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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萧望舒把最后一颗篮球投进篮筐时,夕阳正贴着教学楼的檐角往下沉。橘红色的光淌过球场的水泥地,把他和队友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被拉长的橡皮筋。
望舒,牛逼啊!最后那球绝了!后卫拍着他的后背,掌心带着汗湿的黏腻。
萧望舒扯着球衣领口往脸上扇风,喉咙里像塞了团干棉花。刚打完三对三,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滴,砸在锁骨窝里,汇成小小的水洼。校服外套被他随意扔在看台上,后背的位置已经洇出深色的湿痕,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混合着洗衣粉和汗水的味道。
走了走了,再不走食堂就只剩菜汤了。队长勾着他的脖子往场外拖,你妈今天没来接你
她说加班,我自己回去。萧望舒把篮球塞进帆布包,拉链拉到一半卡住了,他低头咬着牙拽了两下,才咔哒一声合上。
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山地车穿过校门时,门卫大叔探出头喊了句:萧望舒,明天早点来,升旗仪式别迟到!
知道了叔!他回头应了一声,车把晃了晃,差点撞上路边的梧桐树。
晚高峰的街道堵得像一锅粥,萧望舒拐进小巷抄近路。巷子两旁的老房子墙皮剥落,晾衣绳上挂着五颜六色的T恤,有件印着小熊图案的粉色短袖垂得很低,差点扫到他的脸。他抬手拨开时,指尖蹭到布料上的阳光味,突然想起刚才球场上队友说的话——隔壁班的女生今天来看比赛了。
他摇摇头把这点念头甩出去,蹬着车冲过最后一个坡,就看见自家小区那扇掉漆的铁门了。
开门的是他妈留在鞋柜上的备用钥匙。屋里静悄悄的,玄关的灯亮着盏暖黄色的小夜灯,是他妈怕他回来摸黑特意留的。他把书包往地上一扔,踢掉沾着灰尘的球鞋,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路冲到卫生间。
淋浴喷头刚打开时全是冷水,萧望舒打了个哆嗦,随即又被涌出来的热水烫得龇牙。他把水温调得正好,让水流从头顶浇下来,冲走头发里的汗味和球场上的尘土。浴室的镜子很快蒙上一层白雾,他用手背抹出一块圆,看着里面那张还带着少年气的脸——额头上有颗小小的痣,是他妈总说的福气痣。
洗完澡出来,他套了件宽松的白色T恤,领口被洗衣机搅得有点卷边。厨房的锅里温着饭菜,是他妈早上出门前做的西红柿炒鸡蛋和米饭。他没热,就着微凉的温度扒拉了两碗,舌尖还留着鸡蛋的腥香。
把碗放进水池时,客厅的挂钟敲了八下。墙上贴着他的月考成绩单,数学成绩那栏用红笔圈了个圈,旁边写着进步5分。他盯着那个圈看了会儿,想起明天要交的物理卷子还有最后两道大题没写,但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
先睡会儿,醒了再写。他对自己说,把自己扔到床上。
床垫陷下去一块,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窗外的路灯透过纱帘,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萧望舒翻了个身,抱着枕头蹭了蹭,没几秒就坠入了梦乡梦里有股淡淡的栀子花香。
不是小区花坛里那种浓烈的香,是很清很淡的,像有人把花瓣泡在了泉水里。萧望舒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长满三叶草的草坪上,风里飘着白色的蒲公英,沾在他的T恤上,轻轻一吹就飞起来。
然后他看见了她
她站在不远处的槐树下,穿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长发被风掀起,像黑色的绸带。萧望舒想看清她的脸,可无论怎么睁大眼睛,眼前都像蒙着层磨砂玻璃——能看见她嘴角弯起的弧度,能看见阳光落在她发梢的金芒,就是看不清五官。
过来呀。她的声音像冰镇汽水开瓶时的轻响,带着点甜。
萧王舒的脚像长了翅膀,不由自主地朝她走过去。走到近处才发现,她比自己矮大半个头,抬头看他时,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的心跳突然快了两拍,像刚才球场上最后那个绝杀球时的悸动。
你是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她没回答,只是笑着伸出手。右手手腕抬起来的时候,小望舒看见那片细腻的皮肤内侧,有个很小的胎记,像颗淡褐色的小豆子,藏在青色的血管旁边。
别说话,带你去个地方。她的指尖碰到他的掌心,凉凉的,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橘子。
他们去的是学校后门那条小吃街。傍晚的街面蒸腾着热气,烤冷面的铁板滋啦作响,炸串的油香混着麻辣烫的汤底味,钻进鼻子里。她拉着他在一家挂着王记烤冷面木牌的摊位前停下,眼睛亮晶晶的:我要加双蛋加里脊,多放糖醋。
老板是个戴白帽的大叔,手速快得像在表演:小姑娘眼光好,我家糖醋酱是秘制的!
