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外获得听见他人欲望的能力。
>隔壁独居的漂亮房东太太,每晚都在幻想我的声音。
>他弯腰修空调的样子,汗水浸透衬衫的样子……
>好想被他从身后紧紧抱住……
>表面冷若冰霜的她,内心竟如此炽热。
>直到她前夫突然出现,我才知道她正面临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别信他,我听见她心底绝望的呼喊,只有你能帮我……
>暴雨夜,我冲进她的房间,紧紧抱住颤抖的她。
>这次,我听见了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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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隔壁的声音又来了。
不是电视,不是音乐,更不是哭泣。是一种极低、极压抑的……声音。像被闷在厚厚的羽绒被里,又像是咬着枕头,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细微颤音的呜咽。断断续续,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透过那堵不算厚实的隔断墙,顽固地钻进我的耳朵。
这破公寓的隔音,简直形同虚设。
我烦躁地用枕头死死捂住头,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廉价洗衣粉味道的床单里。没用。那声音像细密的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魔力,执着地刺着我的耳膜和神经。自从上周那场莫名其妙的高烧之后,我的世界就彻底变了样。一些原本不该属于我的声音,开始无孔不入地入侵。
起初是楼下那个总是一身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房产中介小王。白天在楼道里遇见,他笑得一脸真诚:陈哥,早啊!今天天气真不错!下一秒,一个截然不同的、带着浓重烟酒味的粗粝声音就粗暴地在我脑子里炸开:妈的,昨晚又输三千!这个月房租水电还没着落……得赶紧忽悠那个新来的冤大头把西城那套凶宅签了!
我当场石化,手里的豆浆差点泼他一脸。
然后是街角便利店的老板娘阿芳。我递过去一张十块钱买烟,她麻利地找零,笑容可掬:慢走啊小陈。几乎是同时,一个尖细刻薄的声音在我颅内尖叫:又是这个穷酸鬼!天天买最便宜的烟!磨磨蹭蹭耽误老娘追剧!赶紧滚蛋!
我捏着零钱,几乎是落荒而逃。
这种天赋像个甩不掉的诅咒。白天被各种真假难辨的心声轰炸得头晕脑胀,晚上又被隔壁这持续不断、意义不明的压抑声音折磨得神经衰弱。
这声音的主人,是我的房东,苏晚晴。
一个漂亮得有点过分的女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被生活打磨过的沉静,或者说,疏离。她独自住在我隔壁那间稍大一点的套房。印象里,她总是穿着素净的棉麻长裙,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眉眼精致,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只是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常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雾气,看人时总带着点飘忽的距离感。话很少,声音也清清冷冷的,像初春融化的雪水。
我们之间最深的交流,仅限于每月初我准时把一沓现金递给她时,她那句几乎没什么起伏的谢谢,和微微点头的动作。干净利落,绝不多说一个字。她身上有种生人勿近的气场,让你觉得任何多余的寒暄都是冒犯。
所以,这每晚折磨我的、压抑又带着点……奇异甜腻的声音,真的来自她那个冷得像冰雕的苏晚晴这反差也太惊悚了!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高烧烧坏了脑子,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幻听。
今晚这声音似乎格外清晰,也格外……持久。那断断续续的呜咽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些破碎的、不成句的词。我烦躁地坐起身,抓起桌上的半瓶冰水猛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燥热和一种被强行窥探隐私的诡异感。这破能力,简直是个灾难!
