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接单
我坐在暗流咖啡馆最角落的位置,搅动着杯子里早已冷透的美式咖啡。指尖在平板电脑光滑的屏幕上划过,调出目标资料。屏幕幽光映着我的脸,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我叫林薇,干这行五年了,情感外包专员。客户付费,我办事,维系或拆散婚姻,全凭价码。没有多余情绪,只有精准的流程:评估、接触、推进、取证、交割。
门上的风铃叮咚一响,寒气裹着一个穿着昂贵皮草的女人闯进来。是沈曼。她锐利的目光扫过昏暗的角落,精准地落在我身上。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节奏。
林小姐她在我对面坐下,昂贵的香水味瞬间压过了咖啡的苦涩。她没点单,直接把手包放在桌上,动作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利落。
沈女士。我点头,平板屏幕暗了下去。
周屿,我丈夫。她吐出这个名字,像吐掉什么脏东西,我要他出轨的证据。高清的,无可辩驳的。越快越好。她从手包里抽出一张支票,推到桌子中央。数字后面的零很可观,足够我休息大半年。
我拿起支票,指尖感受着纸张特有的挺括质感,确认无误。目标的基本情况,行为模式,常去地点,喜好厌恶,越详细越好。我的声音没有起伏,只是例行公事。
沈曼涂着精致口红的唇角扯出一个刻薄的弧度:他一个彻头彻尾的工作机器!除了他那破公司,眼里什么都没有。家对他来说就是个能睡觉的旅馆!冷淡,无趣,跟块冻了十年的冰疙瘩没区别!我受够了!我要他光着屁股滚出我的房子,一分钱都别想带走!她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淬着毒汁般的恨意,指甲下意识地刮擦着桌面,发出细微刺耳的声音。
我安静地听着,在平板上快速记录关键词:工作狂、情感淡漠、常加班、无明显社交娱乐。这些信息在我脑中迅速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典型的需要被引诱上钩的冷漠丈夫形象。这类目标往往警惕性高,突破口需要极其精准。沈曼提供的画像,就是我的行动指南。
他的行程我问。
公司,家,两点一线。偶尔会去公司楼下那家叫‘沉默时光’的书咖,假模假式地看书,鬼知道是不是约了哪个小妖精!沈曼语速飞快,眼神里满是怀疑和轻蔑。
沉默时光书咖…我记下地点,频率
一周一两次吧,晚上九点后。装什么文化人!她嗤笑。
明白了。我收起平板,将支票稳妥地放进贴身的内袋,预付款收到。我会尽快制定接触方案,保持联系。我的目光扫过她因愤怒和算计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对婚姻的留恋,只有赤裸的毁灭欲。
沈曼似乎对我的平静很满意,她拿起手包,站起身,皮草的光泽在昏暗灯光下流动:记住,林小姐,我要的是铁证。能让他万劫不复的那种。她最后丢下一句话,像女王下达最终判决,然后踩着高跟鞋,带着一阵冷风和浓郁的香水味离开了。
咖啡馆里残留着她的气息。我端起冷透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冰冷,直冲喉咙。任务目标:周屿。任务性质:制造其出轨证据。客户要求:彻底摧毁。我打开平板,调出周屿那张仅有的、沈曼提供的证件照。照片上的男人面容英俊,但眼神沉静,嘴角微抿,确实透着一股疏离的冷感,像一座难以融化的冰山。
2
靠近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我裹紧大衣,站在沉默时光书咖对面一栋旧写字楼的阴影里,位置是我反复踩点后选定的。这个角度,刚好能透过书咖那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清晰地看到周屿习惯坐的那个靠窗角落。我手里拿着一个长焦相机,镜头盖还没取下,更像一个普通的城市记录者。耳机里,微型接收器传来书咖里舒缓的背景音乐和细微的翻书声。沈曼赞助的微型监听设备,昨天下午已经巧妙地粘在了周屿常坐的那张桌子下方。
时间指向九点十五分。目标还未出现。
我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心里默数着时间,像一台精密仪器在预热。观察、记录、分析——这是我的工作模式。周屿,这座冰山,我需要在沈曼描述的裂缝之外,找到属于我自己的、可以利用的破冰点。沈曼说他装模作样,但具体看什么书停留多久神态如何这些细节,需要我亲自捕捉。
九点二十三分,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街角。深灰色的大衣,身形挺拔,步伐沉稳。他推开书咖的玻璃门,带进一小股寒气。目标出现。
我下意识地举起相机,又缓缓放下。现在还不是时候。透过长焦镜头的视野,我看到他径直走向老位置,脱下大衣搭在椅背上,里面是熨帖的深色衬衫。侍者似乎认识他,很快端来一杯热气氤氲的咖啡,放在桌上。他微微颔首致谢,动作自然。这和沈曼描述的目中无人似乎有点出入。