萧望舒掏钱的时候,她突然凑过来,用气音说:我没带钱哦。温热的气息扫过他的耳廓,他的耳朵腾地红了。
烤冷面递过来时,她咬了一大口,酱汁沾在嘴角,像只偷吃东西的猫。萧望舒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想递给她,她却自己用舌尖舔掉了,然后朝他笑:好吃吧
他愣愣地点头,手里的烤冷面突然就不香了。
他们还去了市中心的游乐园。她非要坐摩天轮,升到最高处时,城市的灯海在脚下铺开,像打翻了的星星罐。她突然指着窗外:你看那朵云,像不像棉花糖萧望舒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觉得她的侧脸比云还软。
过山车冲下来时,她尖叫着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他明明也吓得心跳加速,却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怕,有我呢。话一出口,自己先红了脸。
他们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听歌。萧望舒从校服口袋里摸出副白色耳机,是他攒了半个月零花钱买的,线已经有点发黄。他把右耳的那只递给她,自己塞了左耳。是首很老的歌,周杰伦的《晴天》,前奏一响,她就跟着轻轻哼起来。
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搔过心尖。风吹起她的头发,有几缕缠在了他的脖颈上,带着淡淡的栀子香。
他还带她去了郊外的河边。春天的柳条垂到水面,她折了根最软的,坐在石头上慢慢编成圈,然后踮起脚往他头上戴。像不像小王子她歪着头看他,眼底的光比河水还亮。萧望舒没说话,只是觉得额头上的柳条圈带着她手心的温度,烫得他心头发颤。
他拿出藏在口袋里的旧手机——是他爸淘汰下来的智能机,像素模糊得像打了马赛克。他举起来给她拍照,镜头里的她站在柳树下,长发被风掀起,能拍清所有就是拍不清楚脸
右手自然地垂在身侧,手腕上的淡褐色胎记在阳光下清晰得像幅画。
你别动。他说。
为什么她笑着问,却真的站定了。
因为……好看。他的声音细若蚊呐。
后来,他们走在一条落满樱花的巷子里。花瓣飘在她的发间,她突然停下来,仰头看他。这一次,萧望舒离得很近,能看清她鼻子的弧度,能数清她睫毛的根数,能感觉到她呼吸里的栀子花香。
他慢慢低下头,她的睫毛颤了颤,像受惊的蝶。距离越来越近,他的心跳声盖过了所有声音,连落在地上的樱花好像都在砰砰作响——正准备吻上去的时候
铃铃铃——
床头的闹钟像颗炸雷,在安静的房间里炸开。
萧望舒猛地坐起来,额头上全是冷汗,胸口剧烈起伏。窗外天已经亮了,晨跑的人从楼下经过,脚步声清晰可闻。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里空空的,只有刚才在梦里想象过的、她的温度。
墙上的挂钟指向六点半,该起床上学了。
他掀开被子下床,脚踩在地板上的瞬间,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低头看自己的手腕——空空如也。又冲到书桌前翻出那部旧手机,相册里只有上周拍的球场照片,没有樱花巷,没有柳树下的她,更没有那个淡褐色的胎记。
原来只是个梦。
萧望舒对着镜子里睡眼惺忪的自己扯了扯嘴角,有点自嘲。高二的男生,大概是春天到了,连梦都开始变得乱七八糟。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萧望舒的生活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早上六点半被闹钟叫醒,啃着面包赶去学校早读,数学课偷偷在下面画篮球战术图,午休时和队友去球场打半场,晚自习被物理老师点名批评这道题讲过三遍还错。
