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找回真千金那天,养母当众骂我是冒牌货。
我笑着将养女徽章别在真千金胸前:妹妹,祝你好运。
所有人都等着看我流落街头的惨状。
三个月后,我的公司市值突破三十亿。
苏夫人低声下气求我投资:薇薇,看在我们母女一场...
我晃着红酒杯轻笑:苏夫人,您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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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吊灯的光,冷得刺眼。
无数道目光织成细密的网,无声地落在我身上。
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能压碎骨头。
宴会厅中央,巨大的三层奶油蛋糕散发着甜腻到近乎虚假的香气,像一层厚厚的脂粉,盖不住底下涌动的暗流。
苏夫人——我喊了二十年母亲的女人——站在光晕的中心。
她精心保养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刻骨的嫌恶。
那嫌恶毫不掩饰,刀锋般直直刺向我。
她涂着鲜红豆蔻的手指,紧紧攥着一个年轻女孩的手腕。
女孩穿着簇新的香奈儿套装,头发显然刚刚精心打理过,带着一丝新拆封的生硬光泽。
她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像受惊的天鹅。
那是苏明玥。
苏家流落在外的真命天女。
刚刚被寻回,还不足二十四小时。
诸位!苏夫人的声音拔得很高,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令人心头发紧的尖锐,轻易地穿透了背景里虚伪的古典乐声。
她像是终于等到了这个万众瞩目的时刻,要将积压已久的屈辱和愤怒彻底倾泻。
感谢各位拨冗,来参加我的生日宴!
她脸上挤出一点僵硬的笑意,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今天,除了庆祝我的生辰,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昭告天下!
她猛地一拽苏明玥的手腕,将她往前踉跄地带了一步。
这才是我苏家真正的血脉!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苏明玥!
她的目光,终于转向我。
那目光里的寒意,足以冻结血液。
而她——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毒针,狠狠掷来。
沈薇!
这个鸠占鹊巢二十年的冒牌货!这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野种!
霸占了我女儿的位置!吸了我苏家二十年的血!
今天,当着所有亲朋故旧的面,我要让所有人看清楚她的真面目!
她不配姓苏!她甚至不配站在这里,呼吸我苏家的空气!
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小偷!
滚出去!
最后三个字,是歇斯底里的咆哮,带着一种毁灭的快意,回荡在死寂的大厅里。
苏明玥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住了,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往苏夫人身后躲了躲。
她飞快地抬眼瞟了我一下,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不安,有茫然,或许还有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优越
她迅速低下头,重新扮演起那朵需要保护的小白花。
四周的空气彻底冻结了。
无数道目光,好奇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纯粹看戏的,瞬间变得更加赤裸和灼热。
像无数只无形的手,试图扒开我的皮囊,窥探里面的狼狈。
我甚至能听到一些细微的抽气声,压抑的议论如同蚊蚋般嗡嗡响起。
天哪,这么狠……
苏夫人恨透她了吧
看她怎么收场,脸都丢尽了……
野种……啧,真难听。
我的父亲——或者说,苏先生——苏承志,就站在苏夫人身边一步之遥的位置。
他西装笔挺,头发纹丝不乱,脸上没什么表情。
既没有出声阻止妻子的暴怒,也没有为我说哪怕一个字。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不起波澜。
仿佛眼前这场闹剧,这场针对我的公开处刑,与他毫无关系。
他只是个事不关己的看客。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痛感像一道电流,瞬间刺穿了我体内那几乎要冻结的麻木。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愤怒,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
但我没有动。
脸上甚至没有出现一丝苏夫人期待看到的崩溃、羞愤或者哀求。
我甚至……微微弯起了唇角。
那是一个极其浅淡的弧度,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在苏夫人那恨不得将我撕碎的目光里,我缓缓抬起手。
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奇异的仪式感。
我的手指,轻轻抚上胸前那枚精致的、镶嵌着小颗碎钻的铂金徽章。
那是苏家为每个直系成员定制的身份象征。
我戴了整整十五年,是苏夫人当年亲手给我别上的,象征着苏家女儿的荣耀。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那凉意似乎能渗进骨头里。
我稳稳地捏住了别针的搭扣。
咔哒。
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在落针可闻的大厅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徽章被我轻轻取下。
碎钻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耀眼的光,像一滴凝固的泪。
苏夫人脸上的刻薄和快意,瞬间凝固了一瞬,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平静地配合。
她眼中掠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深的、被冒犯的愠怒取代。
苏明玥也猛地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着我,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我没有看她们任何一人。