他坐下,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书。距离太远,看不清书名。他翻开书页,低头阅读。侧脸线条在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清晰而专注。落地窗像一幅巨大的画框,将他安静阅读的身影镶嵌其中。没有左顾右盼,没有看手机,没有任何沈曼暗示的可疑迹象。只有一种沉静的、近乎隔绝的气场。
我默默观察着。他的手指修长,偶尔翻动书页。眉头有时会因为阅读而微微蹙起,旋即又舒展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咖啡馆里客人换了几拨,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沈曼口中的冷,此刻看来,更像是一种高度专注的隔离,而非刻意的冷漠无情。
接近十点,他合上书,抬手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疲惫。他站起身,穿上大衣,结账离开。整个过程,除了必要的点单和结账,没有和任何人有多余的交流。
我记下时间,收起相机。第一次近距离观察,目标行为模式符合沈曼描述的工作狂特质——规律、专注、社交极少。但那种专注本身,似乎又藏着某种沈曼忽略的、甚至刻意扭曲的东西。
几天后的傍晚,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粒子。我再次提前来到沉默时光附近,这次换了更隐蔽的观察点,在书咖斜后方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背街小巷口。寒风吹得人骨头缝都发冷。我裹紧围巾,跺了跺冻得发麻的脚,目光习惯性地扫向书咖的落地窗。周屿果然在老位置上,面前的咖啡杯空了,书也合上了,他正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出神。
就在这时,几声微弱又急促的喵呜声从巷子深处传来,带着幼兽的可怜和无助。我循声望去,只见巷子深处一个废弃的破纸箱旁,蜷缩着一只瘦骨嶙峋的小橘猫,正对着寒风瑟瑟发抖,叫声微弱。
几乎就在小猫叫声响起的同时,书咖的玻璃门被推开。周屿走了出来,他没有走向路边等车,而是脚步一转,径直朝这条昏暗肮脏的小巷走来!我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将身体更深地缩进巷口的阴影里,屏住呼吸。
他步子很快,却没什么犹豫,仿佛知道目的地。他走到那个破纸箱前,高大的身影在小猫面前蹲了下来。雪花落在他深灰色大衣的肩头,很快融化成深色的水渍。
小东西,又没地方去了他的声音响起,低沉,温和,带着一种我从未在监听器里听到过的、近乎柔软的质地。巷子很静,这声音清晰地传到我耳中,像投入冰湖的一颗石子。
他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小小的、扁平的保鲜盒。打开盖子,里面是切得整齐的鸡胸肉。他把保鲜盒轻轻放在瑟瑟发抖的小猫面前。橘猫警惕地嗅了嗅,饥饿很快战胜了恐惧,埋头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周屿没有起身,就那样蹲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雪花落在他浓黑的发间。他静静地看着小猫进食,眼神专注而平和。巷子里昏黄的路灯光线斜斜地打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那一刻,他周身那股职业精英的锐利和沈曼描述的冰冷疏离感,奇异地消失了。他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试探性地碰了碰小猫湿漉漉的鼻尖。小猫瑟缩了一下,但没有躲开,反而抬起小脑袋,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发出一声细弱的咪呜。
他指间那份小心翼翼的温度,仿佛能融化落在上面的冰冷雪花。我站在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冰冷的相机外壳,指尖冻得发麻,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沈曼口中那块冻了十年的冰疙瘩,此刻正用指间的温度,融化着冬夜的寒冷。
3
灼痕
沉默时光书咖里暖意融融,空气里漂浮着现磨咖啡豆的醇香和旧书页特有的干燥气味。舒缓的爵士乐流淌在每一个角落。我坐在离周屿惯常位置不远不近的一个卡座里,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心理学著作,目光却透过书页上方的缝隙,不着痕迹地落在他身上。
距离上次小巷喂猫已经过去一周。沈曼的催促像催命符,每天几条信息,字里行间透着不耐烦和疑虑:进展如何别告诉我那块木头这么难啃!证据呢林小姐,我的钱不是让你来喝咖啡看书的!
