婪的攫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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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令人心悸的是他的右手。他刚刚似乎一直捻动着一串深色的佛珠,此刻,那串珠子竟被他生生捏碎了!几颗浑圆的珠子从他指间崩裂开来,散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细微的滚动声。而他那只骨节分明、握惯了生杀予夺的手,此刻正以一种失控的力量死死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微微地、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死寂。
祠堂里陷入了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苏锦薇和丫鬟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她们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膝盖一软,噗通、噗通几声,全都抖如筛糠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更别说发出半点声音。方才的嚣张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萧绝仿佛根本没看见地上跪倒的那一片。他的世界里,此刻似乎只剩下祠堂中央那个还倔强地挺直着脊背、跪在冰冷地砖上的素衣身影。
沉重的靴底踏在青砖上,发出笃、笃、笃清晰而压抑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琴弦上,敲在所有人疯狂跳动的心尖。他径直穿过跪了一地的苏锦薇等人,径直走向我。那身玄色的王袍带着凛冽的寒意,袍角拂过地面,卷起细微的尘埃。
他停在我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山峦,将跪着的我完全笼罩其中。那股无形的、属于上位者的威压,混合着他身上清冷的沉水香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战场杀伐的铁锈味,沉沉地压了下来,几乎让人窒息。
我被迫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那张脸无疑是极其英俊的,轮廓如同刀削斧凿般深刻,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然而此刻,最摄人心魄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般的眼眸,此刻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剧烈风暴!所有的冰冷、深沉、掌控一切的威仪都被一种赤红的、近乎灼烧的情绪撕开、粉碎!那猩红的眼底深处,是浓烈到化不开的震惊,是难以置信的狂喜,是某种被时光尘封太久、骤然被唤醒的巨大痛苦……还有一种,仿佛穿越了无尽荒芜的时空,终于抓住了一线熟悉微光的……贪婪和恐惧
他死死地盯着我,目光锐利得似乎要将我的灵魂从这具陌生的躯壳里剜出来看个究竟。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即将喷薄而出的东西。祠堂里死寂得可怕,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他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
终于,那紧抿的薄唇动了。
声音低沉沙哑得像是被砂轮磨砺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无法形容的复杂重量,砸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里:
这曲子……
他顿了顿,那猩红的眼底翻涌得更加剧烈,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破碎般的颤音,……你从哪听来的
冰冷的青砖透过薄薄的衣料,持续不断地汲取着身体的温度。膝盖处传来的尖锐痛楚,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一阵阵扎进骨髓深处,提醒着我此刻狼狈的处境。祠堂里弥漫的陈旧檀香和腐朽木头的气息,混合着萧绝身上那股清冽又极具压迫感的沉水香,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异味道。
他高大的身影伫立在我面前,投下的阴影完全将我覆盖,仿佛一座无法逾越的寒铁山峦。那两道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和一种几乎要将我灵魂洞穿的灼热,死死地锁在我脸上。空气沉重得像是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这曲子……你从哪听来的
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砸在死寂的空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种深藏其下、令人心悸的急迫。那猩红的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极其复杂激烈的情绪风暴。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苏晚晚的记忆碎片里,对这位权倾朝野、杀伐决断的摄政王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而我,苏曼,此刻也被这具身体本能的战栗攫住。但灵魂深处属于歌后的那份倔强和敏锐的直觉在尖叫:这反应不对!绝不是因为什么淫词艳曲!
恐惧和一种近乎荒谬的直觉在脑海里疯狂撕扯。我强压下喉咙口的颤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破碎,尽管每一个字出口都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回…回王爷,
我艰难地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此曲……名唤《月亮代表我的心》。是……是我幼时,从一位……一位过路的行商处偶然听得的。
这个借口拙劣得连我自己都不信,但在巨大的威压和未知面前,这是我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行商萧绝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嘲讽。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翻涌的赤红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像是被投入了滚油,变得更加汹涌骇人。他微微俯身,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和沉水香的气息更加浓重地笼罩下来,几乎将我淹没。
呵……一声极轻的冷笑从他紧抿的薄唇逸出,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凉的意味,本王征伐半生,踏遍大江南北,塞外风沙,漠北苦寒,东海之滨……什么曲子没听过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缠绕上我的脖颈,唯独此曲……唯独此曲!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迸出来的,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情绪。那眼神里的风暴几乎要将我吞噬。
就在我被他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赤红风暴逼得快要窒息,膝盖的剧痛和灵魂的颤栗快要将意志彻底压垮时——
他攥紧的、骨节发白的手,那只刚刚捏碎了佛珠的手,竟缓缓地、极其克制地,伸到了我的面前。
那只手很大,指节分明,掌心和指腹带着常年习武握剑留下的薄茧。此刻,它就那样悬停在我低垂的视线前方,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也带着一丝……极其诡异的、与这位铁血王爷身份格格不入的……邀请
起来。
依旧是那低沉沙哑的声线,却似乎褪去了些许方才的冰寒和逼问,只剩下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
我完全懵了。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如同被冻住。膝盖的剧痛和眼前的巨大冲击让我根本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起来他让我……起来在祠堂在祖宗牌位前在刚刚还被他斥问淫词艳曲的情境下
然而,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那只悬停的手,竟主动地、坚定地,握住了我的小臂!
