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养了我十七年,说我是鸠占鹊巢的假货。
真千金苏薇薇回归那夜,我被扔进暴雨中,只带走了生母的旧钢笔。
三个月后,城中村出租屋外停满劳斯莱斯。
亲生父母颤抖着握住我的手:晚晚,爸妈终于找到你了。
苏氏集团濒临破产,苏家三人跪在别墅外求我救命。
我优雅修剪着蓝牡丹:别脏了我的花园。
拍卖会上,苏薇薇指着压轴项链羞辱我:赝品也配竞价
我轻举号码牌:一亿,给管家当狗链玩。
后来苏父中风,我捏着救命药微笑:拿苏家老宅换
他签完字咽气时,我烧掉了他当年扔给我的欠条。
火焰吞噬了纸上的养育费,灰烬落在苏家祖宅地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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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暴雨中的退场**
雨下得毫无预兆。
豆大的雨点狂暴地敲打着苏家别墅巨大的落地窗。
把外面精心修剪过的花园砸得一片狼藉。
水晶吊灯的光冰冷地倾泻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熏香也无法完全掩盖的、紧绷的窒息感。
苏家三口坐在宽大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
像三尊精心雕琢却毫无温度的玉像。
我,林晚,站在客厅中央。
脚下昂贵的手工波斯地毯吸走了足音。
也吸走了我身上最后一点暖意。
苏夫人保养得宜的手指神经质地绞着一方丝帕。
那帕子上用银线绣着小小的薇字。
新鲜出炉。
她刻意避开了我的视线。
目光飘向窗外那片被暴雨摧残的玫瑰。
苏先生,我名义上叫了十七年的父亲。
他清了清嗓子。
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显得异常突兀。
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沉重。
林晚,他开口,声音是公式化的平稳,经过DNA复核,确认无误。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更像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戏剧性停顿。
你并非我们的亲生女儿。
他旁边的少女适时地瑟缩了一下。
发出一声极轻的、小动物般的呜咽。
苏薇薇。
真正的苏家血脉。
三天前被寻回。
此刻像一朵被骤雨打蔫的娇嫩小白花。
依偎在苏夫人身边。
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
眼睛红得恰到好处。
里面盛满了惶恐不安和无措的泪水。
姐姐…她怯生生地开口。
声音细弱得如同蚊蚋。
带着浓重的鼻音。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会这样…
苏夫人立刻心疼地将她搂得更紧。
仿佛她是什么稀世珍宝。
怕被我这阵污浊的风吹散了。
薇薇别怕,这不是你的错。苏夫人温声安抚。
随即抬眼看向我。
那眼神瞬间冷却。
像淬了寒冰的刀锋。
林晚,苏夫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尖锐,这些年,薇薇在外面吃了多少苦!而你,占着她的位置,享受着本该属于她的一切!你难道就没有一丝愧疚吗
愧疚
这个词像一枚生锈的针。
猝不及防地刺进我的神经末梢。
我微微抬了下眼睫。
目光平静地掠过苏夫人那张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
掠过苏薇薇那埋在她母亲怀里、却偷偷向我瞥来、带着一丝隐秘快意和挑衅的眼神。
最后,落在苏先生那张努力维持着大家长威严的脸上。
十七年。
四千多个日夜。
在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里。
我学礼仪,学钢琴,学名媛必修的一切。
像一个被精心打磨的提线木偶。
一举一动都必须符合苏家大小姐的标准。
稍有差池。
便是苏夫人冰冷失望的审视。
和苏先生那句林晚,你代表的是苏家的脸面。
如今,一句轻飘飘的DNA复核。
就抹杀了所有。
将我十七年的人生钉死在赝品的耻辱柱上。
还要我为此感到愧疚
我的嘴角。
在无人窥见的阴影里。
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弧度冷硬得如同冰面裂开的细纹。
所以呢我的声音响起。
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没有波澜。
没有温度。
甚至连一丝应有的颤抖都没有。
清晰地回荡在空旷奢华的客厅里。
盖过了窗外震耳的雨声。
这过于平静的反应显然激怒了苏夫人。
她精心准备的剧本里。
我应该痛哭流涕。
应该跪地乞求。
应该上演一出痛彻心扉的忏悔戏码。
供她发泄这十七年错付的怨气。
也供她向失而复得的亲生女儿展示忠诚。
唯独不该是眼前这副…近乎漠然的样子。
所以苏夫人猛地站起身。
保养得宜的面容因激动而涨红。
精心盘起的发髻都散落了几缕碎发。
她踩着尖细的高跟鞋。
几步冲到我的面前。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急促而刺耳。
像密集的鼓点。
敲打在人心上。
所以你就该滚!尖利的声音几乎要刺破耳膜。
伴随着这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她扬起了手。
那只戴着硕大鸽血红宝石戒指的手。
带着凌厉的风声。
狠狠朝我的脸颊掴来!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苏薇薇的呜咽停住了。
她抬起头。
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
恐惧瞬间被一种扭曲的、近乎狂热的期待取代。
苏先生则微微蹙了下眉。
似乎觉得妻子此举有失身份。
但他并未出声阻止。
只是将身体更深地陷入沙发里。
微微别开了脸。
时间被拉得无限细长。
灯光下。
那只裹挟着愤怒与羞辱的手掌。
覆盖着名贵护手霜的皮肤。
闪烁着宝石冷光的戒指。
在我的视野里被无限放大。
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
我甚至能看清她小指上那枚铂金尾戒细微的划痕。
风声逼近。
带着苏夫人身上浓郁的香水味。
就在那带着戒指的沉重手掌即将贴上我脸颊皮肤的瞬间。
我的身体。
以一种训练了十七年、刻入骨髓的本能反应。
极其微小地向后撤了半步。
同时下颌以一个难以察觉的角度侧偏。
幅度精准得如同用尺子量过。
完美避开了掌掴最重的力道中心。
啪!
