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东北灵异往事:破阴婚 > 第一章

李凤芝在女儿坟前烧纸时,火苗突然打旋儿。
当晚她梦见女儿穿着红嫁衣,站在炕沿边不说话。
村里接二连三有人做同样的梦,窗台上还出现带着露水的野花。
神婆哆嗦着告诉她:娟子被配了阴婚,怨气冲天。
她想起女儿死前问过:妈,井水凉不凉
那年拒了村长儿子的提亲,女儿就投了井。
直到神婆做法事那晚,井里浮起另一具穿新郎服的尸骨。
李凤芝才明白,女儿不是逃婚,是逃命。
三月初的东北,冬天像头赖在炕上的老狗,明明身子骨早该挪窝了,偏还恋着最后一点暖和气儿,迟迟不肯彻底咽下那口寒气。风刮在脸上,依旧带着小刀片似的锋利,吹得老林子呜呜咽咽,像藏着什么委屈。村东头那片坟圈子,更是冷清得瘆人,枯草在风里瑟瑟发抖,露出底下冻得梆硬的黄土疙瘩。
李凤芝裹紧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着深蓝色补丁的旧棉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通往坟圈子的土路上。路边的积雪化得差不多了,裸露出泥泞的黑土,踩上去又粘又滑。她挎着个破旧的柳条篮子,里面装着一沓厚厚的黄钱纸,几样粗糙的点心,还有一小瓶自家酿的高粱烧。篮子随着她的脚步一颠一颠,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走得慢,腰杆却挺得直,只是那双眼睛,浑浊得像蒙了层老井的苔藓,没什么光亮,直勾勾地盯着前头那片坟包。
今天是娟子的忌日。三年了。
找到娟子那座矮小的坟包时,李凤芝停下脚步,长长地吁出一口白气,那气儿在冷风里打了个旋儿,很快就散了。她蹲下身,也不嫌那冻土冰凉硌人,伸手拔掉坟头上几根倔强的枯草根,动作有些迟缓,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细致。黄土冻得像铁板,手指抠上去生疼。她把篮子放在一边,拿出带来的东西,一碟硬邦邦的炉果,几个干瘪的苹果,还有那瓶烧酒,一一摆在坟前那块粗糙的青石板上。
娟儿啊,妈来看你了。李凤芝的声音干涩,像破风箱拉出来的调子,没什么起伏,飘散在空旷的坟地里。
她划着火柴,橘红色的火苗噗地亮起,舔上粗糙的黄钱纸。火舌贪婪地卷着纸边,发出轻微的哔哔声。黄纸扭曲着变黑,蜷缩,化作一片片带着火星的灰烬,随着热气袅袅升腾。李凤芝机械地、一张接一张地往火里添着纸钱。火光映着她沟壑纵横的脸,一半明,一半暗,眼神空洞地望着那跳跃的火焰。
烧了有一小半,怪事来了。坟前那堆火,毫无征兆地猛地一缩,紧接着,那火苗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住了,剧烈地、疯狂地旋转起来!不是被风吹的那种摇曳,是平地起旋涡,呼呼作响,卷起地上的纸灰打着旋儿往上冲,形成一个暗红发黑的小小旋风柱。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骤然从坟头渗出来,贴着李凤芝的脚脖子往上爬。
李凤芝的手僵在半空,捏着的那沓黄钱纸簌簌发抖。她全身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激得她头皮发麻。那火旋儿带着一种活物般的执拗,死死缠着娟子的坟头,发出呜呜的低鸣。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风也停了,只剩下那诡异火旋的呼啸和纸灰盘旋的沙沙声。
她猛地想起娟子死前那个晚上,也是这样冷得邪乎。女儿坐在炕沿上,手里无意识地绞着一条旧手绢,眼睛望着窗外黑洞洞的天,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妈,井水凉不凉声音轻飘飘的,像片羽毛。
当时李凤芝正就着昏黄的煤油灯缝补一件旧褂子,头也没抬,随口骂了句:大半夜的,抽啥风井水能不凉吗冻死你个瘪犊子!娟子听了,没吭声,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耸动。
那晚过后,娟子就没了。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李凤芝的心。她手忙脚乱地把剩下的纸钱一股脑全扔进那还在打转的火堆里,又慌慌张张地抓起那瓶高粱烧,拧开盖子,酒液撒了不少在她粗糙的手背上,冰凉刺骨。她把酒泼向火堆,火焰轰地一声窜起老高,酒气混着烧纸的焦糊味弥漫开来。火旋儿被这突如其来的烈酒一激,像是受了惊,剧烈地抖动了几下,终于不甘心地散开了,留下满地打着卷儿的黑色纸灰,还有一股子更浓、更呛人的焦糊和酒气混杂的味道。
李凤芝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坟圈子,挎着那个空篮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跑,心脏在干瘪的胸膛里擂鼓似的狂跳。背后,那片坟圈子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枯草的呜咽,仿佛刚才那诡异的一幕从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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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凤芝家的老屋,是典型的东北老样式。黄泥墙被岁月和灶火熏得发黑,糊着旧报纸保暖。窗户不大,蒙着厚厚的塑料布,白天屋里也总是昏昏暗暗。靠东墙盘着一铺大炕,烧得热乎,炕席磨得油亮。炕对面是烧得暖烘烘的火墙,砖缝里偶尔会窜出几缕带着松木香的白烟。屋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混杂的气味:陈年的腌酸菜缸散发的微酸,柴火燃烧后的烟火气,还有老房子特有的、木头和泥土混合的潮味。
这一晚,李凤芝躺在滚热的炕头上,翻来覆去,像烙饼一样。白日里坟前那诡异的火旋儿,还有娟子临死前那句没头没脑的井水凉不凉,像两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着她的心。炕烧得太热,后背都沁出汗了,可一股子寒气却从骨头缝里往外钻,冻得她牙齿都忍不住轻轻打颤。眼皮沉得像坠了铅块,可一闭上,那打着旋儿的暗红火焰就在眼前跳。
不知挣扎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自己飘了起来,又或者,是屋子里那点昏黑粘稠的空气把她整个裹住了。
然后,她看见了。
就在她睡的这铺大炕的炕沿边,直挺挺地站着个人影。穿着大红的衣裳,红得刺眼,像血泼上去一样。是那种老式的、宽宽大大的嫁衣,袖口和下摆绣着繁复的、暗淡的金线花样。头上蒙着一块同样鲜红的盖头,沉沉地垂下来,遮住了脸。
李凤芝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想喊,喉咙里却像塞满了滚烫的沙子,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想动,四肢百骸却沉重得不听使唤,像被无形的绳索捆得死紧。只有眼珠子还能艰难地转动,死死盯着那个红得瘆人的身影。
炕沿边的人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无声无息。没有呼吸的起伏,没有衣料的摩擦,只有一种死寂的、冰冷的压迫感,沉甸甸地弥漫开来,挤占了屋子里本就不多的空气。那红色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浓稠,仿佛能滴下血来。盖头低垂,李凤芝看不见她的脸,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道目光,穿透了那层厚厚的红布,死死地钉在自己身上,冰冷,怨毒,带着无尽的悲凉。
是娟子。李凤芝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个念头在尖叫。那身形,那站立的姿态……就是她的娟子!
