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替
嫁
赤金凤冠压得颈骨欲折,眼前一片晃动的猩红。红烛爆开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在这死寂的新房里格外刺耳。
盖头被粗暴掀飞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萧绝那张俊美无俦却瞬间冻结的脸。他眼底翻涌的炽热期待,在看清我面容的刹那,化作万年寒冰。
谢、无、娇他齿缝间挤出我的名字,淬着剧毒般的寒意,谁准你爬上这花轿的谢无瑕呢!
喉间血气翻涌,我竭力维持声音平稳:阿姐三月前去护国寺祈福,归途惊马,连人带车坠下断魂崖。搜寻无果,谢家势微,所以只有我来替嫁。
坠崖萧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底猩红骤起,猛地攥住我手腕,将我狠狠拖下铺着百子千孙被的喜床。额角重重撞上坚硬的菱花铜镜边缘,温热的液体瞬间蜿蜒而下。
看清楚!他大手如铁箍,死死掐着我下巴,逼迫我正视镜中狼狈不堪的自己。镜中女子面色惨白,额角绽开一道狰狞血口,唯有那双眼睛,秋水含波,与谢无瑕有七分相似。赝品也配穿她的嫁衣也配占她的位置!
刺啦——!裂帛声尖锐刺耳。他竟徒手撕扯我身上那件金线织就的牡丹缠枝嫁衣!华丽的锦缎在他手中化作碎片,委顿于地,被他玄色锦靴毫不留情地碾过。
滚去偏院。冰冷的命令,不带一丝温度,仿佛丢弃一件碍眼的垃圾。
更漏滴答,寒气从青砖缝里钻上来,浸透骨髓。陪嫁徐嬷嬷流着泪,用颤抖的手为我包扎额角伤口。
二小姐,倘若家主还在世如何见得你吃这种苦啊……老仆的哭腔里满是心疼。
铜镜映出我红肿的右额,血痂凝结,像一朵丑陋的恶之花。窗外,沉重的铠甲碰撞声由远及近,亲卫长急促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炸开:侯爷!有消息了!大小姐找到了!在断魂崖下的猎户家!
萧绝如一阵裹挟着血腥气的旋风般冲进偏院时,我正沉默地拆解着中衣上最后一粒盘扣。他眼底是噬人的猩红,像一头濒临疯狂的困兽:她在哪!说!
断崖下,被一户采药人救起。我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逼自己迎视他,左腿…断了。
他猛地一步上前,攥住我拆到一半的衣襟,几乎将我踢离地面,浓重的煞气扑面而来:备马!他朝门外嘶吼,转回头死死盯住我,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她若有事,本侯活剐了你!
狂风卷着雪粒子,疯狂拍打着破败的窗棂。徐嬷嬷抖着唇,想点燃那个半旧的炭盆取暖。
侯爷他…简直……老仆的声音被风吹散。
炭盆终于腾起微弱的火苗,发出噼啪的轻响。我望着镜中那个额角染血、衣衫不整的狼狈新娘,咽下喉间翻涌的腥甜,声音轻得像叹息:无妨。本就是…替身。
天将破晓,雪势渐大。府门处传来喧嚣与人声。萧绝抱着一个裹在雪白狐裘里的纤细身影,大步踏入庭院,玄色大氅严实地覆在她身上。嫡姐谢无瑕露出的半张脸苍白如易碎的细瓷,带着劫后余生的柔弱。
侯爷…她纤纤玉指紧紧攥着萧绝的前襟,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好黑…我好怕…
萧绝抱着她,像捧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径直走向正院。他一脚踹开房门时,我刚将染血的嫁衣碎片收拢进包袱。
滚出去。他看也不看我,目光全在怀中人身上,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这屋子,归她了。
我沉默地抱起包袱,退到风雪呼啸的廊下。
妹妹…谢无瑕忽然虚弱地开口,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我的发髻,我…我那支暖玉簪…
萧绝的视线立刻如刀子般落在我发间。那支通体无瑕的暖玉簪,正是他去年煞费苦心寻来,赠予谢无瑕的生辰礼。
摘下来。他命令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话音未落,他已不耐地伸手,近乎粗暴地将玉簪从我发间扯下,看也不看便递给了谢无瑕。
谢无瑕接过,指尖把玩片刻,忽地一松手。
啪嗒!
玉簪清脆地摔在冰冷的青砖地上,瞬间碎成三截。
她偎在萧绝怀里,唇角勾起一抹虚弱的、意味深长的浅笑:罢了…罢了…沾了旁人气味的东西,不要也罢。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徐嬷嬷慌忙把唯一的小暖炉塞进我冻僵的手里:二小姐,这…老奴去求求萧侯爷……
不必。我抬脚,平静地踩过地上那几截冰冷的碎玉,走向更深的寒冷,去偏院。
转过垂花门时,风雪送来了身后嫡姐娇柔的嗔语。
阿绝…我们的合卺酒…还没喝呢…
萧绝的回答被风雪撕扯得模糊,但那极致的温柔却清晰地刺入耳膜。
与你,补上三百杯又何妨。
偏院荒草没膝,破败不堪。徐嬷嬷摸索着点亮油灯,发出一声惊叫:床榻呢!
寒风从破窗猛灌进来,我望向正院方向那通明的灯火和隐约的暖意。
劈了。我解下还算厚实的外衫铺在角落的干草堆上,大约…当了侯爷昨夜取暖的柴,或是今晨煮药的薪了。
徐嬷嬷突然指着祠堂方向惊叫:火把!好多人往祠堂去了!
祠堂方向人声鼎沸。管事提着灯笼气喘吁吁地冲进院子,脸色惊惶:二小姐!侯爷急传!您快些!
我刚踏入阴森肃穆的祠堂,一道凌厉的破空声便狠狠抽在脊背上!
毒妇!萧绝眼底燃烧着狂怒的火焰,手中藤鞭染血,竟敢毁无瑕的牌位!
供桌上,那方为坠崖的谢无瑕所设的衣冠冢灵牌,赫然裂成两半!朱砂书写的爱妻谢无瑕之位几个字,在烛光下格外刺眼。
谢无瑕坐在门边特制的软椅上,掩面低泣,声音哀婉欲绝:我…我还没死呀…侯爷,这多不吉利…
啪!啪!藤鞭带着风声,狠狠抽裂我单薄的春衫,血珠飞溅,甚至溅上了肃穆的祖宗牌位。
跪着。萧绝扔了染血的藤鞭,声音冷酷如铁,灵牌修好之前,不准起来。
青砖地的寒气瞬间穿透薄薄的衣料,钻进膝盖骨缝。徐嬷嬷偷偷塞给我的厚护膝,被旁边凶神恶煞的婆子一把拽出,扔进了角落的火盆里,瞬间化为灰烬。
谢无瑕的暖轿被精心抬着经过祠堂门口时,轿帘被一只素手轻轻卷起。
妹妹,她晃了晃完好无损的左腿,声音带着一丝怜悯的残忍,替姐姐…多跪些时辰吧,若是父亲在世看到这一幕怕不是要心疼坏了。
更鼓沉闷地敲过三响。祠堂内死寂一片,只有烛火偶尔的爆响。守门的婆子突然软软地倒了下去,无声无息。
一双沾着夜露的皂靴,停在我渗血的膝前。
谢二清冷如玉磬相击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你在这做什么
我费力地抬起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深潭般的眸子里。当朝摄政王,萧绝的死对头,容珩。他一身玄色暗纹蟒袍,指尖闲适地捻着一串光泽温润的佛珠,仿佛这肃杀之地是他家后花园。
偷入靖安侯府祠堂,我哑着嗓子,声音因疼痛和寒冷而破碎,却带着讥讽,王爷这是要…谋反
他并未动怒,反而忽然蹲下身,与我视线平齐。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俊美而深邃的轮廓。
本王的暗卫,他修长的指腹轻轻抹过我下巴上未干的血痕,动作带着审视的意味,恰巧看见了些…有趣的事。他目光扫过我额角的伤和膝下的血迹。
祠堂外骤然响起密集的铠甲碰撞声和厉喝!