清脆响亮的声音在客厅里炸开。
余音在冰冷的空气里嗡嗡作响。
脸颊侧边传来一片火辣辣的刺痛。
像被滚烫的烙铁灼过。
迅速蔓延开来。
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
我的头被打得微微偏向一侧。
几缕散落的发丝黏在了刺痛发烫的皮肤上。
苏夫人显然没料到我能避开要害。
这一巴掌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她因为用力过猛而踉跄了一下。
扶着旁边的沙发扶手才站稳。
急促地喘息着。
胸膛剧烈起伏。
精心描绘的眼妆下。
那双眼睛死死瞪着我。
充满了错愕、不甘和更深的愤怒。
你…你居然敢躲她声音发颤,难以置信。
苏薇薇也捂住了嘴。
惊讶地看着我。
又看看她失态的母亲。
苏先生终于站起身。
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烦躁。
够了!闹什么!他沉声道。
目光落在我被打红的侧脸上。
停留了一秒。
那里面没有心疼。
只有一丝被打断节奏的愠怒。
林晚,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走到巨大的红木书桌前。
拿起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
动作流畅得像排练过无数次。
这是断绝关系的协议。
他将文件推到我面前的桌面上。
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签了它。
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全局的沉稳。
苏家养你十七年,花费不菲。念在…过往情分,这些账,就不跟你算了。
他顿了顿。
目光扫过我红肿的脸颊。
又补充了一句。
语气像是在施舍。
另外,我们会给你十万块。足够你…离开这里,安稳生活一段时间。
十万块。
苏家大小姐林晚。
曾经随意买下的一条手链。
也不止这个价码。
我垂眸。
目光落在雪白的纸张上。
黑色的印刷体文字冰冷而锋利。
解除收养关系声明书几个大字。
像一排淬毒的钢针。
刺入眼底。
条款清晰。
权责分明。
将我十七年的光阴。
彻底买断。
十万块。
买断一个赝品的过去。
真是…慷慨。
我的视线。
没有在那串冰冷的数字上停留。
也没有去看那刺眼的声明条款。
而是越过它们。
落在了桌角。
那里安静地躺着一支钢笔。
非常旧了。
暗铜色的笔身早已失去了光泽。
布满了岁月摩挲出的细微划痕。
笔帽顶端甚至有一小块磕碰的凹陷。
在一堆价值不菲的限量版钢笔中。
它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如此卑微。
如此…碍眼。
这是我生母。
那个模糊得只剩下一个温柔笑容轮廓的女人。
留给我的唯一东西。
在我被苏家带走的那年。
塞进我小小的、紧攥的拳头里。
十七年来。
它一直在我书桌最隐秘的角落。
像一个被遗忘的、不合时宜的印记。
提醒着我某些被刻意掩埋的真相。
我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笔身。
那点微凉。
奇异地压下了脸颊上灼烧般的痛楚。
也压下了心底深处某种翻涌的、几欲破土而出的情绪。
我拿起它。
拔开笔帽。
露出磨损得有些发钝的金色笔尖。
墨囊里干涸的墨迹。
是凝固的旧时光。
我俯下身。
在断绝关系声明书的末尾。
乙方签名的空白处。
一笔一划。
用力地写下两个字——
林晚。
字迹清晰,稳定,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锋锐。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沙沙作响。
在死寂的客厅里。
显得格外刺耳。
写完了。
我直起身。
将那支旧钢笔紧紧握在手心。
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
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的痛感。
像抓住了一块沉甸甸的、来自过去的锚。
钱,不必了。
我的声音依旧很平。
没有看任何人。
目光落在协议上那最后落下的名字上。
林晚。
这才是我的名字。
不再是苏家冠予的符号。
苏先生,苏夫人,
我抬起眼。
视线平静地扫过沙发上的三人。
苏薇薇依偎在母亲怀里。
正用一种混合着好奇、轻蔑和一丝胜利者姿态的眼神看着我。
苏夫人余怒未消。
胸口还在起伏。
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苏先生则微微皱着眉。
似乎在评估我的反应。
揣测这平静下是否隐藏着麻烦。
十七年养育,账目清楚。
我的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幕的嘈杂。
他日若有清算之时,自当……一笔,一笔,算清。
最后四个字。
我说得很慢。
一字一顿。
像冰珠落在玉盘上。
清脆。
而冷硬。
说完。
我不再理会他们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
不再看苏薇薇眼中一闪而过的惊疑。
更不再停留。
握着那支冰冷的旧钢笔。
转身。
脊背挺得笔直。
走向那扇通往风雨的、沉重的雕花大门。
站住!苏夫人尖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就这么走了连句道谢都没有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的手已经握住了冰凉沉重的黄铜门把手。
金属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
我微微侧过头。
用眼角的余光。
瞥了一眼身后那片富丽堂皇的灯火。
那片生活了十七年、此刻却冰冷刺骨的家。

一个单音节的字。
从我唇间逸出。
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轻飘飘的嘲讽。
像一片羽毛。
落在即将燃烧的灰烬上。
砰!
