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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再次睁开眼睛,面前呈现着一张大脸。
看见那张脸时,我吓得一个激灵。
眼前的人并不是顾寒之,而是宇文左。
看到我脸上错愕的表情,宇文左张狂地笑着,眼神中满是玩味。
「怎么很惊讶」
「机关算尽,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滋味不好受吧」
他用匕首抵着我的下巴,逼我抬头,接着又用冰凉的匕首尖在我脸上比划来比划去。
我的脸色惨白,恐惧得说不出一句话。
「你是真的会演,也对自己真狠啊,那么一块烧红的烙铁,就算是我也得犹豫几下,你真的就敢往自己胸口放。」
「我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因此流露出半分焦急。」
「但想不想知道,他为什么最终没有带你回家」
「因为我跟他说了我的故事。」
宇文左坐下来,娓娓道来。
原来他的父亲,本来在属地任节度使,虽不服魏廷管教,但天高皇帝远,魏廷也奈何不了他。
宇文左的发妻,是西州节度使的女儿,两人虽为家族联姻,却恩爱非常。
他们并不知道,西州节度使已经投靠了魏廷,还相约一起瓜分宇文家的土地。
也正是他这个发妻,将他的家人骗到西州,进而一举歼灭。
「我跟他说,任他郎情妾意,海誓山盟,最痛心的刀子就是枕边人捅的。」
「她能骗你一次就能再骗你第二次。谁知道哪次就是万劫不复。」
他眼神深邃,整个人都变得狠厉起来。
「你以为我是因为魏廷,所以迁怒于你吗」
「不不不,魏廷屠戮我满门尚在十年前,但你尚且还是个孩子,更没跟魏廷有所瓜葛,和你有什么关系。」
「谁是仇人,我还是分得清的。」
我垂眸道:「你是因为顾寒之」
如今我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手段和力气,我猜到了他的意图,但也无济于事了。
「你猜对了,帝师风光霁月,设计诛杀魏贼,未来是要辅佐幼帝,拨乱反正,是我大梁的中兴之臣,怎么能让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再到他身边为祸」
「所以我特意回宫,向圣人请了旨,我在他们眼里,本就是一个见到美人就撒不开腿的好色之徒,圣人自然应允。」
「有了圣人的旨意,顾寒之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不再言语,只下令让麾下将我投入水牢。
水牢里阴暗而腐臭,我被吊在此处已经好几日了。
这几日无人给我送饭,任我自生自灭。
除了饥肠辘辘以外,更致命的是水牢里脏污又腐臭的污水,正在侵蚀我身体的每一寸伤口。
我有些后悔那么轻易地将烙铁落在我胸口。
如今那处烫伤正成了污水中的蠕虫啃食我身体的最佳入口。
我浑身又困又痛又饿,蠕虫撕扯着我的皮肉,简直生不如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刺眼的光线破开地牢的阴暗,有人进来了。
那人是我没见过的陌生面孔。
「夫人,我是魏千岁的麾下死士,魏千岁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冒着生命危险救您出去。」
我觉察出了不对劲,我曾无意中见过魏廷麾下的死士纹身,上面的花瓣是四瓣,他身上的却是五瓣。
但我别无他法,任由我自己在此处腐烂下去,也是一死。
不如将计就计,为自己搏上一搏。
我随着他出了水牢,果然,还没走出宇文府几步,就传来箭矢破空的声音。
「抓逆党余孽!」
箭矢声随着侍卫们的喊叫声从身后传来,身边的陌生人应声被箭矢一箭射穿头颅。
我脚步不停,拼命向着城外逃去,像只思念天空的鸟儿,想要离这一切远去,彻底地远走高飞。
肩膀上传来剧痛,我斜眼望去,一只锋利的箭矢穿透了我的肩膀,露出血淋淋的箭头。
我像一只折翼的鸟,倒地抽搐。
两个人影出现在我面前,是宇文左和顾寒之。
没想到宇文左竟然设计了这么一出。
他担心我在宇文府水牢中死去,对顾寒之不好交代,所以故意演了全套的戏,把我当逆党余孽处理掉,还特意邀请了顾寒之来看戏。
其实他大可不必,顾寒之估计早就恨透了我,就算我在水牢中无声死去,估计都不会看我一眼。