有刺客!保护侯爷!
容珩动作极快,一块冰凉沁骨的玉佩塞入我紧握的掌心。玉佩上龙纹盘绕,中心刻着一个极小的珩字。
想离开这泥潭时,他的气息拂过我耳畔,带着沉水香和夜露的清寒,摔碎它。
祠堂厚重的木门被巨力猛地踹开!火把的光亮瞬间涌入,映亮了萧绝那张铁青扭曲、杀气腾腾的脸。
他的目光如淬毒的利箭,死死钉在容珩的背影上:容珩!你夜闯我侯府祠堂,意欲何为!
容珩从容旋身,宽大的蟒袖有意无意地将我挡在了他身后。
路过。他指尖依旧捻着佛珠,语气平淡无波,顺便,看了场侯爷精心排演的好戏。
萧绝眼中戾气暴涨,竟毫无预兆地挥剑直劈而来!剑锋带着凌厉的劲风,擦过容珩的蟒袍袖角,目标却是他身后的我——直刺我咽喉!
侯爷!千钧一发之际,谢无瑕惊慌失措的娇呼自廊下传来,妾身…妾身心口疼得厉害……
剑尖硬生生停在我喉前半寸!萧绝猛地收剑,毫不犹豫地转身奔向那顶暖轿,声音满是焦灼:传太医!快!
人群如潮水般随着他退去。祠堂重归死寂,只余满地狼藉和血腥气。
容珩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支被剑气削落、染着点点血迹的普通桃木簪——那是我仅剩的发饰。
谢无娇。他忽然清晰地唤出我的全名,声音浸在冰冷的月色里。
染血的木簪在他掌心无声地断成两截。
你的眼睛,他抬眸,深潭般的眼睛望进我眼底,不该为他这种人流泪。
我抬手抹过干涩的眼角,指尖染上一抹暗红。
是血。我平静地回答。
他似乎极轻地笑了一声,将两截断簪收入袖中。
本王替你收着。玄色蟒袍拂过满地清冷月辉,他转身离去,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等你想哭的那一日。
祠堂大门轰然关闭,沉重的黑暗再次笼罩下来。掌心那块龙纹玉佩,硌得生疼。
我缓缓抬起头,望向供桌上那裂成两半的灵牌。借着微弱的烛光,清晰可见裂缝深处,无数细小的白蚁正在疯狂地蠕动,贪婪地啃噬着爱妻二字上鲜艳的朱砂。
第二章
替身
嫡姐谢无瑕在正院住下后,整个靖安侯府仿佛变成了她的专属药圃。百年老参、极品血燕如同流水般送进正院,而熬煮后的药渣,却总被刻意倾倒在偏院的门口,散发着苦涩刺鼻的味道。
萧绝每日下朝,必先绕道正院,嘘寒问暖,极尽温柔。
侯爷,一日,谢无瑕倚在窗边,纤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琴弦,目光却瞟向正在替我绾发的萧绝,听说妹妹在祠堂跪了一夜,寒气入骨,落下了病根都怪我不好,惹侯爷动怒…
他正替我梳理长发的手猛地一顿。
犀角梳齿勾住了几缕青丝,被他毫不怜惜地扯断。
死不了。铜镜里映出他毫无表情的冰冷侧脸,你安心养好你的腿便是,不必理会旁人。
铮!琴弦发出一声刺耳的崩断声。几乎是同时,萧绝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门外,奔向那发出声响、泫然欲泣的人。
晚膳时,他破天荒地挟了一块炙烤得香气四溢的鹿肉,放到了我面前的碟子里。
后日宫宴,他目光沉沉,锁着我的眼睛,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你替无瑕去。
鹿肉卡在喉间,我灌下半杯冰冷的酒液才勉强咽下,胃里一阵翻滚。
侯爷是怕我这‘赝品’,丢了侯府的脸面我迎视他。
他未答,指腹却突然蹭过我微微上挑的眼尾,力道不轻,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描摹。
戴上幂篱。他收回手,指尖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般捻了捻,莫让旁人…看见这双眼。
宫宴那日,谢无瑕的眼泪浸透了萧绝的前襟。
我也想去…她褪下腕上一只成色极佳的珊瑚镯,不由分说套在我手上,笑容温婉,妹妹替我好好看看…听说新科状元郎,风采卓然呢。
马车驶过繁华的朱雀大街,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喧嚣。萧绝突然一把拽过我的手腕。
哐当!珊瑚镯砸在坚硬的车板上,瞬间碎裂成数段,红玉飞溅。
赝品,他慢条斯理地用锦帕擦拭着碰过我的指尖,眼神嫌恶,也配沾她的东西他腰间,赫然挂着一枚崭新的并蒂莲香囊,针脚稚拙歪斜,正是谢无瑕的手笔。
太后凤驾降临,丝竹声起,觥筹交错。我独自坐在角落,却被几位贵妇贵女有意无意地围住。
哟,这不是谢二姑娘承恩公夫人摇着团扇,笑容意味深长,令姐的腿…可大好了今日怎不见她
我垂眸,幂篱的轻纱微微晃动。突然,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劲风猛地掀飞了我头上的幂篱!
满殿璀璨的珠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我脸上。
刹那的死寂后,细碎如蚊蚋般的窃窃私语嗡然响起。
那双眼…天呐,竟比当年的谢无瑕还像…
…像极了宸妃娘娘年轻的时候…
萧绝霍然起身,身前的酒盏被他带倒,琼浆玉液泼洒一地。他脸色铁青,几步上前,不由分说拽住我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腕骨,在一片惊愕的目光中,粗暴地将我拖离了宴席。
御花园假山嶙峋的阴影里,他一把将我狠狠按在冰冷的山石上,五指如铁钳般扼住我的喉咙。
故意的他眼底翻涌着噬人的黑潮,声音压抑着狂怒,想让全京城的人都看看,你谢无娇是如何处心积虑地模仿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不过是个卑劣的替身!
喉间的力道不断收紧,窒息感汹涌而来。我指尖冰凉,猛地探向袖中容珩所赠的那块玉佩——
靖安侯爷!一个内侍尖利的嗓音突兀地刺破黑暗,带着惶急,摄政王有请!请您即刻移步望仙台!