巨大的关门声。
在我身后轰然响起。
震得门框都在嗡鸣。
粗暴地隔绝了里面所有的灯光、熏香、愤怒、算计和虚情假意。
也彻底斩断了过去十七年。
门外的世界。
是瓢泼的雨幕。
冰冷的、带着土腥味的空气瞬间将我包裹。
雨水疯狂地砸在脸上、身上。
迅速浸透单薄的衣衫。
刺骨的寒意针扎般钻进每一个毛孔。
脸颊上那火辣辣的痛楚。
在冷雨的冲刷下。
反而变得有些麻木。
我站在苏家别墅高高的台阶上。
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
冰冷刺骨。
身后那扇厚重的门。
再也没有打开。
里面温暖的、属于苏家的光。
一丝也透不出来。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幢在雨夜里依旧灯火辉煌、如同巨大冰冷堡垒的别墅。
然后。
没有丝毫犹豫。
没有丝毫留恋。
抬步。
踏入了台阶下那片浑浊的、翻滚着水花的雨水中。
高跟鞋踩进冰凉的积水里。
溅起污浊的水花。
昂贵的丝袜和裙摆瞬间被浸透。
沉重地贴在皮肤上。
寒意直透骨髓。
我一步一步。
走得并不快。
却异常平稳。
握在手心的那支旧钢笔。
依旧冰凉。
却又似乎隐隐透出一丝微弱的热度。
像一个沉睡已久的信号。
终于被这冰冷的雨水。
彻底唤醒。
雨幕无边。
城市的霓虹在厚重的雨帘后扭曲变形。
像一幅被打湿的、光怪陆离的抽象画。
我走向未知的黑暗。
身后。
苏家别墅的光。
越来越远。
最终。
彻底消失在滂沱的雨夜深处。
**第二章:城中村的微光**
三个月。
像指缝间漏下的沙。
悄无声息地滑走了。
盛夏的暑气霸道地蒸腾着。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浆。
混杂着各种难以名状的气味——隔夜饭菜的酸腐、廉价香水和汗液混合的刺鼻、下水道若有若无的腥臊、还有墙角顽强生长的野草在烈日炙烤下散发出的、带着泥土气的青涩味道。
这里是城市的另一面。
被遗忘在钢筋水泥森林褶皱里的春华里。
密密麻麻的握手楼挤在一起。
像一群营养不良、灰头土脸的弃儿。
狭窄的巷道终年难见阳光。
湿漉漉的衣服像万国旗一样。
从头顶纵横交错的铁丝上垂挂下来。
滴着水。
落在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上。
发出单调的啪嗒声。
我的家。
在这样一栋楼的顶层。
一个不足十平米的单间。
屋顶是简易搭盖的铁皮。
白天被烈日烘烤得像蒸笼。
晚上则像个闷罐。
墙壁斑驳。
露出里面暗黄的底色。
墙角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水渍。
边缘爬着蜿蜒的霉斑。
空气里总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的潮湿霉味。
此刻。
我正半跪在房间中央。
脚边放着一个掉了漆的红塑料盆。
盆里是浑浊的、带着铁锈色的水。
手里捏着一块半旧的抹布。
水珠沿着我的手腕滑下。
滴落在同样潮湿的水泥地上。
面前的地板上。
一道细细的水流正从墙角一个不起眼的裂缝里。
顽强地、持续不断地渗出来。
在地面蜿蜒。
汇入盆中。
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
房东阿婆在楼下麻将馆的喧闹声中探过头。
叼着烟卷。
含混不清地说:哎呀,顶层嘛,老房子都这样!漏点水正常啦!你自己拿盆接一下嘛!等天晴了我叫我儿子上去看看!
她口中的看看。
通常意味着再等一个月。
或者更久。
我沉默地拧干抹布。
擦拭着水流蔓延过的地方。
动作不疾不徐。
指尖被水泡得有些发白起皱。
掌心却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支旧钢笔硬朗的轮廓。
它被我放在枕头下。
压在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下面。
像一个沉默的护身符。
汗水顺着额角滑下。
流进眼睛里。
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我抬手用手背随意抹去。
留下一点湿痕。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不轻不重。
带着一种属于老人的、特有的节奏感。
我放下抹布。
在盆里洗了洗手。
水花溅起。
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对门的陈阿婆。
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在脑后挽成一个圆髻。
身上是一件洗得发白、却异常整洁的蓝色斜襟布衫。
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
手里端着一个粗糙的白瓷碗。
碗里是几块浅黄色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散发着淡淡的、清冽的米醋和萝卜特有的辛辣香气。
晚晚啊,阿婆的声音温软,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我腌了点酸萝卜,刚开坛,爽脆得很!给你送点来尝尝,解解暑气!