正当我准备再次尝试用枕头闷死自己的时候,那声音毫无征兆地拔高了一瞬,像绷紧的琴弦骤然断裂,随即戛然而止。
死一样的寂静。
我松了口气,疲惫地倒在床上,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二天是周末,却被一阵持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声吵醒。不是隔壁,是来自头顶。我顶着一头乱发,睡眼惺忪地拉开房门,那噪音瞬间放大了数倍——是空调外机在疯狂咆哮,像个濒死的怪兽。
苏晚晴正站在她敞开的房门口。她今天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亚麻家居服,长发随意地披散着,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那张总是过分平静的脸上,此刻清晰地写着焦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蹙着秀气的眉,正仰头看着发出噪音的空调内机,手里还拿着手机,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打电话。
看到我出来,她明显愣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尴尬,迅速恢复了平日那种清冷的模样,只是声音比平时更低更急:抱歉,吵到你了空调好像坏了,外机声音特别大,还……不制冷了。她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脸颊因为闷热泛着淡淡的红晕。
嗡嗡嗡——滋滋!空调外机适时地发出一阵更刺耳的噪音,像是在抗议。
我心里哀叹一声。这破房子,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租住的小单间没有独立空调,全靠公共区域的窗户通风,现在她这边空调一坏,整个走廊都像个蒸笼。
听着像是压缩机或者风扇的问题,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随口说道。以前在维修店打过零工,多少懂点皮毛。外机在阳台外面吧方便的话,我帮你看看先断电。
苏晚晴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犹豫。她看了看嗡嗡作响的空调,又看了看外面灼热的阳光,最终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很轻:那……麻烦你了。我去关电闸。她转身走向角落的电闸箱,脚步有些快。
我回屋套了件旧T恤,从工具箱里翻出螺丝刀和扳手。走到她门口时,她已经拉下了空调的闸刀,室内令人烦躁的轰鸣声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沉闷的、令人窒息的热气。她侧身让我进去,低声道:阳台门开着,小心点。
这是我第一次踏入苏晚晴的私人空间。房间布置得简洁到近乎空旷,只有必需的家具,颜色也是单调的白和灰,透着一股清冷。唯一显眼的是床头柜上立着一个银色的相框,里面是一张婚纱照。照片上的苏晚晴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容灿烂明媚,依偎在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怀里,眼神里满是幸福的光彩。与现在这个清冷忧郁的她,判若两人。
那照片像一根刺,扎了一下我的眼睛。我迅速移开视线,走向通往小阳台的玻璃门。热浪扑面而来。
老式空调的外机笨重地悬挂在阳台外侧锈迹斑斑的铁架上。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身子,灼热的阳光立刻烤在皮肤上。苏晚晴跟到阳台门口,有些紧张地叮嘱:你……小心点,太高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我应了一声,拧开外机外壳的螺丝。一股混合着灰尘和劣质润滑油的味道涌了出来。我皱着眉,凑近了检查风扇和压缩机周围的情况。汗水瞬间就从额头、鬓角冒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很快就把后背的T恤洇湿了一大片,紧紧贴在皮肤上。
妈的,风扇轴承卡死了,我嘟囔了一句,费力地伸手去够卡在风扇叶片缝隙里的一块小石子。这个姿势让我不得不更大幅度地弯腰,整个上半身几乎都悬在阳台栏杆外。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清晰地在我脑子里响起。那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近乎呓语的质感,尾音微微上挑,像羽毛轻轻搔刮着耳膜:
【他弯腰的样子……肩膀的线条绷得好紧……】
我的动作猛地一僵!这声音……不是苏晚晴平时那种清冷的调子!这分明是昨晚隔壁那种压抑的、带着奇异甜腻感的声音!只是此刻更清晰,更慵懒,甚至……带着点欣赏
我心脏狂跳,血液仿佛一下子冲上了头顶。我僵硬地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不敢回头,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身后的动静。只有阳台外燥热的风声。
【汗水……把衬衫都浸透了……贴在背上……】
那个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像带着温度的气流拂过我的神经末梢。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背上湿透的布料紧紧贴着皮肤,感觉从未如此清晰。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从脊椎窜起,混合着震惊、尴尬和一种被强烈窥视的刺激感,让我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手指用力一抠,把那颗该死的石子抠了出来。缩回身子,关上外机盖板,拧紧螺丝。整个过程中,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的存在,以及脑子里那个慵懒声音的旁白。
【手指真长……用力的时候,手背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
【腰线……往下……】
我手一抖,差点把螺丝刀掉下去。这声音……这内容……太要命了!我几乎是逃也似的从阳台缩了回来,后背重重撞在阳台门的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啊!门口传来苏晚晴一声低低的惊呼。
我喘着粗气,满头满脸的汗,狼狈地转过身,正好对上她的眼睛。她的脸颊比刚才更红了些,眼神飞快地从我汗湿的T恤前襟上掠过,然后迅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动着,避开了我的视线。她双手无意识地绞着家居服的衣角,指节微微发白,整个人透着一股极力掩饰的慌乱。
那个……石子卡住了风扇,弄出来了,我嗓子发干,声音有点哑,你合上电闸试试,应该……应该没事了。
哦……好,好的。谢谢你。她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惯有的清冷,但细听之下,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低着头,快步从我身边擦过,带起一阵淡淡的、混合着汗意和某种清甜沐浴露的味道,走向电闸箱。
啪嗒。闸刀推上。
阳台外,外机重新启动的声音传来,这次是平稳而低沉的运转声。几秒钟后,一股带着灰尘味道的凉风终于从空调出风口缓缓吹出,驱散着室内的闷热。
好了。我松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感觉像打了一场仗。
嗯,好了。谢谢你。苏晚晴站在电闸箱旁,背对着我,声音已经平稳下来。她没有立刻转身。
气氛微妙地凝固着。刚才脑子里那些声音还在嗡嗡作响,冲击着我的认知。我看着她纤细挺直的背影,那微微绷紧的肩线,忽然觉得口干舌燥。我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想开口说点什么打破这尴尬,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那个……工具我先拿回去了。我最终只是扬了扬手里的螺丝刀和扳手,声音干巴巴的。
好。她终于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睫毛依旧垂着,麻烦你了。
我点点头,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退出了她的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厚重的门板隔绝了视线,也隔绝了那刚刚开始流动的冷气。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还在胸腔里咚咚咚地狂跳,后背被汗水浸透的T恤贴在墙上,带来一阵凉意。
刚才脑子里响起的那些声音,那些慵懒的、带着欣赏甚至……挑逗意味的句子,真的是苏晚晴的心声那个表面冷得像块冰的房东太太
这破能力……真是越来越邪门了!