他的掌心滚烫!那温度透过我单薄的衣袖,如同烙铁般灼烧着我的皮肤,带来一阵强烈的战栗。一股沉稳却不容抗拒的力量随之传来,将我整个人从冰冷刺骨的地砖上硬生生提了起来!
双腿早已麻木失去知觉,骤然离地,膝盖处如同被千万根钢针同时刺穿,剧痛猛地炸开,眼前瞬间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倒去。
预想中撞上冰冷地面的疼痛并未传来。
一只坚实有力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稳稳地环住了我的腰,将我整个人半揽入一个宽厚而冰冷的怀抱。
玄色王袍的衣料带着夜风的凉意和沉水香的冷冽气息,瞬间包裹了我。隔着衣料,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具身躯蕴含的、如同磐石般坚硬的力量,以及……一种极其压抑的、如同火山熔岩般在深处奔涌的剧烈心跳。
整个祠堂,落针可闻。
所有跪伏在地的人,包括苏锦薇在内,全都如同被雷劈中,彻底石化!她们维持着额头抵地的姿势,身体却僵硬得如同雕塑,连最细微的颤抖都停止了。只能看到她们后背的衣料瞬间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空气凝固得如同铁板,只有烛火在疯狂摇曳,映照着一张张惨白如鬼、写满了极致惊骇和荒谬的脸。摄政王……竟然亲手扶起了……那个唱淫词艳曲的庶女还……还揽住了她!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和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聚焦下,萧绝微微侧过头。
他那张轮廓冷硬如刀削的脸庞,此刻距离我不过寸许。温热的呼吸带着他身上独特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紧抿的薄唇,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还有那双深如寒潭、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
然后,一个极低、极哑,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抑着没有破碎的声音,带着一种穿越了无尽时空的茫然、希冀和巨大的不确定,滚烫地烙印进我的耳膜深处:
这首歌……
他顿了顿,那灼热的呼吸拂过耳畔,每一个字都敲在我的灵魂上,……同志
好的,这是接下来的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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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凝固了。
祠堂里死寂得可怕,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我自己胸腔里那颗几乎要炸开的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
同志
那两个字,滚烫又陌生,带着一种跨越时空的荒谬感,被眼前这位权倾天下、杀伐决断的摄政王,用那样一种破碎又急切的沙哑嗓音,烙印在我的耳膜深处。
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因剧痛和震惊而混沌的脑海!
苏晚晚的记忆里绝不会有这个词!这个时代,这个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知道这个词!除非……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难道……他……他也是!
巨大的冲击让我浑身僵硬,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我的脸一定白得像祠堂供案上的宣纸。被他半揽着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或恐惧,而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颠覆认知的可能!
环在腰间的手臂如同铁箍,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与我相同的震颤那玄色王袍冰冷的衣料下,似乎有某种滚烫的、激烈的东西在搏动,隔着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
萧绝显然捕捉到了我瞬间的僵硬和剧变的神情。
他那双翻涌着赤红风暴的眼睛,死死地锁住我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那里面蕴含的探究、希冀、还有深藏的某种巨大痛苦和恐惧,几乎要化为实质将我灼穿。他似乎在等待,等待一个能将他从无尽深渊或疯狂臆想中拉回来的答案。
然而,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王……王爷!
一个尖锐到变调、充满极致恐惧和难以置信的女声猛地撕破了凝滞的空气。
是苏锦薇!
她不知何时抬起了惨白如鬼的脸,精心描画的妆容被冷汗和泪水糊成一团,显得狼狈又狰狞。她看着被萧绝半抱在怀里的我,那双眼睛里喷涌出极致的嫉妒、怨毒和一种世界崩塌般的荒谬感。
王爷!您……您怎能……怎能……
她像是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语无伦次,手指颤抖地指向我,她是下贱的庶女!她……她在祠堂唱淫词艳曲!污了祖宗清静!她……她该死!王爷您莫要被这妖女蛊惑……
闭嘴!
一声低沉如闷雷的怒喝骤然炸响!
萧绝甚至没有回头。他只是微微侧了侧脸,那冰冷的、如同淬了万载寒冰的视线如同实质的鞭子,狠狠抽向苏锦薇的方向!
噗通!