萧绝如野兽般低吼一声,淬毒般盯了我一眼,终究猛地将我甩开,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夜露深重,浸透了我单薄的宫装。我扶着冰冷的假山石,摸索着寻找被风卷走的幂篱。一件带着体温和沉水香气的玄色蟒袍,兜头罩了下来。
冷么容珩提着一盏精巧的琉璃宫灯,静静立在月洞门的光影交界处。
暖意裹挟着清冽的香气瞬间包裹了我。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与他拉开距离:王爷好雅兴,也来赏这残月
他并未在意我的疏离,反而将手中那盏明亮的琉璃灯塞进我手里。
看戏。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指向那高耸入云的望仙台顶,看你的好侯爷。
九重高台之上,萧绝的身影在月光下清晰可见。他正与一个宫装女子拉扯纠缠。那女子侧过脸的瞬间,月光照亮了她与我至少有七分相似的眉眼——尤其是那双含情目。
是先帝晚年宠幸又废弃的宸太嫔,更是萧绝少年时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他每月初七,都会借你谢家女眷入宫探视之名,私会这位太嫔。容珩指尖捻着佛珠,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如刀,用你谢无娇的名义,递的帖子。
琉璃灯的光晕在他脸上跳跃,映出唇角那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谢二,这就是你拼死维护的…好姻缘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痛传来。我猛地转身欲走。
滑落脚边的蟒袍被他俯身拾起,顺势拦住了我的去路。
急什么容珩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好戏,才刚刚开场。
他话音刚落,望仙台顶骤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而起!
走水了!有刺客!捉拿逆贼!禁军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划破夜空,无数火把如潮水般涌向高台!
混乱中,一只微凉而有力的手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走水了——容珩的声音在喧嚣中传来,竟带着一丝奇异的笑意,谢二姑娘,怕不怕
我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他拽入一条隐蔽在假山石后的狭窄密道。身后,望仙台燃烧的爆裂声、木材倒塌的轰鸣声,还有禁军混乱的呼喊交织成一片地狱般的交响。
石阶下,传来萧绝狂怒到极致的嘶吼,穿透重重阻隔:容珩!你这奸贼!设局害我!!
密道的暗门在我们身后轰隆一声关闭,隔绝了外界的火光与喧嚣。
容珩停下脚步,摊开掌心。里面躺着的,正是我袖中那块,被他不知何时取走的龙纹玉佩。
现在想逃了他摩挲着玉佩上那道细微的裂痕,语气难以捉摸,可惜……
话音未落,头顶上方突然传来沉闷而恐怖的砖石塌陷声!整条密道剧烈摇晃!
小心!容珩反应快得惊人,猛地将我扑倒在地,用整个身体牢牢护住我!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他喉间溢出。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一滴、两滴…砸进我的颈窝。
他低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痛楚,竟还有一丝笑意:救命之恩……
沉重的黑暗彻底吞噬意识前,我唯一能做的,是紧紧攥住了他撕裂的蟒袍衣袖。
再次醒来,刺骨的寒冷和浓重的香烛味告诉我,我又回到了靖安侯府祠堂。
萧绝提着一根染着暗红血迹的马鞭,像一尊煞神般立在森然林立的祖宗牌位前。跳动的烛光将他扭曲的面容映照得如同地府恶鬼。
昨夜宫宴,鞭梢带着血腥气,冰冷地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仰视他,你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
喉间腥甜翻涌,我艰难地咽下血沫,声音嘶哑:迷路了。
啪——!
马鞭撕裂空气,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抽在我的背上!皮开肉绽的剧痛瞬间炸开!
狡辩!萧绝眼底燃着疯狂的火苗,声音因暴怒而颤抖,容珩的暗卫!是他的人把你从密道里弄出来的!说!你与他何时勾结上的!
剧痛撕扯着每一根神经。我蜷缩在地,冷汗浸透了单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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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谢无瑕的轮椅被小心翼翼地推了进来,碾过冰冷的青砖。她苍白着脸,将一个青瓷小碗递向萧绝,声音柔弱无力:阿绝…别气坏了身子…先喝口参汤顺顺气…
碗里盛着黑黢黢的药汁,散发出浓烈刺鼻的苦涩气味。
萧绝看也不看那参汤,一把接过药碗,蹲下身,目光如毒蛇般缠绕着我。
喝干净。他舀起一勺浓黑的药汁,凑到唇边敷衍地吹了吹,勺子却强硬地抵到我唇边,别用你的肮脏,玷污了这双像她的眼睛。
那药气熏得我胃里翻江倒海。
妹妹…可是怕苦谢无瑕在一旁幽幽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伪善的关切。
萧绝眼中戾气更盛,猛地伸手狠狠掐住我的两颊,强迫我张开嘴!
由不得你!
滚烫的药汁被粗暴地灌入喉咙,灼烧感瞬间蔓延,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烧穿!紧接着,小腹传来一阵刀绞般的剧痛!
呃…我痛得蜷缩起来,一股无法控制的热流涌出腿间。
呀!谢无瑕适时地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指着我的裙裾,落红妹妹…你这月事…来得可真是时候呢
萧绝手中的药碗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死死盯着我裙裾上迅速蔓延开的那抹刺目猩红,脸色在瞬间褪尽血色,变得煞白如鬼。
你…他嘴唇哆嗦着,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竟然有了身孕!
祠堂的阴风卷着浓重的血腥气,冰冷刺骨。我蜷缩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视线越过他因震惊而扭曲的脸,望向供桌上那裂成两半的灵牌。
裂缝深处,细小的白蚁不知疲倦地蛀咬着,爱妻的妻字,摇摇欲坠。
在剧痛彻底吞噬意识之前,我本能地摸向袖袋。
空了。
容珩给的那块龙纹玉佩,不翼而飞。
谢无瑕抽出锦帕,温柔地擦过萧绝额角沁出的冷汗,声音尖利:不妨待到她产子,看看到底是谁的种…
意识沉入黑暗的深渊前,我艰难地伸出手,抓住了她华美裙摆的一角。
玉佩……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两个字。
她俯下身,凑近我的耳边,温热的呼吸带着毒蛇般的低语:容珩的…定情信物锦帕掩住她朱红的唇,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我让阿绝…扔进火盆里,化成灰了。
最后的光亮里,我看到萧绝毫不犹豫地抱起谢无瑕,转身离开了这充满血腥和绝望的祠堂。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定,没有为我停留一瞬。
她的手好冰……谢无瑕虚弱的抱怨飘散在风中。
视野彻底被灰烬般的黑暗覆盖。然而,就在意识即将完全消散的瞬间,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抚过我剧痛痉挛的小腹。
可惜了。一个熟悉又清冷的声音在极近处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本王的…。
是容珩!
