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仙君又蹲在我门口。
他今天换了件云纹袍子。
但姿势没变。
还是抱着膝盖。
像只被雨淋透的鹌鹑。
我端着刚摘的灵果,脚步顿在石阶上。
仙君。
他猛地抬头。
眼睛亮得吓人。
青蘅!你回来啦!
他弹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差点撞翻我的果盘。
这个!他献宝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个东西。
塞到我手里。
硬邦邦的。
低头一看。
是块啃了一半的……下品灵石
边角还沾着可疑的牙印。
我捏着那块湿漉漉的灵石。
面无表情。
仙君,解释一下
他搓着手。
耳朵尖有点红。
那什么……我看它长得挺圆润。
放你门口替你守门。
结果它自己滚进我嘴里了!
真的!
他指天发誓。
我绝对没有故意舔它!
……
我深吸一口气。
把灵石塞回他手里。
守门辛苦了。
下次换块没牙印的。
砰!
我果断关门。
把他亮晶晶的眼神关在外面。
墨渊仙君。
我们沧溟山最年轻、据说也是天赋最高的剑仙。
剑眉星目,白衣胜雪。
往那儿一站,就是一幅活的水墨丹青。
前提是他别开口。
也别动。
一开口,一动手。
仙气立刻漏得干干净净。
他倒贴我。
是整个沧溟山公开的笑话。
从三个月前开始。
毫无征兆。
那天我刚扫完问剑台落叶。
累得腰酸背痛。
他像片云一样飘到我面前。
青蘅。
声音挺好听。
就是内容不对。
你扫把掉了根毛。
他弯腰。
捡起那根孤零零的扫把毛。
无比郑重地递给我。
给。
……
然后第二天。
我在后山灵泉洗衣服。
他蹲在泉边大石头上。
盯了我半个时辰。
看得我后背发毛。
仙君有事
他指着我泡在水里的外衫。
一脸严肃。
这件月白云纹的。
袖口破了个洞。
我帮你补
说着真掏出了针线。
银针细得像头发丝。
在他修长指间闪着寒光。
我一把抢过衣服。
不劳仙君费心!
他有点失落。
哦。
第三天。
我领了月例。
三块下品灵石。
刚揣进怀里。
迎面撞上他。
他眼睛一亮。
青蘅!
你是不是缺钱
没等我回答。
他哗啦啦倒出一堆东西。
灵石、灵草、甚至还有几颗流光溢彩的鲛珠。
差点晃瞎我的眼。
这些都给你!
他热情洋溢。
不够我还有!
我连连后退。
仙君!使不得!
宗门规矩,无功不受禄!
他歪头。
很认真地问。
那你给我一掌。
把我打吐血。
这样算有功吗
……
我怀疑他练剑走火入魔了。
赶紧跑去禀告执事长老。
长老捋着胡子。
眼皮都没抬。
哦,墨渊啊。
他最近是有点怪。
别理他。
过阵子就好了。
可这阵子也太长了。
三个月。
风雨无阻。
花样翻新。
今天送块啃过的灵石。
明天帮我给灵田里快蔫了的月光草唱安眠曲。
唱得方圆十里的灵兽连夜搬家。
后天又把他自己炼废的丹药。
包装得漂漂亮亮。
塞进我窗户。
美其名曰失败的经验也很宝贵。
害我差点食物中毒。
我,青蘅。
沧溟山最底层的小仙侍。
负责洒扫问剑台和照看后山几亩贫瘠灵田。
唯一的愿望是攒够贡献点。
换本像样的心法。
早日脱离杂役身份。
成为正式外门弟子。
墨渊仙君。
他是我成功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还是自带闪光特效的那种。
这天。
我又在灵田里拔杂草。
汗流浃背。
拂雪蹲在田埂上嗑瓜子。
她是负责照顾仙鹤的。
和我同期入门。
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哎,青蘅。
她吐掉瓜子壳。
下巴朝山道那边努了努。
你家‘沙雕’又来了。
我头也不抬。
他不是我家的。
啧。拂雪摇头晃脑,整个沧溟山,谁不知道墨渊仙君是你的‘专属挂件’
山道上。
那袭白衣果然又出现了。
今天他手里没拿东西。
空着手。
我警惕地盯着他。
墨渊走到田边。
没像往常一样凑过来。
反而背着手。
站得笔直。
表情……有点严肃
青蘅。
他开口。
声音难得的正经。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我握着锄头。
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来了。
他终于要说出那句经典台词了吗
比如我看你骨骼清奇
或者其实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
我绷紧神经。
仙君请讲。
他深吸一口气。
目光灼灼。
我发现——
他顿了顿。
你左边第三垄第七株月光草。
叶子有点黄。
……
可能是营养不良。
他补充道。
需要我渡点灵力给它吗
我手里的锄头。
哐当一声。
砸在自己脚背上。
疼得我倒抽冷气。
墨渊脸色大变。
青蘅!
他一个箭步冲进灵田。
泥点子溅了他雪白的袍角。
他浑然不觉。
蹲下身就要抓我的脚踝。
别动!我看看!
我吓得连滚带爬往后躲。
仙君!我没事!