自从那天的空调维修事件之后,我和苏晚晴之间那道无形的墙,似乎被某种东西悄悄凿开了一道缝隙。不再是纯粹的房东与租客,但也远谈不上亲近,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带着点尴尬的微妙平衡。每次在楼道里迎面碰上,她还是会微微点头,低低地说声早或好,只是那清冷的目光扫过我时,停留的时间似乎比过去长了那么零点几秒,然后会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移开,耳根处也会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可疑的红晕。
而我,则像一个揣着巨大秘密的小偷,每次与她擦肩而过,心脏都会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既紧张又隐隐带着一丝病态的期待——期待再次听到些什么。
我的天赋似乎也变得更贴心了。只要苏晚晴出现在我附近,尤其是在那些相对安静、无人打扰的时刻,她的心声就像调好了频道的电台,自动在我脑子里播放。
清晨,我叼着牙刷在水池边洗漱,她端着水杯走过来接水。哗啦啦的水声中,那个慵懒的、带着点刚睡醒沙哑感的声音如期而至:【他下巴上还有剃须泡沫……笨笨的……】我手一抖,牙刷差点捅到喉咙。
傍晚,我拎着楼下买的快餐盒上楼,正巧遇到她下楼丢垃圾。狭窄的楼梯间,两人错身而过时,距离近得能闻到她发梢的清香。那个声音带着点嫌弃,又有点莫名的关切:【又是炒面……吃这么油腻,胃受得了吗】
更多的时候,是在夜深人静。隔着一堵墙,那些压抑的、带着颤音的声音依旧会准时响起,像每晚的保留节目。只是内容,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私人化。
【他今天在楼道里对我笑了……虽然很浅……】
【那件灰色的T恤……衬得他肩膀好宽……】
【好想……好想被他从身后……紧紧抱住……】
【就一下……一下就好……】
每当这些声音毫无阻碍地穿透墙壁,钻进我的脑海,我就感觉浑身血液都往某个地方涌。我像个躺在热锅上的煎饼,翻来覆去,烦躁地用枕头砸自己的脑袋,试图把那充满画面感的声音驱逐出去。可越是抗拒,那些声音描绘的场景就越发清晰生动,折磨着我的神经和理智。
她表面的冷淡与内心的炽热,形成了近乎魔幻的撕裂感。这种撕裂感带来的刺激,远超过任何直白的挑逗。
白天,她依旧是那个清冷疏离的房东太太。但在我听到的世界里,她仿佛换了一个人。一个被困在冰层下的、热烈燃烧的灵魂。这种强烈的反差,像最烈的酒,让我既困惑又沉迷,甚至……滋生出一种隐秘的、近乎卑劣的掌控感——我知道她的秘密,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这种扭曲的亲密持续发酵,直到那个周末的下午。
我正窝在房间里对着电脑屏幕打游戏,激烈的枪炮声和队友的嘶吼从耳机里传出,震得耳膜嗡嗡响。突然,一阵急促而用力的拍门声穿透了游戏音效,砸在我的鼓膜上。不是我的门,是隔壁苏晚晴的房门。
砰砰砰!砰砰砰!
那力道大得吓人,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粗暴和急躁,震得我这边的墙壁似乎都在微微发颤。
我一把扯下耳机,游戏里的枪声瞬间消失,只剩下隔壁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惊肉跳的拍门声,还有一个男人粗声粗气的喊叫,隔着门板有些模糊:
晚晴!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苏晚晴!开门!
这声音……很陌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我蹑手蹑脚地溜到门边,把眼睛凑到猫眼上。狭窄的视野里,只能看到一个男人高大的背影,穿着质地不错的深色Polo衫,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正用力地拍打着苏晚晴的房门。
就在这时,我听到隔壁门锁咔哒一声轻响,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苏晚晴清冷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周明远你来干什么
周明远这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我的脑海!婚纱照上那个男人!她的前夫!