我用尽残存的力气,抓住了他同样冰凉、还带着湿漉漉血迹的蟒袖。
玉佩……我气若游丝。
一根冰凉坚硬的东西被塞进我汗湿的掌心。是那支断成两截的桃木簪。
先欠着。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随即,身体被小心翼翼地抱起,谢无娇,你欠本王…一条命。
石阶在脚下蜿蜒,通向未知的黑暗深处。冰冷的夜风灌入,吹散了祠堂里令人作呕的香烛和血腥味。月光透过石缝,短暂地照亮了他颈侧那道深可见骨的狰狞鞭伤,皮肉翻卷,血迹未凝。
萧绝抽的我嘶哑地问,声音破碎不堪。
他抱着我踏过密道出口的枯枝败叶,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的嗤笑。
他忙着抱他的美人,玄色蟒袍在月光下渗出更深的暗色,哪顾得上…给我致命一击。
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停在暗巷深处。他抱着我登车,车帘放下,隔绝了京城的夜色。
去哪……我攥紧断簪,意识在剧痛和失温中沉浮。
他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抹过我眼角残留的血泪混合物。
王府。车轮滚动,碾过寂静的长街,车帘缝隙外,有星子摇摇欲坠,收债。
第三章
休书
摄政王府特有的清冽药香,在鼻尖萦绕了半月之久。
当容珩颈侧那道可怖的鞭伤开始结出暗红的痂,我小腹的坠痛却仍未停歇,如同有冰冷的钩子在脏腑深处搅动。
忧思过甚,气血逆乱,胞宫受损。太医收回金针,神色凝重地摇头,我开几服安胎药好生休养亦可保胎,只是此后怕是…难再承孕嗣之福了。
窗外,一树玉兰的最后几片残花被风吹落,打着旋儿飘零。
容珩斜倚着雕花门框,指尖懒散地抛接着一个精致的青瓷小药瓶。阳光落在他半边脸上,另一半隐在阴影里。
听见了他屈指一弹,药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哐当一声脆响,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摔得粉碎,深褐色的药汁蜿蜒流淌,像凝固的血。还要回那狼窝去
我没有看那摊狼藉,目光落在屏风后堆积如山的各色补品上。
我的嫁妆,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印痕,还在侯府。还有…徐嬷嬷。
容珩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随手掷来一个泛黄的卷轴。
看看这个。
卷轴在眼前铺展——
画中少女约莫十二三岁,执梅立于雪中,巧笑倩兮,眼尾一点朱砂痣,艳如血滴。画末,是萧绝熟悉的笔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吾妻无瑕。
他书房暗格里,容珩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刀尖轻轻挑着另一卷画轴的系绳,全是这玩意儿。
哗啦——
随着匕首轻挑,一幅幅画卷如瀑布般倾泻而出,铺满了半间屋子!
八岁的谢无瑕扑蝶,天真烂漫。
十岁的谢无瑕抚琴,仪态万方。
十四岁的谢无瑕及笄,盛装华服……
最后一卷,墨迹尤新。画中是嫡姐坐在轮椅上的背影,孤寂萧索,题着劫后余生。
喉间的血气再也压制不住,猛地翻涌上来。我猛地扯过那些画,一股脑地塞进旁边取暖用的黄铜火盆里。
嚓!火折子亮起幽蓝的火苗。
想清楚。容珩的匕首尖轻轻点住最后一卷、也是画得最精心的一幅——谢无瑕及笄礼的盛装肖像,烧了,可就真没退路了。
火苗贪婪地舔舐上画卷的边缘,瞬间吞噬了画中少女眼尾那点象征性的朱砂痣。烈焰升腾,扭曲了吾妻无瑕的字迹,将它们化为灰烬。
火光跳跃,映亮我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化为决绝的灰烬。我从袖中抽出早已写好的纸,墨迹淋漓,力透纸背。
王爷,我将那纸递向他,声音平静无波,烦劳您,替我转交侯爷。
他挑眉,带着一丝玩味接过,目光扫过纸上的字。
谢无娇休夫他逐字念出,声音里带着奇异的上扬,胆子…不小。
夜风卷着火盆里的灰烬扑向窗棂,像一群黑色的蝶。
我裹紧身上属于他的那件宽大玄色大氅,汲取着上面残留的沉水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药味。
告诉萧绝,星火的微光在我眼底跳跃,最终熄灭,替身…倦了。
容珩忽然伸手,一把将我揽入怀中!清冽的龙涎香瞬间淹没了感官。
王爷!我身体一僵。
嘘。他低沉的嗓音拂过耳畔,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几乎同时,王府沉重的鎏金大门被重槌疯狂撞击!
容珩!开门!把无娇还给我!萧绝嘶哑狂暴的吼声穿透厚重的门板,带着绝望的疯狂。
休书在容珩指间发出哗啦的轻响。
还他低头,额几乎抵上我的,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皮肤,声音低得只有我能听见,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侯爷怕是问错人了。
大门轰然洞开!门外,萧绝一身铁甲浴血,不知经历了怎样的厮杀,头盔早已不知所踪,发丝凌乱,眼底是困兽般的赤红。他身后,几名同样带伤、凶悍的亲卫,押着一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老妇——正是徐嬷嬷!
娇娇!萧绝染血的手不顾一切地伸向我,声音破碎不堪,跟我回家…我们回家……
容珩侧身一步,将我完全挡在身后,也挡住了萧绝伸来的手。
谢二姑娘的‘卖身契’,他慢条斯理地抖开那张休书,纸页在风中猎猎作响,侯爷,请收好。
萧绝瞳孔骤然缩紧!
休书!他劈手夺过,看也不看便疯狂撕扯,纸屑如雪片般纷飞,本侯不准!我不准!谢无娇,你还是我的妻!
碎片纷飞中,他腰间长剑啷啷出鞘,寒光直指容珩!
蛊惑侯爵夫人,剑锋映出他狰狞扭曲的眉眼,按大梁律,当诛九族!给我放箭!
墙头瞬间冒出数十名弓弩手,铁弦紧绷,闪烁着死亡寒光的箭镞对准了院中的容珩!
几乎在同一刹那,王府四周黑影幢幢,容珩的玄甲卫如鬼魅般无声涌出,森冷的刀锋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铁壁!剑拔弩张,杀气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顶熟悉的暖轿被几个健仆抬着,疯狂地冲破了玄甲卫外围的阻拦,闯入庭院!
阿绝!阿绝!暖轿未停稳,谢无瑕便踉跄着扑了出来,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上,双手高高举起一卷纸,妾身…妾身有孕了!我们有孩子了!
这石破天惊的一声,如同定身咒,瞬间冻结了院中所有的杀气。
萧绝手中的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目光死死盯在谢无瑕高举的那卷太医脉案上。
什…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发颤。
两月有余…谢无瑕泪眼盈盈,一只手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目光怯怯地望向我,充满了歉意和不安,妹妹…妹妹莫怪…这孩子…来得太突然了些…
寒风卷着休书洁白的碎片,扑打在冰冷的铁甲上。
萧绝再抬起头看向我时,眼底最后一丝挣扎和疯狂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坚硬的、带着浓重嫌恶的冰碴。
看在无瑕和她腹中孩儿的份上,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剑,剑尖却指向我烧焦的袖角,本侯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的声音淬了毒,冰冷无情。
跪下,向无瑕认错。本侯…准你留下,好好伺候她安胎。
容珩突然低低地笑出声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侯爷好大的脸面。他蟒袖随意一拂,仿佛掸去灰尘般拂开了近在咫尺的剑尖,本王的贵客,轮得到你在此呼来喝去
萧绝眼底瞬间漫上骇人的血丝。
她是本侯的妾!他嘶吼,仿佛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前日还是明媒正娶的妻,容珩手臂收紧,将我更紧地揽入怀中,姿态充满了宣告的意味,今日就成妾了侯爷这贬妻为妾的本事,倒是让本王开了眼。
他话音未落,腰间佩剑已然出鞘!寒光一闪,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
嘶啦——!
我半幅染着血污和灰烬的袖管被齐整地割断,飘落在萧绝脚边。
割袍断义。容珩手腕一翻,长剑精准地滑入剑鞘,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谢二与你,从此两清。
萧绝死死盯着地上那截断袖,仿佛要将它烧穿。他握着剑柄的手背青筋暴突,指节捏得发白。
娇娇…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艰涩无比,带着最后一丝不确定的希冀,你…选他
就在这时,谢无瑕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呻吟!