真没事!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眼神受伤。
像只被踹了一脚的大狗。
我……我只是想帮你。
拂雪在旁边。
瓜子都忘了嗑。
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那个……仙君啊。
她小心翼翼地插话。
青蘅她就是砸了下脚趾头。
死不了人的。
要不……您先回去
墨渊看看我。
又看看自己沾满泥泞的袍角。
抿了抿唇。
哦。
他慢吞吞站起身。
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背影居然有点萧索。
拂雪捅捅我胳膊。
喂,你觉不觉得……
他今天好像真有点难过
我揉着发痛的脚趾。
没好气。
他哪天不难过
前天因为我没吃他烤糊的灵鸟蛋。
他抱着蛋壳在崖边坐了一宿。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祭奠谁呢。
拂雪噗嗤笑了。
也是。
她拍拍手站起来。
不过说真的。
墨渊仙君虽然……嗯,行为是诡异了点。
但那张脸,那身修为,是真没得挑。
多少师姐师妹盯着呢。
他倒好,就黏着你。
你到底给他下什么蛊了
我翻了个白眼。
我要有那本事。
第一个先蛊惑执事长老。
给我换个离他十万八千里的差事!
日子在墨渊仙君孜孜不倦的倒贴中滑过。
我渐渐麻木。
甚至能在他试图帮我梳头结果扯掉我一缕头发时。
冷静地递上剪刀。
仙君,要不您直接剪了吧。
省事。
他讪讪地放下梳子。
我下次轻点。
……
没有下次了!
我捂着发疼的头皮发誓。
直到那天。
沧溟山五年一度的宗门小比。
所有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都要参加。
我们这些仙侍杂役。
只能挤在人群最外围看热闹。
问剑台上剑气纵横。
法宝流光溢彩。
看得人眼花缭乱。
我踮着脚尖。
努力想看清台上比试。
心里盘算着。
等攒够贡献点成了外门弟子。
我也能站在上面。
忽然。
一股大力从侧面狠狠撞来!
我毫无防备。
整个人向前扑倒!
前面就是激战正酣的问剑台边缘!
凌厉的剑气几乎刮到我的脸!
完了!
我下意识闭眼。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腰间一紧。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裹住了我。
天旋地转。
淡淡的、像初雪融化的清冽气息笼罩下来。
我被人牢牢护在怀里。
后背重重撞上什么坚硬的东西。
闷哼声在头顶响起。
是墨渊的声音!
我猛地睁眼。
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脸。
眉头微蹙。
唇色有点发白。
仙君!
我慌了神。
你……
别动。他声音有点哑,手臂还紧紧环着我的腰,撞到石柱了,有点疼。
人群哗然。
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
包括台上刚刚停手的两位比试弟子。
撞我的是个穿鹅黄衣裙的内门女弟子。
此刻正被执事长老严厉地看着。
她脸色发白。
指着我的手却在抖。
长老!不关我的事!
是她!是她刚才鬼鬼祟祟想靠近问剑台!
手里还拿着东西!
我怀疑她想干扰比试!
所有人的视线。
齐刷刷落在我下意识攥紧的右手上。
我这才想起。
刚才摔倒时。
手里好像抓到了什么。
硬硬的。
我摊开手掌。
一块通体漆黑。
刻满复杂符文的令牌静静躺在掌心。
令牌边缘。
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阴冷的灵力波动。
周围瞬间死寂。
连风声都停了。
执事长老的脸色。
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
玄阴令
他盯着我手里的令牌。
一字一顿。
声音冷得像冰。
魔域之物。
你如何得来
玄阴令。
魔域特使的信物。
代表着最阴诡的魔道灵力。
此刻出现在正道宗门小比现场。
还握在一个身份低微的小仙侍手里。
简直是往油锅里泼水。
炸了。
无数道目光利箭般射来。
惊疑。
愤怒。
鄙夷。
我浑身血液都凉了。
不……不是我!
我急急辩解。
我刚才被人撞倒!
随手抓到的!
我也不知道它……
随手抓到那鹅黄衣裙的女弟子尖声打断。
她叫柳莺。
内门弟子中颇有名气。
此刻她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得意和毫不掩饰的恶意。
问剑台周围干干净净!
哪来的令牌让你随手抓
分明是你心怀不轨!
想用这邪物暗害同门!
被我发现才露了馅!
我没有!我攥紧令牌。
冰冷的触感硌得掌心生疼。
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
撒谎!柳莺咄咄逼人,谁不知道你身份可疑!来历不明!定是魔域派来的奸细!
够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不高。
却像重锤。
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是墨渊。
他不知何时已站直身体。
松开了环在我腰间的手。
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但背脊挺直如松。
他一步上前。
挡在了我和那些刀子般的目光之间。
宽大的云纹白袖垂落。
像一道沉默的屏障。
长老。
他看向执事长老。
声音平静无波。
令牌是我给青蘅的。
全场再次死寂。
连柳莺都张着嘴。
忘了说话。
执事长老眉头拧成了疙瘩。
墨渊你
是。墨渊点头。
语气理所当然。
此物是我前日清理旧物时翻出。
看着花纹别致。
本想给青蘅当个……当个压裙角的佩饰。
他顿了顿。
似乎在斟酌用词。
谁知她毛手毛脚。
竟带到了比试现场。
惊扰了诸位。
是我的疏忽。
他说得轻描淡写。
仿佛那块能引起轩然大波的玄阴令。
真的只是个不值钱的装饰品。
执事长老的眼神锐利如鹰。
在他脸上逡巡。
墨渊,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此乃玄阴令!魔域之物!
岂是寻常饰物!