冷汗瞬间浸透了贴身的汗衫,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她徒劳地挣扎着,想从梦魇中挣脱,可那沉重的压迫感纹丝不动。时间像凝固的猪油,缓慢得令人窒息。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炕沿边那抹刺目的红,毫无征兆地,像被黑暗吞噬,倏地消失了。
啊——!
一声凄厉短促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李凤芝猛地从炕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像条离水的鱼。冷汗顺着额角鬓发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又咸又涩。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炕沿边空空荡荡,只有油灯微弱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自己剧烈抖动的影子。窗外,风声呜咽,像无数个细小的鬼魂在哭诉。
天刚蒙蒙亮,灰白的光线勉强透过蒙着厚厚塑料布的窗户,给昏暗的灶间带来一丝模糊的轮廓。李凤芝正坐在小板凳上,对着冰冷的灶膛口发呆,手里捏着一把引火的干豆秸,无意识地捻着。昨夜的噩梦太过清晰,那身刺目的红嫁衣、那无声的凝视,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一股子寒气。隔壁的王寡妇探进头来,她是个快嘴快舌、消息灵通的妇人,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惊恐和迫不及待分享秘密的神色。
凤芝姐!凤芝姐!王寡妇压低声音,几步跨进来,反手就把门掩上了,屋子里顿时又暗了几分,你昨晚上……睡得咋样
李凤芝的心猛地一沉,捏着豆秸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她没吭声,只是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哎哟我的老天爷!王寡妇拍着大腿,凑得更近,一股子廉价雪花膏的味道直冲李凤芝的鼻子,可了不得了!咱村出邪乎事儿了!昨儿个晚上,前街老赵家那口子,后屯张木匠,还有……还有好几个呢!都说做了个一模一样的梦!
李凤芝的呼吸屏住了,死死盯着王寡妇的嘴。
都梦见啦!王寡妇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神秘兮兮的颤音,梦见有个穿大红衣裳的新娘子!就站在他们炕沿边上!蒙着红盖头,直挺挺的,一声不吭!哎哟喂,可把人吓死了!老赵家那口子当场就尿了炕!张木匠今早上起来脸都绿了,说话都哆嗦!她顿了顿,眼睛瞄着李凤芝煞白的脸,又补了一句,都说是……是娟子那丫头!穿着嫁衣回来啦!这丫头……这是心里有怨气,没散净啊!
嗡的一声,李凤芝只觉得脑袋里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耳边全是尖锐的蜂鸣。王寡妇后面还絮絮叨叨说了些啥,她一个字也没听清。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直窜上来,冻得她牙齿咯咯打颤。娟子……那红嫁衣……不是她一个人的噩梦!村里好几个人都梦见了!
就在这时,屋外院子里传来王寡妇家小孙子铁蛋惊恐的尖叫声:奶!奶!你快来看!窗台!窗台上有花!
王寡妇脸色一变,和李凤芝对视一眼,两人几乎是同时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到屋外。
清晨的空气凛冽刺骨。只见李凤芝家那扇糊着塑料布的旧木窗窗台上,赫然放着几支野花。淡紫色的小花瓣,细长的茎,是山里早春才有的那种叫耗子花的野花。花瓣上湿漉漉的,沾满了新鲜冰凉的露水,在灰蒙蒙的晨光里显得格外诡异。更瘆人的是,这几支花摆放得整整齐齐,像是被人精心打理过。
王寡妇倒抽一口冷气,指着那花,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这……这……这大冷天的!耗子花刚冒头啊!哪来的露水谁……谁放的
李凤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腿一软,差点栽倒。她死死抓住冰冷的窗框,粗糙的木刺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她认得这花!娟子小时候最喜欢在春天去山坳里采这种淡紫色的小野花,用草茎扎成一小束,带回来插在装水的玻璃瓶里,摆在窗台上。
寒意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李凤芝的骨头缝里。梦,不是唯一的警告。这带着冰冷露水的野花,像娟子无声的哭泣,又像某种冰冷的宣告,真真切切地摆在了她眼前。她甚至能想象出女儿那双冰凉的手,在深夜的寒气里,轻轻放下这几支花的样子。
接下来的日子,王家洼子这个偏僻的小村子彻底笼罩在一种无声的恐怖之中。那诡异的梦魇像瘟疫一样蔓延。先是几户,接着是十几户,最后大半个村子的人家,都有人在夜里梦见了那个穿大红嫁衣、蒙着红盖头、无声无息站在炕沿边的身影。每一次,都伴随着梦醒后的惊悸、冷汗和难以言喻的冰冷。没人敢在夜里大声说话,天一擦黑,家家户户就紧闭门窗,早早吹灯上炕,可恐惧却在黑暗中无限膨胀。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窗台上的花。不再仅仅是李凤芝家。那些做过噩梦的人家,第二天清晨,无一例外地会在自家的窗台、门槛,甚至灶台上,发现几支带着新鲜冰冷露水的野花。耗子花,婆婆丁,甚至还有刚冒芽的嫩草……都是早春里最不起眼的野物,沾着黎明前最寒凉的露水,摆放得整整齐齐。没人看见是谁放的,也没人听见任何动静。这无声无息出现的鬼掐花,比任何怪声都更让人心胆俱裂。村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死寂,连平日里最闹腾的狗,到了夜里也夹紧了尾巴,缩在窝里不敢叫唤。人们走路低着头,眼神躲闪,互相碰见了,也只匆匆交换一个充满恐惧的眼神,便赶紧错开。
李凤芝彻底垮了。她本就瘦削的身子像被抽干了水分,迅速地干瘪下去,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她几乎不再出门,整日蜷缩在自家那铺冰冷的炕上,裹着那床硬邦邦的旧棉被,眼神空洞地望着糊着报纸的顶棚。只有偶尔,她会神经质地猛地坐起来,惊恐地瞪着空荡荡的炕沿,仿佛那里随时会凭空出现那抹刺眼的红。她嘴里时常喃喃自语,含混不清,仔细听,只有翻来覆去的几个字:娟儿……嫁衣……凉……井水凉……
间或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王寡妇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天午后,她端着一碗熬得稀烂的小米粥,硬是推开李凤芝家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板走了进来。屋子里一股子浑浊的霉味和久不通风的窒闷气息。
凤芝姐,你这样下去不行啊!王寡妇把粥碗放在炕沿上,看着李凤芝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是心酸又是着急,你看看你,都脱相了!人是铁饭是钢,多少吃点!再这么熬下去,娟子没咋地,你自己先交代了!