目光平静地落在苏明玥胸前那片崭新的、光洁的香奈儿衣料上。
然后,我上前一步。
高跟鞋踩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绝的笃、笃声。
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我站定在苏明玥面前。
距离很近,近到能看清她脸上那层薄薄的、因紧张而沁出的细汗,近到能闻到她身上那陌生的、带着点怯生生的香水味。
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我平静无波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我伸出手。
那枚刚从我自己胸前取下的、带着我体温余热的铂金徽章,稳稳地、不容抗拒地,别在了她崭新的外套上。
冰冷的金属针尖穿透昂贵的布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苏明玥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我的动作很稳,很轻。
仿佛在完成一项再平常不过的交接。
徽章在她胸前固定好,碎钻的光芒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
我微微倾身,凑近她的耳畔。
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平静到近乎诡异的音量,清晰地送出一句话:
妹妹,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祝你好运。
说完,我直起身。
目光在她骤然收缩的瞳孔上停留了半秒。
那里面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的脸——没有泪,没有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然后,我转过身。
再没有看苏夫人那气得发青的脸,没有看苏承志那高深莫测的眼神,没有看周围任何一张写满震惊、同情或幸灾乐祸的脸庞。
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棵在风暴中也不会折断的修竹。
我迈开脚步。
朝着那扇沉重华丽的、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雕花大门走去。
高跟鞋的声音,在死寂的大厅里,一下,又一下。
笃。
笃。
笃。
每一步,都像是踩碎了过往二十年精心编织的幻梦。
每一步,都踏向一个未知的、却只属于我沈薇自己的方向。
身后,是一片凝固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直到我推开那扇沉重大门。
门外清冷的夜风猛地灌入,吹拂起我额前的碎发。
门在我身后缓缓合拢。
最后一丝暖意和喧嚣被彻底隔绝。
**2**
七月末的夜风,裹挟着白日残留的燥热和湿闷,扑面而来。
像一块浸透了汗水的厚布,紧紧贴在皮肤上。
身后那扇厚重的、象征着苏家权势与财富的雕花大门,无声地在我背后合拢。
最后一丝暖黄的光线,最后一点虚伪的香槟气泡和香水混合的气味,都被彻底斩断。
只留下沉闷的、严丝合缝的撞击声。
将那个光怪陆离、衣香鬓影的世界,牢牢锁死。
也将那个叫了二十年家的地方,彻底关在了门外。
我站在高高的台阶上。
脚下是苏家别墅前那一片修剪得一丝不苟、在夜色下泛着墨绿幽光的昂贵草坪。
远处,城市璀璨的灯火如同倒悬的星河,无声流淌,带着一种冷漠而遥远的繁华。
司机老陈的车,那辆曾经专门接送苏家大小姐的黑色宾利,安静地停在车道尽头。
像一头蛰伏的兽。
车灯熄着,看不清驾驶座里的人影。
但我能感觉到一道目光,隔着挡风玻璃,复杂地落在我身上。
带着怜悯犹豫还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我扯了扯嘴角。
那点微弱的弧度,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凉薄。
我没有走向那辆车。
甚至没有朝那个方向瞥去一眼。
我迈开脚步。
高跟鞋踩下冰冷的石阶。
一步。
两步。
鞋跟敲击坚硬的花岗岩,发出清脆而孤绝的回响。
笃。笃。
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庭院里传开,撞在冰冷的欧式廊柱上,又弹回来。
单调,固执。
像是在为一段彻底死去的岁月敲响最后的丧钟。
晚风卷起我裙摆的一角,丝绸的冰凉贴着皮肤滑过。
夜露的湿气无声地浸润上来,带着青草被切割后散发的、微腥的涩味。
我径直走下台阶,踏上通往别墅区大门的笔直车道。
两旁是精心布置的景观灯,投下昏黄暧昧的光晕,将修剪成几何形状的灌木丛切割出怪诞的影子。
这条路,我坐车驶过无数次。
闭着眼都能在脑海里勾勒出每一处转弯,每一丛花圃的位置。
但用双脚丈量,这是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车道很长,很静。
除了我的脚步声,只有远处草丛里不知名虫豸的断续嘶鸣。
高跟鞋踩在平整的柏油路面上,每一步都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清晰。
脚踝开始隐隐发酸,小腿的肌肉微微绷紧。
但我没有放慢速度。
反而走得更快,更稳。
像是在逃离什么,又像是在奔赴什么。
别墅区那气派而冰冷的巨大雕花铁门,在视野里越来越近。
门卫室的灯光亮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里面。
他似乎看到了我,有些诧异地站起身,隔着玻璃窗张望。
大概在疑惑,苏家的大小姐,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独自一人,步行离开
我没有停留。
径直走向紧闭的铁艺侧门。
门卫似乎认出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开门键。
沉重的金属门发出嘎吱的摩擦声,缓缓向一侧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喧嚣、更混杂着尘埃和汽车尾气的城市气息,瞬间涌了进来。
与身后那个被精心过滤过的、带着昂贵香氛和草坪修剪味的上流空气,截然不同。
我深吸一口气。
毫不犹豫地,一步踏出了那道缝隙。
身后,铁门再次沉重地合拢。
将那个灯火通明、却冰冷彻骨的家,彻底隔绝在身后。
也将那个叫了二十年的姓氏,彻底剥离。
脚下是城市普通的人行道。
路砖有些松动,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身后是别墅区高耸的围墙和森严的铁门。
面前,是车流不息的城市主干道。
霓虹闪烁,车灯汇成流动的光河,引擎的轰鸣和喇叭声交织成一片混沌的市声。
巨大的反差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我淹没。
我站在人行道的边缘。
晚风吹乱了我的头发,几缕发丝黏在微凉的脖颈上。