墨渊微微侧头。
目光扫过我手中那块冰冷的令牌。
唇角竟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哦
长老说它是玄阴令
我看着倒像块……烤糊了的点心模子
……
执事长老被他噎得胡子一抖。
柳莺忍不住尖叫起来。
仙君!你何必替她遮掩!
她一个低贱仙侍!
怎配得你如此回护!
墨渊的目光终于落到柳莺身上。
那眼神很平静。
没什么情绪。
却让柳莺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
脸色涨红。
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配不配。
墨渊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我说了算。
他转向执事长老。
微微颔首。
此物既引风波。
便由我收回。
宗门若有疑议。
随时可去我洞府查验。
一切责任。
我担。
他伸出手。
从我僵硬的掌心取走了那块沉重的令牌。
指尖无意擦过我的皮肤。
冰凉一片。
他看也没看柳莺。
只对长老说。
比试继续。
说完。
他转身。
宽大的袖子拂过。
没再看我一眼。
只留下一个挺直的背影。
和一句轻飘飘的话。
散在风里。
下次收好。
别什么破烂都捡。
一场风波。
被他三言两语。
强行按了下去。
柳莺被长老呵斥了几句。
悻悻退下。
比试重新开始。
人群的注意力很快被精彩的斗法吸引。
仿佛刚才的惊涛骇浪。
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插曲。
我站在原地。
手脚冰凉。
后背被石柱撞到的地方隐隐作痛。
腰间似乎还残留着他手臂的温度。
可心却沉在冰冷的谷底。
他为什么要替我顶罪
那块要命的令牌。
到底是谁放在那里的
柳莺
还是……另有其人
墨渊那句什么破烂都捡。
到底是什么意思
喂!青蘅!
拂雪从人群里挤过来。
一脸后怕。
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刚才那令牌……
她压低声音。
真是墨渊仙君给你的
我看着她关切的眼睛。
喉咙发紧。
最终只是摇摇头。
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
那天之后。
墨渊仙君消失了好几天。
听说被戒律堂请去协助调查了。
问剑台恢复了平静。
只是偶尔有路过的弟子。
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和复杂。
柳莺倒是没再找我麻烦。
只是远远遇见。
那眼神里的怨毒。
几乎要凝成实质。
我照常洒扫。
照看灵田。
只是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沉甸甸的。
那块玄阴令的阴冷触感。
仿佛还粘在手上。
墨渊那句什么破烂都捡。
反复在脑子里回响。
难道……
他早就知道有人要害我
所以才像个甩不掉的影子一样。
整天黏着我
这个念头让我打了个寒颤。
第五天傍晚。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住处。
刚推开那扇简陋的木门。
脚步就顿住了。
屋里有人。
淡淡的、初雪般的气息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窗边的小木桌上。
放着一个青玉小碗。
碗里是乳白色、散发着清甜香气的羹汤。
还袅袅冒着热气。
墨渊背对着我。
站在窗边。
望着外面沉沉的暮色。
他换了身干净的素白常服。
身形依旧挺拔。
只是侧脸线条似乎绷得有些紧。
听到门响。
他转过身。
脸上没什么表情。
回来了
语气自然得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我看着他。
没说话。
目光落在那碗羹汤上。
灵泉炖的雪蛤。
他指了指碗。
压惊。
顺便……他顿了顿,补补脑子。
省得下次再捡不该捡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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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
还是那个熟悉的配方。
熟悉的沙雕。
我走到桌边。
看着那碗明显费了心思的羹汤。
热气熏着眼眶有点发酸。
戒律堂……
我低声问。
没为难你吧
他嗤笑一声。
拉过屋里唯一一把旧椅子。
大马金刀地坐下。
为难我
他们敢吗
他屈起指节。
敲了敲桌面。
喝。
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我端起碗。
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
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清甜温润。
顺着喉咙滑下。
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
令牌的事……
我犹豫着开口。
他摆摆手。
打断我。
一块破牌子。
处理了。
以后就当没这回事。
他语气随意。
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我。
倒是你。
最近离柳莺远点。
还有后山那几亩破田。
少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
柳莺她……
她没那脑子弄到玄阴令。
墨渊淡淡道。
背后有人。
谁我追问。
他却不答了。
站起身。
走到我面前。
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
他低下头。
凑得很近。
近得我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和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青蘅。
他叫我的名字。
声音很轻。
带着点奇异的沙哑。
如果……
他顿了顿。
似乎在斟酌词句。
我是说如果。
有个……嗯……脑子可能不太好使。
但修为马马虎虎。
长得……也还算能入眼。
最重要的是……
他深吸一口气。
语速飞快。
特别抗揍!
特别耐造!
还特别愿意替你背黑锅、挡刀子的人……
他抬起眼。
直直看进我眼底。
整天在你眼前晃。
你会不会……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薄红。
……会不会觉得特别烦
想一脚把他踹下山崖
……
狭小的屋子里。
安静得只剩下我勺子碰到碗壁的轻响。
和他有些急促的呼吸。
我看着他。
那张俊美得无可挑剔的脸上。
此刻写满了视死如归和英勇就义。
仿佛不是在问一个关乎终身的问题。
而是在问这碗毒药你喝不喝。
我沉默了三秒。
放下勺子。
很认真地回答。
仙君。
您对自己的认知。
终于准确了一次。
他眼底的光。
啪地一下。
灭了。
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
肩膀耷拉下来。
像只被暴雨彻底淋透、再也抖擞不起来的大狗。
他扯了扯嘴角。
想笑。
没笑出来。
哦。
声音闷闷的。
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这样啊。
他转身。
背影萧瑟。
那……我走了。
羹记得喝完。
他慢吞吞地往门口挪。
一步。
两步。
手搭上了门栓。
仙君。
我叫住他。
他猛地顿住。
没回头。
肩膀却绷紧了。
踹下山崖太麻烦。
我慢悠悠地说。
还得找地方埋。
不如……
他倏然转身!