李凤芝像是没听见,依旧眼神发直地盯着顶棚。
王寡妇叹了口气,挨着炕沿坐下,压低了声音:姐啊,我看这事……邪性!光靠挺着不是个事儿。村里都传遍了,都说娟子这是怨气冲天,穿着红衣裳回来,是要找替身,要闹得咱村不得安宁啊!她顿了顿,凑近李凤芝耳边,神秘兮兮地说:要不……咱去请人看看
李凤芝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终于落在了王寡妇脸上,那眼神里一片死寂的茫然。
请谁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还能请谁王寡妇一拍大腿,后沟屯的刘三姑啊!方圆几十里,谁不知道她家老仙儿灵验专管这些个阴间阳间缠不清的官司!早年娟子小时候惊着了,不也是她给叫回来的魂儿你忘了
刘三姑……老仙儿……这几个字像带着微弱的电流,刺穿了李凤芝混沌的意识。一丝微弱的光在她死水般的眼底闪过。是啊,刘三姑……娟子六岁那年掉冰窟窿里,捞上来就剩一口气了,浑身冰凉,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就是刘三姑,请了烟魂老仙儿,又唱又跳,硬是把孩子的魂儿从鬼门关给拽了回来。
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李凤芝干涸的心底挣扎着点燃。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抓住了王寡妇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的肉里:去……去找三姑!快!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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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后沟屯的路不算远,但要翻过一道积雪未化的山梁。李凤芝是被王寡妇和几个平日交好的村妇半搀半架着去的。她脚底像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全靠一股执念撑着。凛冽的山风吹在她脸上,像小刀子刮,可她浑然不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刘三姑,问问她的娟子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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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三姑的家在后沟屯最偏僻的西北角,孤零零的两间泥草房,比李凤芝家更显破败。院子不大,用歪歪扭扭的篱笆围着,院子里积雪也没扫,几只瘦骨嶙峋的老母鸡在雪地里刨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草药、香灰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腐气息。
王寡妇上前敲了敲那扇油漆剥落、布满裂纹的木板门,声音在寂静的山坳里显得格外清晰。
三姑!三姑在家吗她扯着嗓子喊。
里面沉寂了片刻,才传来一阵缓慢拖沓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正是刘三姑。她比几年前更显苍老了,背佝偻得厉害,眼皮松弛地耷拉着,遮住了大半浑浊的眼珠。她穿着件灰扑扑的旧棉袄,袖口和前襟油亮亮的。
她浑浊的目光扫过门外这一小群人,最后落在被搀扶着的、脸色惨白如纸的李凤芝脸上。三姑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那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了然,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进来吧。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破锣。
屋子里的光线更加昏暗,一股浓郁的、带着甜腻又有些腥气的香灰味扑面而来,呛得人想咳嗽。正对门的小炕上铺着半旧的炕席,上面放着一个掉了漆的小炕桌。靠墙立着一个神龛,蒙着块褪色的红布,前面供着几个干瘪的苹果和几碟看不出模样的点心,香炉里插着三根粗大的、已经燃尽、只剩长长香灰的供香。角落里堆着些草药和扎好的纸人纸马。
李凤芝被扶着坐在炕沿上,刚一坐下,一股冰冷的凉气似乎就从炕席下钻上来,让她打了个哆嗦。她看着刘三姑慢吞吞地挪到炕桌对面坐下,浑浊的眼睛似乎透过她,看向了更幽深的地方。
三姑……李凤芝刚开口,喉咙就哽住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求您……救救……救救俺家娟子……她……她回来了……穿着红……红嫁衣……她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把坟前火旋儿、噩梦、村里人的遭遇、窗台上的野花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刘三姑一直沉默地听着,布满老年斑的枯瘦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炕席上的一根草棍。直到李凤芝说得泣不成声,她才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浑浊得几乎看不到眼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李凤芝,又像是穿透她,看向虚空中的某个点。
火打旋儿……鬼送花……刘三姑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像在念咒,梦里红衣立炕沿……这是‘阴人压床’,怨气冲天,不肯走啊……她顿了顿,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针一样刺向李凤芝,你家娟子……走的时候,身上穿的是啥
李凤芝被问得一怔,随即悲从中来:还能是啥捞上来的时候……就……就一身湿透了的旧棉袄棉裤……俺给她换上了……换上了她最好的一身蓝布褂子……干干净净走的……她想起给女儿换衣服时那冰冷的、僵硬的触感,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刘三姑缓缓摇头,那动作慢得像是生了锈:不对……她梦里回来,穿的是红的。红的嫁衣……这是有‘人’,给她穿上了!她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李凤芝,一字一顿地问:她走之前……有没有人……给她说过亲许过人家尤其是……死人的亲
死人的亲李凤芝如遭雷击,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一个被刻意遗忘的、深埋心底的念头猛地蹿了上来,带着冰冷的寒意。
村长!村长王德贵家那个病痨鬼儿子!娟子死前半年,那病秧子就咳血咳没了!王德贵的老婆,那个一脸刻薄相的胖女人,确实找过她!那是个阴沉沉的下午,胖女人坐在她家炕沿上,嗑着瓜子,皮笑肉不笑地说:凤芝啊,你看你家娟子,模样是俊,可命也忒硬,克亲。俺家柱子虽说没了,可那也是个福窝!把他俩配成一对,柱子地下有个知冷知热的,你家娟子在下面也有人照应,逢年过节香火不断,多好的事儿你们家也省得再养个赔钱货……
当时李凤芝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抄起炕上的笤帚疙瘩就把那胖女人轰了出去,气得浑身哆嗦,对着门口狠狠啐了一口:呸!想得美!让那痨病鬼死了都别惦记俺家娟儿!滚!