我的心中溢满泪水,满是酸涩。
宇文左举起了手中的利剑,我闭上眼睛,等待命运的降临。
利剑迟迟没有降下,热热的、黏腻的液滴掉到我脸上。
我重新睁眼,却看见顾寒之的手握住利剑,血液一滴滴从缝隙中滑落,溅在我的脸上。
6
我被顾寒之带回了府里。
这本是我心心念念的,如今却有了别样的感觉。
他请大夫给我治疗,我身上伤口有不少腐烂的肉,大夫用小刀细细地刮着伤口上的腐肉。
我痛得直打颤,比在水牢里被蠕虫啃食还要痛苦,简直跟凌迟一般。
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嫌我被一剑砍死太过便宜,所以才把我救下来,让人这般折磨我。
刮完腐肉后,大夫接着给我上了药,把我捆得跟粽子一般。
我躺在床上,连日来的疲倦让我昏昏睡了过去。
我发了高烧,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给我的额头上贴了冰凉的东西。
但我仍热得像火烧一样。
旁边有一个人静静坐在一边,不仅表情冷冷的,连身体都仿佛散发着寒气。
我昏昏沉沉的,忍不住往那处冰凉之地靠去,枕在他大腿上。
那人身体僵硬了几分,却没有推开我,好脾气地任由我靠在他身上,还伸出一只手,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打着我的肩头。
他另外一只手上拿着一张纸,眼睛也在盯着那张纸看。
我被拍打得舒服,就像小孩一样撒娇,想去夺那张纸,让他双手都放在我身上。
他把手往上一扬避开了。
我发着烧,生气地说着胡话:「什么破纸,比我还重要。」
他冷冰冰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把纸收到怀里,用另外一只手绕开我的伤口,拍打我的小肚肚。
「只是早上审问了一些人,问清了一些事情。」
他接着又安慰我似的说道:「没你重要。」
「什么事情啊」
我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少年我看你心事重重,看在你陪我,又拍我拍得舒服的份上,我帮你参谋参谋。」
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道:「我,我的一个朋友,他误会了自己最重要的人,怎么办」
我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说道:「既然是误会,那说开了呗。」
他盯着我的眼睛,看得很认真,说道:「若是他以为她背叛了他,后面他才知道她只是为了救他,还对她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他该怎么办」
「谁对谁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啊,你又不说清楚。」
「总是他他他的,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谁是谁」
我发烧以后的小脑袋瓜,完全理不清里面的逻辑,我有些不满。
那人闻言一怔,接着叹了口气道:「算了,我怎么能指望一个烧糊了脑袋瓜的小傻瓜,给我参谋感情上的事。」
被人叫成小傻瓜,我更不满了,我挥着包成粽子一样的手,像个趾高气扬的老师一样。
「我怎么不懂,感情上的事情最简单了,误会就说开,觉得亏欠就弥补,愧疚就求她原谅。要是再不行,就一拍两散,放她安好呗。」
那人苦笑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难,你自己呢你心里是不是也藏了秘密,不敢跟人说开」
他盯着我的眼睛,我被他看得心虚,用被子遮住眼睛,说道:「我困了,我要睡觉了。」
那人沉默良久,我真的晕乎乎地睡着了。
6
我是被胸口的疼痛颠簸醒来的。
我坐在干净的马车里,顾寒之在前面驾驶着马车,车夫不知去了何处。
地面并不平整,马车的车轱辘触碰到地面的硬石,马车颠来颠去,疯狂拉扯着我胸口的伤痕。
我疼得直嘶声。
狗男人果然很恨我,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呢,不知道带我去哪里磋磨。
我小声嘀嘀咕咕地说着难听的骂人话。
顾寒之斜了下头,马车突然放缓了车速。