眼睛死死盯着我。
亮得惊人。
带着孤注一掷的期盼。
我端起碗。
喝掉最后一口温热的羹汤。
舔了舔唇角。
不如留着。
背黑锅也好。
挡刀子也罢。
废物利用。
总比埋了强。
他僵在原地。
像被施了定身法。
几息之后。
那张俊脸唰地一下。
从额头红到了脖子根。
嘴角拼命想往下压。
却控制不住地疯狂上扬。
最后。
他猛地转过身。
一把拉开了门。
夜风灌进来。
吹起他雪白的衣袂。
他大步跨出门槛。
丢下一句话。
声音是极力压抑后的平稳。
还带着点可疑的颤抖。
我明天再来!
砰!
门被带上了。
震得屋顶落下几缕灰尘。
我端着空碗。
看着紧闭的门板。
听着外面那几乎同手同脚、跌跌撞撞远去的脚步声。
终于忍不住。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
眼角却有点湿。
这个傻子。
背锅的时候那么干脆利落。
怎么问句话。
就怂成这样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墨渊仙君依旧风雨无阻地蹲点。
花样百出地倒贴。
只是。
那层窗户纸捅破之后。
他的行为……
更加肆无忌惮了。
比如。
他不再满足于送啃过的灵石。
开始送他炼制的、奇形怪状的法器。
青蘅!试试这个!
他塞给我一个巴掌大的小钟。
黄铜色。
布满锈迹。
我刚炼的!
叫……嗯……‘金钟罩’!
他兴致勃勃。
注入灵力试试!
我将信将疑。
分出一丝微弱的灵力。
注入小钟。
嗡——!
一声沉闷悠长的钟鸣响起!
紧接着。
一道凝实的、土黄色的光罩瞬间弹出!
将我整个人严严实实地罩在里面!
光罩浑厚。
流转着强大的防御符文。
一看就不是凡品!
我惊喜地抬头。
仙君!这……
话音未落。
噗!
一声轻响。
头顶的光罩。
毫无征兆地。
破了个大洞。
边缘还冒着缕缕青烟。
像被戳破的肥皂泡。
墨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挠挠头。
呃……
看来……防上面不太行。
……
又比如。
他不知从哪里听说凡间女子喜欢花。
开始致力于改良后山那些平平无奇的灵植。
青蘅!你看!
他指着灵田边一丛被他用灵力催生得奇形怪状、色彩斑斓的喇叭花。
一脸求表扬。
像不像……呃……燃烧的彩虹
那花扭曲盘绕。
红配绿。
紫镶金。
在风中妖娆地舞动。
散发着混合了臭豆腐和薄荷的诡异香气。
方圆百米的灵虫集体晕厥。
我默默掏出锄头。
仙君。
我建议你离它们远点。
我怕它们半夜报复社会。
他有些失落。
不好看吗
我叹了口气。
放下锄头。
踮起脚尖。
伸手。
从他被风吹乱的墨发间。
拈下一小片不知何时沾上的碧绿草叶。
仙君。
花就不必了。
你……
我看着他的眼睛。
少给我惹点麻烦。
就很好。
他愣愣地看着我拈着草叶的手指。
又看看我的眼睛。
白玉般的脸颊。
一点点。
染上晚霞的颜色。
他猛地别过脸。
哦。
声音低低的。
带着点鼻音。
然后。
他一把抢过我手里的草叶。
攥在手心。
像攥着什么稀世珍宝。
转身就走。
脚步快得像逃。
留下我。
和那片在风中凌乱抽搐的燃烧的彩虹。
拂雪对此的评价是。
你们两个。
一个敢送。
一个敢收。
绝配。
墨渊仙君倒贴得轰轰烈烈。
柳莺那边的怨毒眼神也日益深沉。
玄阴令的风波看似平息。
水面下的暗流却从未停止。
这天。
我领了新的任务。
去后山寒潭采集一种只在午夜凝结的月凝露。
交给丹房的清玥师姐。
寒潭位置偏僻。
终年雾气弥漫。
灵气阴寒。
平时少有人至。
我提着特制的玉瓶。
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湿滑的石径上。
越靠近寒潭。
寒气越重。
四周安静得可怕。
只有我的脚步声和偶尔水滴落下的声音。
心里莫名有些发毛。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我。
我加快脚步。
只想快点采集完离开。
寒潭终于到了。
水面平滑如镜。
倒映着一弯惨白的下弦月。
丝丝缕缕的白色寒气从水面升腾。
在月华下凝结成细小的露珠。
漂浮在离水面寸许的地方。
这就是月凝露。
我拿出玉瓶。
掐诀引导。
那些细小的露珠便如受到吸引。
纷纷朝瓶口汇聚而来。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脚下坚硬的岩石地面!
毫无征兆地!
瞬间化作一片粘稠、翻涌的黑色泥沼!
强大的吸力传来!
我整个人猛地向下陷去!
啊!
惊呼卡在喉咙里!
冰冷的淤泥瞬间没过了膝盖!
还在飞快上涌!