干什么门外的男人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表演式的夸张和急切,晚晴!你还在生我的气我知道我混蛋!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他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点哽咽,这些日子我过得人不人鬼不鬼!我后悔了!肠子都悔青了!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他的情绪转换快得惊人,刚才还气势汹汹,转眼就变成了痛心疾首的忏悔者。
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苏晚晴的声音依旧很冷,但透过门缝,我看到她扶着门框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身体似乎在微微发抖。
不!没有结束!周明远的声音陡然又强硬起来,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急切,晚晴,你听我说!这次不一样!我有重要的事情!关乎你爸妈!关乎你!
苏晚晴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我爸妈他们怎么了
进去说!这里不方便!周明远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诱哄的急切,真的是急事!关系到他们养老的钱!你也不想他们在老家出什么事吧快让我进去!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不对劲!这个周明远的态度太反复无常了!前面还在痛哭流涕求复合,一提到她父母,语气立刻变得急切又带着隐隐的威胁!
就在这时,那个熟悉的、只属于我的频道自动接通了。苏晚晴的心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骗子!他在撒谎!爸妈明明刚跟我通过电话!】
【他到底想干什么上次签的协议……钱……】
【不行!不能让他进来!】
【可是……他提到爸妈……】
【怎么办怎么办】
【陈默……陈默在隔壁……他……能帮我吗】
【不……不能连累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混乱而绝望的心声,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她在向我求救!即使在这种极度的恐惧和无助中,她想到的竟然是怕连累我!
与此同时,门外周明远的表演还在继续,他的声音充满了真挚的焦虑:晚晴!你相信我!这次是真的出事了!你爸妈他们……唉!电话里说不清!快开门!我们好好商量,我是来帮你的!只有我能帮你解决!
他的话语如同精心编织的蛛网,每一句都精准地戳在苏晚晴最在乎的软肋上——她的父母。我能清晰地听到苏晚晴内心的剧烈挣扎,恐惧和对父母的担忧撕扯着她。她扶着门框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门缝似乎有合拢的趋势,但又因为那句只有我能帮你而犹豫着。
不能再等了!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我甚至来不及思考后果,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我一把拉开自己的房门,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脸上瞬间堆起一个极其浮夸、带着点睡眼惺忪被打扰的不耐烦表情。
吵什么吵啊!大周末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我揉着眼睛,声音拔高,带着浓浓的起床气(虽然我压根没睡),目光不经意地扫向隔壁门口对峙的两人。
我的突然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周明远猛地转过头。那张脸和婚纱照上英俊的模样依稀相似,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被酒色浸染的油滑和戾气,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带着被打断好事的不悦和审视,上下扫视着我这个穿着廉价T恤大裤衩、头发乱糟糟的租客。
苏晚晴也愣住了,她看向我,那双总是笼着雾气的杏眼里,此刻清晰地映满了惊愕、慌乱,还有一丝……溺水之人看到浮木般的微弱希冀但那希冀的光芒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忧虑覆盖。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抿得更紧,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你谁啊周明远皱着眉,语气不善地开口,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住隔壁的。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故意把不耐烦写在脸上,目光转向苏晚晴,语气尽量放平常,苏姐,这你朋友动静小点成吗我昨晚加班到四点才睡。我故意强调朋友和苏姐这个称呼,划清界限的同时也暗示周明远,我住这里,不是无关路人。
苏晚晴似乎被我的称呼点醒了,她深吸一口气,再看向周明远时,眼神里的慌乱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冷的拒绝:周明远,你走吧。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我爸妈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晚晴!周明远急了,他上前一步,似乎想强行推门,但碍于我在场,动作又顿住了。他脸上的焦虑更加明显,声音也拔高了,带着一种表演式的痛心疾首:你怎么这么固执!那点钱算什么你爸妈的身体要紧啊!我是真心来帮你的!你怎么就不信我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我,似乎在评估我的反应。
就是现在!
我集中起所有的精神,像调试一台精密的接收器,将所有的信号都聚焦在眼前这个满嘴谎言的男人身上。屏蔽掉苏晚晴那边绝望的杂音,屏蔽掉楼道里细微的回响,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周明远那张不断开合的嘴和他西装革履包裹下的……真实念头。
来了!
一个截然不同的、油腻又冷酷的声音,像毒蛇吐信般清晰地钻进我的脑海,盖过了他嘴上那套感人肺腑的说辞:
【妈的,哪来的穷酸小子坏老子好事!】
【这女人还是这么油盐不进!】
【得赶紧搞定她!张老板那边等着钱救命呢!老家伙再拖下去,他那点棺材本老子一毛都捞不着了!】
【吓唬她爸妈这招好像不太灵了看来得下点猛药……】
【对了!就说她爸心脏病犯了!急需二十万手术费!她最孝顺,肯定慌神!】
【只要她肯拿出那笔离婚补偿金……或者签了那份借款协议……嘿嘿……】
冰冷的恶毒算计,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我浑身发冷。原来如此!他根本不是来求复合,也不是真心关心她父母!他是一条闻到血腥味的鬣狗,盯上了苏晚晴手里的钱!甚至不惜用她父母的健康做诅咒的筹码!