压力像无形的绳索在收紧。我不能再停留在观察阶段。今晚,是第一次主动接触。计划很简单:制造一次意外的碰撞。他起身离开时,我也恰好起身,让我的咖啡杯不小心撞上他,然后道歉、攀谈……一个俗套但有效的开场。
周屿依旧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摊着一本大部头的建筑图册,看得极其专注,眉头微锁,修长的手指偶尔在书页复杂的结构图上划过。他手边那杯咖啡,几乎没怎么动过。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书咖里的客人渐渐稀少。
十点刚过,他终于合上了那本厚重的图册,脸上带着一丝工作后的疲惫。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的公文包,穿上搭在椅背上的深灰色大衣。动作不紧不慢。
就是现在。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指尖有点发凉。职业本能让我迅速压下那丝异样,计算着他起身离开的路径和时间。我深吸一口气,也合上面前的书,端起我那杯还剩大半的、已经温凉的拿铁,看似随意地站了起来,调整步伐,精准地卡在他必经的过道上,朝着他迎面走去。
我的视线专注地落在手中的咖啡杯上,脚步却算得精准。就在我们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的身体失去平衡般微微一侧,手腕巧妙地向内一翻——
哎呀!
温热的咖啡液体泼溅而出,目标明确地洒在了他深灰色大衣的袖口和前襟上!深色的污渍迅速晕染开,在平整的毛呢面料上显得格外刺眼。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立刻抬头,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歉意,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是我没看路!真的太抱歉了!我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纸巾,慌乱地就要去擦拭他大衣上的污渍。
没关系。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没有预想中的愠怒或不耐烦。
我擦拭的动作顿住了。抬头,正撞进他的目光里。周屿微微垂着眼,看着我慌乱擦拭的手,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那眼神很奇怪。不是生气,不是惊讶,也没有被陌生人唐突冒犯的不悦。那是一种近乎洞悉的平静,深得像幽潭,里面似乎还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了然这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案。
一点咖啡渍,不碍事。他再次开口,声音平稳,甚至伸手轻轻挡开了我还在徒劳擦拭的纸巾。他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我的手背,那触感干燥而微凉,却让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
可是……这污渍……我维持着脸上的歉意,试图把戏演下去,心跳却不受控制地擂鼓。
小姐,他忽然打断我,目光从我脸上移开,落在我放在旁边卡座桌面上的手袋上——那个我用来掩护、装着监听设备的普通通勤包。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像冰锥一样刺穿了我强装的镇定,你好像……对我的行程,特别关注
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被发现了怎么可能我自认伪装得天衣无缝!是哪里露出了破绽是刚才的动作太刻意还是他早就注意到我的存在沈曼提供的画像里,可没有说他敏锐到这种地步!
我……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我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感觉后背的冷汗瞬间就渗了出来,手心一片湿滑黏腻,我只是……正好也常来这里看书……声音干涩得厉害。
周屿没有再追问。他深邃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眼神仿佛能穿透我精心构筑的职业面具,直抵我内心的仓皇。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像对一个普通的路人示意,然后便迈步,绕开我,径直走向书咖的大门。玻璃门开合,带进一股冰冷的夜风。
我僵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张沾了咖啡渍的纸巾。刚才那短暂的接触,他指尖微凉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我的手背上,与他那洞悉的眼神一起,在我心里烙下了一个滚烫的印记。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慌乱交织着,几乎将我淹没。计划彻底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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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摊牌
时间像凝固的沥青,缓慢地拖过三天。沈曼的催命信息愈发密集,带着尖刻的质问:人呢消失了钱拿了不办事别耍花样,林薇!我随时能让你在这行混不下去!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我的神经上。周屿那边,监听设备再未捕捉到任何有效信息。他仿佛彻底消失在沉默时光,连公司附近的常规活动轨迹也消失了。这种反常的寂静,比直接的质问更令人窒息。
我把自己关在狭小的公寓里,窗帘紧闭。黑暗中,只有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发光,反复回放监听记录里那些日常的、此刻却显得无比珍贵的碎片:他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他对侍者低声的谢谢,甚至是他偶尔一声极轻的、缓解疲惫的叹息……这些声音,和那天小巷里他对着小猫的温柔嗓音,还有他指尖微凉的触感、那洞悉平静的眼神,在我脑子里反复纠缠、冲撞。
职业准则在尖叫:任务失败,身份暴露,必须立即止损!抽身!向沈曼汇报异常,退还部分佣金,承受她的怒火,但保住行业名声!这是最理智的选择。
可另一个声音,微弱却固执地在心底回响,像那只流浪小猫的呜咽:万一……他那天只是随口一问万一还有转机万一……我看到的那个温柔的他,才是真实的他
这念头像藤蔓一样疯长,带着致命的诱惑和巨大的风险。我用力甩头,试图驱散它。我是林薇,专业的情感外包专员,不是会被目标动摇的菜鸟!理智告诉我,周屿的消失就是最危险的信号。不能再等了!