是陷阱!
有人在这里布下了阴毒的噬灵沼!
专门吞噬灵力!
被困住的人越是挣扎。
灵力流失越快!
死得也越快!
我立刻停止掐诀。
不敢再动用一丝灵力。
玉瓶脱手。
掉在旁边的实地上。
刚收集的一点月凝露洒了一地。
冰冷的淤泥已经没过了腰。
还在上升!
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我咬着牙。
试图抓住旁边凸起的岩石。
手指刚碰到冰冷湿滑的石面!
一道阴风从侧面袭来!
带着刺骨的杀意!
直取我的咽喉!
太快了!
我瞳孔骤缩!
身体陷在泥沼里根本躲不开!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黑芒逼近!
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刚闪过!
一道炽白得刺眼的剑光!
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
毫无预兆地!
从天而降!
精准无比地劈在那道偷袭的黑芒上!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炸响!
黑芒瞬间溃散!
剑光去势不减!
狠狠斩入我身边的泥沼!
轰——!
狂暴的剑气炸开!
粘稠的噬灵沼被硬生生劈开一道巨大的沟壑!
泥浆四溅!
我身体一轻!
束缚的力量瞬间消失!
咳咳!
我被爆炸的气浪掀飞。
重重摔在旁边的实地上。
浑身沾满腥臭的淤泥。
狼狈不堪。
惊魂未定地抬头。
只见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
如同天神降临。
稳稳落在被劈开的泥沼中央。
手持一柄流光四溢的长剑。
剑尖斜指地面。
周身散发着凛冽如实质的杀意。
是墨渊!
他来了!
他看也没看我。
冰冷的目光。
如出鞘的利刃。
死死锁住前方雾气弥漫的黑暗。
滚出来。
声音不高。
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死寂。
只有泥沼翻涌的汩汩声。
片刻。
雾气深处。
响起一声沙哑难听的怪笑。
桀桀桀……
墨渊仙君……
好快的剑……
一个裹在厚重黑袍里的身影。
如同鬼魅。
缓缓从雾气中浮现。
脸上覆盖着狰狞的青铜面具。
只露出一双阴鸷如毒蛇的眼睛。
可惜……
还是来晚了一步……
你的小情人……
已经中了我的‘蚀骨幽兰’……
没有解药……
三天之内……
必化为一滩脓血!
桀桀桀……
蚀骨幽兰!
魔域奇毒!
无药可解!
我心头巨震!
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
刚才摔倒时。
手掌似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了。
一道细小的伤口。
此刻。
伤口周围的皮肤。
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泛起诡异的幽蓝色!
并快速向四周蔓延!
剧痛!
如同无数细小的毒针在血肉里攒刺!
瞬间席卷全身!
呃……
我闷哼一声。
冷汗瞬间湿透后背。
墨渊的身体。
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
握着剑柄的手指。
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
咯咯作响。
解药。
他盯着那黑袍人。
声音冷得像万载寒冰。
每一个字都淬着杀意。
拿来。
黑袍人怪笑更盛。
桀桀桀……
想要解药
可以啊!
用你的命来换!
自废修为!
跪下求我!
或许……
我心情好了……
能给她留个全尸!
墨渊沉默。
周身的气息却越来越可怕。
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寒潭的雾气都仿佛被冻结。
他缓缓抬起了剑。
剑尖指向黑袍人。
不给
他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抹冰冷到极致的、近乎残忍的笑。
那就……
死!
最后一个字落下!
他整个人!
化作一道撕裂虚空的炽白剑虹!
带着毁天灭地的恐怖气势!
悍然扑向黑袍人!
疯子!
黑袍人怪叫一声!
显然没料到墨渊如此决绝!
连谈条件的余地都没有!
他周身黑气暴涨!
无数狰狞的鬼影从黑袍中涌出!
尖啸着扑向剑虹!
轰!轰!轰!
刺目的光芒与翻涌的黑气猛烈碰撞!
爆炸声震耳欲聋!
整个寒潭都在颤抖!
乱石崩飞!
泥浆冲天!
狂暴的灵力乱流如同利刃刮过!
我蜷缩在角落的岩石后。
死死捂住耳朵。
蚀骨的剧痛一波波冲击着神经。
视野开始模糊。
只能看到那片毁灭的风暴中心。
那道白色的身影。
如同永不熄灭的烈日。
剑光纵横!
每一次挥斩!
都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黑袍人节节败退!
怪叫连连!
墨渊!你不管她的死活了吗!
她快死了!
墨渊的回答。
是更加狂暴的一剑!
直接削掉了黑袍人半边袍袖!
露出里面干枯漆黑的手臂!
啊!
黑袍人惨嚎!
解药!我给你!
他终于怕了!
一个黑色的小玉瓶被他仓皇抛出!
射向我的方向!
接着!
墨渊剑势一顿。
竟真的分神。
伸手凌空抓向那个飞来的玉瓶!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
黑袍人眼中闪过一丝狞笑!
他干枯的手掌猛地拍向自己胸口!
噗!
一口漆黑如墨、散发着恶臭的心头血喷出!
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黑箭!
无声无息!
快逾闪电!
趁着墨渊分神抓药的空档!
直射他毫无防备的后心!
阴毒!
狠辣!
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
仙君!小心背后!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墨渊似乎早有预料!
抓向玉瓶的手并未收回!
身体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硬生生扭转!
另一只手中的长剑!
划出一道玄奥的弧线!