她当时只当对方是羞辱,是放屁!根本没往心里去!难道……难道王德贵家,竟然瞒着她,真把这事办了!
李凤芝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金纸,嘴唇哆嗦着,巨大的恐惧和滔天的愤怒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猛地抓住刘三姑枯瘦如柴的手腕,指甲深深陷进那松弛的皮肤里,声音凄厉得变了调:三姑!是王德贵!是他家那个死鬼儿子!是他们!是他们把娟子……
作孽啊!刘三姑猛地抽回手,浑浊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惊悸和愤怒,她布满皱纹的脸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尖利,活人配死亲,强拉阴魂去成婚!这是要遭天谴的!你家丫头……这是被硬生生拖进那阴曹地府的婚堂里去了!她不肯!她怨!怨气都化成了冰,冻着那口井,冻着这块地!她要回来!回来讨个说法!不把这门‘阴亲’破了,把那强加给她的‘新郎官’送走,她消停不了!你们村,永无宁日!
刘三姑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李凤芝的心脏,痛得她眼前发黑,几乎窒息。她瘫软在冰冷的炕沿上,身体筛糠似的抖,牙齿磕碰发出咯咯的脆响。活人配死亲……娟子被硬拖进了阴间的婚堂……讨说法……破阴亲……这些字眼在她混乱的脑子里疯狂冲撞。
破……怎么破三姑!求您!求您救救娟儿!救救俺们村!李凤芝挣扎着跪倒在炕前冰凉的地面上,额头重重地磕下去,发出沉闷的响声。绝望中迸发出的最后一丝力气,让她死死抱住刘三姑干瘦的腿,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刘三姑深深吸了一口气,屋子里那股混合的怪味似乎更浓了。她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扫过神龛上蒙着的红布,又看了看角落里那些扎好的纸人纸马,最后,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过了许久,她才用一种沉重得如同叹息般的声音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来:
破……是要破。可这‘阴亲’一旦成了,想破,难如登天。强拆阴婚,是要遭反噬的。她枯枝般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得……先找到那个‘新郎官’的坟!把他从娟子身边‘请’走!再给娟子……做场大法事,烧个替身,替她在那阴间拜堂成亲,了了那边的‘名分’!最后……最后还得把你家娟子的坟……挪开!离那死鬼远远的!一丝牵连都不能有!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地刺向瘫软在地的李凤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悲悯:挪坟……是大忌!惊扰亡魂,最容易惹出更大的祸事!不到万不得已……唉!可你家娟子这怨气,不挪坟,怕是镇不住了!挪坟的日子、时辰、方位,半点差错都不能有!还得有‘引路’的……这些,都得老仙儿亲自下来指点!
刘三姑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奈和一种宿命般的沉重:你们先回去。备好三样东西:三尺三寸长的白粗布一块,要全新的,一丁点杂色都不能有!一只三年以上的大红公鸡,冠子要鲜亮,精神头要足!再扎一个七窍俱全的纸人,要像娟子!越像越好!三天后的亥时正刻(晚上九点),带着这些东西,去你家娟子的坟前等我!记住,只许你一个人到!多一个人,老仙儿就不落座了!能不能成……就看娟子的怨气,和老仙儿的道行了!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听天由命的疲惫。
李凤芝听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沿着脊梁往上爬。拆坟!挪坟!还要烧替身!哪一样听着都是捅破天的大事!可看着刘三姑那张沟壑纵横、写满疲惫与凝重的脸,她只能拼命点头,把那三样东西死死记在心里:白布,红公鸡,纸人像娟子……三天后亥时,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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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像三年一样漫长。王家洼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狗叫都绝迹了。恐惧像浓稠的墨汁,无声地渗透了整个村庄。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天一黑,连灯都不敢点得太亮。李凤芝蜷缩在自家冰冷的炕上,像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恐惧、愤怒、无边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毒蛇,啃噬着她早已破碎的心。她一遍遍回忆着娟子死前那个晚上,女儿绞着手绢、望着窗外黑洞洞的天,轻声问井水凉不凉的样子。当时自己怎么就没多想想怎么就那么不耐烦地骂了回去
村长王德贵家那扇气派的红漆大门,这几天也一直紧紧闭着。偶尔有胆大的村民路过,似乎能听到里面传出压抑的争吵声和女人的哭泣声,但很快又归于沉寂。李凤芝远远望着那扇门,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她恨!恨王德贵家的刻薄算计,恨他们的无法无天!可恨意烧到顶点,又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绝望覆盖——现在去闹,又有什么用能换回她的娟子吗只会耽误了三天后那场凶险莫测的法事。
她强撑着爬起来,按照刘三姑的吩咐,一样一样准备。崭新的白粗布,托人从镇上捎回来了,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柜子里。那只大红公鸡最难找,她几乎跑遍了邻近几个屯子,才从一个老猎户手里重金买下了一只,冠子鲜红欲滴,眼神锐利,被关在鸡笼里还时不时发出嘹亮的啼鸣,带着一股不屈的生猛劲头。
最让她心如刀绞的是扎那个纸人。村里会这门手艺的老孙头,听说是给娟子扎替身,吓得连连摆手,说什么也不肯接。李凤芝跪在老孙头家门口,额头都磕青了,老泪纵横地哀求:孙大哥,求你了!就照娟子活着时的模样扎……扎像一点……让她在那边……少受点罪……老孙头看着这个一夜白头、形销骨立的女人,终究是叹了口气,把她让进了屋。