第四天深夜,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盯着那串数字几秒,指尖冰凉地划过接听键。
喂我的声音竭力维持平稳。
林小姐。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低沉、平稳,像深夜寂静的海面,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是周屿!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号码!
是我,周屿。他确认了我的沉默,方便出来谈一谈吗现在。
我……
关于沈曼,他直接切中要害,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关于她付给你的佣金,关于你放在我桌下的那个小东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心上,将我最后一丝侥幸砸得粉碎。他果然知道了!不仅知道我是谁,还知道我的任务,甚至发现了监听器!
地址。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没有质问,没有辩解,在这种绝对的碾压面前,任何伪装都苍白可笑。
城西,‘渡口’咖啡馆。你知道地方。他报出一个名字。那是一家24小时营业、位置偏僻、深夜几乎无人的咖啡馆,以绝对的私密性著称。我的同行们偶尔也会选择那里进行一些特殊的面谈。他连这个都清楚。
半小时后见。他挂断了电话,没有给我任何拒绝的余地。
冰冷的忙音在耳边嘟嘟作响。我握着手机,站在公寓的黑暗里,浑身发冷,血液似乎都冻住了。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从脚底漫上来。他知道了多少沈曼呢她会怎么对付我职业信誉彻底崩塌,甚至可能面临更可怕的后果……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几乎无法呼吸。但在这灭顶的恐惧深处,又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异样情绪——那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解脱,以及一种近乎自毁的、想要去面对他的冲动。
半小时后,我推开渡口咖啡馆沉重的木门。深夜的咖啡馆空旷寂静,只有角落留声机播放着低沉的蓝调。唯一的光源来自最里面一个卡座上方垂下的复古吊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坐在那里的人。
周屿。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面前的桌上空空如也。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深刻的侧脸轮廓,一半在光里,一半隐在阴影中,显得更加莫测。他抬眼看过来,眼神沉静无波,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我一步步走过去,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我在他对面坐下,冰冷的皮质沙发传来寒意。
没有寒暄,没有迂回。周屿直接伸出手,将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黑色金属薄片推过桌面,停在我面前的桌布上。那正是我粘在他桌下的监听器!