啊!孩子…我的孩子……她猛地蜷缩起身子,双手死死捂住小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角渗出大颗冷汗。
无瑕别怕!萧绝的注意力瞬间被彻底夺走,他惊慌失措地扔掉剑,扑过去一把抱起谢无瑕,一脚踹开拦路的玄甲卫,太医!快传太医!
纷乱的脚步声、惊叫声迅速远去,消失在长街尽头。
角楼重新恢复死寂,只有寒风呜咽。
容珩松开揽着我的手,修长的手指却转而扳过我的下巴,迫使我看向他深邃的眼。
心疼了他问,声音辨不出情绪。
我望着那顶暖轿消失的方向,夜风吹起鬓边碎发。
谢无瑕有孕,我抬手,掌心轻轻抚过自己平坦却隐痛的小腹,声音平静无波,是假的。那脉案上的墨迹,还未干透。这是她…惯用的招数。
容珩指尖在我下巴上微微一顿。随即,他忽地低笑出声,胸腔微微震动。
谢无娇。他松开手,转而扳过我的肩膀,让我正对着他。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我的灵魂,想不想…看一场更大的戏
更鼓声遥遥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引着我,登上王府角楼最高处远眺靖安侯府,此刻的靖安侯府书房正火光冲天。
赌么容珩不知从何处变出一个犀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荡漾,递到我面前,本王赌,一刻钟之内,他必冲出侯府,满京城寻你谢无娇。
我接过酒杯,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没有犹豫,仰头将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
赌注我抬眸看他。
他蟒袖拂过城墙垛口堆积的薄雪,姿态闲适。
你赢,本王替你…屠了靖安侯府满门。
本王若赢,他向前一步,微凉的指腹轻轻蹭过我唇角残留的酒渍,动作暧昧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你…嫁我。
话音未落,侯府的门被一股巨力猛地踹开!
萧绝提着那把沾着不知是谁血迹的长剑,如同地狱爬出的修罗,双目赤红,发髻散乱,状若疯魔地冲出侯府,径直朝着王府方向狂奔而来!
角楼下,他嘶哑绝望的吼声撕裂了京城的夜空:
谢无娇!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
容珩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一种尽在掌握的愉悦,从我手中拿走了空酒杯。
你输了。他摊开掌心,里面是我那张被撕碎、又被某种粘合剂小心拼凑起来的休书,字迹清晰可见,该补个…像样的聘礼了
我望着楼下那个在寒风中嘶吼、如同失去一切珍宝的疯子的男人,心中一片冰冷死寂。
王爷想要什么聘礼
他手腕一翻,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再次出现在手中。寒光一闪,我鬓边一缕青丝无声飘落。
这个。他手指灵活地将那缕青丝缠绕在自己腕间那串温润的佛珠上,黑白分明,异常醒目。抵你这张休书。
寒风吹散残留的酒气,带来刺骨的清醒。我忽然抬手,按住了他欲收回匕首的手腕。
再加个添头。我直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眉梢微挑,带着询问。
方才烧侯府书房时,我目光转向靖安侯府的方向,那里,浓烟正滚滚升腾,烈焰映红了半边天,似乎…漏了幅画。
容珩顺着我的视线望去,眸色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哪一幅他声音低沉下去。
宸太嫔的小像。我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就藏在…他常翻的那本《金刚经》的硬质封皮夹层里。
容珩捻动佛珠的手指骤然停住!
你如何知晓他紧紧盯着我,目光如电。
火光映亮了我袖中不经意滑出的半截画轴边缘。
因为,我迎视着他审视的目光,坦然道,是我亲手拿走的。
第四章
重逢
江南的烟雨浸透了姑苏城的青石板路时,京城那场由血雨腥风浇灌的权力更迭,才将将落下帷幕。
容珩的信笺,总是随着连绵的春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窗台。
宸妃旧案重审,萧绝褫夺爵位,贬为庶人。
谢无瑕流放三千里,途中惊马坠崖,尸骨无存。
墨迹被飘入的雨丝晕开,像极了干涸发黑的血渍。
我摩挲着腕间一道早已愈合、却依旧狰狞的鞭痕,推开了临河的轩窗。数月光阴,如同窗外潺潺的流水,无声淌过。
容珩每月寄来的密信,在紫檀木箱底积了厚厚一沓。最后一封,信封边缘沾着粗粝的北境风沙,墨迹也显得狂放不羁:
娇娇,京城的梅花…开了。
返京那日,朱雀大街被凯旋的玄甲铁骑挤得水泄不通。百姓夹道欢呼,声浪震天。
摄政王容珩,蟒袍玉带,高踞于通体乌黑的墨麒麟之上,宛若天神临凡。所过之处,山呼海啸般的千岁声浪几乎要掀翻屋瓦。
就在这威严赫赫的仪仗行至我的马车旁时,一团银白的影子突然如闪电般从车帘缝隙窜出!
嗖——
保护王爷!亲卫长反应极快,厉喝声中,长刀已然出鞘!
人群爆发出惊呼!只见那银白身影不偏不倚,直扑向容珩面门!
电光石火间,容珩展臂,精准无比地将那团雪球捞入怀中。
淘气。他屈指,带着一丝罕见的纵容,轻轻弹了弹怀中雪貂湿润的鼻尖。那貂儿竟丝毫不惧,亲昵地用小脑袋蹭着他颈侧那道早已淡化、却依旧能辨出的鞭痕旧疤。
我掀帘,款步下车。
瞬间,山呼海啸的欢呼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满街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无数道目光,惊愕、探究、难以置信,如同芒刺般钉在我脸上。
像…太像了……
简直…和当年的宸妃娘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容珩轻夹马腹,墨麒麟踱至我的车前。他垂眸,将肩头那只雪白的貂儿取下,轻轻放在我臂弯。
谢老板,他声音清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穿透了寂静,江南的山水茶香,可还养人
雪貂毛茸茸的尾巴扫过颈间,带来细微的痒意。我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
托王爷洪福,尚可安身。
就在这时,玄甲军整齐的队列忽然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一辆破旧的驴车疯了般冲进仪仗队伍,驾车的老汉滚落在地,连滚带爬。
他猛地撕开身上褴褛的夹袄,翻出一块被磨得发亮、边缘破损的军牌,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求王爷!上述皇帝重审漠北叛军案!为我漠北三万冤魂昭雪啊——!
亲卫的刀锋瞬间架在了老汉枯瘦的脖颈上!容珩眸光骤然冷冽如冰,方才那点暖意荡然无存。
押入诏狱,详查!
王爷是不敢审吗我抱着雪貂,上前一步,指尖看似无意地搭在了亲卫的刀背上,目光平静地迎视容珩陡然锐利的视线,是怕…扯出您自己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扫过长街,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容珩蟒袍下的手背,青筋隐隐暴起。
谢无娇,他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北境的寒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吱——!
臂弯中的雪貂似乎感知到危险,猛地龇牙,化作一道白光扑向持刀挟持老汉的亲卫面门!
小心!亲卫下意识格挡闪避!
就在这电光石火、众人注意力被雪貂吸引的瞬间,那看似枯槁绝望的老汉眼中,骤然爆射出怨毒的精光!他猛地撕开血书外层——
数道细微却致命的破空声响起!淬着幽蓝寒芒的银针,自血书中激射而出,直取我咽喉!
