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镇国将军府满门抄斩的血浸透了我的嫁衣。
重生回到及笄之年,我对着铜镜剪断一缕青丝。
庶妹再次打翻参汤污我衣裙,我含笑扶起她:妹妹当心,烫着就不好了。
父亲看着庶妹裙下掉出的巫蛊人偶,眼神第一次冷如寒冰。
春日宴上太子问我为何琴音带杀意,我垂眸:殿下听错了,是风过竹林声。
当渣男设计我落水时,我反手将他和庶妹锁进燃起催情香的厢房。
皇帝看着太子呈上的谋逆铁证:苏爱卿,你养了个好女儿啊。
第一章
血色归来
冷,刺骨的冷,混杂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那不是铁锈,是血。是镇国将军府三百七十四口人的血,浸透了汉白玉的台阶,染红了整个庭院,最终,也彻底染透了她身上那件本该是大红色的嫁衣。苏璃感觉自己的骨头在一寸寸碎裂,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烧红的炭块。眼前是庶妹苏倩那张扭曲着快意的脸,还有她那所谓未婚夫——靖安侯世子赵晟,冰冷嫌恶的眼神。他们身后,站着那些面目模糊、却手握生杀大权的影子。
逆贼苏镇山,罪证确凿,满门抄斩!
苏璃,要怪,就怪你挡了我们的路!
阿姐,黄泉路上,和父亲母亲团聚去吧!
窒息般的黑暗彻底吞噬了她,带着无尽的不甘与刻骨的恨意。
啊——!
一声压抑的短促惊叫,苏璃猛地从床榻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她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那浓烈的血腥味,那彻骨的寒冷,那锥心刺骨的背叛和绝望,清晰得如同刚刚发生。
不,不是刚刚发生……那是她的前世!
她颤抖地伸出手,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熹微而温柔的晨光,看向自己的掌心。白皙、细腻,指节分明,是一双养尊处优的少女的手,没有一丝伤痕,没有沾染半点血污。她又猛地摸向自己的脸,光滑紧致,没有鞭痕,没有烙印。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帐幔外传来贴身丫鬟锦书焦急的声音。
苏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和那几乎要撕裂灵魂的痛楚。她掀开帐幔,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却竭力维持着平静:无事,做了个噩梦罢了。
锦书担忧地撩开床帐,看着苏璃苍白如纸的脸和额角的冷汗:小姐,您脸色好差,奴婢去给您倒杯安神茶
不必。苏璃摇摇头,目光扫过房内熟悉的陈设。紫檀木雕花的梳妆台,绣着缠枝莲的屏风,窗边那盆开得正好的兰草……这是她未出阁前的闺房!她几乎是踉跄地扑到梳妆台前,看向那面光亮的黄铜镜。
镜中映出一张少女的脸庞。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肌肤胜雪,正是人生最鲜妍明媚的时光。只是那双本该清澈灵动的眸子里,此刻却翻涌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深不见底的寒潭,沉淀着历经生死轮回也无法磨灭的恨意与沧桑。
及笄之年!她竟然真的回到了及笄之年!父亲还在,母亲还在,镇国将军府还巍然屹立!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狂喜与尖锐的痛楚同时攫住了她。狂喜于苍天有眼,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痛楚于那灭门的惨烈与背叛的剧毒,每一帧画面都像淬了毒的刀子,反复凌迟着她的心。
锦书看着小姐对着镜子怔怔出神,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惊,小心翼翼地捧来衣物:小姐,该梳洗了。今日还要去给夫人请安呢。
苏璃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眸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潭般的沉寂。她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把小巧金剪,对着铜镜,毫不犹豫地剪下鬓边一缕乌黑柔顺的青丝。
咔嚓。
细微的断裂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青丝无声飘落,像一段被彻底斩断的、沾满血污的过往。
锦书惊愕地瞪大了眼:小姐,您这是……
苏璃看着镜中自己骤然缺失了一缕发丝的鬓角,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至极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淬了寒冰的决绝。
断发,明志。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从今日起,再无人能欺我苏家分毫。
第二章
初试锋芒
正午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花厅光洁的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食物香气和药味。苏璃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正安静地侍立在母亲柳氏身边,用小银匙将碗中温热的药膳一勺勺喂给母亲。
柳氏身体素来羸弱,此刻靠在软枕上,脸色带着病后的苍白,看着女儿娴静温顺的模样,眼中满是慈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女儿近来似乎有些不同,眼神沉静了许多,少了往日的跳脱娇憨,多了几分……她说不清的、令人心安的沉稳。
母亲,慢点。苏璃声音轻柔,动作细致。
就在这时,一阵环佩叮当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庶妹苏倩穿着一身娇艳的桃红裙衫,像只花蝴蝶般轻盈地飘了进来,身后跟着她的贴身丫鬟翠儿。翠儿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青瓷盖碗。
母亲安好,姐姐也在呀。苏倩脸上堆着甜美的笑容,声音娇嗲,倩儿特意去小厨房盯着,给您熬了碗上好的参汤,最是滋补了。她一边说,一边亲热地挤到苏璃身边,伸手就要去接翠儿手中的托盘,母亲快趁热喝了吧。
苏璃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冷光。来了。前世,也是这样一碗参汤,不小心打翻在她新做的衣裙上,让她在紧接着的春日宴上狼狈不堪,被苏倩衬得粗鄙不堪。而苏倩则趁机大放异彩,博得了赵晟更多的关注。
就在苏倩的手指即将碰到托盘边缘的瞬间,苏璃端着药膳碗的手腕似乎不经意地微微一抬,手肘极其自然地向外一让。
哎呀!