沈曼付钱让你毁掉我的婚姻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冰珠砸在玻璃上。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映得他眼眸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我所有的预案、所有的狡辩、所有的职业话术,在这一刻土崩瓦解。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退去,留下冰冷的麻木。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手心全是冷汗,指尖冰凉地蜷缩着,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身份被彻底撕开,任务目标成了审判者,我像个被当场抓获的拙劣罪犯。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审判压垮时,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毫无预兆地覆上了我放在桌面上、因为紧张而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背。
我猛地一震,像被电流击中,瞬间抬头看向他。
周屿的目光依旧沉静,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不再是之前的审视和冰冷,而是一种……复杂的、沉重的、带着某种同病相怜般的疲惫和决绝
她想要的,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沙哑了几分,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从来不只是离婚。她要的是彻底碾碎我。而你,他的手指微微收拢,掌心传来的温度异常灼热,紧紧包裹住我冰凉颤抖的手,林薇,你现在和我一样,都是她棋盘上的弃子。
他的手心很烫,那份灼热透过皮肤,直抵我冰冷僵硬的心脏核心。他的话像惊雷,炸响在我混乱的脑海。弃子不只是离婚沈曼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巨大的信息量和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带来的冲击,让我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怔怔地看着他,感受着他掌心那份几乎要将我灼伤的滚烫和不容置疑的力度。
5
抉择
周屿的手像一道滚烫的枷锁,牢牢覆在我冰冷颤抖的手背上。那份灼热和力量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瞬间击溃了我所有摇摇欲坠的防线。弃子……沈曼的棋盘……他要的,不只是离婚……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我脑中疯狂冲撞,搅起惊涛骇浪。
你…你什么意思我的声音艰涩,几乎不成调,所有的职业伪装在他赤裸的真相面前彻底粉碎。
周屿的拇指在我紧绷的手背上极轻地摩挲了一下,那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眼神却锐利如刀:这些年,她处心积虑转移资产,制造债务陷阱,你以为仅仅是为了离婚多分点钱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像淬了毒的刀刃,她要的是我身败名裂,负债累累,永无翻身之日!而你,林小姐,你录下的任何一句‘出轨证据’,都会被她精心剪辑,作为我‘道德败坏’‘转移财产’的‘铁证’,捅给媒体和我的投资人!到时候,我失去的不仅是婚姻,还有我的一切!
我如遭雷击,浑身冰冷,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沈曼那张画着精致妆容、充满恨意的脸在我眼前扭曲放大。原来如此!原来我只是她庞大毁灭计划中最锋利也最隐蔽的一把刀!佣金那不过是买命钱!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巨大的后怕和一种被彻底利用的恶心感攫住了我。
那你…你早就知道我的声音抖得厉害。
不算早。周屿的眼神沉郁下来,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直到几天前,在她书房一个废弃的旧手机里,恢复了大量她和她那个‘财务顾问’的加密通话记录。里面详细规划了如何利用你,如何伪造证据,如何引爆舆论……每一步都算得清清楚楚,恶毒至极。他放在桌下的另一只手似乎紧握成了拳,指节发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咖啡馆沉重的木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刺骨的寒风裹挟着一个身影卷了进来。
是沈曼!
她穿着一件鲜艳如血的大红色大衣,脸上妆容一丝不苟,红唇却咧开一个无比狰狞、充满胜利快感的笑容,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针,直直刺向我们——刺向周屿紧紧包裹着我的手!
精彩!太精彩了!她踩着尖细的高跟鞋,一步步逼近,掌声突兀地在空旷寂静的咖啡馆里响起,一下,又一下,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嘲讽,周屿!林薇!我雇来的‘好帮手’!一个是我同床共枕的丈夫,一个是我花了大价钱请来的专业人士!看看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狗男女啊!
她停在我们的卡座旁,居高临下,眼神怨毒地扫过我们交叠的手,然后从她那个昂贵的限量手包里,啪地一声,抽出一个平板电脑,屏幕正对着我们。
屏幕亮着,清晰地播放着一段视频——正是几秒钟前,在这昏黄灯光下,周屿紧紧握住我手的画面!角度刁钻,显得异常亲密和暧昧!紧接着,画面切换,竟然是我几天前在小巷口偶遇周屿喂猫时,我站在阴影里远远望着他的侧影!甚至还有更早,我在沉默时光外观察他时模糊的侧脸!