昏暗的油灯下,李凤芝流着泪,絮絮叨叨地描述着女儿的模样:眉毛怎么弯,眼睛多大,鼻梁挺不挺,嘴角有个小小的梨涡……老孙头沉默地听着,用细竹篾扎着骨架,糊上粗糙的白纸。当纸人渐渐有了雏形,老孙头拿起细细的画笔,蘸着劣质的颜料,一点点勾勒眉眼时,李凤芝看着那越来越像女儿的脸庞,再也忍不住,扑在冰冷的桌子上,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哀嚎。那哭声,在死寂的夜里传出很远,听得人心头发颤。
第三天,终于到了。
亥时(晚上九点到十一点)将近。天,黑得像倒扣的墨缸。没有月亮,连星星都躲得无影无踪。初春的夜风,依旧带着刺骨的寒意,在空旷的野地里打着旋儿,发出呜呜咽咽的鬼哭狼嚎。王家洼子村东头的坟圈子,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座座低矮的坟包在浓墨般的夜色里显出模糊的、令人心悸的轮廓。
李凤芝独自一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通往坟圈子的土路上。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她左手紧紧攥着那块叠好的崭新白粗布,右手提着那只装着大红公鸡的鸡笼。鸡似乎也感到了这地方浓重的阴森和不祥,在笼子里焦躁不安地扑腾着翅膀,发出低沉的咕咕声,更添了几分诡异。她背上,还背着一个用旧床单包裹着的、一人来长的东西——那是老孙头扎好的纸人,娟子的替身。纸人的重量很轻,可背在李凤芝身上,却像压着千斤巨石,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远远地,她看到娟子那座孤零零的坟包前,亮着一点微弱的光。摇曳不定,像坟头飘着的一团幽绿的鬼火。
走近了才看清,是刘三姑。她早已等在那里。老太太换上了一身古怪的装束:一件对襟盘扣的靛蓝色旧布衫,外面罩着件用各色碎布拼成的、花花绿绿的马甲,腰间系着一条缀满铜铃和彩色布条的腰带。她佝偻着背,手里擎着一盏光线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被风吹灭的油灯。油灯的火苗不是常见的暖黄色,而是一种诡异的、跳动着幽蓝边缘的暗绿色,映着她那张沟壑纵横、毫无表情的老脸,如同庙里泥塑的鬼判官。她身边的地上,插着三根小孩手臂粗的黑色供香,香头燃着,散发出浓烈刺鼻、带着腥甜气味的烟雾,袅袅升腾,在坟前形成一片诡异的薄雾。
看到李凤芝过来,刘三姑没有任何寒暄,只是用那双在幽绿灯火下显得更加浑浊的眼睛扫了她和她带来的东西一眼,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那眼神冰冷,空洞,仿佛已经不再是她本人。
布。刘三姑嘶哑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石摩擦。
李凤芝连忙把那块崭新的白粗布递过去。刘三姑接过,枯瘦的手指异常灵活地一抖一甩,那三尺三寸的白布瞬间展开,如同一条苍白的灵蛇。她默不作声地走到娟子坟头正前方约莫三步远的地方,将白布平平整整地铺在冰冷的冻土上。惨白的布,在幽绿灯火的映照下,散发着一种不祥的光泽。
鸡。刘三姑又吐出一个字。
李凤芝哆嗦着手,打开鸡笼。那只大红公鸡似乎预感到了末日的降临,猛地从笼子里窜出来,扑棱着翅膀就要逃!刘三姑的动作却快如鬼魅,干瘦的手如同铁钳般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一把掐住了公鸡的脖子!那鸡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便再也叫不出来,只剩下翅膀徒劳地拍打着空气。
刘三姑提着挣扎的公鸡,走到铺好的白布前。她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含糊不清,像含着一口水在嘟囔,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韵律。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一把锈迹斑斑、刃口却闪着寒光的短刀!没有半分犹豫,刀光一闪!
噗!
一股滚烫的、带着浓重腥气的鸡血猛地喷溅出来!不偏不倚,正喷在雪白的布面上!鲜红的血液瞬间在白布上洇开,如同盛放了一朵巨大而狰狞的血色之花!那鸡血淋淋淋漓,还冒着微弱的热气,在幽绿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骇人。
李凤芝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死死捂住了嘴,才没当场吐出来。
刘三姑随手将还在抽搐的鸡尸丢在一边。鸡血浸透的白布,在夜风中微微颤动,散发出的血腥味混合着供香的怪味,浓烈得令人作呕。
替身。刘三姑的声音更加嘶哑,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
李凤芝强忍着恐惧和眩晕,颤抖着解下背上的包裹,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纸人。老孙头的手艺确实精湛,那纸人穿着用纸剪成的蓝色碎花小褂,眉眼清秀,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活脱脱就是娟子十五六岁时的模样!只是那纸人的脸在幽绿的灯火下,白得瘆人,一双画上去的眼睛,空洞洞地望着前方,带着一种诡异的、直勾勾的意味。
刘三姑接过纸人,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仿佛在对待一件珍宝。她将那栩栩如生的纸人,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浸满鸡血的白布中央。纸人白色的底衬着底下猩红的血布,在幽绿摇曳的灯火映照下,构成了一幅极端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一个酷似娟子的人,躺在一片血泊之中!
做完这一切,刘三姑猛地直起身,佝偻的背似乎挺直了一些。她浑浊的眼珠翻动了一下,望向黑沉沉的夜空,喉咙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嗬嗬的咕噜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
日落西山——黑了天哪——!
一声凄厉高亢、完全不似人声的唱腔,猛地撕裂了坟圈子死寂的夜空!那声音尖锐,沙哑,带着一种非男非女、穿透骨髓的诡异腔调!