怒火瞬间点燃了我的血液。我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控制住自己一拳砸在那张虚伪脸上的冲动。
周明远还在卖力表演,他转向我,脸上挤出一点抱歉的假笑,语气却带着隐隐的警告:这位小兄弟,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我和晚晴有点家事要处理,比较急。你看……
家事我冷笑一声,往前踏了一步,挡在了苏晚晴的门前,隔开了她和周明远。我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周明远那双闪烁着算计的眼睛,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冰冷的穿透力,周先生是吧我刚才好像听你说……苏姐的父亲心脏病犯了急需二十万手术费
周明远脸上的假笑瞬间凝固了,眼神里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错愕和慌乱。他显然没料到我这个路人甲会突然插话,更没料到我会精准地把他刚刚在脑子里盘算的猛料直接点出来!这完全超出了他的剧本!
你……你怎么……他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苏晚晴在我身后倒抽了一口冷气,猛地抬头看向周明远,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被愚弄的愤怒。她显然也立刻明白了这个心脏病只是对方临时编造的谎言!
我怎么知道我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周明远那张开始变色的脸,周先生,你这戏演得不错,可惜台词编得太急,前后矛盾。刚才还在痛哭流涕求复合,转头就变成救世主来帮她爸妈了这转折是不是太生硬了点
我刻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周明远脸色由红转白又转青,继续用那种慢条斯理却字字诛心的语气说道:而且,如果我没记错,苏姐前两天刚和她父母通过视频电话吧老人家在老家院子里侍弄花草,精神头好得很,中气十足,不像是有心脏病要开刀的样子啊周先生这消息……是哪个庸医误诊的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周明远彻底乱了阵脚,他指着我,色厉内荏地吼道,额角青筋都爆了出来,你算什么东西!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嘴晚晴!你看看!这就是你找的好租客挑拨离间是吧!
他试图把矛头转向我,试图重新控制局面,但那慌乱的眼神和微微颤抖的手指已经彻底出卖了他。
夫妻我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离婚证是假的还是你周大老板贵人多忘事,忘了自己早就是‘前夫’了我刻意加重了前夫两个字。
至于我是不是外人……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苏晚晴。她正紧紧咬着下唇,身体因为愤怒和激动而微微发抖,但那双看着我眼睛,里面的雾气似乎散开了些,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有震惊,有感激,还有一种终于有人站在她这边的支撑感。
我转回头,再次迎向周明远喷火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苏姐是我的房东。她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你想用下三滥的手段骗她的钱,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你他妈找死!周明远彻底撕下了伪装,那张英俊的脸因为暴怒而扭曲狰狞,他猛地朝我冲过来,扬起拳头!
周明远!苏晚晴发出一声尖叫。
我早有防备,身体一侧,同时抬起手臂格挡。周明远这拳头看着唬人,实则脚步虚浮,被我一挡,自己反而踉跄了一下。他站稳身体,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我,又看看我身后脸色冰冷如霜的苏晚晴,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好!好得很!苏晚晴!他咬牙切齿地指着她,你行!找了个野男人撑腰是吧你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他撂下狠话,大概是觉得再待下去也讨不到便宜,最后怨毒地剜了我一眼,猛地转身,脚步重重地踏在楼梯上,咚咚咚地下楼走了。
楼道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我和苏晚晴粗重的呼吸声。
紧绷的弦骤然松开,一阵虚脱感袭来。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吁出一口气,后背的冷汗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冒出来,浸湿了T恤。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耗光了我所有的勇气和力气。
苏晚晴还僵立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着,像一片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叶子。她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难以置信的震动,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脆弱。
他走了。我看着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
她只是点了点头,依旧说不出话。刚才强撑的冰冷外壳在周明远离开的瞬间彻底碎裂,暴露出的内里是如此的柔软易伤。一滴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眼角滑落,顺着苍白的脸颊滚下,留下一道清晰的水痕。
我的心像是被那滴眼泪狠狠烫了一下。所有的紧张、后怕,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心疼。
进去吧。我放柔了声音,侧身让开门口,外面冷。走廊的穿堂风确实带着凉意。
苏晚晴像是被这句话唤醒,她默默地、有些僵硬地转身,走进了房间。我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进去,顺手带上了房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房间里只剩下空调运转的低沉声响,和她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她没有开大灯,只有床头一盏暖黄的壁灯亮着,光线昏昧,给空旷冰冷的房间增添了一丝虚幻的暖意,却更映衬出她的孤寂和无助。她走到床边,没有坐下,只是背对着我站着,肩膀微微耸动。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单薄颤抖的背影,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安慰似乎太苍白。询问又怕再次揭开她的伤疤。刚才在门外听到的她内心那些绝望的呼喊,此刻清晰地回荡在耳边:【陈默……他……能帮我吗】