只是偶尔,笔尖划过草稿纸的瞬间,他会突然愣住。
闻到同桌女生身上的栀子花香水味时,会想起梦里的槐树下;路过校门口的烤冷面摊时,会想起那个沾着酱汁的嘴角那个看不清廉的女孩;听到广播站放《晴天》时,手指会下意识地在桌腿上敲出节拍。
周五那天晚自习,物理老师拖堂拖到快九点。萧望舒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走出校门时,晚风带着点凉意,吹得他打了个哈欠。小吃街的摊位还没收,油烟味混着人声涌过来,他摸了摸肚子,才想起晚饭只吃了个面包。
王叔,一份烤冷面,加双蛋加里脊。他停在王记烤冷面前,书包带子往肩上勒了勒。
王叔抬头笑了:今天这么晚你们老师又拖堂
可不是嘛,萧望舒靠在旁边的梧桐树上,物理题比登天还难。
铁板上的冷面发出滋啦的声响,鸡蛋液漫开,裹住冷面的边缘。就在这时,一个女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轻轻的,像羽毛落在心上:
老板,一份烤冷面,不要香菜。
萧望舒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转过头,看见个穿蓝白校服的女生站在摊位旁。头发扎成马尾,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背着和他同款的黑色双肩包,只是洗得有些发白。路灯的光落在她的侧脸,轮廓很柔和,像……像梦里那个看不清脸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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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移,落在她的手上。她正从书包侧袋里掏手机,右手抬起来的瞬间,萧望舒的呼吸突然停了。
女生的右手手腕内侧,有一个很小的胎记。
不是梦里的淡褐色,是浅浅的红色,像颗刚摘下来的草莓,藏在细腻的皮肤里,在路灯下泛着淡淡的光。
就在那个位置。
和梦里一模一样的位置。
萧望舒觉得脑子有点懵,像被篮球砸中了后脑勺。他使劲眨了眨眼,确认自己不是还在做梦——王叔翻动烤冷面的滋滋声,远处同学的说笑声,还有女生指尖划过手机屏幕的轻响,都真实得过分。
哎呀……女生突然低低地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懊恼。
萧望舒回过神,看见她举着手机,屏幕是黑的,按了好几下都没反应。怎么了他听见自己问,声音有点发紧。
女生转过头看他,这一次,他看清了她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星光,瞳孔是浅褐色的。手机没电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忘带充电宝了。
王叔已经把烤冷面装好了,用塑料袋递过来:五块钱,小姑娘。
女生的脸更红了,她把书包翻了个底朝天,连个硬币的影子都没找到。那个……老板…我……我能不能明天再给您我家就在附近。她看着王叔,眼神里带着恳求。
王叔刚要说话,萧望舒已经从口袋里摸出钱包,抽出一张皱巴巴的10块钱递过去:王叔,她这份我一起付了。
啊不用不用!女生连忙摆手,我真的就住旁边小区,明天一早给您送来!