精准无比地反撩向身后!
叮——!
剑尖精准点中那道黑血毒箭!
发出一声脆响!
毒箭被点得偏了一寸!
擦着他的肋下飞过!
嗤啦!
雪白的衣袍被腐蚀出一个大洞!
边缘瞬间变得焦黑!
墨渊闷哼一声。
脸色白了一瞬。
显然那毒血蕴含的阴力极其霸道!
但他动作毫不停滞!
抓住玉瓶的手用力一握!
玉瓶粉碎!
里面一颗龙眼大小、碧绿色的丹药落入掌心!
他看也不看!
反手就将丹药朝我掷来!
青蘅!吞了!
丹药带着柔和的力量。
精准地飞入我因剧痛而微微张开的嘴里!
入口即化!
一股清凉温和、带着蓬勃生机的药力瞬间涌向四肢百骸!
手臂上那蔓延的幽蓝色。
如同遇到克星。
迅速消退!
蚀骨的剧痛潮水般退去!
我长舒一口气。
冷汗浸透。
几乎虚脱。
而墨渊。
在掷出解药的刹那。
眼中最后一丝顾虑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
是纯粹的、冰冷的、狂暴的杀意!
你!该!死!
他盯着那因偷袭失败而惊愕的黑袍人。
一字一顿。
如同死神的宣判!
手中的长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
如同九天烈阳降临!
照亮了整个阴森的寒潭!
天诛——!
随着他一声低吼!
那柄剑!
带着斩灭一切的煌煌天威!
悍然斩落!
不——!
黑袍人发出绝望的嘶吼!
拼尽全力撑起一面厚重的黑盾!
轰隆——!!!
无法形容的巨响!
地动山摇!
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
狂暴的剑气如同风暴般席卷!
我下意识闭上眼。
只感觉无数碎石和冰凉的潭水劈头盖脸砸来。
过了许久。
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光芒和巨响才渐渐平息。
寒潭一片狼藉。
泥沼被彻底蒸干。
露出龟裂的黑色河床。
四周的岩石崩碎大半。
雾气也被涤荡一空。
惨白的月光重新洒落。
照亮了河床中央。
墨渊持剑而立。
微微喘息。
雪白的衣袍上染着点点焦黑和血迹。
肋下的伤口还在渗血。
但他站得笔直。
像一柄刚刚饮饱了血的绝世凶剑。
在他前方不远处。
那黑袍人躺在地上。
青铜面具碎裂。
露出一张干枯扭曲、布满黑色纹路的脸。
双目圆睁。
残留着无边的恐惧。
胸口一个巨大的透明窟窿。
边缘光滑如镜。
正丝丝缕缕逸散着黑气。
死得不能再死。
墨渊看也没看那尸体。
收剑。
转身。
大步朝我走来。
带着一身未散的煞气。
和淡淡的血腥味。
他蹲下身。
不由分说地抓起我的手腕。
一股温和醇厚的灵力探入。
仔细检查。
眉头紧锁。
毒清了
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声音有些沙哑。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摇摇头。
看着他染血的衣袍和苍白的脸。
目光落在他肋下那个焦黑的破洞上。
你的伤……
他顺着我的目光低头。
扯了扯嘴角。
小意思。
皮外伤。
他松开我的手。
似乎想站起来。
身体却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我眼疾手快。
一把扶住他的胳膊。
入手冰凉。
带着湿意。
墨渊!
我声音有点抖。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腕。
力道很大。
指节冰凉。
没事。
他深吸一口气。
强行站直。
灵力耗得有点多。
缓缓就好。
他环视一片狼藉的四周。
眉头皱得更紧。
此地不宜久留。
走。
他拉着我。
步履有些虚浮。
却依旧坚定。
踏着碎裂的岩石。
离开了这片死寂的寒潭。
回到我的小屋。
墨渊几乎是靠在了门板上。
脸色白得吓人。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剑。
显然透支极大。
加上硬抗了那口毒血。
伤势远比他说得重。
坐下!
我把他按在椅子上。
手忙脚乱地翻找伤药。
药呢
你常用的那个白玉膏……
在储物戒里……
他声音很轻。
带着疲惫。
我立刻去摸他腰间的储物袋。
他微微侧身。
避开我的手。
我自己来。
他取出一个莹润的白玉小盒。
打开。
里面是碧绿色的膏体。
散发着清冽的药香。
他撩开破损的衣袍。
露出肋下那道寸许长的伤口。
皮肉翻卷。
边缘焦黑。
丝丝缕缕的黑气还在顽固地缠绕。
阻止着伤口的愈合。
他皱着眉。
指尖蘸了药膏。
就要往伤口上抹。
动作有些笨拙。
我来。
我抢过他手里的药膏。
蹲在他面前。
他愣了一下。
没再拒绝。
只是微微别过脸。
耳根又有点泛红。
我用干净的布巾。
小心擦去伤口周围的血污。
指尖蘸着冰凉的药膏。
轻轻涂抹在狰狞的伤口上。
药膏触碰到翻卷的皮肉。
他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
呼吸微窒。
我放轻动作。
忍着点。
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
目光落在我的发顶。
沉默着。
屋子里很安静。
只有我涂抹药膏的细微声响。
和他有些压抑的呼吸。
那个黑袍人……
我一边涂药。
一边低声问。
是冲我来的
还是冲你
冲我。
墨渊的声音很沉。
带着冷意。
柳莺背后的人。
是冲你来的
我抬起头。
他垂眸看着我。
眼神复杂。
玄阴令是试探。
寒潭是杀局。
柳莺只是被利用的棋子。
真正要你命的。
他顿了顿。
是我师尊。
沧溟山掌门。
玄清道尊。
我的手猛地一抖!