【不……不能连累他……】
她宁愿自己承受,也不愿牵连我这个外人。
一种冲动驱使着我。我向前走了几步,停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昏黄的灯光下,她蜷曲的背影显得那么小,那么脆弱。
苏姐……我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她像是被惊动,身体猛地一颤,却没有回头。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些在门外听到的、关于她父母安好的信息说了出来,声音尽量放得平缓而肯定:刚才……他说你爸心脏病的事,是假的。我……我大概能确定。苏姐,别信他。你爸妈在老家……应该没事。我不能解释读心这种荒诞的能力,只能含糊其辞。
她的肩膀似乎微微放松了一点点,但依旧没有转过身,只是低低地、带着浓重鼻音嗯了一声。那声音里的无助,像细小的针,密密地扎着我的心。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她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像受伤小兽的呜咽,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揪心。空气里弥漫着悲伤、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
我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背影,看着灯光在她发丝上勾勒出的柔和光圈,看着她脚边地板上那点深色的水渍——是她的眼泪。刚才在门外对峙时那种保护者的冲动早已褪去,此刻充盈心间的,是一种更原始、更汹涌的情感洪流。这些日子以来,听到的她那些压抑的渴望、那些深夜里的幻想、那些小心翼翼的注视……此刻都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垮了我所有的犹豫和顾虑。
她需要的不再是言语的安慰,也不是隔岸观火的保护。
她需要的,是一个真实的、有力的、能驱散所有恐惧和冰冷的……拥抱。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燎原之火,再也无法遏制。我的身体先于我的理智做出了决定。
我向前一步,两步……没有任何犹豫,伸出双臂,从背后,坚定而温柔地,环住了她纤细而颤抖的身体。
我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但当我的手臂切实地环住她腰身的瞬间,隔着那层薄薄的亚麻家居服,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整个人如同被电流击中般猛地一僵!所有的颤抖在那一刻都停止了,身体瞬间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她似乎想挣扎,想逃离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呜咽。
别怕。我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的手臂微微收紧,不是为了禁锢,而是为了传递一种支撑,一种屏障般的守护。是我。没事了。
我的下颌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发丝间那股熟悉的、清甜又带着点苦涩的味道。她的身体依旧僵硬,但在我持续的、稳定的环抱中,那紧绷的弦似乎在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松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暗沉下来,浓墨般的乌云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将最后一丝天光吞噬殆尽。远处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像巨兽在云层深处低吼。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要来了。
房间内,只有床头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我们相拥的影子拉长,投射在空旷冷清的墙壁上。空气里弥漫着暴风雨前特有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和我自己剧烈心跳带来的灼热气息。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细微变化。最初的僵硬和抗拒,在持续了几十秒死寂般的沉默后,终于开始瓦解。像春日里冻结的冰河,在暖阳下悄然开裂。她紧绷的肩膀一点点垮塌下来,后背缓缓地、试探性地向后靠,最终完全地、虚脱般地倚靠在了我的胸膛上。
我的怀抱,成了她唯一可以停靠的港湾。
紧接着,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从她喉咙深处逸出。这像是一个决堤的信号。一直强忍的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滚烫的泪珠迅速浸透了我胸前的T恤布料,灼热的湿意紧贴着皮肤传来。她的身体不再僵硬,而是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要把积压了太久的恐惧、委屈、无助和劫后余生的巨大情绪波动,全部通过这无法抑制的颤抖释放出来。
她哭得无声而汹涌,只有身体剧烈的起伏和那滚烫的泪水证明着这场内心风暴的猛烈。我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一只手轻轻抚上她微微颤抖的后背,笨拙地、一下一下地拍着,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我低声说着,声音有些沙哑。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唯有这个无声的拥抱,承载着所有的理解和支撑。
窗外,酝酿了整天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密集而狂暴的噼啪声,瞬间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的白噪音。狂风呼啸着穿过楼宇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尖啸。闪电撕裂厚重的夜幕,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房间,紧接着是撼动大地的惊雷炸响!
轰隆——!