没事,萧望舒把钱放在王叔的钱盒里,声音尽量放得自然,一份烤冷面而已,不值当跑一趟。
可是……女生还想说什么,萧望舒已经接过王叔递来的两份烤冷面,把其中一份塞到她手里。
塑料袋带着温热的触感,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像触电似的缩了缩。那……我总得把钱还你吧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你有微信吗我回家充上电就转给你。
萧望舒的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他点点头,摸出手机解锁,调出微信二维码。屏幕上是他的头像——一张模糊的篮球场照片,拍的是他投绝杀球的瞬间。
女生也拿出手机,哎呀,忘了手机没电了
我叫林满溪xx高中高二三班的微信名就是本名,头像是只柯基。她从自己的书包拿出超稿本和一支笔说你的微信号多少我回家给手机充电等我加上你,你记得通过一下呀。哦我的微信号是130———098
萧望舒一边说着自己的微信号她一边在自己的草稿本上写着
林满溪
萧望舒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像含了颗水果糖,甜丝丝的。我叫萧望舒。他说,把自己的微信名告诉她——他的微信名很简单,就是本名加了个句号。
萧望舒,她重复了一遍,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了月牙,那太谢谢你了,
看着她抱着烤冷面跑远的背影,萧望舒才发现自己手里的烤冷面已经凉了。风掀起她校服的衣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边,和他身上这件有点像。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微信界面还停留在二维码页面。指尖有点麻,是刚才碰到她时留下的触感。
手腕上的红色胎记,和梦里的位置一模一样。
萧望舒咬了一口冷掉的烤冷面,糖醋酱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他突然想起梦里那个没完成的吻,耳朵腾地又红了
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消失在黑暗里
萧望舒才念念不舍的一口一口的吃着烤冷面,慢慢地回家
萧望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时想的全是跟她的相遇,突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是微信好友申请的通知,头像是只趴在拖鞋上的柯基,肉垫粉嘟嘟的。验证消息写着:我是林满溪~
烤冷面钱现在转给你呀。
他几乎是弹坐起来,手指在屏幕上点得飞快,点了通过,又赶紧回了句:没事,不用急。
消息发出去还没三秒,就收到了一个微信红包。点开,正好五块钱。
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了,林满溪又发来一条,后面跟着个鞠躬的表情包,要不是你,我今晚就得饿肚子了。
萧望舒盯着那个表情包看了会儿,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删删改改,最后只发了两个字:不客气。脸上长不住的笑
然后她回:
对了,你也是xx高中的吗
是的我是xx高中高二一班的
她回:
哦哦很高兴认识你今天真的谢谢你了
没事萧望舒很冷淡他太紧张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但是心里却压不住的开心
她回:
你喜欢打篮球吗
是的
这天晚上他们聊了很久聊了很多,有学习,习惯,喜好,爱吃的,还有那个樱花港…聊到凌晨3:00多林满溪困得不行了,才念念不舍的结束
好困,想睡觉了晚安,萧同学
嗯晚安
他放下手机,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发呆。水晶吊坠反射着窗外的月光,晃得他眼睛有点花。林满溪,高二三
班的好像有点印象,上次运动会女子800米,跑第二的那个女生,冲线的时候头发散了,像只脱缰的小鹿。
那时候怎么没注意到她手腕上的胎记
第二天早读课,萧望舒的眼神总往三班的方向飘。他们班在走廊对面,隔着两扇玻璃窗。他看见林满溪坐在靠窗的位置,正低头背英语单词,阳光落在她的发顶,镀上一层金边。
她的右手放在桌子上,手腕搭在练习册上,正好能看见那片皮肤。红色的胎记藏在袖口下,只露出一点点边缘,像颗害羞的小草莓。
萧望舒!英语老师的粉笔头精准地砸在他的桌子上,这个单词怎么读
他猛地站起来,脑子一片空白,周围传来同学的低笑声。同桌在下面小声提示:ambulance!
am……ambulance。他结结巴巴地念出来,脸颊发烫。
坐下的时候,他看见林满溪正转过头看他,嘴角带着点憋不住的笑意。他赶紧低下头,假装认真看课本,耳朵却红得快要滴血。
那天中午,萧望舒去食堂打饭,刚走到窗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萧望舒!