李凤芝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唱吓得浑身一哆嗦,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只见刘三姑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她的头古怪地左右摇摆,脖子像是支撑不住头颅的重量,发出咔吧咔吧令人牙酸的轻响。她腰间的铜铃随着身体的抖动,疯狂地响成一片,叮叮当当,急促得如同催命的符咒!脚下的步子也变得毫无章法,时而跺脚,时而转圈,像是在跳一种癫狂的舞蹈。她双手高举,十指张开,对着漆黑的夜空胡乱地抓挠着。
龙离长河——虎下高山哪——!龙离长河——好行雨——!虎下高山——把路拦——!哎——嗨——哎嗨呀——!
那唱词古老而晦涩,调子更是凄厉得如同鬼哭。刘三姑的声音完全变了,时而粗嘎如老翁,时而尖细如幼童,在夜风中飘忽不定。她围着那铺着血布、放着纸人的地方,越转越快,腰间的铜铃响成一片刺耳的噪音。她的动作越来越狂放,越来越扭曲,身体像是被几股无形的力量撕扯着,做出各种常人无法做到的怪异姿势。
突然,她身体猛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随即稳住,头颅以一个极其别扭的角度向后仰着,那双浑浊的眼睛翻上去,几乎只剩下了眼白!她死死盯着李凤芝的方向,嘴巴咧开,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发出一种混合着哭腔和尖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苦——哇——!苦命的——丫头——!穿着那——大红袄——!掉进了——冰窟窿——!冻成了——冰坨坨——!心里头——怨啊——!怨气——冲开了——阎罗殿——!要——讨——债——!要——索——命——!
这声音嘶哑扭曲,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悲愤和怨毒,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子,狠狠扎进李凤芝的耳朵里、心坎上!她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瘫跪在冰冷坚硬的冻土上,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泪水混合着冷汗,糊了满脸。
就在这时!
呼——!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极其猛烈的阴风,毫无征兆地平地卷起!风声凄厉,如同无数冤魂在齐声尖啸!那风打着旋儿,直扑法坛中心!
插在地上的三根粗大供香,顶端那暗红色的香火,被这阴风一吹,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绿光!绿幽幽的火苗猛地蹿起一尺多高,疯狂摇曳,将整个坟圈子映照得一片惨绿,如同森罗鬼域!供香的烟雾不再是袅袅上升,而是被狂风卷着,形成三股粗大的、扭曲的灰色烟柱,在坟地上空盘旋飞舞!
放在血布中央的那个纸人替身,更是被狂风吹得剧烈摇摆,纸做的身体哗啦作响!更恐怖的是,那纸人画上去的脸,在幽绿的火光映照下,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瞬间变成了一个极其怨毒、极其冰冷的狞笑!那双空洞洞的纸眼睛,仿佛也活了过来,射出两道怨毒的目光!
啊——!李凤芝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魂飞魄散!
来了!来了!正主儿来了——!刘三姑(或者说附在她身上的东西)发出一声更加尖锐刺耳的嚎叫,带着一种混合着恐惧和疯狂的兴奋!她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串着古旧铜钱的红绳,铜钱在幽绿的火光下闪着不祥的光。她不再唱,也不再跳,而是死死盯着那剧烈摇晃、仿佛随时要活过来的纸人,嘴里急速地念诵着谁也听不懂的咒语,声音又快又急,如同爆豆。
阴风更烈!盘旋的烟雾中,似乎隐约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极其凄厉的女人哭泣声,还有……还有一个男人低沉怨毒的咆哮!
呔——!刘三姑猛地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她手中那串铜钱红绳如同毒蛇般甩出,不偏不倚,正正地抽打在那个剧烈摇晃的纸人身上!
嗤啦——!
纸人身上被红绳抽中的地方,猛地爆出一团幽绿的火星!紧接着,整张纸人轰地一声,毫无征兆地凭空燃烧起来!火焰不是红色,而是惨绿惨绿的!绿火熊熊,瞬间吞噬了那个酷似娟子的纸人!火苗蹿起老高,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和纸张燃烧的怪味!
几乎就在纸人燃烧的同时!
噗通——!
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落水的巨响,猛地从坟圈子西边传来!那声音穿透了呼啸的阴风,清晰无比地砸在李凤芝的耳膜上!
是井!村头那口废弃的老井!
李凤芝猛地扭头,朝着井的方向望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刘三姑也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佝偻的身体僵在原地,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井的方向,脸上所有的皱纹都扭曲着,充满了极度的惊骇!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什么扼住了脖子。
坟圈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幽绿的火焰还在燃烧着纸人的残骸,发出噼啪的微响,还有那三根供香顶端的绿火,依旧在风中疯狂摇曳,映照着两张惨白如纸的脸。
那口井……那口吞噬了娟子的老井……那声落水的巨响……
李凤芝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井里有东西!被这法事……给逼出来了!
天刚蒙蒙亮,一丝惨淡的灰白光线勉强驱散坟圈子的黑暗。阴风早已停歇,那三根粗大的供香也已燃尽,只剩下一小截黑乎乎的残根插在冰冷的冻土里。血布中央,纸人替身烧得只剩下一小堆蜷曲的黑色灰烬,被风吹得微微打着旋儿。
李凤芝瘫坐在地上,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冻得麻木僵硬。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地狱般的一夜的,脑子里只剩下那声沉闷的落水巨响,还有刘三姑最后那张惊骇欲绝的脸。
刘三姑比她更不堪。老太太像是耗尽了所有的精气神,蜷缩在离坟头不远的一块背风处,裹着她那件花花绿绿的马甲,身体还在轻微地颤抖,脸色灰败,眼神涣散,仿佛一下子又老了十岁。她喉咙里偶尔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咕哝,像垂死的动物。
三姑……三姑……李凤芝挣扎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那井……那井……
刘三姑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望向李凤芝,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嗬嗬作响,好半天,才极其艰难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动……静……去……看……
去看!李凤芝像是被这两个字猛然惊醒。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恐惧和某种病态执念的力量,支撑着她僵硬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甚至忘了去扶瘫软的刘三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井!那口井里到底有什么!