这突如其来的天地之威,让怀里的人儿又是一阵惊悸般的颤抖,本能地更紧地缩进我的怀中,寻求庇护。她冰凉的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了我环在她腰侧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掐进我的肉里。
不怕……打雷而已……我低下头,嘴唇几乎贴着她的发丝,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试图用声音驱散她对雷声的恐惧。
窗外的雷雨声、风声、雨打窗棂声交织成一片狂暴的交响。然而,在这震耳欲聋的喧嚣中,我的世界里却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寂静。那些曾经无时无刻不在入侵的、来自外界的心声噪音——楼下邻居的抱怨、街道车辆的嘈杂、甚至隔壁电视的余音——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了。
万籁俱寂。
唯有怀中苏晚晴压抑的啜泣声,她身体细微的颤抖,她发丝间清甜又苦涩的气息,她泪水浸透我衣襟的灼热……这些真实的、鲜活的、属于此刻的感官信息,无比清晰地占据了我所有的感知。
我的天赋,那困扰我多时的诅咒,在这雷雨交加的拥抱中,第一次彻底地、心甘情愿地关闭了。
我不再需要去听那些嘈杂的心声。因为此刻,我正拥抱着最真实、最无需解读的灵魂。她的脆弱,她的依赖,她无声的泪水,她寻求庇护的姿态……这一切比任何心语都更加直白,更加震撼人心。
原来,当真实的连接足够强烈时,那些窥探的杂音,自会退散。
我低下头,脸颊轻轻蹭了蹭她柔软微凉的发顶,感受着怀里这具身体从剧烈的颤抖慢慢变得平静,啜泣声也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疲惫而均匀的呼吸。
窗外的暴雨还在疯狂地冲刷着世界,雷声依旧轰鸣。但在这昏黄灯光的方寸之地,在彼此的体温和心跳交织出的狭小空间里,一种奇异的、劫后余生的安宁弥漫开来。
我微微收拢手臂,将她更安稳地护在怀中,目光投向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光怪陆离的城市灯火,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像是在宣告,又像是一种确认:
这次,我听见了真心。
不是用耳朵,不是用那诡异的能力。
是用我的心跳,回应着她的颤抖。用我的体温,熨帖着她的冰凉。用这个沉默而坚定的拥抱,回应了她所有无声的呼喊与绝望。
雨点狂暴地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碎急促的鼓点。窗外的世界在雷霆与骤雨中混沌一片,霓虹的光晕被拉扯成扭曲流动的色彩。而在这狭窄房间的昏黄光晕里,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苏晚晴的哭泣声终于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偶尔控制不住的、细微的抽噎。她的身体不再剧烈颤抖,只是依旧虚脱般靠在我怀里,像一只耗尽力气终于找到港湾的小船。她冰凉的手指还紧紧攥着我手臂的布料,指节微微泛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我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不敢有太大动作,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手掌依旧在她后背轻轻拍抚,笨拙却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的气息,混合着泪水微咸的味道,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头发紧的亲密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松懈下来。攥着我手臂的手指,也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松开了力道。
她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抬起头。我下意识地放松了环抱的力度。
苏晚晴慢慢地、有些迟疑地从我怀里退开一点距离。她抬起头,那双被泪水反复冲刷过的杏眼,此刻红肿着,眼睫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像雨后被打湿的蝶翼。灯光下,她的脸颊苍白得近乎透明,残留着泪痕,看上去狼狈又脆弱。但那双眼睛,不再像往日那样笼罩着飘渺的雾气,而是清晰地映着我的影子,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复杂情绪。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般的声响。最终,她避开了我的目光,长长的睫毛垂了下去,在苍白的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谢谢。
只有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承载了千钧重量。
没事了。我轻声回应,声音也有些不自然的沙哑。目光掠过她苍白憔悴的脸,心头那阵细密的刺痛感又涌了上来。你……还好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动作很轻,带着深深的疲惫。她抬起手,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去……给你倒杯水。我看着她干裂的嘴唇,提议道。
她点了点头,依旧没有看我,只是默默地在床边坐了下来,脊背挺直,双手无意识地交叠放在腿上,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我走到房间角落那个小小的饮水机旁,拿出一次性纸杯,按下热水键。热水注入杯中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我端着水杯走回她身边,递过去。
小心烫。
她伸出双手接过,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我的手指。那触感冰凉,带着微微的颤抖。她捧着温热的纸杯,却没有喝,只是低着头,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眼神空洞。
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窗外持续不断的雨声和偶尔滚过的闷雷,提醒着外面世界的喧嚣。刚才那个拥抱带来的温度似乎还在皮肤上残留,但此刻两人之间又隔开了一点距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不知该如何继续的尴尬和无措。
我站在她面前,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显得多余,追问更是残忍。周明远带来的风暴虽然暂时退去,但留下的狼藉和阴影,显然不是一时半刻能清除的。
他……最终还是她先开了口,声音依旧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他说的那些话……你是怎么……她顿住了,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最终只是抬起眼帘,用那双红肿却异常清亮的眼睛望着我,……你怎么知道他在撒谎关于我爸妈
来了。这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迎着她探究的目光,大脑飞速运转。读心术这答案太荒诞,说出去只会被当成疯子或者别有用心的骗子。