一辆出租车亮着空车的顶灯,慢悠悠地从我面前滑过。
司机摇下车窗,投来询问的目光。
我抬起手,拦下了它。
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车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和陈旧皮革混合的气味。
小姐,去哪司机的声音带着点沙哑的本地口音。
我报出一个地址。
一个位于城市南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公寓小区的名字。
司机应了一声,熟练地打表,发动了车子。
车辆平稳地汇入夜晚的车流。
车窗外的流光溢彩飞速掠过,在车窗上投下变幻的光影,明明灭灭地映着我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我微微侧过头。
透过车窗,看向那座被抛在身后的、灯火辉煌如同小型城堡的苏家别墅。
它矗立在半山腰,在城市的灯火映衬下,像一个巨大而沉默的、镶满钻石的墓碑。
埋葬着一个名叫苏薇的幻影。
车子拐过一个弯。
那座墓碑彻底消失在林立的高楼之后。
再也看不见了。
我收回目光。
身体向后,轻轻靠在了有些磨损的座椅靠背上。
闭上眼。
隔绝了窗外流动的光影。
出租车平稳行驶。
车内只有引擎的低鸣和空调送风的微弱声响。
司机是个沉默的中年人,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
城市的喧嚣被过滤在车窗外,只剩下模糊的背景音。
我闭着眼,却没有睡意。
意识是清醒的,像浸在冰水里。
车内的空气有些滞闷,混杂着烟草和皮革的味道。
就在这单调的行驶中,在下一个路口等待漫长的红灯时,副驾驶的车窗玻璃,被轻轻叩响了。
笃、笃。
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怪的笃定。
司机和我都愣了一下。
司机疑惑地降下车窗。
窗外站着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
年纪看不真切,面容隐在路灯投下的阴影里,只有下颌的线条显得异常利落。
他微微弯下腰,隔着司机,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平静,锐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却又没有任何冒犯的意味。
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伸出一只戴着黑色皮质半指手套的手。
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张纯白色的卡片。
没有繁复的烫金,没有显赫的头衔。
只有一行简洁流畅的黑色印刷体英文。
以及……一个手写的花体签名。
司机不明所以,下意识地看向我。
我隔着昏暗的光线,与那个男人对视了一瞬。
他的眼神很静,像深潭。
然后,他手腕一抬。
那张纯白的卡片,如同被无形的手指牵引,精准地、无声地,滑过副驾驶座椅的靠背,轻盈地飘落在我的裙摆上。
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
做完这一切,男人直起身,没有丝毫停留。
他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
仿佛刚才那精准的一掷,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
他转身,步伐沉稳,迅速消失在路口涌动的人潮阴影之中。
如同水滴汇入大海,了无痕迹。
红灯转绿。
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响了喇叭。
司机如梦初醒,慌忙挂挡,踩下油门。
出租车再次汇入车流。
那张纯白的卡片,安静地躺在我的黑色裙摆上。
像雪落在墨池。
我垂下眼。
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才慢慢抬起,捏住了那张卡片的边缘。
材质很硬挺,带着一种内敛的质感。
路灯的光线透过车窗,断断续续地掠过卡片。
那行印刷体的英文清晰起来:**Lumen
Capital**。
光启资本。
一个名字简洁,却在某些圈层里代表着深不可测力量的存在。
而那个手写的花体签名……
笔锋凌厉,转折处却带着奇异的优雅。
**L.
Thorn**。
一个谜。
我捏着这张突如其来的卡片。
指尖能感受到它边缘的平滑和硬挺。
没有温度。
就像刚才那个男人消失的背影。
出租车在夜晚的城市里穿行,朝着南边那个普通的、甚至有些陈旧的公寓小区驶去。
窗外是流动的光影。
车内是滞闷的空气。
我捏着那张卡片。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签名。
L.
Thorn。
荆棘中的光
还是……带来荆棘的光
**3**
电梯发出沉闷的呻吟,缓慢地上升。
老旧的缆绳在黑暗的井道里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如同垂暮老人的叹息。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难以名状的气味。
陈旧板材的味道,或许是哪家飘出的油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潮湿的霉味。
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属于市井老楼的独特气息。
与苏家别墅里常年弥漫的、由昂贵香薰和新鲜花束精心调配出的上流空气,截然不同。
叮——
一声刺耳的提示音。
七楼到了。
沉重的铁栅栏门向内滑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我走了出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光线昏黄,勉强照亮狭窄而布满岁月痕迹的走廊。
墙壁斑驳,露出底下灰白的水泥底色,一些地方贴着早已褪色发黄的小广告残骸。
地面是暗红色的旧式水磨石,坑洼不平。
我停在703号门前。
这是一扇普通的、深棕色的防盗门,样式老旧,门板上贴着早已失去黏性的福字,边缘卷翘。
我拿出钥匙。
一串钥匙,上面曾经挂满了各种精致的、毫无用处的装饰品,此刻只剩下光秃秃的几枚金属齿。
其中一枚,是我用自己攒下的第一笔钱配的。
打开门锁。
推开。
一股更加浓郁的、带着灰尘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呛得我微微蹙眉。
我摸索着按下门边的开关。
啪嗒。
头顶的吸顶灯闪烁了几下,才挣扎着亮起,投下惨白的光。
照亮了这个不足四十平米的空间。
一眼望到头。
客厅兼卧室。
一张单人床靠墙放着,铺着素色的床单。
一张小小的、布满划痕的书桌紧挨着窗。
一个简易的布艺衣柜立在墙角。
再往里,就是一个小小的、仅容一人转身的厨房,和一个同样迷你的卫生间。
没有沙发,没有电视,没有那些曾经环绕在我身边、精致却冰冷的奢侈品。
极致的简陋。
极致的空旷。