她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朝着村西头那口废弃的老井跑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清晨的寒风刮在脸上,像冰水浇头,让她混乱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点,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
离老井还有几十步远,李凤芝就猛地停住了脚步。
井台边,已经围了一圈人!是几个起早拾粪、胆子最大的老汉。他们远远地站着,没人敢靠近井口,只是伸着脖子,惊恐地朝井里张望,互相交头接耳,脸上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令人作呕的怪味——那是深水淤泥的腥臭混合着某种……腐烂的气息!
捞……捞上来啦一个老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的老天爷……真是他……真是柱子……另一个老汉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他不是埋在他家祖坟里了吗咋……咋跑到这井里来了!
柱子王德贵家那个病痨鬼儿子!
李凤芝的脑子嗡的一声!她像疯了一样推开挡在前面的人,踉跄着扑到井台边!
井口黑洞洞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井水浑浊不堪,漂着一层污浊的泡沫和枯枝败叶。就在离井口不远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具被水泡得肿胀发白、面目全非的尸骸!尸骸身上,赫然穿着一身同样被水泡得褪色变形、但依旧能辨认出是暗红色的……新郎官的服饰!
那身刺眼的红,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凤芝的视网膜上!也瞬间烫穿了她心中最后一点侥幸和混沌!
嗡鸣声在脑中炸响,世界瞬间褪色。井口黑洞洞的,像一张咧开的巨口。浑浊发绿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具被泡得不成人形的尸骸。肿胀发白的皮肉,五官模糊一团,辨不清原貌。可那身衣裳——那身被井水浸透、颜色发乌、却依旧能清晰辨认出样式和底色的——暗红色的新郎官服!
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凤芝的视网膜上,也瞬间烫穿了她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侥幸和混沌。
啊——!!!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嚎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带着撕裂心肺的剧痛和滔天的恨意!不是恐惧,是恨!是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般的恨!
她猛地转身,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理智的母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人群中闻讯赶来、面无人色的村长王德贵和他那个肥胖的老婆!
王德贵!你个丧尽天良的畜生!!李凤芝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疯狂,她指着井口,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枯枝,看见了吗!看见了吗!你家那个死鬼儿子!穿着这身狗皮!躺在淹死我娟子的井里!!她猛地扑过去,枯瘦的手指带着千钧的恨意,狠狠抓向王德贵那张惊骇欲绝的脸,是你们!是你们这对黑了心肝的狗男女!怕你家那痨病鬼在阴间打光棍!瞒着我!偷偷摸摸给我娟儿配了阴婚!把她活生生拖进了你们王家的鬼门关!!
王德贵被他老婆死命往后拽,肥胖的脸上横肉抽搐,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老婆更是吓得瘫软在地,杀猪般地嚎哭起来:没有!没有啊!凤芝妹子你血口喷人!我家柱子清清白白埋着的啊……
清白呸!李凤芝一口带血的唾沫狠狠啐在胖女人脸上,她状若疯癫,回身指着那口吞噬了她女儿、如今又浮起另一具骸骨的井,声音凄厉得如同啼血的杜鹃,井水凉不凉啊!王德贵!你告诉我!这淹死人的井水——凉不凉!!
井水凉不凉
这句如同诅咒般的质问,在死寂的清晨炸开,带着血腥的回音,狠狠砸在王德贵的心口上。他肥胖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那张原本还强作镇定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惊骇和心虚。
李凤芝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也烟消云散。滔天的恨意和巨大的悲痛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力气。她眼前一黑,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身体像一截被砍断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凤芝!
快扶住她!
人群一阵惊呼骚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李凤芝在嘈杂的人声和刺骨的寒风中悠悠转醒。她躺在冰冷的泥地上,映入眼帘的,是王德贵那张灰败绝望的脸,还有周围村民愤怒、鄙夷、恐惧交织的复杂目光。
王德贵像是瞬间被抽走了脊梁骨,整个人瘫软在地,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他不敢看李凤芝的眼睛,也不敢看那口漂浮着骸骨的老井,只是死死盯着自己沾满污泥的鞋尖,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嗬嗬声。
是……是……他终于崩溃了,浑浊的老泪混着鼻涕流了满脸,声音破碎得像破风箱,……是我糊涂……是我……猪油蒙了心啊……柱子走了……他娘……他娘天天哭……说……说柱子一个人在下面……孤零零的……冷……怕他……怕他娶不上媳妇……被人欺负……他猛地抬起头,涕泪横流,带着一种摇尾乞怜的绝望看向李凤芝,凤芝……凤芝妹子……我……我们没想害娟子……真没想啊!就是……就是想找个伴儿……让两个孩子……在下面……有个照应……我们……我们给了神婆钱……偷偷……偷偷合了八字……写了婚书……在柱子坟里……埋了娟子的生辰八字和……和一件她穿过的旧衣裳……就……就算成了……真没想到……没想到娟子她……她性子那么烈啊!更……更不知道柱子……柱子他……他咋会在井里啊!说到最后,他已是语无伦次,只剩下绝望的嚎哭。
真相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众人心口缓慢地切割。不是简单的冥婚,而是王家瞒天过海,用娟子的生辰八字和旧衣,强行将她与死去的王柱子绑在了一起!难怪娟子怨气冲天!穿着红嫁衣回来!她不是逃婚,她是被这肮脏的契约,硬生生拖进了阴间,成了一个死鬼的新娘!而那王柱子的尸骨,竟也诡异地出现在了这口吞噬了娟子的井中!这其中的诡异关联,光是想想就让人遍体生寒!
围观的村民彻底炸开了锅。惊骇、愤怒、恐惧的议论声如同沸水。
天杀的!造孽啊!
活该!报应!看他王家还怎么在村里抬头!
柱子咋跑井里去的埋得好好的……
邪门!太邪门了!娟子这是……这是把他拽下来陪葬了啊!
快!快去找刘三姑!这事还没完!
王德贵和他老婆瘫在泥地里,如同两摊烂泥,在村民愤怒的唾骂和鄙夷的目光中瑟瑟发抖,彻底成了过街老鼠。
李凤芝在旁人的搀扶下,挣扎着坐起身。她没有再看王德贵夫妇一眼,所有的眼泪似乎都在昨夜流干了。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口幽深的老井,浑浊的眼底翻涌着刻骨的恨意、无边的悲痛,还有一丝……尘埃落定后的死寂。娟子……她的娟子……原来承受着这样的屈辱和绝望!