一声短促的惊呼!苏倩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撞了一下,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前扑倒!她手中的托盘连同那碗滚烫的参汤,直直地朝着苏璃的方向泼洒过去!
花厅里瞬间响起几声惊叫。
电光火石之间,苏璃的动作却快得惊人。她没有丝毫惊慌失措,身体以一个极其灵巧的姿态向旁边侧身一闪,同时,一直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伸出,精准无比地一把抓住了苏倩向前扑倒的手臂!
妹妹当心!
苏璃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急切和关切,手上用力,稳稳地扶住了苏倩摇摇欲坠的身体,避免了她的脸直接砸向地面。然而——
哗啦!
那碗滚烫的参汤,一大半泼在了苏璃及时伸出的手臂袖子上,月白的衣料瞬间湿透了一大片,冒着热气。滚烫的液体隔着衣料灼烧着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而剩下的汤汁和碎裂的青瓷碗,则尽数泼洒在苏倩自己那身崭新的桃红裙摆和绣花鞋上,油腻污浊一片,狼狈不堪。
啊!我的裙子!烫!好烫!苏倩站稳后,感受到脚背和裙摆的湿热刺痛,立刻尖叫起来,又惊又怒,哪里还顾得上维持什么形象。
苏璃眉头微蹙,仿佛强忍着袖中手臂的灼痛,依旧扶着苏倩的手臂,声音带着安抚:妹妹莫慌,可有烫着哪里她低头看向苏倩湿透的裙摆和绣鞋,眼神充满了担忧,快,锦书,拿冷水来给二小姐敷一敷!这参汤滚烫,万一烫伤了可如何是好妹妹你也太不小心了。
她语气里的关切真诚无比,仿佛刚才那意外真的只是苏倩自己不小心。
苏倩气得浑身发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指着苏璃:你!明明是你……
我怎么了苏璃抬眸,清澈的眼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无辜,仿佛完全不明白苏倩在指责什么,方才见妹妹要摔倒,姐姐只顾着扶你,这参汤泼洒,实属意外。幸好只是污了衣衫,妹妹人没事就好。她看向苏倩裙摆的目光,那担忧更深了,仿佛在说:看,都是为了扶你,才弄成这样。
柳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看着苏璃被浸湿的袖子和苏倩污浊的裙摆,又急又心疼:快!快都去换身干净衣裳!璃儿,你的手……
母亲放心,女儿无碍,只是湿了袖子。苏璃松开扶着苏倩的手,语气平静地安抚母亲,仿佛那灼痛不存在。她转向苏倩,眼神温和依旧,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关切,妹妹受惊了,快去处理一下吧。春日宴在即,这身新做的裙子……真是可惜了。最后一句,带着淡淡的惋惜,听在苏倩耳中,却像淬了毒的针。
苏倩被噎得说不出话,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她狠狠瞪了苏璃一眼,又羞又恼,跺了跺脚,带着一身狼藉和快要气炸的翠儿,哭着跑了出去。
花厅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汤碗碎裂的瓷片和泼洒的污迹。
柳氏看着苏璃平静无波的脸,又看看苏倩跑走的方向,眉头微微蹙起,眼中第一次对这个素来乖巧贴心的庶女,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疑虑。方才那一幕,看似意外,但……总觉得哪里透着些古怪。璃儿的反应,太快,太稳了。
苏璃低眉,用未湿的手帕轻轻擦拭着沾上零星汤汁的手指,长长的睫毛掩盖下,是一片冰封的湖面。这只是开始。苏倩,赵晟,还有那些藏在阴影里的魑魅魍魉,你们欠下的血债,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春日宴好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第三章
春日惊鸿
皇家别苑的春日宴,向来是京城贵女们争奇斗艳、世家子弟们暗中相看的盛会。碧草如茵,繁花似锦,衣香鬓影,环佩叮当。贵女们或矜持浅笑,或活泼娇嗔,目光流转间,心思各异。
苏璃一身天水碧的广袖留仙裙,裙摆绣着疏淡的银线竹叶,外罩一层月白轻纱。青丝挽成简单的飞仙髻,仅簪了一支羊脂白玉兰簪。这身打扮在满园姹紫嫣红中显得格外清雅素净,却将她本就出尘的气质衬托得如同空谷幽兰,遗世独立。她安静地坐在临水的凉亭一角,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平静的外表下,是汹涌的暗流和时刻紧绷的神经。
今日真是清雅脱俗,让人移不开眼呢。一个带着明显酸意的声音响起。苏倩换了一身鹅黄色的新裙子,妆容精致,笑语盈盈地挽着几位相熟的贵女走了过来,眼神却像淬了毒针,直直刺向苏璃。她身后不远处,一身锦袍、风度翩翩的赵晟正含笑与人交谈,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这边。
苏璃抬眸,目光平静如水:妹妹谬赞了。妹妹这身鹅黄,也很是娇艳。
她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让苏倩蓄力的拳头仿佛打在了棉花上。