直觉。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笃定而诚恳,迎视着她的目光,他提到你父母时的语气……太急了,眼神也飘忽不定,跟前面演戏求复合的状态完全对不上。而且……我停顿了一下,决定冒险加一点真实的细节来增加可信度,你平时……很关心家里,经常和父母联系。如果他真的关心,不会连你爸妈最近的情况都不知道,还编出这么离谱的谎言。漏洞太明显了。
我说的是实话,只是隐藏了听见他内心盘算的那部分。
苏晚晴静静地听着,捧着水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她的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仿佛带着穿透力,让我心底微微发虚。但最终,她没有再追问。或许是疲惫压倒了疑惑,或许是这个解释暂时能让她接受。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再次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晃动的热水。
他……不会再来骚扰你了吧我换了个话题,带着一丝担忧。周明远临走前那怨毒的眼神,让我无法安心。
苏晚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松懈下来,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不知道。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倦意,他想要钱。上次离婚……他分走了一些,但……不够。他一直觉得我手里还有他该得的部分。她苦笑了一下,那笑容苍白而苦涩,人心不足蛇吞象。
她没再说下去,但话里的疲惫和无奈已经说明了一切。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但依旧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苏晚晴捧着那杯水,小口地啜饮着,热水似乎让她恢复了一点血色。
今晚……我看了看窗外依旧漆黑的夜色和连绵的雨幕,又看了看她单薄的背影,你一个人……行吗话问出口,我才觉得有点不妥,像是在暗示什么。
苏晚晴捧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沉默了几秒钟。她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看我,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飘向了床头柜上那个银色的相框。照片里,穿着洁白婚纱的她依偎在高大英俊的男人怀里,笑容灿烂明媚,眼里盛满了星光。那笑容,与此刻苍白憔悴的她,判若两人。
那目光停留的时间很短,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划过心口。她很快收回了视线,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语气却异常清晰:
你……能留下吗
我的心跳猛地一滞。
她依旧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看着杯中剩余的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昏黄的灯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线条,也照亮了她微微泛红的耳尖。这句话,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那个在深夜幻想中热烈大胆的苏晚晴,此刻只剩下一个小心翼翼试探、害怕被拒绝的灵魂。
空气凝固了一瞬。窗外的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我没有犹豫,甚至没有思考。身体的本能早已超越了理智的权衡。我向前一步,在她身边那张同样冰冷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木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好。我只回答了一个字。
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听到我的回答,苏晚晴紧绷的肩膀终于彻底松弛下来。她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看我,只是将手里已经不再滚烫的水杯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她默默地、一点一点地向床的另一侧挪动身体,在双人床上空出了足够一个人躺下的位置。
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无声的邀请和难以言喻的羞怯。她的手指揪紧了身下的床单。
昏黄的灯光下,那个空出来的位置,像一片等待靠岸的宁静港湾。
我没有说话。站起身,走到门口,抬手关掉了房间里唯一的光源——那盏散发着暖黄光晕的壁灯。
啪嗒。
黑暗如同温柔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房间。窗外的雨声和远处城市模糊的光影透过窗帘缝隙渗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只能勉强看到彼此的身影。
我在那片黑暗中,摸索着,在床边空出的位置上躺了下来。身下的床垫带着属于她的、淡淡的馨香和一丝凉意。我们之间隔着一点距离,甚至能感觉到空气的流动。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能清晰地听到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就在咫尺之间。能感觉到她身体的轮廓,在黑暗里散发着微弱的热度。能闻到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泪水和洗发水味道的气息,丝丝缕缕,萦绕在鼻端。
两人都没有说话。时间在黑暗中无声流淌,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这个寂静而私密的空间。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以为她可能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一阵极其细微的窸窣声传来。是衣料摩擦床单的声音。
紧接着,一点温热的触感,带着轻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触碰到了我的手臂外侧。
是她的指尖。
那触碰很轻,像羽毛拂过,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一种寻求确认的脆弱。
我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只是在那黑暗中,缓缓地、坚定地翻转手掌,将那只带着凉意、微微颤抖的手,完全地、温暖地包裹进了自己的掌心。
黑暗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如释重负的叹息。像是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落下了沉重的锚。
她的手指,在我的掌心里,终于不再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