药膏差点掉在地上。
什……什么
我难以置信。
掌门他……他为什么要杀我
墨渊看着我震惊的脸。
沉默了几秒。
然后。
他伸出手。
带着薄茧的指腹。
轻轻拂过我的眼角。
动作很轻。
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珍重。
和……悲伤
因为……
他的声音低哑。
百年前。
魔域血河之畔。
你替我挡下的那一记‘九幽噬魂咒’。
本该魂飞魄散。
是我师尊。
用禁术‘逆命转魂’。
强行将你溃散的魂魄聚拢。
送入轮回。
才让你有了这一世。
他看着我骤然睁大的眼睛。
一字一句。
清晰无比。
此法逆天而行。
施术者必遭天谴反噬。
师尊他……
时日无多了。
而你的存在。
就是那道催命符。
只要你还活着。
反噬就永无休止。
只有你彻底消失。
反噬才会停止。
他才能……
墨渊的声音哽住。
后面的话。
再也说不出来。
我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僵在原地!
指尖的药膏冰凉刺骨。
百年前
魔域
挡咒
逆命转魂
天谴反噬
一个个惊涛骇浪般的词语冲击着我的脑海!
我头痛欲裂!
一些破碎而模糊的画面!
如同沉船的碎片!
挣扎着浮出记忆的深海!
滔天的血浪!
凄厉的鬼啸!
遮天蔽日的黑雾!
还有……
一道决绝挡在身前的、纤细的青色背影!
以及……
一声撕心裂肺的……
阿蘅——!
我猛地抱住头!
剧痛袭来!
呃啊!
我痛呼出声!
冷汗瞬间浸透衣衫!
青蘅!
墨渊脸色大变!
顾不得伤口!
一把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温厚精纯的灵力源源不断涌入我的识海!
试图安抚那翻腾暴走的混乱记忆!
别想!别去回忆!
稳住心神!
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
那些记忆被封存太久!
强行冲击会伤及神魂!
在他的灵力疏导下。
那撕裂般的剧痛终于缓缓平息。
破碎的画面重新沉入黑暗。
我靠在他怀里。
浑身脱力。
大口喘着气。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所以……
我声音沙哑。
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掌门要杀我。
是为了自救
而你……
我抬起头。
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剑眉紧蹙。
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愧疚。
这三个月。
你像个傻子一样跟着我。
替我挡那些明枪暗箭。
替我背锅顶罪。
甚至不惜跟自己的师尊对上……
是因为……
百年前。
我替你挡了那一咒
墨渊的身体。
瞬间僵住。
他扶着我肩膀的手。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看着我。
那双总是盛着沙雕光芒的漂亮眼睛里。
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苦。
和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愧悔。
是。
他哑声承认。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但不全是。
他深吸一口气。
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我跟着你。
护着你。
是因为……
他低下头。
额头几乎抵上我的。
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弄丢过你一次。
丢了一百年。
这一次……
我死也不会放手。
他的声音很轻。
却像重锤。
狠狠敲在我的心上。
小屋陷入长久的沉默。
只有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
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现在……
怎么办
你师尊……
不会罢休的。
墨渊直起身。
眼中的痛苦和脆弱瞬间敛去。
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像出鞘的寒剑。
他伤你一次。
我断他一臂。
寒潭那黑袍。
是他座下最得力的影卫。
已除。
他语气平静。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会去找他。
做个了断。
不行!
我脱口而出。
抓住他的手臂。
他是你师尊!
更是沧溟掌门!
修为深不可测!
你刚受了伤……
墨渊反手握住我的手。
掌心温热。
带着安抚的力量。
放心。
他唇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弧度。
打不过。
我还不会跑吗
论跑路。
整个沧溟山。
我认第二。
谁敢认第一
……
这熟悉的沙雕语气。
让我紧绷的神经莫名松了一丝。
可……
我还想说什么。
他却伸出食指。
轻轻按在我的唇上。
阻止了我的话。
等我回来。
他看着我。
眼神温柔而郑重。
这次。
换我替你挡着。
说完。
他松开手。
转身。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身影没入外面沉沉的夜色。
步伐坚定。
再也没有回头。
墨渊离开后。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我坐立不安。
拂雪来陪我。
她听说了寒潭的事。
吓得脸色发白。
掌门他……他怎么能……
她咬着嘴唇。
说不出话。
青蘅。
她握住我冰凉的手。
别怕。
墨渊仙君他……很厉害的。
我点点头。
心却悬在半空。
厉害。
可他的对手。
是执掌沧溟数百年的道尊。
是他的授业恩师。
这一夜。
沧溟山深处。
掌门闭关的玄清洞府方向。
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灵力波动!
如同九天神雷炸响!
刺目的光芒撕裂夜空!
将半边天幕映照得如同白昼!
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
席卷了整个山门!
无数弟子从梦中惊醒!
惊骇地望向那个方向!
护山大阵应激启动!
嗡鸣震颤!
整个山体都在摇晃!
仿佛末日降临!
我和拂雪冲出门。
望着那片毁灭般的风暴中心。
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掌门洞府!
怎么回事!
好可怕的力量!