刘三姑不知何时,也被几个胆大的村妇搀扶着,颤巍巍地挪到了井台边。她看着井里那两具隔着浑浊井水、诡异同穴的尸骸(娟子的尸骨沉在井底,王柱子的浮在水面),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悸和一种宿命般的了然。
她艰难地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井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耗尽元气的虚弱:……冤……孽……缠……绕……阴……阳……倒……悬……不……挪……坟……双……双……煞……成……形……村……村……毁……人……亡……
挪坟!必须挪坟!
这一次,再无人质疑。巨大的恐惧压倒了所有的忌讳。王德贵家迫于压力,更迫于那井中浮尸带来的、无法言说的恐怖,几乎是哭嚎着掏空了家底,请来了最好的杠夫和阴阳先生。
挪坟的日子,选在三天后一个阴沉的下午。没有阳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寒风呜咽。
娟子的坟被小心翼翼地掘开。当那口薄薄的棺材被抬出深坑时,一股浓烈的土腥气和难以形容的、淡淡的腐朽气味弥漫开来。李凤芝被两个村妇死死搀扶着,才没当场晕厥。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口棺材。
棺材盖被杠夫用撬棍小心翼翼地打开。
一股更加浓郁的、冰冷潮湿的土腥气扑面而来。棺材里,娟子的尸骸静静地躺着。身上的蓝色布褂已经腐烂了大半,露出底下森森的白骨。然而,让所有围观者倒吸一口冷气的是——在娟子腐烂的衣物和白骨之间,赫然缠着几缕同样腐朽、但依旧能看出是暗红色的布条!像是……像是某种嫁衣的碎片!她的头骨微微侧着,空洞洞的眼窝,似乎正对着井的方向。
唉……杠夫中年纪最大的一个,看着这一幕,沉重地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丫头……怨气入骨了……
新坟选在村北三里外一处向阳的小山坡上,视野开阔,远离村子和那片阴森的坟圈子,更是与王家祖坟远远隔开。
棺材被重新钉好,在低沉压抑的唢呐声和漫天飞舞的纸钱中,被抬往新的安息地。李凤芝一路沉默地跟着,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袱,里面是几件她连夜赶制的、崭新的蓝色碎花布衣裳——那是她记忆中娟子最喜欢的颜色和样式。她要让女儿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地走,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再也不要沾上那肮脏的红色。
新坟垒好,墓碑立起。李凤芝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忙,独自一人,跪在女儿的新坟前。她拿出准备好的纸钱、元宝、崭新的纸衣纸鞋,还有几样娟子生前爱吃的炉果点心,一件一件,仔仔细细地摆好。
她划着火柴,点燃了纸钱。橘红色的火焰跳跃起来,舔舐着粗糙的黄纸。这一次,火焰燃烧得平稳而温和,没有打旋,没有异响。只有纸灰随着热气,袅袅地、安详地升向铅灰色的天空。
李凤芝看着那平稳燃烧的火焰,看着纸灰缓缓飘散,干涸的眼眶里,终于无声地滚下两行浑浊的泪水。她伸出枯瘦颤抖的手,一遍又一遍,无比轻柔地抚摸着坟前冰冷的冻土,仿佛在抚摸女儿沉睡的脸颊。
娟儿啊……睡吧……妈给你挪了地方了……敞亮……暖和……再没人……敢欺负你了……她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苍凉,那身红……妈给你脱了……咱不穿……咱穿新的……穿你喜欢的……
风,似乎小了些。呜咽声也渐渐平息。
纸钱燃尽,只剩下一小堆暗红的余烬,在冻土上散发着最后的微温。
李凤芝慢慢站起身,佝偻的腰背似乎更弯了些。她最后看了一眼女儿的新坟,还有坟前那块小小的、刻着爱女王娟之墓的青石碑,然后,默默地、一步一步地,转身朝着村子走去。夕阳的余晖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在她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那身红衣带来的噩梦,窗台上带露的野花,井中浮起的尸骨……都随着那场惊心动魄的法事和这场沉重的迁坟,渐渐成了王家洼子村民口中讳莫如深的恐怖传说。
娟子的新坟,孤零零地立在北坡上。说来也怪,自那以后,村里再也没人做过那个红衣立炕沿的噩梦,窗台上也再没出现过带着露水的野花。那口吞噬了两条性命的老井,被村民们用巨石死死封住,周围长满了荒草,再无人靠近。
只有每年清明和娟子的忌日,人们会看到李凤芝瘦小佝偻的身影,提着一个旧篮子,里面装着纸钱和点心,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上北坡。她在女儿坟前一坐就是大半天,有时絮絮叨叨地说些家常,有时只是沉默地抚摸着冰冷的石碑。
年复一年,坟头的土被风雨抚平,又被李凤芝一次次用手压实。坟前渐渐长出一种淡紫色的小野花,耗子花。每到初春,就开得星星点点,在料峭的寒风里微微摇曳。
又是一年忌日。李凤芝照例坐在坟前,烧着纸。纸灰被风吹起,打着小小的旋儿,飘向远处。她看着那旋儿,眼神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坟前那诡异的火旋。她伸出手,想抓住一片飘飞的纸灰,枯瘦的手指却只碰到冰冷的空气。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带着早春特有的、尚未褪尽的寒意。几片淡紫色的耗子花瓣被风卷起,轻轻地、柔柔地,拂过她布满皱纹的脸颊,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凉意。
李凤芝的动作顿住了。她布满老年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坟头那丛在风里微微点头的野花。许久,一滴浑浊的泪,悄无声息地从她深陷的眼窝里滚落,砸在坟前冰冷的冻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缓缓抬起手,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冰冷的石碑顶端,动作缓慢而坚定,仿佛要将所有的温度和未尽的言语,都刻进那冰冷的石头里。
北坡的风,依旧带着凉意,呜咽着掠过空旷的山野,卷起几片枯叶和零星的纸灰,打着旋儿,飞向更远的山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