听闻琴艺绝佳,今日这大好春光,不知我们可有耳福,聆听姐姐一曲
苏倩眼珠一转,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刻意的奉承,瞬间吸引了附近不少人的注意。她笃定苏璃前世就是个只知舞刀弄枪的粗鄙将门女,琴棋书画不过是勉强入门,定要让她当众出丑,在赵晟和众人面前丢尽脸面。
凉亭内外,众多目光都聚焦在苏璃身上,有好奇,有期待,更多的是看好戏的玩味。谁不知道镇国将军府的嫡长女,更擅长的是弓马骑射
赵晟也停下了交谈,嘴角噙着一抹看好戏的浅笑,目光落在苏璃身上,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
苏璃心中冷笑。前世,她确实琴艺平平,被苏倩当众一激,又羞又窘,弹得磕磕绊绊,成了满京城的笑柄。但前世含恨而死的那些漫漫长夜,她在冰冷的牢狱和绝望中,无数次在心中无声地奏响过最悲怆、最决绝的曲调。那些恨意,早已融入了她的骨血,化为了指尖的韵律。
她没有推辞,也没有怯场。她缓缓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向亭中早已备好的古琴。纤纤玉指拂过冰凉的琴弦,带来一阵细微的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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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眼前闪过的是漫天火光,是亲人的哀嚎,是刽子手雪亮的屠刀,是赵晟和苏倩得意狰狞的笑脸……所有的恨意、痛苦、不甘、杀伐决断的意志,瞬间凝聚于指尖!
铮——!
一声裂帛般的琴音骤然划破春日宴的祥和!如同金戈出鞘,带着刺破苍穹的锐利锋芒!紧接着,琴音连绵不绝,时而如疾风骤雨,摧折万物;时而如深涧寒泉,冷冽刺骨;时而如战场杀伐,鼓角争鸣!那琴声里蕴含的磅礴气势和凛冽杀意,让整个喧闹的花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乎想象的琴音震慑住了。贵女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世家子弟们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哪里是闺阁女儿弹的琴这分明是将军阵前点兵,是孤注一掷的复仇序曲!
赵晟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紧紧盯着凉亭中那个抚琴的身影,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他原本以为可以随意拿捏的未婚妻。
苏倩更是脸色煞白,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这怎么可能!苏璃怎么会弹出这样的曲子!她精心设计的羞辱,竟成了对方惊艳全场的踏脚石!
琴音在高潮处戛然而止,余韵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震颤,久久回荡在众人心间,令人心魂俱震。
凉亭内外,落针可闻。
就在这时,一个清越而威严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好一曲金戈铁马,裂石穿云!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水榭回廊上,不知何时立着一位身着杏黄蟒袍的年轻男子。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非凡,眉宇间带着天生的尊贵与沉稳,眼神锐利如鹰,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凉亭中的苏璃。正是当今太子,萧昱行。
太子在几名侍从的簇拥下,缓步向凉亭走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纷纷躬身行礼。
太子径直走到苏璃面前几步之遥停下,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带着探究和一丝激赏:苏姑娘此曲,气势磅礴,杀伐之气凛然。孤倒是好奇,姑娘这深闺之中,何以弹出这般……仿佛亲历沙场、饱含血泪的曲调
他话语温和,却带着上位者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苏璃身上。
苏璃早已在太子出声时便已起身,此刻微微垂首,敛衽一礼,姿态恭敬却不卑不亢。她抬起眼,眸中方才那浓烈如实质的杀意早已褪去,只余下一片沉静的湖水和一丝恰到好处的、被惊吓后的茫然无措。
殿下谬赞。她的声音清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像被风吹动的细弱柳枝,臣女……臣女不过是偶然听闻父亲讲述边关将士的艰辛,一时心有所感,胡乱弹奏。琴音粗陋,惊扰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她微微蹙眉,仿佛在努力回忆什么,带着点少女的娇憨困惑,至于杀伐之气……殿下怕是听错了方才……方才臣女似乎听到有风穿过竹林,飒飒作响,或许是风过竹林的回音混入了琴声,扰了殿下的清听