她笑眯眯地把碗递过来。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我身后地上接水的盆。
还有墙角那片醒目的水渍。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随即又舒展开。
眼神里多了点怜惜。
又漏水啦这鬼天气,雨一阵晴一阵的,顶楼最遭罪。她叹了口气,摇摇头,等天好了,阿婆帮你一起去找老张头说道说道!不能总这样!
谢谢阿婆。我接过碗。
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
那点暖意似乎顺着指尖蔓延了一点上来。
碗里的酸萝卜切得大小均匀。
浸润在浅琥珀色的醋汁里。
点缀着几颗鲜红的辣椒圈。
清爽的酸辣气直冲鼻腔。
在这闷热的午后。
格外诱人。
快尝尝!阿婆期待地看着我。
眼神纯粹。
带着一种长辈看晚辈的慈爱。
我拿起碗边搭着的一双干净竹筷。
夹起一小块萝卜。
送入口中。
牙齿轻轻一碰。
咔嚓一声脆响。
清冽的酸意瞬间在舌尖炸开。
带着萝卜特有的微甜和一丝恰到好处的辛辣。
迅速驱散了口腔里的粘腻和闷热。
好吃。我点点头。
很认真地评价。
阿婆的手艺真好。
哎哟,喜欢就好!喜欢就好!陈阿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眼角的皱纹像盛开的菊花,你一个人住,吃饭别总对付!年轻人,身体要紧!阿婆那里还有,吃完了再来拿!
她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有事就喊她之类的话。
才心满意足地转身回屋。
我端着那碗酸萝卜。
站在门口。
楼道里通风很差。
闷热依旧。
但碗壁传来的温热。
和口腔里残留的清爽酸意。
似乎让这沉闷的午后。
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我关上门。
将碗放在屋内唯一一张油漆剥落的小方桌上。
桌腿有些不稳。
垫着半块碎砖。
刚直起身。
砰!砰!砰!
一阵粗暴、急促、毫无节奏可言的砸门声。
猛地响起!
像重锤狠狠擂在薄薄的、劣质的铁皮门板上。
整个门板都跟着震颤起来。
灰尘簌簌地从门框缝隙落下。
那力道之大。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的催促。
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
这绝不是陈阿婆那种温和的叩击。
也不同于房东阿婆不耐烦的拍打。
这声音。
充满了外来的、嚣张的、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戾气!
我的动作顿住。
背对着门。
没有立刻转身。
握着碗的手指。
微微收紧。
指节因用力而有些泛白。
碗壁上残留的温度。
似乎瞬间冷却了下去。
门板还在剧烈地震颤着。
粗暴的砸门声一声紧似一声。
如同催命的鼓点。
还夹杂着几声含糊不清的、极其不耐烦的呵斥。
开门!赶紧的!
磨蹭什么呢!
声音粗嘎。
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
在这狭窄、破败的楼道里。
显得格外刺耳和突兀。
隔壁传来小孩被惊哭的声音。
还有邻居警惕地拉开一条门缝、又迅速关上的窸窣声响。
整个楼道瞬间笼罩在一种压抑的、不安的气氛中。
我缓缓转过身。
面对着那扇被砸得摇摇欲坠的铁皮门。
门板在重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门框上的灰尘扑簌簌往下掉。
劣质的绿色油漆被震裂了几道细小的口子。
门外的人似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砸门声骤然停下。
紧接着。
是钥匙粗暴地插进锁孔。
用力拧动的声音!
咔哒!咔哒咔哒!
锁芯发出不堪重负的扭动声。
房东阿婆那串备用钥匙!
他们要强行开门!
我眼神一沉。
迅速后退半步。
身体微侧。
绷紧。
像一张拉开的弓。
目光死死锁住那不断晃动的门锁。
老旧的门锁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呻吟。
咔哒!
锁舌弹开的声音异常清晰。
门。
被猛地从外面推开!
一股混合着劣质烟草和汗味的浑浊气流。
裹挟着楼道里的闷热。
猛地灌了进来。
陈旧铁门沉重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吱呀——。
光线涌入。
刺得人眼睛微眯。
逆着光。
两个高大的、穿着紧绷黑色短袖T恤的身影堵在门口。
像两座移动的肉山。
遮住了楼道里本就昏暗的光源。
粗壮的脖子上挂着明晃晃的金链子。
手臂上肌肉虬结。
布满青色的纹身图案。
一个盘着狰狞的过肩龙。
另一个则是滴血的骷髅头。
眼神凶狠。
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
正粗鲁地扫视着屋内。
像是在打量什么垃圾堆。
最后。
四道冰冷、审视、如同看待待宰羔羊般的目光。
齐刷刷地。
钉在了我的身上。
带着赤裸裸的估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淫邪。
哟呵,还真住这儿啊
左边那个纹着过肩龙的壮汉。
咧开嘴。
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
语气轻佻。
带着浓重的嘲讽。
像是在观赏动物园笼子里罕见的珍禽。
他往前踏了一步。
劣质皮鞋重重踩在潮湿的水泥地上。
发出沉闷的声响。
门框在他魁梧的身形对比下。
显得更加狭窄逼仄。
他肆无忌惮的目光。
像黏腻的爬虫。
在我身上来回逡巡。
从湿漉漉粘着额发的脸颊。
到被廉价T恤勾勒出的肩线。
再到沾着水渍和锈迹的裤脚。
最终。
落在我脚边那个接水的红塑料盆上。
他嗤笑一声。
啧啧,苏家养出来的金凤凰,就落这破草窠里了声音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听说以前挺风光现在嘛……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
上下扫视的目光更加露骨。
给哥几个说说,那苏家的大床软不软山珍海味香不香嗯
他身后的同伙。
那个纹着滴血骷髅的壮汉。
也跟着发出几声猥琐的哄笑。
眼神同样黏腻地在狭小的空间里扫荡。
龙哥,我看这妞儿虽然现在落魄了,底子还在嘛!骷髅头壮汉嘿嘿笑着,搓了搓手,比这条街上那些歪瓜裂枣强多了!带回去给强哥看看没准儿能……
他的话没说完。
但其中的龌龊意味不言而喻。
被称为龙哥的过肩龙壮汉。
又往前逼近了一步。
他庞大的身躯几乎堵死了整个门框。
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一股浓烈的汗臭和烟草混合的体味扑面而来。
令人作呕。
他伸出手。
那只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
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竟然直接朝着我的下巴伸来!