只有书桌旁边,立着一个半人高的书架。
那是这屋子里唯一显得富裕的东西。
塞得满满当当。
大多是厚重的、硬壳封面的书籍。
商业管理、金融分析、市场战略、心理学、艺术史……林林总总。
书脊的颜色深浅不一,磨损程度也各异,显然并非一时心血来潮的摆设。
它们沉默地矗立着,像一堵坚实的墙,在这片贫瘠的空间里,奇异地撑起一点精神的重量。
书架最顶层,摆着一个不起眼的、蒙着薄灰的硬纸盒。
我放下手里那个小小的行李箱——那是我从苏家带出来的、唯一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衣物,和一些必要的证件。
我走到书架前。
没有看那些书。
目光落在那个硬纸盒上。
伸出手,指尖拂开表面的浮尘。
打开盒盖。
里面不是什么珍宝。
只有几本旧相册。
最上面一本,封面是早已褪色的卡通图案,边角磨损得厉害。
我把它抽出来。
走到床边坐下。
翻开。
第一页,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里,一个穿着朴素、笑容却异常温暖明亮的女人,正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女人很年轻,眉宇间有种天然的亲和力,眼神清澈,带着初为人母的喜悦和温柔。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儿,嘴角弯起的弧度,像初春融化的第一缕阳光。
纯粹,温暖,带着一种能驱散一切阴霾的力量。
那是我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
一个只存在于这些褪色影像和零碎模糊记忆里的女人。
照片右下角,用娟秀的蓝色钢笔水写着日期和一行小字:
薇薇满月。希望我的小太阳,永远快乐明亮。
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女人温柔带笑的脸。
抚过那行早已模糊褪色的字迹。
小太阳……
我喃喃低语。
声音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轻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窗外的城市灯火,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的、冰冷的光带。
与屋内惨白的灯光形成诡异的交织。
我合上了相册。
将它轻轻放回那个蒙尘的硬纸盒里。
盖上盒盖。
仿佛也盖上了一段遥远得如同前世的、仅存于想象之中的温暖。
我站起身。
走到那张小小的书桌前。
桌面上很干净,只有一盏台灯,一个笔筒。
我拉开抽屉。
里面整齐地放着几个厚厚的硬壳笔记本,和一个略显老旧的皮质名片夹。
我拿出名片夹。
打开。
里面并非空空如也。
而是整整齐齐地插着十几张名片。
每一张,都代表着一个人,一条路,一个在过去的岁月里,我凭借苏家大小姐的光环和自身刻意经营所积累下的、隐形的资源。
这些人脉,并非苏家的附庸。
他们看重的,是苏薇这个身份背后所展现出的某种潜力,或者……某种心照不宣的交易可能。
我抽出其中几张。
手指在那些印制精美的名字和头衔上缓缓滑过。
目光沉静如水。
然后,我拿起手机。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划过,调出一个号码。
不是名片上的任何一个。
而是另一个存在我通讯录深处、从未拨出过的号码。
归属地显示是邻省的一个城市。
我盯着那个号码,看了足足有十几秒。
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碰撞。
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手指抬起。
按下了绿色的拨号键。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嘟……嘟……声。
在寂静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
每一声,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就在我以为无人接听,准备挂断的时候——
咔哒。
一声轻微的接通音。
电话通了。
那头没有立刻说话。
只有一片沉沉的、带着电流杂音的安静。
像无底的深渊。
我也没有说话。
握着手机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窗外的城市噪音,楼下隐约传来的电视声,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屏蔽了。
只剩下听筒里那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还有我自己清晰得如同擂鼓的心跳。
咚。
咚。
咚。
**4**
手机屏幕的冷光,在昏暗的房间里,幽幽地映着我的脸。
听筒里,那一片死寂的沉默,像浓稠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耳膜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那片沉默即将凝固成实质,将我彻底吞没的前一刻——
听筒里,终于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声响。
不是人声。
像是一声极轻的、压抑到极致的吸气。
又像是……一声被强行扼在喉咙深处的哽咽
极其短促。
短促到让人怀疑是不是错觉。
随即,那头的呼吸声似乎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些。
不再是完全的真空。
带着一种极力平复后的、粗重的、压抑的韵律。
依旧没有言语。
但这份沉默,与刚才那纯粹的、令人绝望的死寂,已经不同了。
它像一块被浸湿的厚布,沉重,却有了温度和重量。
我的喉头微微滚动了一下。
嘴唇有些干涩。
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传来轻微的酸胀感。
我张了张嘴。
想说什么。
一个名字一句问候还是……
舌尖抵着上颚,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和不合时宜。
像是隔着二十年的时光深渊,任何声音都会被瞬间吞噬。
只有这沉重的、带着压抑呼吸的沉默,才是最真实的连接。
又过了几秒。
或者更久。
听筒里,传来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声。
很轻,很缓。
像是有人用手,极其小心地捂住了话筒的下端。
紧接着——
嘟…嘟…嘟…
忙音响起。
清晰,单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结束意味。
电话被挂断了。
没有一句对话。
没有一声呼唤。
只有开始和结束那沉重的沉默,以及中间那一声短促到几乎不可闻的、压抑的抽气。
我缓缓放下手机。
屏幕的光暗了下去。