她将一切推给了心有所感和风过竹林,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那副柔弱中带着懵懂的模样,配上她清丽绝伦的容颜,极具欺骗性。
太子萧昱行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要穿透这层脆弱的伪装。他清楚地听到了那琴音中刻骨的恨意和玉石俱焚的决绝,绝非什么风过竹林能解释。但眼前这女子,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惊惶,言辞恳切,又让人抓不住丝毫破绽。
他忽而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意味不明,带着一丝玩味:风过竹林孤倒觉得,那风声,更像刀剑出鞘之音。他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只有两人能听清,苏姑娘这‘竹林风声’,奏得着实……惊心动魄。
苏璃心头微凛,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无辜柔弱的神情,眼帘微垂,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抖,泄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紧张和不安。
萧昱行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的兴趣反而更浓了。这镇国将军府的嫡女,绝非表面这般简单。那琴声中的力量,那瞬间收敛锋芒伪装柔弱的机变,都让他感到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无妨。太子直起身,恢复了清朗的声音,对着众人道,苏姑娘琴艺非凡,意境独特,实乃今日宴席之幸。赏。
他随意挥了挥手,身后的内侍立刻躬身应诺。
一场危机,在苏璃以柔克刚的应对和太子讳莫如深的态度下,暂时化解。苏璃垂首谢恩,心中却无半分轻松。太子的目光,太敏锐了。这柄双刃剑,用好了是助力,用不好,便是催命符。
而人群中的赵晟,看着太子对苏璃流露出的明显兴趣,看着周围人对苏璃惊艳赞叹的目光,再对比自己方才的失态和苏倩的狼狈,一股浓烈的嫉妒和不甘如同毒藤般疯狂滋生,缠绕着他的心。苏璃……她本该是他的囊中之物!她凭什么吸引太子的目光凭什么光芒万丈一个恶毒的念头,在他心中悄然成型,眼神变得阴鸷而冰冷。必须尽快动手,彻底毁了她!
第四章
请君入瓮
一股若有似无的甜腻香气,悄然弥漫在偏僻厢房的空气中,如同无形的手,撩拨着人的心弦。苏璃被苏倩以更衣为由,扶进这间厢房时,便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股异常的气味。
催情香!
苏璃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任由苏倩关切地引她到窗边的软榻坐下。窗户紧闭,那香炉就藏在角落的矮几之下,袅袅青烟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
姐姐脸色不太好,想必是刚才在席间闷着了,喝口茶润润嗓子吧。苏倩递过来一杯温热的茶水,笑容甜美,眼底却闪烁着恶毒的快意。这茶里,自然加了料。
苏璃接过茶杯,指尖冰凉。她看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汤,没有立刻喝。前世,就是这杯茶,让她浑身燥热无力,被随后碰巧闯入的赵晟撞见,污了名节,从此跌入泥潭,也成了父亲被攻讦的把柄之一。
有劳妹妹了。苏璃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将茶杯凑近唇边,作势欲饮。
就在茶杯即将沾唇的刹那,她手腕猛地一抖!
哎呀!
整杯温热的茶水,不偏不倚,尽数泼洒在苏倩精心打扮的衣裙前襟上!
啊!苏倩惊叫一声,瞬间跳了起来,看着自己胸前湿透的一大片,又惊又怒,苏璃!你……
对不起妹妹!我…我手突然好酸,没拿稳!苏璃也惊慌地站起来,脸上满是歉意和无措,一手扶着额头,身体微微摇晃,不知怎的,头好晕……这屋子里……好闷……她一边说,一边踉跄着向门口走去,仿佛真的被那香气熏得站立不稳。
苏倩被泼了一身茶,又气又急,眼看苏璃要开门出去,顿时急了!计划的关键就是要把苏璃困在房里等药效发作,怎么能让她跑了
姐姐头晕就在这儿歇着!别出去吹风!苏倩也顾不上自己湿透的前襟,急忙上前两步,伸手就去拉苏璃的胳膊,想把她拽回来。
就在苏倩的手即将碰到苏璃的瞬间!
苏璃眼中寒光一闪,蓄势待发的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滑,动作快如鬼魅!同时,她借着苏倩前扑的力道,手腕一翻,精准无比地反扣住苏倩的手腕,猛地向自己身后一拉一推!
妹妹小心!
苏璃口中喊着关切的话,动作却狠厉异常。苏倩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正好扑向苏璃刚才坐过的软榻方向。
而此刻,厢房虚掩的门被猛地推开!
赵晟算准了时间,脸上带着焦急和担忧的表情,一步跨了进来,口中还喊着:璃儿倩儿说你不舒服,我……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一个桃红色的身影尖叫着迎面扑来!