高清!无码!360度无死角!沈曼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和恶意而变得尖利刺耳,丈夫出轨,对象还是我亲自雇佣来‘勾引’他的情感专家!多劲爆的标题!多完美的连环套!周屿,你婚内出轨,勾结外人转移资产的‘铁证’!林薇,你出卖雇主,职业道德沦丧的‘实锤’!她晃着平板,像挥舞着胜利的旗帜,红唇扭曲,你们猜,这些精彩内容如果同时发给各大财经媒体、八卦周刊,还有林薇小姐所在的那个‘暗流’中介平台,会怎么样嗯
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冻得我四肢百骸都在发抖。平板屏幕上定格的画面,像一张张催命符。身败名裂!行业封杀!甚至可能面临沈曼后续的疯狂报复!恐惧像冰冷的巨蟒,缠绕收紧,几乎让我窒息。我下意识地想抽回被周屿握住的手,那掌心传来的温度此刻却像唯一的救命稻草。
周屿的手却收得更紧了!力道大得甚至让我感到一丝疼痛。他没有看沈曼,甚至没有看一眼那平板上的画面。他的目光,穿透沈曼那歇斯底里的狰狞,沉静而坚定地落在我因极度恐惧而失色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慌乱,没有祈求,只有一种破釜沉舟后的绝对清醒和一种……托付
林薇,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盖过了沈曼刺耳的笑声和留声机里呜咽的蓝调,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在我濒临崩溃的心上,现在,选择权在你手里。
沈曼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神变得阴鸷。
周屿的目光锁住我,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是选择她的佣金,选择继续做她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然后和她一起,被这潭脏水彻底淹没他顿了顿,手心的力量再次加重,传递着一种近乎灼热的决心,还是……
他身体微微前倾,靠得更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出我苍白惊恐的倒影,也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火焰:
……选择和我站在一起
选择……我们的未来
未来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微弱星火,却又重若千钧。这不仅仅是一个情感的选择,这是一场押上全部身家性命的豪赌!赌沈曼的疯狂,赌周屿的反击能力,赌一个渺茫的、可能被彻底碾碎的未来。
沈曼尖锐的咆哮瞬间炸开:未来!周屿你做梦!林薇!你想清楚!拿了我的钱背叛我后果你承担不起!我会让你在这个城市、在这个行业彻底消失!像垃圾一样被扫出去!选她的佣金!拿着钱滚!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兽,平板电脑几乎要戳到我的脸上。
巨大的压力从两边同时挤压过来,像两堵即将合拢、碾碎一切的冰冷石墙。一边是沈曼赤裸裸的、毁灭性的威胁,另一边是周屿孤注一掷的、带着灼热温度的邀请。恐惧和那微弱却顽固的悸动在胸腔里激烈厮杀,几乎要将我撕裂。
时间仿佛凝固了。留声机的蓝调还在呜咽。昏黄的灯光下,沈曼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和周屿沉静决绝的眼神,构成一幅地狱般的画面。我低头,看着桌面上那只被他紧紧包裹的手。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温暖得烫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只手曾温柔地触碰过流浪猫湿漉漉的鼻尖,也曾洞悉地指向我的伪装。
选择佣金,选择安全地消失还是选择这双温暖的手,选择一场前途未卜、可能粉身碎骨的战争选择……他口中的未来
我猛地抬起头,不再看沈曼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所有的恐惧、算计、退路,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强大、更原始的力量冲垮。我反手,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死死地回握住了周屿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掐进他的掌心皮肉里,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恐惧和决心都烙印进去!
我直视着他骤然亮起的、如同星火燎原般的眼眸,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
我选你!
周屿,我选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曼爆发出一声尖锐到极致的、如同夜枭般的厉啸:好!好!好!你们这对狗男女!给我等着!我要你们一起下地狱!她猛地抓起平板,像疯了一样转身冲出了咖啡馆,血红色的大衣在昏暗的光线中划出一道刺目狰狞的残影,木门在她身后发出绝望的巨响。
寒风从敞开的门洞疯狂灌入,吹得吊灯剧烈摇晃,光影乱舞。留声机的蓝调在混乱中断断续续,呜咽着走向尾声。咖啡馆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还有我和他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世界仿佛在沈曼的诅咒中分崩离析,脚下是万丈深渊。但我的手,被另一只更坚定、更滚烫的手死死攥住。那力量如此之大,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确认感,仿佛要将彼此的骨血都熔铸在一起。冰冷的指尖被他的体温包裹,那灼热的感觉沿着手臂的脉络一路向上,蛮横地冲撞着被恐惧冻僵的心脏,驱散蚀骨的寒意。
没有退路了。
深渊就在眼前。
可掌心相贴处传来的搏动,炽热、蓬勃、同频共振,是这破碎世界里唯一真实的锚点。
我们就这样死死握着对方的手,像抓住末日洪流中唯一的浮木。窗外的黑暗浓稠如墨,沈曼的诅咒似乎还在寒风里尖啸。前路是刀山火海,是身败名裂的万丈悬崖。
但这一刻,指尖相缠的温度,滚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