房间里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那条冰冷的光带,以及头顶吸顶灯惨白的光。
我站在原地。
身体有些僵硬。
指尖还残留着手机外壳冰冷的触感。
那一声压抑的抽气,仿佛还萦绕在耳边,带着灼热的温度,烫得心口微微发疼。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从心脏最深处弥漫开来,迅速席卷四肢百骸。
像打翻了陈年的苦酒,又酸又涩,直冲鼻腔和眼眶。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下了那股汹涌的情绪。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尖锐的刺痛感传来,带来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够了。
沈薇。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现在,不是沉溺的时候。
我走到书桌前,拉开另一个抽屉。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深蓝色的、印着银行logo的硬质信封。
我把它拿出来。
撕开封口。
倒出里面的东西。
一张薄薄的银行卡。
一张同样薄薄的、打印着清晰数字的对账单。
我的目光,直接落在对账单末尾那个加粗的黑色数字上。
那是过去二十年,我以苏薇的身份,在苏家获得的、所有可以自由支配的钱。
生日红包、竞赛奖金、偶尔帮苏承志处理些无关紧要的文件得到的零花……
数额并不惊人。
甚至比不上苏明玥身上那套崭新的香奈儿。
但每一分,都是我小心翼翼、不动声色地攒下来的。
像一只在猛兽巢穴旁筑窝的松鼠,谨慎地收集着每一粒过冬的粮食。
这张卡,从未绑定过苏家的任何账户。
它只属于沈薇。
指尖捏着这张轻飘飘的卡片。
却感觉它重逾千斤。
这是我全部的筹码。
是我斩断与苏家所有联系后,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是我通往沈薇这个未知未来的,唯一一张船票。
我走到窗边。
哗啦一声,拉开了那扇有些滞涩的旧窗帘。
窗外,是城市南端最普通的居民区夜景。
没有璀璨的星河,只有高低错落的楼房里透出的万家灯火。
昏黄的,白炽的,星星点点,交织成一片人间烟火的微光。
远处,巨大的广告牌闪烁着俗艳的霓虹。
更远处,城市中心那些摩天大楼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
那里是苏家所在的云端。
而我此刻,站在尘埃里。
我拿出手机。
这一次,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指尖在屏幕上快速而稳定地操作着。
登录了一个界面极其简洁、甚至有些冷硬的网站。
那是国内一个专门服务于初创企业融资对接的平台。
注册流程很顺利。
在填写公司名称时,我的手指停顿了一瞬。
然后,在输入框里,敲下了两个字:
【微光】
微小的光芒。
从尘埃中升起的光芒。
公司简介,我没有写那些宏大的愿景和空洞的口号。
只有寥寥数语,简洁到近乎冷酷:
聚焦高端定制礼品市场痛点。解决‘心意表达’与‘价值认知’间的鸿沟。以独特设计、精准叙事、极致服务,重新定义‘心意’的价值传递。
提交。
确认。
屏幕上跳出注册成功的绿色提示框。
像一粒种子,终于被埋进了土壤。
深埋地底,不见天日。
能否发芽,能否破土,能否长成参天大树
一切都是未知。
我放下手机。
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沉沉的、属于尘埃的夜景。
万家灯火在眼底明明灭灭。
那片属于苏家的云端,被重重叠叠的普通楼宇遮挡着,看不见丝毫轮廓。
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存在。
像一个巨大的、无形的阴影,沉沉地压在城市的另一端。
也沉沉地压在我的心上。
我静静地站着。
脊背挺得笔直。
像一把即将出鞘的、磨砺已久的刀。
冰冷的玻璃窗,映出我模糊的侧影。
眼神深处,那点被强行压下的酸涩早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炼过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还有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5**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泡面调味料的味道。
辛辣,咸鲜,带着一股工业香精特有的廉价感。
混合着打印机新吐出来的纸张那微弱的油墨味。
形成一种奇特的、属于奋斗(或者说挣扎)初期的气息。
小小的书桌上,台灯亮着惨白的光。
灯光下,堆满了摊开的资料、画满凌乱线条的草图、写满蝇头小字的笔记本。
还有几桶刚刚被撕开、汤汁已经见底的泡面空杯。
我坐在书桌前。
屏幕的冷光映在脸上,眼底有熬夜留下的淡淡青影。
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像淬了火的寒星。
指尖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发出密集而清脆的声响。
屏幕上,是一份近乎完美的商业计划书。
逻辑严密,数据详实,切入点精准得如同手术刀。
更重要的是,它清晰地描绘出了一个全新的、充满诱惑力的商业图景——如何用故事和情感共鸣,去撬动高端礼品市场那看似坚固的价值壁垒。
这份计划书,耗费了我整整一周的心血。
每一个字,都反复推敲。
每一个数据,都力求支撑有力。
它是我全部积蓄和信念的凝结。
是我的投名状。
也是我的宣战书。
敲下最后一个句号。
保存文档。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泡面的味道似乎更浓了。
点开那个融资平台的界面。
找到项目提交的入口。
上传文件。
看着进度条缓慢而坚定地走到100%。
提交成功。
冰冷的系统提示弹出。
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了一下。
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或忐忑。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像战士将长矛奋力投掷出去,剩下的,只有等待命运的裁决。
关掉电脑。
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疲惫如同潮水般瞬间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我闭上眼。
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就在这时——
嗡…嗡…
书桌另一头,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在昏暗的台灯光线下,显得有些刺眼。
不是电话。
是一条新信息提示。