砰!
啊——!苏倩结结实实地撞进了赵晟怀里,巨大的冲力让两人都站立不稳,齐齐向后踉跄了好几步,直接跌进了房间深处。赵晟下意识地抱住了扑到怀里的人。
苏璃在赵晟推门而入的瞬间,早已如同滑溜的鱼儿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侧身闪出了门外!
姐姐你……苏倩在赵晟怀里挣扎着抬头,又惊又怒地看向门口。
苏璃站在门外,脸上哪里还有半分虚弱和惊慌她唇角噙着一抹冰冷刺骨的笑意,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向房内狼狈抱在一起的两人。
妹妹和世子……真是情难自禁啊。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回廊,带着浓浓的讽刺,这光天化日之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啧啧。她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房内角落那仍在逸散青烟的香炉。
赵晟和苏倩此刻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那股甜腻的香气吸入肺腑,身体里莫名地开始燥热,心跳加速,一种原始的冲动难以抑制地升腾起来。尤其是两人此刻还贴在一起,苏倩湿透的前襟紧贴着赵晟的胸膛,那触感更是火上浇油。
不……不是……赵晟脸色大变,猛地想推开苏倩,但手臂却有些发软,动作也带着迟疑。苏倩更是面红耳赤,眼神开始迷离,竟下意识地又往赵晟怀里缩了缩。
苏璃!是你搞的鬼!赵晟又惊又怒,想要冲出去,却被那越来越强烈的燥热和门口苏璃冰冷的视线钉在原地。
苏璃看着两人逐渐迷乱的神色和开始纠缠的身体,眼中没有丝毫温度。她不再废话,猛地将两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向内狠狠一推!
砰!咔嚓!
沉重的门扉轰然合拢!与此同时,苏璃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一根早准备好的、足有小儿臂粗的门栓,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咔哒一声,牢牢地卡进了门外的铜环之中!
苏璃!开门!快开门!门内传来赵晟气急败坏、带着喘息和惊怒的嘶吼,伴随着苏倩已经明显染上情欲的呜咽和身体碰撞门板的声音。
姐姐……放我们出去……好热……好难受……苏倩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更像是一种邀请。
苏璃充耳不闻。她后退一步,欣赏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听着里面越来越不堪入耳的动静,唇角的冷笑如同冰封的刀锋。她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脸上瞬间换上了惊恐万状、泫然欲泣的表情,对着闻声赶来的几位贵夫人和世家小姐,以及不远处被惊动的太子一行人,失声喊道:
来人啊!快来人啊!不好了!赵世子和……和我妹妹苏倩……他们……他们在里面……我……我拉不开门!她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充满了无助和恐惧,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惊吓。
她这一嗓子,如同平地惊雷!
整个回廊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都被这劲爆的消息惊呆了,纷纷围拢过来。
天哪!赵世子和苏二小姐
孤男寡女锁在里面这……
听这动静……嘶……
贵妇们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鄙夷和看好戏的神色。世家小姐们则羞红了脸,又忍不住好奇地竖起耳朵。
太子萧昱行在人群之后,目光如炬,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苏璃脸上。她脸上的惊恐如此逼真,但那双微微发红的眼睛里,却藏着一丝冰寒刺骨、如同猎人收网般的快意。
萧昱行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好一个苏璃!好一招釜底抽薪,请君入瓮!这反手一击,真是又狠又绝!
来人!太子沉声下令,声音威严,把门撞开!