他回过头,是林满溪。她端着餐盘,里面只有一份青菜和半碗米饭。一起坐她指了指不远处的空桌子。
萧望舒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他点点头,手里的餐盘差点没端稳。
坐下才发现,她的餐盘里几乎没什么肉。你不爱吃肉啊他没话找话,叉起自己餐盘里的一块排骨递过去。
林满溪愣了一下,她犹豫了两秒,还是接了过去,小声说了句谢谢。排骨上的酱汁沾了点在指尖,她低头用舌头舔了舔,动作和梦里那个舔掉嘴角酱汁的样子重合时,萧望舒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不是不爱吃她嚼着排骨,眼睛弯成月牙,就是……想省点钱。
萧望舒哦了一声,没再多问。他把自己餐盘里的红烧肉夹了大半给她,多吃点,长身体。
林满溪看着碗里突然冒出来的肉,眼眶有点红。她扒拉着米饭,声音闷闷的:萧望舒,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穷啊
没有!他赶紧摆手,说话的时候嘴里的饭还没有咽下去踉踉跄跄的我就是……觉得你太瘦了。她笑出了声
她抬头看他,眼睛亮闪闪的,像含着水:那我吃了啊,下次我请你吃烤冷面。
好。他笑着点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软,有点酸。
从那天起,他们的交集越来越多。
萧望舒会在早读课上,偷偷把温热的牛奶从窗户递到三班的走廊,林满溪会在他打完球时,准时出现在球场边,递上拧开瓶盖的矿泉水。他帮她补物理,她帮他改作文,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爬满爬山虎的围墙上,像幅安静的画。
有次晚自习停电,教室里一片欢呼。萧望舒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束扫过课桌时,看见林满溪正借着窗外的月光编柳条。她的手指很巧,三两下就编出个小小的圆环,递给他时,指尖蹭过他的掌心。
给你,她的声音在黑暗里带着点笑意,
萧望舒捏着那个还带着绿意的圈,突然想起梦里的场景——郊外的河边,她也是这样,踮起脚往他头上戴,说像不像小王子
他鬼使神差地问:你很喜欢编这个吗
嗯呐,她仰头看天花板上摇曳的电扇影子,小时候奶奶教我的,说柳条能带来好运气。
他把柳条圈戴在手腕上,触感和梦里那个温热的圈重叠。黑暗里,他看不清她的脸,却能闻到她发间飘来的栀子香,和梦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周末的篮球赛,萧望舒特意在球衣里穿了件白色T恤,是梦里那件干净的款式。林满溪坐在观众席前排,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长发披在肩上,风吹过时,发丝像黑色的绸带飘起来。
中场休息时,他冲过去找她,额头上的汗滴在她递来的纸巾上。看得懂吗他笑着问。
看不懂,她仰头看他,眼睛里映着球场的灯光,但觉得你投球的时候,特别帅。
萧望舒的脸腾地红了。他想说点什么,却看见她右手手腕上的红色胎记,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那个位置,那个形状,和梦里的淡褐色胎记像被复刻过一样。
林满溪,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声音有点发紧,你这个胎记……
她愣了一下,低头看自己的手腕,笑了:这个啊,我妈说生下来就有,像颗小草莓。怎么了
他松开手,指尖还残留着她皮肤的温度:没什么,就是觉得……挺特别的。
下半场的哨声响起时,林满溪突然拽住他的衣角,塞给他一个东西。是颗用糖纸包着的草莓糖,她的声音像糖纸一样脆:赢了的话,给你吃糖。
萧望舒捏着那颗糖,冲进球场时,觉得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最后那个绝杀球投进时,他第一眼就看向观众席,林满溪站在那里,笑得比阳光还亮,右手举着他送的牛奶盒,像在为他欢呼。