我有些疲惫地睁开眼,伸手拿过手机。
解锁。
信息来自一个没有保存的陌生号码。
但内容,却让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苏明玥今日下午三点,打碎苏夫人心爱的清代粉彩仕女瓶。苏夫人大发雷霆,苏明玥被罚跪祠堂一小时。苏承志未置一词。】
信息内容极其简洁。
像一份冰冷的情报简报。
没有多余的描述,没有情绪的渲染。
只有赤裸裸的事实。
发信人一栏,是空白。
我捏着手机。
指尖下的屏幕微微发烫。
这条信息,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在我刚刚提交计划书、心神略有松懈的瞬间,激起了冰冷的涟漪。
苏明玥……
那个在生日宴上,被苏夫人如获至宝般推到台前、穿着崭新香奈儿的真命天女。
才几天
打碎了清代粉彩瓶
被罚跪祠堂
我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极冷的弧度。
没有幸灾乐祸。
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了然。
仿佛透过这条冰冷的信息,看到了苏家那华丽城堡内,正在上演的、不足为外人道的戏码。
苏夫人的刻薄与控制欲,如同跗骨之蛆,不会因为血脉的纯正而有丝毫改变。
她需要一个完美的、能完全符合她心意的女儿,作为她炫耀和掌控的符号。
苏明玥,显然还不够完美。
或者说,她身上那种刻意维持的怯生生的小白花姿态,在苏夫人那令人窒息的高压爱下,正在加速枯萎。
而苏承志……
我的父亲。
他的沉默,从来都不是保护。
而是一种更高明的、置身事外的冷酷。
任由两个女人在他的棋盘上厮杀,他只需在最后,收割最有利的果实。
这条信息是谁发的
那个递给我名片的灰西装男人还是……苏家内部某个对我尚存一丝善意的旧人亦或是……另有所图者
无从得知。
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像一面冰冷的镜子,照出了那个我刚刚逃离的家的真相。
华丽的金丝笼里,从来就没有温情脉脉。
只有无处不在的算计、倾轧和冰冷的规则。
我退出信息界面。
没有回复。
甚至没有保存这个号码。
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手机屏幕。
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个几乎从不使用的社交软件。
找到了一个名字。
苏家老宅的一个老花匠。
一个沉默寡言、在苏家服务了快三十年、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边缘人。
也是唯一一个,在我离开那天,偷偷往我行李箱里塞了一包他老家晒的地瓜干的人。
我点开他的头像。
犹豫了几秒。
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敲击。
发送了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
【张伯,麻烦您一件事。我房间书桌左边最底下的抽屉里,有一个蓝色硬壳笔记本。若方便,请帮我处理掉。直接烧了即可。谢谢。】
信息发送出去。
显示已送达。
我放下手机。
目光落在桌角那个被泡面空杯压着的、厚厚的蓝色硬壳笔记本上。
封皮是硬质的,边角已经磨损。
那是我在苏家的最后一年,用极其隐晦的方式,记录下的关于苏家每个人的观察笔记。
苏夫人的禁忌与雷区。
苏承志隐晦的喜好与厌恶。
管家林叔处理某些棘手事务的惯用手段。
甚至……苏家几个重要合作方负责人的性格弱点和私下癖好。
它像一个潘多拉魔盒。
记录着那个华丽城堡内,最隐秘、最不堪、也最有用的生存法则。
我把它带了出来。
这本笔记,如果运用得当,或许能成为一把锋利无比的刀。
甚至能换取巨大的利益。
但此刻……
我拿起那本沉甸甸的笔记。
指尖拂过它磨损的封皮。
眼神复杂。
然后,我站起身。
走到小小的厨房。
打开那个老旧的、只有单灶头的燃气炉。
啪嗒。
幽蓝色的火苗窜起。
跳跃着,舔舐着冰冷的空气。
我将那本蓝色的硬壳笔记,毫不犹豫地,一角凑近了火焰。
纸张是优质的,带着一定的阻燃性。
火苗舔舐着封面,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边缘开始卷曲、焦黑。
一点橘红色的火点,顽强地蔓延开来。
焦糊的气味,瞬间盖过了泡面的味道。
在小小的房间里弥漫开。
火光映着我的脸。
忽明忽暗。
眼神里没有不舍。
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绝。
像是亲手烧掉了一段不堪的过去。
也烧掉了一条或许能更快通往成功、却注定沾满泥泞的捷径。
纸张在火焰中蜷缩,变黑,化为片片带着火星的灰烬,飘落。
最终,彻底消失在灶台上。
只留下一小撮灰黑色的余烬。
我关掉燃气。
打开水龙头。
冰冷的水流冲刷而下,将最后一点痕迹也彻底抹去。
水声哗哗。
窗外,城市的夜,依旧喧嚣。
而属于沈薇的路,才刚刚开始。
一条注定布满荆棘,却只属于我自己的路。
**6**
七月的尾巴,空气粘稠得如同融化的糖浆。
阳光白晃晃地炙烤着大地,蝉鸣声嘶力竭,汇成一片令人烦躁的噪音海洋。
苏家别墅,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隔绝了外面的酷暑,中央空调无声地输送着昂贵的冷气。
客厅里,气氛却比外面的烈日更加焦灼。
苏夫人林美娟坐在昂贵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寒霜。
精心描绘的眉头紧紧拧着,涂着鲜红豆蔻的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沙发扶手。
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废物!一群废物!
她猛地拔高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站在她面前的,是苏氏集团市场部总监和一个项目经理。
两人垂着头,额头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西装后背洇湿了一小块。
三亿!整整三亿的合同!谈了大半年!临门一脚,被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微光’给截胡了
林美娟胸口剧烈起伏,昂贵的丝绸家居服都掩盖不住那份气急败坏。
连对手是谁都没摸清楚!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市场部总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
苏夫人,我们……我们尽力了。对方……‘微光’那边,给出的方案太……太刁钻了。他们不只是在卖产品,更像是在帮客户定制一整套的‘情感叙事’和‘价值表达’策略,直接打动了对方董事会……
刁钻林美娟猛地打断他,声音尖锐,我们苏氏几十年的金字招牌!几十年的关系网!还比不上一个刚成立、听都没听说过的野鸡公司你们是第一天出来做事吗关系呢人脉呢都喂狗了!