第五章
蛛丝马迹
靖安侯世子和镇国将军府二小姐在太子春日宴上秽乱厢房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瘟疫,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京城。细节被描绘得绘声绘色:紧闭的房门,粗重的门栓,门内传出的不堪入耳的喘息和呻吟,以及撞开门后那衣衫不整、神志迷乱、丑态百出的两人……甚至有人言之凿凿地提及了房中角落那燃尽的催情香灰烬。
赵晟和苏倩,彻底身败名裂。
靖安侯府震怒,赵晟被家法打得半死,关进了祠堂。苏倩的下场更为凄惨,被震怒的苏镇山直接命人拖回府中,家法伺候后,连夜送去了京郊最偏远、最清苦的家庙静心思过,对外宣称是暴病,归期无望。将军府二小姐,在京城贵女圈中,彻底除名。
将军府前院书房,气氛凝重如铁。
苏镇山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这位戎马半生、威震边关的将军,此刻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面前的书案上,摊开放着几封密信和几张看似普通的银票汇兑单据。这些东西,是苏璃无意间在苏倩被送走前那混乱的闺房里,偶然发现的。
父亲,苏璃站在书案前,声音沉静,条理清晰,女儿起初只是觉得妹妹行事越发古怪,与赵世子走得过近。那日春日宴前,妹妹曾心神不宁,女儿担心她,才在她房中发现这些被藏匿的信件。信虽无落款,字迹也刻意扭曲,但其中提及的‘北境粮草’、‘军械损耗’、‘朝中大员’等语,指向性太过明显。还有这些汇往江南‘锦绣庄’的巨额银票,经女儿暗中查探,那‘锦绣庄’明面做绸缎生意,暗地里……却是替某些人洗钱销赃之所,其背后隐隐与吏部侍郎秦嵩大人的门人有关。
苏璃没有直接说秦嵩是幕后黑手,而是将查到的线索,如同抽丝剥茧般,一层层清晰地摆在父亲面前。她知道,以父亲的阅历和军中情报网络,只要给一个方向,他立刻就能察觉其中的凶险。
苏镇山的手指重重地敲击在那些信件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拿起其中一张汇兑单据,看着上面不起眼的印章暗记,眼神锐利如鹰隼,一股铁血沙场的肃杀之气渐渐弥漫开来。
秦嵩……苏镇山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好一个吏部侍郎!掌管天下官吏考课,手倒是伸得够长!伸到我镇国将军府的军需粮饷上来了!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苏璃。那目光不再是看一个需要保护的娇弱女儿,而是带着审视、探究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璃儿,这些东西,你如何得来又为何能查到‘锦绣庄’的底细
女儿的敏锐和手段,远超他的想象。春日宴上的反杀,如今这精准指向秦嵩的线索……这绝非巧合。
苏璃心头一紧,知道父亲起了疑心。她迎上父亲锐利的目光,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身体微微颤抖,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后怕:父亲……女儿……女儿不敢隐瞒。自春日宴后,女儿便夜夜噩梦缠身,梦见……梦见有巨大的黑手笼罩着我们家,梦见刀光剑影,满门……女儿心中实在害怕!她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情真意切,女儿想着,妹妹素来与我不睦,又……又与赵世子做出那等事,她房中的东西或许……或许能找出些端倪,女儿只是不想再经历那可怕的梦境了……至于‘锦绣庄’,女儿是花重金,辗转托了几位母亲昔日可靠的陪房嬷嬷,又找了京城里消息最灵通、但也最守口如瓶的‘包打听’,才……才探得一丝风声……
她将一切归结为恐惧和噩梦,以及不惜代价的重金打探。半真半假,将重生带来的预知,巧妙地掩藏在女儿家被惊吓后的过度反应之下。
苏镇山看着女儿泪流满面、惊惧颤抖的模样,心头那点疑虑被巨大的心疼压了下去。是啊,女儿刚刚经历了庶妹和未婚夫的双重背叛,又险些在春日宴上被设计失身,心中恐惧做噩梦再正常不过。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保,为了保护这个家。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绕过书案,走到苏璃面前,宽厚温暖的大手,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厚茧,轻轻按在苏璃颤抖的肩膀上。那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沉稳。
璃儿,莫怕。苏镇山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千军万马前亦不动摇的坚定,有为父在,天塌不下来。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书案上那些证据,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冰冷,如同即将出鞘饮血的宝刀:你做得很好。非常好。他拍了拍苏璃的肩膀,带着一种托付和决断,此事,为父知道了。接下来的事,交给为父。我苏家的刀,沉寂太久,有些人……怕是忘了它有多锋利了!
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杀伐之气,从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身上弥漫开来。书房内的烛火似乎都随之摇曳了一下。
苏璃感受着父亲掌心的温度和那股勃发的怒意与决心,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但眼底深处,忧虑并未完全消散。父亲要出手了,但秦嵩这只老狐狸,盘踞朝堂多年,树大根深,党羽众多,绝非易与之辈。而且,她记得前世父亲被污蔑的铁证中,有一枚极其关键的、伪造的与敌国通信的将军印信……那东西,现在会在哪里
第六章
尘埃落定
接下来的日子,京城看似平静,水面之下却暗流汹涌。
苏镇山这位沉寂已久的镇国将军,如同一头被惊醒的雄狮,骤然展现出其铁血的手腕和深不可测的底蕴。他不再韬光养晦,而是利用其遍布军中的旧部和在朝中经营多年的人脉,开始不动声色地收网。
兵部库房里恰好发现的一批以次充好、账实严重不符的劣质军械,矛头隐隐指向秦嵩门生掌控的军需采买环节;户部几笔拨往北境、最终却去向成谜的巨额粮饷,被苏镇山以复核军需的名义揪出账目漏洞;几名曾受过秦嵩提拔、如今却在关键位置的边关将领,突然被御史以贪渎、怠职等罪名弹劾,证据确凿……更有一名被秦嵩视为心腹的江南盐道官员,在押解进京途中意外暴毙,但其家人却在绝望中向苏镇山派去的密使交出了一本记录着秦嵩一党多年来贪赃枉法、卖官鬻爵、甚至克扣边关将士血汗钱以中饱私囊的详细账册!