苏锦薇像是被无形的巨力迎面击中,整个人猛地一哆嗦,膝盖重重砸回冰冷的地砖,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她身后的丫鬟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死死趴伏在地上,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整个祠堂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比之前更加森寒刺骨。摄政王积威之下,无人再敢发出半点声响,连呼吸都死死屏住。
萧绝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那翻涌的赤红风暴似乎被强行压下了一些,但眼底深处那种几乎要将我吞噬的探究和急切并未消退。他显然在等待我的回应,对那个石破天惊的称呼的回应。
我的大脑在疯狂运转。承认直接问你也是穿越的
风险太大了!在这个世界,任何超出常理的存在都可能被视为妖孽,引火烧身。否认可他刚才的反应,那捏碎的佛珠,那破碎的同志二字……绝不是空穴来风!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闪过。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脏的狂跳,努力让自己混乱的眼神聚焦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我微微动了动被他握得生疼的手臂,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恐惧,轻轻开口,却是答非所问:
王……王爷……妾身……妾身只是……只是觉得那曲子……好听……唱给月亮听……月亮……不会嫌我下贱……
声音低弱,带着哽咽,像是受尽了委屈又不敢言说的可怜虫。
我刻意回避了同志二字,只将话题引回曲子本身,并用唱给月亮听这种看似天真、实则带着自怜和隐喻的说法,试图去触动他心中那根未知的弦。同时,我也在赌,赌他对这曲子的反应,远比对苏晚晚这个庶女身份的偏见要强烈得多!
果然,萧绝的瞳孔猛地一缩!
环在我腰间的手臂似乎又收紧了几分,那力道带着一种失控的边缘感。他死死盯着我眼中那份刻意流露的脆弱和茫然,还有那句月亮不会嫌我下贱,像是在竭力分辨其中的真伪。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滚油上煎熬。
终于,他似乎从某种激烈的内心挣扎中暂时抽离。那双翻涌着赤红的眼睛缓缓扫过地上抖成一团的苏锦薇等人,再掠过那些沉默矗立、刻满冰冷名字的祖宗牌位,最后,落回我沾着灰尘、苍白脆弱的脸颊上。
一股冰冷的、带着绝对肃杀的威压如同实质般从他周身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祠堂!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谁给本王的王妃委屈受,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精准地刺向地上几乎要昏厥过去的苏锦薇,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生杀予夺的冷酷:
本王让他——跪到死!
轰——!
这句话如同九天惊雷,在祠堂内轰然炸响!
王妃!
跪到死!
苏锦薇身体猛地一抽,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脊梁,连一声惊呼都发不出,眼前一黑,彻底瘫软在地,人事不省。她身边的丫鬟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有胆小的直接失禁,腥臊味瞬间弥漫开来,却无人敢动分毫。
祠堂外似乎早有亲卫等候,沉重的脚步声迅速靠近。
萧绝却不再看地上的一片狼藉。他微微低下头,那张冷硬如刀削斧凿的脸庞再次贴近我的耳畔。方才的狂暴和赤红似乎褪去了一些,但眼底深处那种翻涌的情绪并未平息,反而沉淀成一种更幽深、更复杂的东西。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探寻:
能走吗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却不再是之前的质问,而是带着一种命令式的……关切或者说是占有式的确认。
我膝盖的剧痛丝毫没有减轻,双腿麻木得如同灌了铅。但我知道,此刻绝不能示弱,更不能拒绝。我咬着下唇,努力忽略那钻心的疼痛,在他半揽的支撑下,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能。
环在我腰间的手臂猛地一用力,几乎是将我半提了起来。他的力量大得惊人,我几乎不用自己使力,双脚便微微离地,被他以一种半抱半挟的姿势,带着向祠堂门口走去。
沉重的玄色王袍衣袂拂过冰冷的地砖,卷起尘埃。他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移动的堡垒,将我完全笼罩在他的气息和威压之下。祠堂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地上那些惊恐万状、如同蝼蚁般的身影,也映照着他冷硬侧脸上那抹尚未完全褪去的猩红,以及眼底深处那翻涌不息、如同深渊般的复杂情绪。
祠堂厚重的门被亲卫无声地拉开。
外面清冷的月光和庭院里草木的气息瞬间涌了进来,带着自由的凉意,却也带着未知的、更汹涌的暗流。
我被萧绝带着,一步一步,踏出了这冰冷窒息、象征屈辱的祠堂。每一步都牵扯着膝盖的剧痛,每一步都踏在无数惊骇欲绝的目光之上。前方是摄政王府深不可测的马车,后方是瘫软在地、前途未卜的嫡姐和一片死寂的宰相府祠堂。
而那个滚烫的、带着穿越时空印记的疑问——同志——如同烙印,深深刻在我的灵魂深处,随着他紧握着我手臂的滚烫掌心,随着他胸膛里那压抑的、如同熔岩般的心跳,一路震颤。
夜风拂过,吹起我散乱的鬓发。
这场穿越后的风暴,才刚刚开始。而身边这个男人,这位权倾朝野、反应诡异的摄政王,究竟是深渊,还是……唯一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