项目经理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辩解什么,最终在林美娟吃人的目光下,又死死地闭上了嘴。
滚出去!林美娟指着门口,指尖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再拿不下这个季度的业绩,你们通通给我卷铺盖滚蛋!
两人如蒙大赦,却又面如死灰,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客厅。
沉重的雕花木门合上。
隔绝了外面可能存在的窥探。
客厅里只剩下林美娟粗重的喘息声,以及空调单调的送风声。
苏承志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冰水。
冰块撞击着杯壁,发出轻微的脆响。
他一直沉默着。
直到此刻,才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妻子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一个三亿的单子而已。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平淡,丢了就丢了。犯得着发这么大火
而已林美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得更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苏承志!那是三亿!不是三百万!这季度的财报要是难看,股东那边你怎么交代外面那些人会怎么看我们苏家连个刚冒头的小公司都压不住!脸都丢尽了!
苏承志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冰水。
喉结滚动。
冰凉的液体似乎浇灭不了空气中的燥热。
压不住他放下杯子,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嗤,目光转向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单人沙发上的苏明玥。
苏明玥穿着一件浅米色的连衣裙,努力维持着端庄的坐姿,双手放在膝盖上。
但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也有些飘忽,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惊惶。
自从上次打碎花瓶被罚跪祠堂后,她似乎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也更加沉默。
像一只受惊的雀鸟。
明玥,苏承志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我记得,你回来之前,是在南方上的大学学的是艺术鉴赏
苏明玥猛地回过神,像是被老师点名的学生,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
是……是的,爸爸。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在南大。
嗯。苏承志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林美娟身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那个‘微光’,注册地就在南市。法人代表,姓沈。
沈字出口的瞬间。
林美娟脸上的愤怒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被一种极致的错愕和难以置信取代。
她的眼睛猛地瞪大,涂着精致唇膏的嘴微微张开,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沈……
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字,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苏承志脸上。
你是说……沈薇!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
客厅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
连空调的送风声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苏明玥的身体也瞬间僵硬。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苏承志,又飞快地瞟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林美娟,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沈薇
那个被母亲当众斥为野种、狼狈离开的假千金
那个……她以为早已跌入尘埃、永无翻身之日的女人
苏承志没有直接回答林美娟的质问。
他只是拿起茶几上那份被市场部总监遗落下的、薄薄的竞品分析简报。
简报的封面,印着两个简洁而有力的黑色字体:
【微光】
旁边,是一行小字:沈薇,执行董事兼首席执行官。
他随意地翻开一页。
目光落在其中一行字上,慢悠悠地念了出来,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狠狠扎进林美娟的耳膜:
‘微光’本轮Pre-A融资,由光启资本(Lumen
Capital)领投,估值……三十亿。
三十亿三个字,被他念得格外清晰。
像三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死寂的客厅里。
也抽在林美娟骤然失血的脸上。
啪嗒。
林美娟手里一直捏着的一个小巧的玉石把件,脱手滑落,砸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
发出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
玉石碎片迸溅开来。
如同苏夫人此刻碎裂的表情。
震惊、错愕、难以置信、被背叛的狂怒……种种情绪在她脸上疯狂交织、翻涌,最终凝固成一种近乎狰狞的扭曲。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涂着鲜红豆蔻的手指死死抠住了沙发扶手,指节用力到泛白。
三十亿
那个被她当众唾骂、赶出家门的野种
那个她以为会像烂泥一样消失在尘埃里的沈薇
短短几个月
光启资本那个神秘低调却实力雄厚的Lumen
Capital
怎么可能!
荒谬!
这简直荒谬绝伦!
不可能!林美娟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某种无法言说的恐慌而尖利得变了调,一定是搞错了!重名!一定是重名!她沈薇算什么东西一个冒牌货!一个没人要的野……
妈!
苏明玥突然出声打断了她。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尖锐。
她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发抖,眼神惊恐地看着林美娟,又飞快地瞟了一眼地上碎裂的玉石。
像是在提醒母亲注意仪态。
又像是在恐惧那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某种失控的力量。
林美娟被她这一声喊得顿住了。
后面恶毒的咒骂卡在喉咙里。
她猛地转头,凶狠地瞪向苏明玥。
那眼神里的怨毒,让苏明玥瞬间噤声,身体往后缩了缩,几乎要陷进沙发里。
苏承志将简报随手丢回茶几上。
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站起身,整了整身上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袖口。
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的妻子。
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嘲弄,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
是不是她,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说完,他不再看客厅里两个表情各异的女人,迈开步子,径直走向书房的方向。
步伐沉稳,背影挺拔。