娇娇快闪!容珩的厉喝已然迟了!
玄色蟒袖卷起疾风!他猛地一勒缰绳,墨麒麟长嘶人立!容珩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旋身,用身体将我牢牢护在身后!
噗!
细微的入肉声。一枚蓝汪汪的银针,精准地没入他右肩!
王爷!惊呼声四起!
墨麒麟受惊狂躁,容珩唇色在瞬间由红润转为骇人的青紫!
拿下…咳…他强撑着吐出两个字,身体晃了晃,栽落马背的前一瞬,却用尽全力攥紧了我的手腕,刺…客……
玄甲军如黑色的怒潮,瞬间封锁了京城九门。王府寝殿内,灯火通明。
我守在容珩榻前,就着摇曳的烛火,快速翻阅着一本纸页泛黄、散发着霉味的《南疆毒经》。太医的金针在他心口周围颤巍巍地扎了一圈,乌黑的血仍不断从肩头的伤口渗出。
是…是三日断肠散!院判的胡子抖得厉害,面无人色,此毒…霸道无比,无…无解啊!
灯花啪地爆开。我放下毒经,没有丝毫犹豫,取出随身金针,飞快地在雪貂尾尖一划。
殷红的血珠滴入白玉小碗,散发出奇异的甜香。
以雪貂心头血为引,我撕开容珩肩头被血浸透的蟒袍,露出那发黑肿胀的伤口,辅以金针,逼毒渡穴!
胡闹!王爷万金之躯,岂能……院判扑上来欲阻拦。
咻!一枚金针自我指尖飞出,精准地没入他颈侧哑穴。院判顿时僵立原地,目眦欲裂,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要么帮忙递针,我手中薄如柳叶的刀片果断划开容珩伤口,乌黑腥臭的血汩汩涌出,要么,滚出去。
乌血淌了半宿,铜盆换了一个又一个。容珩的体温却在金针和貂血的双重作用下,依旧在不可抑制地流失,脸色灰败如金纸。雪貂也奄奄一息地蜷缩在枕边,尾尖的伤口凝结着暗红的血痂。
最后一碗貂血见底。我含住最后一口温热的液体,俯身,以唇渡入他冰冷发青的唇齿之间。
容珩,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我贴着他失温的唇低语,声音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颤抖,你欠我…两条命了。
天光微亮,启明星黯淡。他冰冷的指尖,终于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娇娇……昏迷中,他无意识地收紧手指,死死攥住我早已凌乱的衣袖,别走……
窗外,骤然传来刺耳的金铁交鸣与怒吼!
逆贼萧绝!擅闯王府者死!
我猛地推开窗棂!
轰隆!一道裹挟着血腥煞气的染血重剑劈碎了廊柱!木屑纷飞中,萧绝一身残破铠甲,结满冰霜,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双目赤红,仅存的左眼里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娇娇!他嘶吼着,重剑横扫,逼退两名拦路的玄甲卫,直扑窗前,跟我走!
吱——!雪貂雪团厉叫一声,化作一道白光,带着护主的凶悍,直扑萧绝面门!
畜生!萧绝眼中戾气暴涨,重剑毫不犹豫地反手撩起!
噗嗤!
血光迸现!那道银白的影子哀鸣一声,重重地撞在窗棂上,滚落在我脚边。
雪团!我扑跪在地,颤抖着接住那迅速变得冰冷的小小身躯,雪白的皮毛被鲜血染红了大片。
萧绝的剑尖滴着雪团温热的血,他踏着碎裂的木屑步步逼近,仅存的眼中竟流露出一丝扭曲的关切。
这畜生凶性难驯,恐伤了你……他那只沾满血污的手再次朝我伸来,我替你…宰了它。
我拔下绾发的金簪,冰冷的簪尖死死抵住自己的咽喉,目光如冰。
滚。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独眼死死盯着我,满是惊痛与难以置信:你…宁死也不肯跟我走
容珩虚弱却冷冽的声音自身后榻上传来。
侯爷自重。他不知何时已强撑着坐起,肩头绷带被乌血重新浸透,本王的未婚妻,她的去留安危,还轮不到你一个前朝罪臣来操心!
未婚妻!萧绝如遭雷击,瞳孔骤缩,独眼瞬间被更深的疯狂和嫉恨吞噬,你竟嫁给了他!嫁给了这个弑君篡位、陷害忠良的乱臣贼子!
重剑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劈向容珩榻前的紫檀案几!木屑纷飞!
砰!
玄甲卫破门而入的瞬间,容珩猛地将我拽至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萧绝狂暴的剑锋所指。
漠北谋反一案的真凶,他咳出一口乌血,声音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字字如刀,扎向萧绝,侯爷…难道就不想知道
萧绝持剑的手猛地一颤,狂暴的气势为之一滞。
你父兄的头颅,容珩的下一句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撕开了萧绝血淋淋的伤疤,至今…还挂在漠北的城楼之上,日夜受那风沙鹰鹫啄食呢。
哐当!重剑脱手,沉重地砸在地上。
萧绝如被抽去了所有筋骨,踉跄着跪倒在地,独眼死死盯着容珩,血丝密布: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容珩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将半枚染血的虎符抛到他脚边。
看看清楚,他声音淬着北境的风雪,这上面…镌刻的是谁的家徽谁…才是你萧家满门血案的弑亲仇人!
虎符内侧,一个清晰的、古朴的谢字徽记,在血迹的映衬下,狰狞无比!那正是我父亲,前丞相谢崇山的私印!
谢!崇!山——!萧绝抓起那半枚虎符,如同抓住烙铁,又像抓住最后的稻草。他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悲鸣,独眼瞬间被滔天的血海淹没!