小模样是挺招人疼……
粗嘎的声音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狎昵。
就在那只肮脏的手即将触碰到我皮肤的瞬间。
我的身体猛地后仰!
同时右手闪电般抄起小方桌上那碗陈阿婆刚送来的酸萝卜!
碗里琥珀色的醋汁和脆白的萝卜块!
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
朝着那张狞笑凑近的油腻肥脸!
狠狠泼了过去!
哗啦——!
清脆的碎裂声和粘稠液体泼溅的声音同时炸响!
瓷碗砸在壮汉的额头!
瞬间四分五裂!
碎片混合着酸辣的醋汁、萝卜块和鲜红的辣椒圈!
劈头盖脸!
糊了他满头满脸!
嗷——!
杀猪般的惨嚎瞬间冲破屋顶!
过肩龙壮汉捂着脸猛地向后踉跄!
醋汁和辣椒油疯狂地刺激着他的眼睛和鼻腔!
他痛苦地弯下腰!
涕泪横流!
发出凄厉的嚎叫和剧烈的呛咳!
妈的!臭婊子!敢动手!
他身后的骷髅头壮汉先是一愣!
随即暴怒!
脸上的横肉扭曲!
眼中凶光毕露!
钵盂大的拳头带着风声!
朝着我的面门狠狠砸来!
拳风凌厉!
这一下要是砸实了!
后果不堪设想!
狭小的空间里避无可避!
我瞳孔骤缩!
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凭借本能向侧后方急退!
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洇着水渍的墙壁上!
闷痛传来!
与此同时!
我的左手已经摸到了墙角!
那里立着一根用来顶住漏风窗户的旧木棍!
手腕粗!
半米长!
入手沉重!
带着粗糙的木刺!
没有丝毫犹豫!
就在那砂锅大的拳头带着腥风砸到我眼前半尺!
甚至能看清对方指关节上粗黑汗毛的瞬间!
我双手紧握木棍!
用尽全身力气!
由下至上!
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
朝着对方毫无防护的脆弱腋下!
狠狠捅了过去!
动作快!
准!
狠!
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呃啊——!!!
一声比刚才更加凄厉、更加扭曲、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的惨嚎猛地爆发!
骷髅头壮汉挥到一半的拳头瞬间僵在半空!
整个人像被高压电流击中!
猛地弓成了虾米!
脸色瞬间由暴怒的赤红转为骇人的惨白!
豆大的冷汗唰地一下布满额头!
他捂着剧痛钻心的腋窝!
踉跄着连连后退!
撞在身后还在捂脸哀嚎的龙哥身上!
两人顿时滚作一团!
狼狈不堪地摔倒在门外狭窄的、堆满杂物的楼道里!
发出沉重的闷响和痛苦的呻吟!
操…操…我的胳膊…断了…肯定断了…骷髅头蜷缩在地上,疼得浑身抽搐,语无伦次。
我的眼睛!辣死老子了!臭婊子!老子要弄死你!龙哥一边疯狂揉搓着红肿流泪的眼睛,一边嘶声咆哮。
我握着那根沾了点污迹的木棍。
胸口剧烈起伏。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撞在墙上隐隐作痛的背脊。
冰冷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
混着刚才溅到的零星醋汁。
带着一股奇异的酸辣味。
手臂因为刚才的全力一击而微微颤抖。
虎口被粗糙的木棍磨得生疼。
但我的眼神。
死死盯着门外地上那两个痛苦翻滚、咒骂不休的庞大身影。
冰冷。
锐利。
像淬了寒冰的刀锋。
没有丝毫惧意。
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冷酷的戒备。
滚。
一个字。
从紧抿的唇间挤出。
声音不大。
甚至因为刚才的爆发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却像一块坚冰。
狠狠砸在污浊的水洼里。
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
两个壮汉的哀嚎和咒骂声。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
龙哥勉强睁开红肿流泪、布满血丝的眼睛。
那目光穿过指缝。
怨毒得像淬了毒的钩子。
死死钉在我身上。
骷髅头壮汉还捂着剧痛的腋下。
蜷缩在地上。
像一条离水的鱼。
痛苦地倒抽着冷气。
看向我的眼神里。
除了刻骨的恨意。
更添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惧。
他们大概做梦也没想到。
眼前这个看起来单薄、沉默、甚至有些逆来顺受的年轻女孩。
出手竟然如此狠辣刁钻!