颠簸少了,我总算舒服了几分。
也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处山谷,鸟语花香,落英缤纷。
顾寒之搀扶着我下了马车。
「水牢里有火毒之气,加上之前各种创伤和暗疾,已经急火攻心,恐怕命不久矣。」
顾寒之的脸色焦急,恳求道:「没有什么办法吗什么都行。」
「除非,将身上的血全部换上一遍。」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给我诊了脉,跟顾寒之小声说话。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老头叹了口气。
小童给我的眼睛蒙上了黑布,给我喂了难喝的汤药,喝完我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时,我已经出了山谷了。
自那以后,我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能吃能跳能跑。
顾寒之的身体却一下子垮了下去,原来只是面容清冷,现在变得黯淡无光,整日待在房里养病。
我哪怕再无知,也隐约感觉到发生了什么。
是他救了我。
我红着眼睛,陪在他身边,尽量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我想吃雪糕。」
「好,我去内务府求冰。」
「我胳膊疼,你帮我揉揉。」
「好,你躺下来,我给你揉揉。」
「我想你陪我去看星星。」
「好,你不能出门,晚上我带你在院子里看星星。」
「内阁送来的奏折,看得我头晕。」
「好,我念给你听,或者我帮你批了也可以。」
「我想你重新和我成婚。」
「好......嗯」
还有个把我当祸国妖姬的宇文左。
他怒气冲冲地冲进来,拔剑向我挥来,我闪身灵巧地躲避。
「你果然是个妖女,我当初就应该尽早了结你,以防你祸害帝师。」
顾寒之拖着病体,从外面急忙走进来,板着一张脸。
「你在干什么,试图砍杀朝廷命官的妻子可是重罪。」
看到顾寒之,宇文左跪下来,抱着他的大腿狂哭。
「帝师,你若是死了,这天下该怎么办圣人和我该怎么办」
顾寒之的脸色黑成了锅底:「哭丧呢,我还没死都要被你哭死了。」
「我只是受了点火毒,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你咒我死」
宇文左止住哭泣,抬起头来,泪水还挂在脸上,有些不相信地说道:「真的」
「千真万确。」
我也有些不可置信:「可之前那个老头不是说,我中了火毒,已经命不久矣了吗」
「那是你之前不仅中了火毒,还受了其他的伤,伤上加伤,所以即使名医也很难治。」
「如今把你身上的火毒转移到了我身上,我们两个都得了病,但都不致死,明白吗」
我气笑了:「我以为你要死了,才对你百依百顺,原来你是套路我。」
京城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顾寒之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叉着腰说道:「我又没说我要死了,你自己瞎猜的,怎么算我套路你。」
「你自己说的,重新和我成婚,请帖我已经撒出去了,不许反悔。」
8
三个月后,顾寒之的身体彻底好了,圣人送来了祝贺他身体康健的贺礼,随着贺礼一起来的,还有顾寒之请的赐婚圣旨。
顾寒之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十里红妆,连聘礼都铺了满街,这些聘礼成了我压箱底的私房钱。
京中许多人都不知道顾寒之的过往,都称他突然开了窍,从不近女色,终于愿意娶老婆了。
还有些御史想挖出我不堪的过往,指责我不堪为人妇,但顾寒之特意向圣人讨了个封我为一品诰命的圣旨,把我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堪称女子典范。
若再反驳我,就是反驳圣人,那些御史纷纷闭了嘴。
只有宇文左还在唧唧歪歪小声说我坏话,在顾寒之的严厉警告下,不情不愿地在婚礼上读夸我的赞美词。
我戴着头帘,看着顾寒之修长的手指挑开头帘,我们互相抓住手,举杯共饮合卺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