仿佛身后这片刚刚被他亲手投下惊雷、炸得一片狼藉的战场,与他毫无关系。
客厅里。
只剩下林美娟粗重的、带着怨毒和恐慌的喘息。
苏明玥煞白的脸。
以及地上那摊刺眼的玉石碎片。
冷气依旧在无声地输送。
却再也驱不散这客厅里弥漫开的、令人窒息的寒意和……恐慌。
**7**
城市的灯火,在脚下铺展开一片流动的星河。
高处不胜寒。
夜风带着凛冽的凉意,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呼啸而过,却被厚重的特殊玻璃隔绝在外,只留下模糊的风声。
这里,是市中心顶级酒店顶层。
被整个包下。
巨大的空间被布置得奢华而富有格调。
璀璨的水晶吊灯如同倒悬的星瀑,将柔和而明亮的光线倾泻在光洁如镜的黑金沙地面上。
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槟的冷冽气息、名贵雪茄的醇厚,以及无数种顶级香水交织成的、复杂而迷人的芬芳。
衣香鬓影。
觥筹交错。
穿着考究的男男女女们,端着酒杯,低声谈笑。
每一个名字,都足以在财经版块掀起波澜。
每一个笑容背后,都藏着精明的算计和利益的考量。
这是微光Pre-A轮融资成功暨估值突破三十亿的庆祝酒会。
也是微光真正意义上,跻身这个圈层核心的宣告。
我站在宴会厅相对僻静的一角。
巨大的落地窗前。
城市的璀璨灯火如同无数碎钻,在脚下铺陈开去,一直延伸到目力所及的黑暗尽头。
手中端着一杯香槟。
澄澈的液体在剔透的水晶杯里微微晃动,折射着头顶水晶灯细碎的光芒。
身上是一件简洁的黑色丝绒晚礼服。
没有任何繁复的装饰。
只有流畅的剪裁勾勒出身体的线条,和领口处一点冷光闪烁的钻石点缀。
低调,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感。
像一把收在鞘中的名刀。
沈总。
一个温和醇厚的男声在身侧响起。
我微微侧身。
林先生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气质儒雅,笑容温润,眼神却锐利如鹰隼。
光启资本(Lumen
Capital)的掌舵人。
也是微光这轮融资最重要的领投人,最大的伯乐。
林先生。我颔首致意,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恭喜。林先生与我轻轻碰杯,水晶杯壁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今晚很成功。‘微光’的光芒,已经无人能够忽视了。
他的目光扫过宴会厅里那些举足轻重的人物。
谢谢林先生的支持。我的声音平静,带着真诚的感谢。
是你自己的眼光和能力。林先生笑了笑,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那份计划书,还有你过去几个月的执行力,说服了我。光启很少看错人。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身后那片灯火辉煌的城市夜景。
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他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丝探究,你似乎……对苏家的动向,格外了解或者说,格外……精准地避开了他们所有的发力点
他的语气很随意,像是在闲聊。
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我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香槟冰冷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
巧合而已。我迎上他的目光,唇角保持着完美的弧度,眼神清澈坦然,商场如战场,知己知彼是常态。何况,苏氏是行业标杆,研究对手,是基本的功课。
林先生看着我,没有说话。
脸上温和的笑容依旧。
眼神却像能穿透人心。
片刻,他轻轻笑了一声,举起酒杯。
好一个‘知己知彼’。他抿了一口香槟,没有再追问,看来,苏家这次,是给自己培养了一个……最意想不到的对手。
他将意想不到四个字,咬得意味深长。
我回以微笑,举杯轻啜。
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
带着一丝微涩的回甘。
就在这时——
宴会厅入口处,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
像是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虽然很快被淹没在整体的喧嚣中,但那种突兀的、格格不入的气息,还是引起了周围一些人的注意。
我顺着骚动的方向望去。
入口处,璀璨的灯光下,站着两个人。
苏夫人林美娟。
还有苏明玥。
林美娟显然经过了精心的打扮。
一身宝蓝色的高定礼服,佩戴着成套的祖母绿珠宝,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竭力维持着她苏家主母的雍容华贵。
但她的脸色,在璀璨的灯光下,却透出一种不太自然的僵硬。
眼神深处,是极力掩饰的焦灼和一丝……屈辱
她身边的苏明玥,穿着一件浅粉色的纱裙,试图展现出甜美可人的一面。
但她显然很不适应这种真正顶级的社交场合。
眼神飘忽,带着明显的紧张和怯懦,身体不自觉地微微缩着,努力想躲在母亲身后。
与周围那些谈笑自生、气场强大的名媛们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她们的出现,像两只误入凤凰巢穴的锦鸡。
华丽,却带着挥之不去的局促和……不合时宜。
林美娟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人群中急切地扫视着。
终于,锁定了落地窗边我的位置。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无比。
震惊、怨毒、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现实狠狠羞辱后的难堪……种种情绪在她眼中激烈地翻涌。
她深吸了一口气。
像是在努力平复翻江倒海的心绪。
然后,她挺直了脊背,努力端出苏家主母的架子,拉着明显瑟缩了一下的苏明玥,朝着我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
周围一些敏锐的目光,已经若有若无地投了过来。
带着好奇,带着玩味,带着看好戏的探究。
林美娟和苏明玥终于走到了我面前。
距离很近。
我能清晰地闻到林美娟身上那熟悉的、浓郁的迪奥真我香水味。
以及苏明玥身上那陌生的、带着点甜腻的少女香水气息。
林美娟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我脸上。
那眼神,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
但她的嘴角,却极其艰难地、僵硬地向上扯动,试图挤出一个……可以称之为和善或者慈爱的笑容
薇……薇薇。
她的声音响起。
带着一种刻意放柔、却依旧掩饰不住僵硬和干涩的语调。
像砂纸摩擦过木头。
妈……妈妈总算找到你了。
她伸出手,似乎想过来拉住我的手。
动作带着一种迟滞的、不自然的亲昵。
我端着酒杯,站在原地。
没有后退。
也没有迎上去。
只是在她那只保养得宜、戴着硕大祖母绿戒指的手即将触碰到我的手腕时,微微侧身。
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
那只手,尴尬地僵在了半空中。
林美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眼底掠过一丝被冒犯的狂怒,但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我平静地看着她。
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如同看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我微微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声音清晰,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几个竖起耳朵的人听得清楚:
苏夫人
我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水晶杯,澄澈的香槟在杯中荡漾出细碎的金光。
您……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