瞬间就让他们吃了大亏!
空气凝固了几秒。
只有他们粗重痛苦的喘息。
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边轰鸣。
好…好得很!龙哥终于挣扎着,扶着墙壁勉强站起来,脸上红红白白一片,醋汁和辣椒油混合着灰尘,狼狈不堪。他指着我的鼻子,手指因为愤怒和疼痛而剧烈颤抖,苏晚!你给老子等着!强哥点名要的人,我看你能躲到几时!走!
他恶狠狠地撂下话。
一把拽起地上还在抽气的同伙。
两人互相搀扶着。
一瘸一拐。
带着满身的狼狈和冲天的怨气。
骂骂咧咧地消失在昏暗、堆满杂物的楼道尽头。
脚步声沉重而杂乱。
渐渐远去。
最终被楼下麻将馆重新响起的洗牌声淹没。
楼道里恢复了之前的闷热和嘈杂。
仿佛刚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酸辣味、汗臭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以及门外地上。
几块碎裂的白色瓷片。
一小滩泼溅开的、颜色浑浊的水渍。
还有几粒被踩烂的、鲜红的辣椒圈。
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惊心动魄。
我依旧握着那根木棍。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背脊紧紧抵着冰冷潮湿的墙壁。
粗重的喘息渐渐平复。
撞在墙上的钝痛却越发清晰。
汗水浸透了后背单薄的衣衫。
贴在皮肤上。
冰凉一片。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
一下。
又一下。
门外。
邻居们悄悄拉开的门缝。
在冲突结束后。
又迅速地、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和避祸的警惕。
这破败的春华里。
像一片巨大的沼泽。
吞噬着所有的声音和光线。
也吞噬着希望。
我缓缓松开紧握木棍的手。
粗糙的木刺在掌心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
微微刺痛。
弯腰。
捡起脚边一块较大的碎瓷片。
边缘锋利。
在昏暗的光线下。
折射出一点冰冷的寒芒。
我将它紧紧攥在手心。
锋利的边缘硌着皮肤。
带来一种清晰的、近乎自虐的痛感。
这痛感。
让我混乱的思绪一点点沉静下来。
强哥
那个盘踞在旧城区、放高利贷开地下赌场、据说手眼通天的强哥
苏家…
为了十万块
还是为了别的
赶尽杀绝
还是…借刀杀人
一丝冰冷的、近乎嘲讽的笑意。
无声地爬上我的嘴角。
握着瓷片的手。
却更紧了几分。
掌心传来的刺痛。
尖锐而真实。
就在这时。
楼下。
春华里那永远坑洼不平、堆满杂物的入口处。
毫无预兆地。
传来一阵巨大的、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引擎轰鸣!
那声音低沉。
雄浑。
带着一种金属野兽般的咆哮感。
瞬间撕裂了午后沉闷的空气!
紧接着。
是尖锐到刺耳的刹车声!
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一连串!
此起彼伏!
仿佛有好几辆车同时以极其霸道的方式停下!
粗暴地闯入这片被遗忘的角落!
巨大的声浪。
惊起了电线杆上成群的灰鸽子。
扑棱棱地飞起。
翅膀拍打的声音混入引擎的咆哮。
更添混乱。
楼下麻将馆的喧闹声戛然而止。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紧接着。
是窗户被猛地推开的声音。
房东阿婆那标志性的、带着惊疑的尖嗓门拔地而起,穿透了短暂的死寂:
哎哟喂!作死啊!哪个短命鬼把车停这里!堵着路啦!还让不让人……
她的叫骂声。
如同被利刃骤然切断!
后半句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变成了一声短促、惊骇到极致的抽气!
嗬——!
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极其不可思议的景象!