他再不顾其他,如同彻底失去理智的疯兽,撞开拦路的玄甲卫,嘶吼着冲出了房门,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寝殿内重归死寂,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和药味。容珩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脱力般靠回榻上,却依旧紧紧攥着我冰凉的手。
怕了他喘息着问,目光落在我怀中早已冰冷的雪团身上。
我抬起眼,目光穿透窗棂,望向丞相府的方向。
王爷早已知晓,真凶是我父亲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指尖拂过我袖口——那里,藏着那枚淬毒的银针。
这银针淬毒、机簧发射的阴毒法子,他肩头的血渍在白色的中衣上迅速漫开,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冷意,是你父亲…教你的吧
我没有回答,容珩轻笑道:既然我近在咫尺,你又为何迟迟不肯动手。
第五章
终局
玄甲军重兵围困丞相府那日,父亲谢崇山在佛堂点燃了一把大火。
冲天的烈焰贪婪地吞噬着百年世家的雕梁画栋、藏书万卷,将昔日的煊赫化为滚滚浓烟与冲天的火光。火光中,谢府的老管家跌跌撞撞冲出包围圈,将一个紫檀木盒送到了容珩的府上。
王爷…管家袖着手,脸上是被烟火熏燎的黑灰,眼神却异常平静,我家老爷说…您看了盒中之物,自会…救他性命。
锦盒开启,里面静静躺着半块温润剔透的蟠龙玉佩。龙纹盘旋,缺了一角,与容珩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先太子遗物。容珩拿起那半块玉佩,指尖抚过断裂处的纹路,那半块轻轻一合,龙身瞬间完整,威严毕现。谢崇山…你倒真是藏得深。
我望着覆手而立的容珩,声音听不出情绪:当初他用这个…换他自己一条命
容珩忽地将那合二为一的玉佩,按进我微凉的掌心。玉佩温润,却带着千钧之重。
不,他玄色蟒袖拂过桌案上巨大的舆图,声音低沉而清晰,当初他用这个,换的是你的命。谢无娇,你是…先太子遗孤。
啪嚓!我手中的茶盏失手跌落,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瞬间红了一片。我却恍若未觉,甚至低低地笑出了声。
王爷这故事,我弯腰拾起一块锋利的碎瓷,任由它深深扎进掌心,鲜血涌出,滴落在染血的舆图上,编得…比茶馆里最蹩脚的话本子,还要精彩几分。
他猛地擒住我淌血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另一只手蘸着我掌心的鲜血,在光洁的案几上飞速勾勒。
十九年前,太子策反漠北慕容氏,不日东宫便起大火,随即又是漠北将领萧家被满门抄斩,先帝念及旧情独留萧绝。他声音冰冷,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心上,太子妃躲匿拼死诞下女婴后血崩而亡。血线蜿蜒,迅速绘出一幅火场逃生密道的地图。混乱中,忠心的乳母将真正的女婴与一具死婴调包,女婴被秘密送出宫,藏匿于…时任吏部侍郎的谢崇山府中。
窗外,玄甲军沉重的马蹄声如闷雷滚过。我用力抽回手,扯过布条胡乱裹住伤口:那乳母何在
死了。容珩展开一张泛黄、边缘破损的纸,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字迹和一枚鲜红的指印——正是谢崇山的。就在你百日宴那日。
我抬眸:我父亲杀的
容珩缓缓摇头,目光森冷:先帝…灭口。
掌心的血珠滴落在摊开的舆图上,恰好晕染在漠北广袤的疆域之上。
先帝…为何留我性命我问,声音干涩。
虎符。容珩的指尖重重地点在军粮图上漠北的位置,太子妃出身漠北慕容氏,世代执掌漠北三十万铁骑。真正的虎符,唯有慕容氏直系血脉之血,方能彻底唤醒其兵权。
我摩挲着掌心那块完整的蟠龙玉佩,龙鳞的纹路硌着伤口,带来清晰的痛感。
王爷…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我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忽然伸手,将我用力揽入怀中。浓烈的龙涎香和淡淡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窗外,雪粒子扑打着窗纸。我猛地用力,推开了他温热的怀抱。
这玉佩,我将那合二为一的蟠龙佩用力掰开,沿着龙纹的裂缝,递还给他,王爷拿去吧。
他却猛地攥住了我抽离的手,力道之大,不容挣脱。玄色蟒袍上,沾上了我掌心尚未干涸的血迹。
娇娇,他深潭般的眼眸紧紧锁住我,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你还有我。
轰!
茶庄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凄厉的哭嚎!
透过窗棂,只见老管家火急火燎冲入府中:
漠北军危!十万火急!请殿下速速发兵——!
当夜,容珩披星戴月,亲率玄甲铁骑主力,疾驰北上。
临行前,他将我带至王府最深处的禁地,一道沉重的玄铁暗门在他掌中开启。门后,是寒气刺骨、深不见底的地宫寒潭。
等我回来。玄铁打造的锁链,冰冷沉重,扣住了我的脚踝,另一端深深嵌入潭边的石壁。这江山…他俯身,在我额角落下一个冰冷的吻,送你玩。
地宫寒潭,冰冷刺骨。不知过了多久,暗处的石门突然传来沉重的机械转动声。
一身血污、提着滴血重剑的萧绝,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立在石阶的阴影里。他仅存的左眼,在黑暗中闪烁着疯狂而执拗的光芒。
娇娇别怕。他几步冲下石阶,挥剑斩断那粗重的玄铁锁链,向我伸出手,我来带你走。
我缩回被潭水浸湿的赤足,声音在空旷的地宫回荡:侯爷这是要…抗旨不遵
一份明黄的圣旨卷轴被掷在潭边湿冷的地上。
容珩栽赃太子,谋逆篡位!萧绝眼底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火苗,他才是弑君逆贼!娇娇,你我联手,除了他!这天下…
我弯腰拾起圣旨,展开,指尖抚过那方鲜红的玉玺印,轻笑出声。
清君侧我抬眸看他,眼中尽是嘲讽,侯爷几时…得了陛下如此青眼,授此‘重任’
他猛地一步上前,死死攥紧我的手腕,几乎要捏碎骨头!
皇帝密诏在此!他嘶吼着,撕开自己残破的衣襟,露出里面一块同样明黄、却血迹斑斑的绢帛,容珩狼子野心,栽赃太子,证据确凿!密诏字迹仓促,,确是皇帝手书无疑。
杀容珩者,我念出最后朱笔御批,字字清晰,封…异姓王。
萧绝呼吸急促,独眼中迸射出贪婪与狂热的光芒:你助我杀他!我许你…皇后之位!共享这万里江山!
寒潭的冷气漫过脚踝,浸透单薄的裙裾。我用力抽回手,指腹却带着一丝奇异的温柔,轻轻抹过他紧蹙的眉骨,沾染上他脸上的血污。
侯爷不如…许我样更实在的聘礼。我声音轻柔,带着蛊惑。
他急切地俯身:你说!只要我有!
我唇角勾起一抹妖异的弧度,指尖缓缓滑向他仅存的那只、盛满疯狂与希冀的左眼。
你的眼睛。
他身体猛地一僵,独眼愕然圆睁:什…什么
剜下来。我笑着,一步步退入冰冷刺骨的寒潭深处,祭我…枉死的父兄!
水面淹没头顶的刹那,刺骨的冰寒瞬间包裹全身!萧绝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不顾一切地扑入寒潭!
毒妇!谢崇山联合容珩害我满门!你还要为他报仇!他铁钳般的手狠狠掐住我的脖子,将我重重按向潭底滑腻冰冷的石壁!
肺腑间最后一点空气被冰冷的潭水挤尽,死亡的窒息感汹涌而来。就在意识即将模糊之际——
噗嗤!
一支淬着幽蓝寒光的弩箭,撕裂水流,精准地洞穿了萧绝的肩胛骨!
呃啊——!他吃痛松手。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破水而出!容珩留下的玄甲卫首领,长剑带着死亡的寒光,稳稳架在了萧绝的咽喉之上!
留活口!首领声音冰冷,殿下有令,此人…需亲审!
我被拽出寒潭,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剧烈地咳嗽。几乎同时,一份被冰水浸透、字迹模糊的军报,被一名浑身浴血、奄奄一息的信使塞入我怀中。
王爷…重伤…漠北城……信使呕出大口鲜血,气绝身亡。
玄甲卫当夜便押解着重伤昏迷的萧绝,星夜兼程北上。
囚车辘辘驶过朱雀大街时,我掀开车帘一角。萧绝戴着沉重的镣铐,蜷缩在肮脏的草堆里,右眼处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不断渗着黄水的窟窿。他似乎感应到目光,猛地抬起头,那只独眼死死盯住我的方向,充满了怨毒、不甘和一丝令人作呕的、扭曲的眷恋。
娇娇…他干裂的嘴唇翕动,声音嘶哑如破锣,你…可曾…爱过我
车帘无声落下,碾碎了他最后绝望的嘶吼。
十日后,漠北孤城的城楼之上,终于飘扬起玄色的王旗。旗帜在凛冽的北风中猎猎作响,残破不堪,却带着不屈的意志。
容珩裹着染满血污、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白裘大氅,脸色苍白如雪,斜倚在残破的城垛边。看到我踏上城楼,他艰难地直起身,向我伸出手,唇边勾起一抹虚弱的笑意。
娇娇,他脚下,是萧绝那把断裂的重剑,来。
我一步步踏上血迹斑斑的垛口。他忽然伸手,将我用力揽入怀中,冰冷的铁甲硌得生疼。
闭眼。他微凉的掌心覆上我的眼帘,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
嘣——!