这本染血的账册,如同一道惊雷,彻底撕开了秦嵩伪善的面具。
然而,苏璃深知,仅仅这些,还不足以彻底钉死秦嵩,更不足以洗刷前世那泼向苏家的谋逆脏水!那个伪造的将军印信,才是关键。
她将目标锁定在秦嵩最信任的老管家秦福身上。此人跟随秦嵩数十年,是秦嵩最黑暗秘密的执行者和保管者。苏璃动用了前世记忆里一个极其隐秘的渠道——一个专为京城贵人处理棘手物品、背景复杂却极其守信的当铺聚宝阁的暗线。她以一件价值连城的母亲遗物为抵押,只传递了一个名字和要求:秦福,弱点。
重金之下,必有回响。几日后,一份关于秦福的详尽情报送到了苏璃手中。一个被掩盖了二十年的秘密浮出水面:秦福在老家,还有一个因他早年过失而致残、一直被他偷偷供养的私生子!
苏璃没有犹豫,立刻通过聚宝阁的暗线,将一份匿名信和一袋足以让那对母子后半生衣食无忧的金子,送到了秦福那个残废儿子手中。信中只有一句话:汝父罪孽滔天,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劝其交出保命之物,或可留一线生机。
与此同时,苏镇山在朝堂上对秦嵩一党的攻势越来越猛烈,皇帝的态度也愈发晦暗不明。秦嵩府邸被严密监视,风声鹤唳。
巨大的压力和对私生子安危的极度担忧,终于压垮了老管家秦福的心理防线。在一个深夜,他避开秦嵩的耳目,将一枚藏在秦嵩书房暗格夹层深处的、以假乱真的镇国将军印信,以及几封秦嵩模仿苏镇山笔迹、准备用来构陷苏镇山通敌的伪造信函,偷偷塞进了苏镇山派来监视府邸的暗桩手中。
当这些伪造的铁证被秘密送入东宫,呈到太子萧昱行面前时,这位一向沉稳的储君,眼中也迸射出骇人的寒光!
翌日早朝,金銮殿上。
苏镇山身披朝服,腰杆挺直如松,率先出列,将连日来查获的秦嵩贪渎军饷、结党营私、祸乱朝纲的如山铁证,一一呈上。言辞铿锵,掷地有声。
秦嵩面如死灰,兀自狡辩,声嘶力竭地指责苏镇山污蔑构陷。
就在双方僵持、朝堂气氛紧绷到极点时,太子萧昱行缓缓出列。他并未看秦嵩一眼,而是面向御座上的皇帝,双手捧起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静静躺着那枚伪造的将军印信和那些伪造的信函。
父皇,萧昱行的声音清朗而平静,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儿臣昨夜,收到一份‘意外’之礼。有人意图以此物,构陷忠良,动摇国本!此等伪造大将印信、诬陷国之柱石通敌叛国之举,其心可诛!
他将托盘高高举起,让满朝文武都能看清那枚印信和信函。
什么!皇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脸色瞬间铁青!伪造大将印信,诬陷边关统帅通敌,这是足以抄家灭族的滔天大罪!
秦嵩在看到那枚印信的瞬间,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噗通一声瘫软在地,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知道,完了!彻底完了!
铁证如山,罪无可赦!
皇帝震怒!秦嵩被当场革职抄家,打入天牢,其党羽纷纷落网,一场牵连甚广的朝堂风暴,以秦嵩一党的彻底覆灭告终。而苏镇山,不仅洗清了所有潜在的污名,其忠勇刚正、不畏权贵、为边关将士请命的举动,更赢得了皇帝的嘉许和朝野上下的敬重。
尘埃落定。
镇国将军府笼罩在一片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喜悦之中。下人们走路都带着风,府中的气氛一扫往日的沉郁。
后花园的凉亭里,苏璃安静地坐着,手中拿着一把银剪,细细修剪着一盆兰草多余的枝叶。阳光透过稀疏的花架洒在她身上,宁静而美好。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苏璃抬头,看到父亲苏镇山负手走来。他换下了沉重的朝服,穿着一身家常的深色锦袍,眉宇间的阴霾和肃杀之气消散了许多,但那股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威严依旧迫人。
苏璃起身行礼:父亲。
苏镇山走到亭中,目光落在女儿沉静姣好的面容上,眼神复杂,充满了感慨、后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骄傲。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璃儿,秦嵩倒台前夜,秦府管家送出的那些东西……是你做的,对吗
苏璃修剪花枝的手微微一顿。她没有否认,只是抬起头,清澈的目光坦然地看着父亲:女儿只是不想再看到噩梦成真。苏家,必须安然无恙。
苏镇山深深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自己这个女儿。从春日宴的反杀,到揪出秦嵩线索,再到这关键一击……这一环扣一环的谋算和狠厉,哪里还是他记忆中那个娇憨明媚、只知在母亲膝下承欢的小姑娘这分明是经历过血与火淬炼后,浴火重生的凤凰!