人群散去后,他坐在球场边的台阶上,剥开草莓糖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漫开时,林满溪在他身边坐下,头发上沾了片梧桐叶。
萧望舒,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你是不是……在哪见过我
他的心猛地一跳,转头看她。夕阳落在她的侧脸,睫毛很长,像梦里数过的那把小扇子。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你看我的时候,眼神很奇怪,她抠着书包带,小声说,就像……早就认识我一样。
萧望舒沉默了。他该怎么说说他在梦里和她逛过小吃街,坐过摩天轮,差点吻上她的唇
可能是吧,他望着远处的晚霞,声音有点飘,说不定上辈子就认识。
林满溪噗嗤笑了出来,推了他一把:萧望舒,你还会说情话啊。
他也笑了,把嘴里的糖渣咽下去,甜味却留在了喉咙里。风掀起她的连衣裙角,露出纤细的脚踝
原来有些梦,真的会照进现实。
他看着她手腕上的红色胎记,突然觉得,不管是梦里的淡褐色,还是眼前的红色,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就在这里,笑着,闹着,带着淡淡的栀子香,走进了他的生命里。
林满溪,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认真了十倍,下周末,要不要去游乐园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落了星星:好啊,我要坐摩天轮。
嗯,他点头,心里的糖好像又甜了几分,还要坐过山车。
不怕我吓得哭鼻子吗
不怕,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会牵着你的手。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融在一起,手腕上的柳条圈在风里轻轻晃,像个未完待续的约定。萧望舒摸了摸口袋里那颗融化了一半的草莓糖,突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会很长,很长
第二蟑
周末的游乐园像被打翻的糖果盒,到处都是甜腻的香气和孩子的尖叫。萧望舒攥着两张门票,手心沁出的汗把纸角濡得发皱。林满溪站在旋转木马前,浅蓝色的连衣裙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准备起飞的蝴蝶。
先去坐摩天轮吧她仰起脸,阳光穿过她的发隙,在鼻尖投下细碎的光斑。
摩天轮升到最高点时,城市的轮廓在脚下铺成闪光的河流。林满溪突然指着窗外:你看那朵云,像不像棉花糖
这句话像根针,轻轻刺破了萧望舒的记忆。梦里摩天轮上,她也是这样指着云,语气里带着孩子气的雀跃。他转头看她,她的侧脸贴着玻璃,睫毛上沾了点阳光,和梦里那个模糊的轮廓完美重合。
像。他喉结动了动,比棉花糖甜。
林满溪转过头,眼睛亮得惊人。她突然从背包里摸出副耳机,塞进他左耳一只,自己戴上右耳。熟悉的前奏漫出来——是《晴天》。她跟着旋律轻轻晃头,发梢扫过他的颈窝,带着栀子香的痒。
你怎么会有这首歌他的声音有点发紧。
上次听你哼过呀。她笑起来,虎牙尖尖的,觉得好听,就下载了。
过山车冲下陡坡时,林满溪的尖叫几乎要震破耳膜。她死死攥着他的手,指甲嵌进肉里,却没注意到萧望舒另一只手正紧紧抓着安全杆,指节泛白。他怕的不是失重,是怕这太过相似的场景只是另一场梦。
落地时,她的脸吓得惨白,却还不忘从口袋里掏出颗糖,剥开糖纸喂到他嘴边。草莓味在舌尖炸开时,她喘着气笑:刚才你是不是闭眼睛了
才没有。他嘴硬,却看见她手腕上的红胎记在阳光下泛着光,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很凉,他用掌心裹住,慢慢焐热。林满溪,他看着她的眼睛,你信不信……有些事是注定的
她的睫毛颤了颤,反手握紧他:信啊。她指了指自己的胎记,就像这个,我妈说它在等一个人发现。