弓弦震响的锐鸣撕裂寒风!紧接着,是萧绝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
我猛地掰开他覆在我眼上的手——
城墙之下,萧绝被碗口粗的铁链锁在临时搭建的木架上,左肩赫然钉着一支透骨而过的狼牙箭!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身体。
容珩!他仰着头,仅存的独目泣血,怨毒地嘶吼,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容珩自背后环住我,冰冷的手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引着我的手,搭上了他递来的铁胎弓。弓身沉重,带着沙场的肃杀。
这一箭,他灼热的气息拂过我冰冷的耳廓,声音低沉如魔咒,娇娇…你来射。
箭尖,对准了木架上萧绝剧烈起伏的心口。
呵…呵呵…萧绝看着那指向自己的箭镞,竟咧开嘴,露出一个染血的、扭曲的笑容,娇娇,血沫不断从他嘴角溢出,你终究…还是舍不得杀我……
嗖——!
冰冷的鸣镝撕裂凛冽的北风,带着尖锐的呼啸,精准地穿透了萧绝的右膝!
啊——!!!凄厉到极致的惨嚎响彻城楼!他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前扑倒,又被铁链狠狠拽回,右膝一片血肉模糊,彻底废了!
容珩握着我因后坐力而微微颤抖的手,再次引弓搭箭。这一次,冰冷的箭矢,稳稳对准了萧绝那只完好的、盛满怨毒与绝望的左眼。
乖,他冰凉的唇蹭过我冰冷的发顶,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温柔,射眼睛。
萧绝仅存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他看着那索命的箭尖,脸上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消失,取而代之是彻底的疯狂!他竟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挣断了束缚右臂的铁链!
谢无娇!我在地狱等你——!他如同濒死的凶兽,拖着残破的身体,不顾一切地用头撞向坚硬的城墙!
轰!!
沉闷的巨响被呼啸的风沙吞没。血雾在冰冷的墙根下爆开,像一朵骤然绽放又瞬间凋零的、绝望的花。
容珩迅速抬手捂住了我的眼睛,将我紧紧按在怀中。
脏。他沾满血污的披风裹住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别看。
温热的血珠顺着冰冷的城垛缓缓滴落。我用力扳开他覆在我眼前的手,掌心沾满了粘稠的暗红。
王爷从前问过,我抬起手,指尖带着血污,轻轻抚过他颈侧那道早已愈合、却依旧狰狞的旧鞭痕,声音平静无波,我的眼睛…像谁。
他身体微微一僵,捻动佛珠的指尖停顿。
我踮起脚尖,沾着血污和尘土的唇,轻轻印上他同样冰冷的薄唇。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现在…我退开些许,望进他骤然深邃、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像你。
他喉间溢出一声低沉的、仿佛压抑了许久的喟叹,猛地俯身,加深了这个血腥而冰冷的吻。攻城掠地,带着劫后余生的激烈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欲。
像我不够。他抵着我的额头喘息,声音沙哑,要刻进骨血里…融为一体。
北风卷着残破的王旗,发出猎猎的悲鸣。他忽地将我按在身后冰冷粗糙的城砖之上!高大的身躯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笼罩下来。
容珩…我推拒着他急切扯开我衣带的手,声音破碎,这里是…城楼…众目睽睽…
玄色的王旗被他猛地扯落,轰然垂落,勉强遮住了这方天地。
正好。他滚烫的唇带着惩罚般的力道,咬住我颈间那颗细小的红痣,气息灼热,让漠北的将士们都看清楚…谁才是他们的主母!
王爷!有情况!
保护王爷!
城楼下,铠甲碰撞声、士兵惊惶的呼喊声骤然响起!混乱逼近!
我羞愤交加,猛地低头咬住他肩头裸露的肌肤!
闷笑声在他紧贴我的胸腔里震荡。
娇娇,他滚烫的指尖带着薄茧,滑入我散开的衣襟,抚上冰凉的肌肤,激起一阵战栗,等孩子出生我们就远走高飞好不好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切的渴望和劫后余生的脆弱。
话音未落——
呼——!
一股猛烈的、裹挟着血腥味的飓风,骤然掀飞了那面遮挡的玄色王旗!
王爷小心——!玄甲卫首领目眦欲裂的嘶吼响彻城楼!
一道淬着诡异幽蓝光芒的弩箭,撕裂空气,带着死亡的气息,自城下混乱的人群中激射而出!目标——容珩毫无防备的后心!
没有丝毫犹豫!我猛地旋身,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
噗嗤!
箭镞撕裂皮肉的剧痛,从肩胛处瞬间炸开!冰冷,随即是烈火灼烧般的麻痹感迅速蔓延!
剧痛模糊的视线中,城下硝烟弥漫处,一张带着疯狂恨意、半边脸布满可怖疤痕的脸一闪而过——是谢无瑕!她藏在一辆破旧的辎重车后,手中一具精巧的袖弩,正冒着缕缕青烟。
她朝我露出一个怨毒到极致的笑容,无声地比着口型:
该你了。
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吞噬了所有的意识。最后的感觉,是容珩撕心裂肺、仿佛要震碎苍穹的嘶吼:
娇娇——!!军医!!
还有他染满鲜血、剧烈颤抖的手,死死按在我剧痛痉挛的小腹之上。
孩子…我们的孩子…他嘶哑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慌,金针带着残影封住我的心脉,不会有事…父王不会让你有事…
漠北的风雪,终于彻底吞没了残破的城楼。意识在无边的冰冷与灼痛中沉浮,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军医绝望的哀声:
箭毒…已攻心…龙胎…保不住了……
一滴滚烫的液体,砸落在我冰冷的唇上。是泪。
娇娇…别睡…看着我…容珩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与哀求,一遍遍擦拭我嘴角不断溢出的黑血,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扯动嘴角,想对他笑一笑。指尖艰难地抬起,抚上他湿润泛红的眼角。
现在…声音微弱如风中残烛,这才是真正的你吗
无边的黑暗温柔地包裹而来,带着解脱般的宁静。掌心,被塞入一样冰冷坚硬、边缘锐利的物件。
半枚虎符。内侧边缘,一个细小的、熟悉的珩字,在黑暗中闪着微光。
嫡姐谢无瑕那如同毒蛇般阴冷的声音,仿佛直接钻入了灵魂深处:
你以为…容珩为何费尽心机接近你这‘太子遗孤’漠北慕容氏的虎符…唯有直系血脉心头之血,方能彻底唤醒…他等的,就是你和你腹中孽种的血啊!
剧毒在血液里疯狂燃烧,带来最后的毁灭。我蜷起冰凉的手指,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死死攥紧了那半枚虎符锋利的边缘,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悄悄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