良久,苏镇山长长地、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舒了一口气,他抬手,带着厚茧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苏璃鬓边曾被剪断、如今已长出新茬的发丝。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却带着千钧之力,眼中是全然的心疼、信任和托付,爹的璃儿,长大了。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湛蓝的天空,语气变得无比郑重:苏家的刀,永不蒙尘。这把刀,爹会好好握着。而你,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苏璃,眼神深邃,你的路,才刚刚开始。想做什么,就去做。天塌下来,爹给你顶着。
苏璃心头滚烫,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她用力地点点头,所有的坚韧、所有的筹谋、所有的恨意,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最坚实的依靠和归处。
女儿明白。
几天后,一道来自东宫的赏赐被送到了镇国将军府。除了金银绸缎等物,还有太子萧昱行亲笔所书的一幅字:智勇双全,巾帼不让。
苏璃看着那四个遒劲有力、隐含锋芒的大字,神色平静,吩咐锦书仔细收好。
又过了些时日,太子于东宫设下小宴,只请了苏镇山和苏璃父女二人。席间气氛融洽,太子对苏镇山极尽礼遇,言谈间多次提及苏璃在春日宴上的琴音和在秦嵩一案中无意间提供的重要线索,赞其敏慧过人。
酒过三巡,萧昱行放下酒杯,目光落在安静坐在父亲下首、始终保持着得体仪态的苏璃身上,唇角带着温和的笑意,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试探:苏姑娘智谋深远,心性坚韧,实乃罕见。孤身边,正缺一位能明辨是非、襄助内务的贤良之人。不知苏姑娘可愿……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昭然若揭。太子妃之位,或至少是侧妃之位,这是无数贵女梦寐以求的殊荣。
苏镇山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看向女儿。
苏璃缓缓起身,对着太子深深一礼,仪态万方,无可挑剔。她抬起头,脸上带着恭谨而疏离的微笑,眼神清澈而坚定,如同山涧最冷的泉水,清晰地映出太子的身影,却无半分旖旎波澜。
殿下厚爱,臣女惶恐。她的声音清泠悦耳,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拒绝,臣女生于将门,长于边关风沙,性情粗疏,不通诗书礼乐,更无母仪天下之德。此生唯愿常伴父母膝下,看护幼弟,安稳度日。殿下的宏图伟业,自有真正的名门淑媛、贤德之士辅佐左右。臣女……不敢高攀,亦不愿辜负殿下期许。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太子的颜面,又彻底断绝了任何可能。她不需要再依附任何人,更不需要将自己和家族的未来,再次寄托在深不可测的宫廷漩涡之中。这一世,她只要苏家安稳,要自由地呼吸。
萧昱行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深邃的目光在苏璃平静无波的脸上停留了许久。他看到了她眼底那份不容动摇的决绝。意料之外,却似乎……又在情理之中。这女子,如同一柄藏在华丽剑鞘中的绝世名锋,锋芒毕露后,只愿归于沉寂。
一丝淡淡的遗憾,或许还有一丝被拒绝的不悦,在萧昱行眼底一闪而逝,随即化为更深沉的探究和一丝几不可查的欣赏。他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再抬眼时,已恢复了平日的沉稳雍容。
呵,他轻笑一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苏姑娘志趣高洁,孤……明白了。他放下酒杯,目光投向亭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变得莫测,也罢。这深宫高墙,或许……确实锁不住竹林风声。
他没有再提,只是那句竹林风声,却像是一个只有两人心照不宣的暗语。
一场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宫廷邀约,就这样在苏璃平静而坚定的拒绝中,消弭于无形。
马车平稳地驶离了东宫那巍峨而压抑的宫门,融入京城繁华的夜色。车厢内,苏璃靠在柔软的垫子上,缓缓闭上眼。
前世烈火焚身、满门喋血的惨烈;
重生之初铜镜中断发的决绝;
苏倩泼来参汤时自己冰冷的笑容;
春日宴上指尖迸发的裂帛琴音;
锁死厢房门栓那一声咔嚓脆响;
父亲按在她肩上那温暖而沉重的手;
还有方才,太子眼中那深沉难辨的光芒……
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飞速掠过,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黑暗。
结束了。仇人伏诛,家族安稳,前世的血债,今生终于讨还。紧绷了太久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疲惫感席卷全身,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璃儿苏镇山低沉的声音带着关切响起。
苏璃没有睁眼,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却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没有攀上高枝的得意,只有一片历经风霜雨雪、终于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如同秋日深潭,不起波澜。
她终于可以,只是苏璃了。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辘辘前行。车窗外,京城长街的灯火如同流淌的星河,明明灭灭地映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前路或许还有风雨,但此刻,这车轮滚滚向前的声响,便是世间最安稳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