那天拍的照片,后来被萧望舒夹在物理错题集里。有张是林满溪坐在长椅上听歌,耳机线绕在手指上,侧脸的弧度和梦里樱花巷里的剪影一模一样;有一张是她还有张是她举着棉花糖笑,手腕上的红胎记被糖纸映得更红,像颗会发光的草莓。
第三章
高三开学那天,梧桐叶开始往下掉。萧望舒把林满溪的错题集塞进课桌,发现里面夹着张纸条,是她娟秀的字迹:萧望舒,等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就去落满樱花的巷子里走走吧。
他突然想起梦里那个未完的吻。樱花落在她发间时,她仰头的角度,睫毛颤动的频率,甚至呼吸里的栀子香,都和现实里某个瞬间重叠。原来那些模糊的碎片,早就在悄悄拼凑成完整的她。
平安夜的晚自习,教室里飘着苹果的甜香。林满溪把一个包装成苹果形状的盒子塞给他,外面画着个投篮的小人,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绝杀。打开是副手套,浅粉色的,指尖绣着颗小草莓就像她爱吃的草莓糖
你的手总冻得通红。她的手套里藏着暖宝宝,热度透过布料渗过来,烫得他心口发颤。窗外的雪落得很轻,
因为她就在这里,带着梦里的所有细节,真实地温暖着他的冬天。
第四章
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萧望舒的物理考了全班第一。林满溪拿着他的卷子,在最后一道大题旁边画了个举着奖杯的小人。等考完,她用笔戳了戳小人的脑袋,我们去樱花巷吧听说那里的晚樱开了。
好。他看着她手腕上的红胎记,突然想起梦里那个即将落下的吻。这一次,他想让它落在真实的唇角。
他开始偷偷攒钱,在饰品店的玻璃柜前站了三次,才买下那对银戒指。男款刻着舒,女款刻着溪,都很小,却闪着细碎的光,像他藏了两年的心事。
毕业典礼那天,林满溪穿着校服裙,站在樱花树下抛学士帽。帽子落下来时,正好扣在萧望舒头上。她跑过来抢,发梢扫过他的脸颊,带着熟悉的栀子香。
萧望舒,她仰头看他,眼睛里落满樱花,你还没追我呢。
他笑着从口袋里摸出戒指盒,阳光透过樱花落在她惊讶的脸上。现在开始追,他打开盒子,声音比蝉鸣还清晰,追到巷口就停下,好不好
林满溪的眼睛突然红了。她转身就跑,浅蓝色的裙摆扫过落满花瓣的地面,像梦里那个长发飘飘的身影。那你要快点!她的声音飘过来,带着笑,我跑很快的!
萧望舒笑着追上去。樱花落在他的肩膀,落在他张开的手掌,落在他奔向她的每一步里。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两年前那个梦破碎时一样剧烈,却比那时更滚烫,更真实。
他知道,这一次,不会再有闹钟响起了。
第五章
萧望舒的运动鞋踩过樱花铺成的粉色地毯,发出细碎的声响。林满溪的笑声像风铃一样飘在前面,浅蓝色的校服裙摆沾了几片花瓣,跑起来时像只振翅的蝴蝶。他攥着口袋里的戒指盒,金属边缘硌着掌心,却不及心里的滚烫。
慢点!他笑着喊,故意放慢脚步。阳光穿过樱花树的缝隙,在她奔跑的背影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和梦里樱花巷的场景重叠得让人心头发颤——原来连她跑起来时发梢飘动的弧度,都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林满溪在巷口停下,转身时裙摆扫过墙角的三叶草。她扶着膝盖喘气,额角的碎发被汗濡湿,贴在皮肤上,露出手腕上那颗草莓似的胎记。追不上了吧她仰头看他,眼睛亮得像盛着光,萧望舒,你不行啊。
他走到她面前,胸腔里的心跳还没平复。樱花落在她的发顶,他伸手替她摘下来,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耳垂,烫得像有火在烧。谁说的他打开戒指盒,把刻着溪字的银戒举到她面前,抓到你了。
林满溪的呼吸突然停了。她盯着那枚戒指,睫毛颤得像风中的蝶,眼眶慢慢红了。这是……
给你的。他的声音有点发紧,指尖微微颤抖,等你点头,我就给你戴上。她拿过腊梅戒指。
转身又跑。没追到!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笑着,再跑一段!