整个春华里。
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连知了都停止了嘶鸣。
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迅速蔓延开来。
笼罩了每一扇紧闭或半开的窗户。
笼罩了狭窄巷道里悬挂的、滴水的万国旗。
我站在门口。
背脊依旧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
攥着锋利瓷片的手心。
已经被硌得麻木。
楼下的引擎声熄灭了。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大约几秒钟。
短促。
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
一阵极其清晰、极其规律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
从楼下传来。
踏在通往这栋破旧筒子楼的、水泥剥落的楼梯上。
嗒。
嗒。
嗒。
声音不疾不徐。
沉稳。
有力。
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像是精心计算过。
踩在心跳的间隙。
脚步声越来越近。
回荡在空旷、堆满杂物的楼道里。
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迫感。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
层层荡开。
敲打在人的神经上。
这绝不是刚才那两个混混沉重杂乱的脚步。
更不是陈阿婆轻缓的足音。
这脚步声。
冰冷。
精确。
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权威。
和一种…与这肮脏、破败、弥漫着霉味的环境。
格格不入的尊贵气息。
我的呼吸。
在那一瞬间。
似乎停滞了。
攥着瓷片的手指。
因为过度用力。
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声。
掌心的刺痛变得尖锐无比。
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里鼓噪。
背脊的肌肉绷紧到极致。
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弦。
门外昏暗的楼道转角。
光线被堆积的旧家具和杂物切割得支离破碎。
首先出现的。
是一双皮鞋。
锃亮。
一尘不染。
在昏暗的光线下。
依旧折射出冷硬而昂贵的光泽。
纯手工制作。
线条流畅。
鞋尖锋利得如同刀锋。
踩在布满灰尘和污迹的水泥台阶上。
每一步。
都留下一个清晰、完美的印痕。
与周遭的肮脏污浊。
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然后。
是笔挺的、毫无褶皱的深色西裤裤线。
像用钢尺划出来的一样。
一丝不苟。
再往上。
是同样熨帖平整、面料一看就极其昂贵、泛着低调光泽的西装外套。
剪裁完美地包裹着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
最后。
是来人的面容。
光线从楼道高处窄小的气窗斜射下来。
照亮了他一半的脸。
那是一张极具威严、深刻如同雕刻的脸。
鬓角已染上些许风霜的银白。
非但不显老态。
反而增添了几分厚重和沉稳。
鼻梁高挺。
唇线紧抿。
下颌的线条如同刀削斧劈。
坚毅。
冷硬。
他的眼神。
深邃。
锐利。
如同鹰隼。
此刻正穿透楼道里浑浊的空气。
精准地。
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目光。
沉重。
复杂。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灼热的审视。
像要穿透我单薄的衣衫。
穿透我强装的镇定。
一直看到灵魂深处去。
我迎着他的目光。
身体依旧紧绷。
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攥着瓷片的手心。
汗湿一片。
粘腻冰冷。
但我的眼神。
没有躲闪。
同样冰冷地回视着。
在这短暂又漫长的对视中。
时间仿佛凝固。
空气粘稠得如同实体。
灰尘在斜射的光柱里疯狂舞动。
像一场无声的狂欢。
他站在比我低两级的台阶上。
需要微微仰头才能与我平视。
这个角度。
让他深邃眼眸中翻涌的情绪。
更加清晰地暴露在光线下。
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冲撞着。
震惊
痛楚
难以置信
还有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的狂喜
复杂得令人心悸。
他张了张嘴。
似乎想说什么。
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却没能发出声音。
那张威严冷硬的面容上。
第一次。
出现了一丝裂痕。
一种近乎脆弱的、无法控制的激动。
他的目光。
死死地锁在我的脸上。
像在辨认一件失传已久的稀世珍宝。
又像在寻找某种早已湮灭的印记。
从我的眉眼。
到鼻梁。
再到紧抿的唇线。
一寸。
一寸。
贪婪地。
近乎失态地描摹着。
最终。
他的视线。
凝固在了我的眼睛上。
那双深邃的、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里。
清晰地倒映出我此刻的模样——湿漉漉粘着额发的脸,红肿未消的侧颊,还有那双同样冰冷、警惕、带着刺骨疏离的眼睛。
他的身体。
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
终于。
一个极其沙哑。
仿佛在砂纸上磨砺过千百遍。
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哽咽的声音。
艰难地。
从他紧抿的唇间。
挤了出来:
晚…晚晚
这个陌生的、带着亲昵的称呼。
像一颗滚烫的子弹。
猝不及防地。
射入我冰冷的戒备之中。
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深的茫然。
晚晚
他在叫谁
我认识他吗
我的眉头。
不受控制地紧紧蹙起。
眼神里的冰封。
裂开了一丝疑惑的缝隙。
攥着瓷片的手。
却握得更紧了。
锋利的边缘深深陷入掌心。
几乎要割破皮肤。
带来更清晰的痛感。
提醒我保持清醒。
他似乎被我这毫不掩饰的陌生和戒备刺痛了。
眼中翻涌的痛楚更深。
他深吸一口气。
那口气息吸入得如此之深。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试图压下胸腔里剧烈翻腾的情绪。
他再次开口。
声音依旧沙哑颤抖。
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力量。
每一个字。
都像沉重的鼓点。
敲打在我的耳膜上。
也敲打在这死寂的楼道里。
我是林正鸿。
他停顿了一下。
目光紧紧锁住我的眼睛。
像在确认我是否捕捉到了这个名字的分量。
你的…父亲。
父亲
这两个字。
像两座无形的冰山。
轰然砸进我混乱的脑海!
瞬间冻结了所有的思考!
林正鸿
那个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封面、被誉为能源界巨擘、行事低调却富可敌国的…林正鸿
我的…父亲
荒谬!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荒谬、警惕和冰冷嘲讽的情绪。
如同冰水混合着岩浆。
猛地冲上头顶!