林满溪!萧望舒追上去,心里又暖又急。她跑起来像阵风,书包带子在背后甩得老高,他看见她手腕上的红胎记随着动作闪了闪,像颗跳动的小火星。
巷口的风突然变得很急,卷着樱花往马路对面飘。林满溪在斑马线前停下,回头冲他挥手,脸上还挂着没擦干的泪:萧望舒,快点——
刺耳的刹车声像把冰锥,猛地刺破了喧闹的风。
萧望舒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辆白色轿车像失控的野兽,闯过红灯,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里,他看见林满溪浅蓝色的身影被猛地撞起,像片被狂风撕碎的樱花。她口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有他送的草莓糖,有画着柯基的笔记本,有很多他送的东西还有一起拍过的照片
不——!
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世界突然变得死寂,又在下一秒被尖锐的鸣笛声灌满。他跌跌撞撞地冲过去,膝盖在柏油路上擦出火辣辣的疼,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林满溪躺在地上,校服被染成刺目的红。她的眼睛还睁着,望着飘满樱花的天空,瞳孔里映着他跌跌撞撞跑来的影子。萧望舒跪在她身边,把她抱起来时,发现她的手还保持着攥东西的姿势,掌心躺着那枚银戒,溪字被血浸得发暗。
满溪……满溪你看着我……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砸在她的脸上,滚烫的,别睡……他拿过那没带血的戒指我们去戴戒指……我给你戴上……
她的嘴唇动了动,像要说我愿意却再也说不出口了,只溢出一口血沫。染红的手指抬起,似乎想碰他的脸,却在半空中垂落,手腕上的红胎记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别离开我还没追上你我们的戒指还没戴呢声音很轻,带着哭腔后来萧望舒哭的撕心裂肺喊她的名字满溪…满溪!!!喊着救命!救命.!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救护车和警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红蓝交替的灯光扫过他布满泪痕的脸。医护人员把林满溪抬上担架时,一片樱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像只停驻的白蝶。萧望舒死死攥着那枚染血的戒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直到指腹被边缘硌出深深的红痕。
后来警察说,司机是酒驾,转弯时根本没看红灯。司机得到了该有的惩罚。后来林满溪的妈妈抱着她的遗照哭到晕厥,办完了葬礼。他之后的一年每天都要去看望她跟她说说话讲讲发生的有趣的事每次去都会给她带她爱吃的草莓糖和加了糖醋的烤冷面。后来萧望舒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看着她留在物理错题集上的字迹,那些画着笑脸的对勾旁,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樱花图案。
他去了趟游乐园。摩天轮还在缓缓转动,只是最高处的轿厢空着;过山车冲下陡坡时,再也没有人会攥着他的手尖叫;长椅上的耳机线孤零零地躺着,风吹过时,还在播放那首没唱完的《晴天》。
他也去了郊外的河边。柳树的枝条垂到水面,像她编过的柳条圈。他蹲下来,学着她的样子编了个圈,踮起脚往自己头上戴,却在看到水面倒影的瞬间,捂住脸蹲在地上,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那天的樱花落了满地,像场盛大的葬礼。萧望舒把那枚染血的戒指串在项链上,贴身戴着,银链硌着心口,像她最后留在他掌心的温度。
他终于明白,有些梦注定要醒,有些重合的轨迹,终究会在某个路口戛然而止。就像那首没唱完的歌,那个没戴上的戒指,还有那个跑着跑着,就消失在风里的、带着栀子香的姑娘。
后来,萧望舒考上了他们约定的大学。他还会在傍晚去学校后门的烤冷面摊,点一份加双蛋加里脊的,多放糖醋。老板偶尔会问:那个总跟着你、手腕有颗红胎记的小姑娘呢
他会笑着摇摇头,说:她去追一朵跑太快的云了。
风吹过操场,带来远处篮球场的喝彩声。他摸了摸胸口的戒指,冰凉的金属贴着滚烫的皮肤,像个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也像个藏在时光里的、带着甜味的秘密。
梦里的栀子香,现实的草莓糖,终究都留在了那个碎在樱花巷口的夏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