我几乎要冷笑出声。
苏家的把戏还没玩够吗
赶尽杀绝不成
又换了这种拙劣的戏码
找个人来冒充我的亲生父亲
还是…眼前这个气势慑人的男人本身,就是苏家请来的演员为了什么那十万块还是觉得我这个赝品还有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我的眼神瞬间结冰。
比刚才更加锐利。
更加充满敌意。
握着瓷片的手。
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清晰的咯咯声。
掌心传来温热的粘腻感。
是血。
锋利的边缘终于割破了皮肤。
这细微的痛楚。
却让我混乱的头脑获得了一丝奇异的清明。
证据。
我的声音响起。
冰冷。
干涩。
像两块生铁在摩擦。
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任何称呼。
只有赤裸裸的质疑。
林正鸿,或者说眼前这个自称林正鸿的男人,显然没料到我如此直接的质问。
他眼中翻涌的痛楚和激动瞬间凝固。
随即被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理解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愧疚所取代。
他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缓缓地。
极其郑重地。
从熨帖平整的西装内袋里。
取出一个东西。
他的动作很慢。
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
仿佛取出的不是一件物品。
而是沉甸甸的过往。
那是一个看起来非常非常老旧的。
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边的。
暗红色绒布小袋子。
颜色早已黯淡。
甚至有些地方脱了线。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袋口束紧的细绳。
手指竟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然后。
他从袋子里。
倒出了一样东西。
轻轻托在掌心。
递到我的面前。
楼道里浑浊的光线。
落在他宽厚的掌心上。
也落在那件物品上。
时间。
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我的瞳孔。
骤然收缩!
全身的血液。
像是瞬间被抽空!
又在下一秒!
疯狂地倒涌回心脏!
撞击得胸腔阵阵闷痛!
呼吸!
彻底停滞!
大脑一片空白!
只有那个被他托在掌心的东西。
无比清晰地。
无比巨大地。
占据了视野的全部!
刺痛了我的双眼!
那是一支钢笔。
一支旧得不能再旧的钢笔。
暗铜色的笔身。
布满了岁月摩挲出的、深深浅浅的划痕。
笔帽顶端。
有一小块极其眼熟的、磕碰出的凹陷。
磨损得有些发钝的金色笔尖。
在昏暗的光线下。
闪烁着微弱而熟悉的光泽。
和我此刻紧紧攥在左手手心。
那支生母留下的。
唯一信物。
一模一样!
不!
不是一模一样!
是…
一对!
他掌心里的那支。
笔帽顶端凹陷的位置。
和我手中这支。
严丝合缝!
它们曾经。
紧密地契合在一起!
像一道被强行撕开、尘封了十七年的伤疤!
此刻。
血淋淋地!
被推到了我的眼前!
林正鸿的目光。
没有看笔。
自始至终。
都死死地、牢牢地锁在我的脸上。
看着我瞬间失血、震惊到失语的面容。
看着我眼中筑起的冰冷高墙轰然崩塌。
看着他掌心的钢笔。
又猛地看向自己紧紧攥着瓷片、指缝间已渗出鲜血的左手。
那眼神里。
翻涌着惊涛骇浪!
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是迟来十七年的巨大痛楚
还是…无法言说的、沉重的愧疚
他嘴唇剧烈地颤抖着。
沙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
每一个字。
都像是从灵魂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
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也砸在我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这支笔…是你妈妈…留给你的…
他顿了顿。
巨大的悲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她…她临走前…紧紧攥着的…就是它…
她说…‘给…给晚晚…’…
晚晚…
他的声音彻底破碎。
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商海诡谲的眼睛里。
此刻。
竟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水光。
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睛。
像是要透过这双眼睛。
看到那个他亏欠了十七年的、早已模糊的身影。
你…你的眼睛…
他哽咽着。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和她…一模一样…
最后几个字。
轻得如同叹息。
却带着千钧之力。
狠狠撞在我的心上!
嗡——!
脑海中仿佛有根紧绷了十七年的弦。
在这一声轻叹里。
骤然崩断!
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眼前的一切——昏暗的楼道、斑驳的墙壁、地上碎裂的瓷片、浑浊的水渍——瞬间扭曲、旋转、模糊成一片混乱的光影!
紧握的左手。
倏然失去了所有力气。
那块沾着血迹的锋利瓷片。
啪嗒一声。
轻响。
掉落在潮湿冰冷的水泥地上。
摔成了更细小的碎片。
掌心被割破的伤口暴露在浑浊的空气里。
温热的血珠。
沿着掌纹。
无声地蜿蜒滴落。
在地上洇开一小朵刺目的红。
而我。
只是呆呆地站着。
像一尊被骤然抽走了灵魂的雕像。
背脊依旧僵硬地抵着冰冷潮湿的墙壁。
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目光空洞地。
越过林正鸿宽厚的肩膀。
落在他身后。
那片更加昏暗的楼梯转角处。
那里。
不知何时。
静静地站着另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素雅昂贵旗袍的女人。
身姿依旧窈窕。
气质温婉如水。
只是此刻。
那张美丽却异常苍白的脸上。
早已是泪流满面。
她一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
压抑着喉咙里破碎的呜咽。
另一只手。
死死地抓着斑驳脱落的墙壁。
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掐进墙皮里。
她也在看着我。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疯狂地滚落。
那双与我极其相似的、此刻盈满巨大悲痛和狂喜的眼睛。
穿越昏暗的光线。
穿越十七年的漫长光阴。
穿越所有的错位与苦难。
死死地。
牢牢地。
锁在我的身上。
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毁灭性的力量。
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
颤抖着。
像是在呼唤一个在心底辗转了千万遍的名字。
晚晚…
晚晚…
整个世界。
都在无声地旋转、崩塌、重塑。
只剩下那两双饱含泪水的眼睛。
和掌心里。
那支冰冷的、来自过去的旧钢笔。
传来的。
微弱却真实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