有强敌入侵吗
弟子们惊慌失措的议论声传来。
只有我知道。
不是什么强敌。
是师徒反目!
是生死相搏!
光芒和轰鸣持续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才渐渐平息。
夜空重归死寂。
仿佛刚才的惊世之战只是一场幻梦。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整个沧溟山。
我死死盯着玄清峰的方向。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拂雪紧紧抱着我的胳膊。
也在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
一道踉跄的、染血的白影。
踏着破碎的山道。
一步一步。
从玄清峰的方向。
走了下来。
月光惨白。
照在他身上。
雪白的衣袍几乎被鲜血浸透。
变成刺目的暗红。
脸上也带着几道血痕。
脸色苍白如纸。
嘴角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
他走得很慢。
每一步都似乎用尽了力气。
身形摇摇欲坠。
唯独那双眼睛。
在夜色中亮得惊人。
如同燃烧的星辰。
穿透黑暗。
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然后。
他咧开嘴。
露出一个染血的、却无比灿烂的笑容。
朝我伸出了手。
青蘅。
声音嘶哑。
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
却无比清晰。
搞定了。
老家伙……
他喘了口气。
笑容扩大。
带着点熟悉的、欠揍的得意。
被我打哭了。
答应以后……
再也不找你麻烦。
他晃了晃。
似乎想朝我走来。
脚步却一个趔趄。
向前栽倒!
墨渊!
我失声惊呼!
和拂雪一起冲过去!
在他倒地之前。
堪堪扶住了他!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他身体的重量几乎全压在我身上。
滚烫。
气息微弱。
仙君!
拂雪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你坚持住!我去叫丹房长老!
不……不用……
墨渊靠在我肩头。
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死不了……
他费力地抬起头。
染血的脸蹭着我的颈窝。
气息灼热。
就是……
他声音越来越低。
带着浓浓的倦意。
有点累……
青蘅……
借我靠会儿……
就……一会儿……
话音未落。
头一歪。
彻底昏死过去。
墨渊!
沧溟山掌门玄清道尊宣布闭关百年。
不再过问宗门事务。
由几位长老共同协理。
墨渊仙君重伤。
被抬回了他的凌绝峰洞府。
丹房长老亲自诊治。
据说伤势极重。
经脉受损。
灵力枯竭。
需要静养很久。
我去看过他几次。
他躺在寒玉床上。
裹得像只蚕蛹。
脸色依旧苍白。
但精神头还不错。
尤其是看到我时。
眼睛就亮得吓人。
青蘅!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
被我一把按回去。
躺好。
哦。
他乖乖躺下。
眼巴巴地看着我。
今天带什么好吃的了
我打开食盒。
灵米粥。
拂雪熬的。
他顿时垮下脸。
又是粥……
嘴里淡出鸟了……
想吃你烤的灵薯……
上次那个……
糊得恰到好处……
……
我舀起一勺粥。
递到他嘴边。
吃。
他撇撇嘴。
不情不愿地张嘴。
烫……
我吹了吹。
再递过去。
他这才心满意足地吃下。
眼睛弯成了月牙。
还是青蘅对我最好……
我看着他满足的傻样。
心里那点因他重伤而起的酸涩。
被一种奇异的暖流冲淡。
伤好之后。
我一边喂粥。
一边说。
有什么打算
他咽下粥。
舔了舔嘴唇。
打算
他眨眨眼。
继续倒贴你啊!
理直气壮。
贴到天荒地老!
海枯石烂!
贴到你……
他顿了顿。
看着我。
耳根慢慢红了。
声音也低了下去。
贴到你烦了。
想把我埋了为止。
……
我放下粥碗。
很认真地看着他。
墨渊。
百年前的事。
我想起来了。
他身体猛地一僵。
脸上的笑容凝固。
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你……
我都想起来了。
我平静地说。
血河之畔。
九幽噬魂咒。
还有……
你说要娶我。
聘礼是魔域最亮的那颗星星。
墨渊的脸。
唰地一下。
红透了。
连脖子都染上了绯色。
他眼神躲闪。
那个……
年少轻狂……
口无遮拦……
你……你别当真……
哦
我挑眉。
不当真
那算了。
我作势起身。
本来还想问问。
那颗星星。
你还摘不摘得动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
摘得动!
他脱口而出!
声音都劈了叉!
我这就去……
对上我似笑非笑的眼神。
他瞬间反应过来。
脸更红了。
你……你耍我!
他气鼓鼓地躺回去。
用被子蒙住头。
闷闷的声音传出来。
青蘅你学坏了……
我看着他露在外面通红的耳朵。
忍不住笑了。
拉下他的被子。
好了。
说正经的。
伤好之后。
我想离开沧溟山。
他猛地掀开被子。
离开
为什么
这里不好吗
有我在……
没人敢欺负你!
我摇摇头。
不是不好。
只是……
我望向洞府外飘过的流云。
我想去外面看看。
看看凡间的烟火。
尝尝南疆的甜果。
走走北境的雪原。
这一世。
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墨渊看着我。
沉默了。
他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有不舍。
有担忧。
最终。
都化为一片澄澈的温柔。
好。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
你去哪里。
我就去哪里。
你去看烟火。
我替你买糖葫芦。
你去尝甜果。
我替你赶虫子。
你去走雪原。
我……
他想了想。
很认真地说。
我替你暖脚。
保证比暖炉好用。
还省灵石。
……
我看着他一本正经规划倒贴路线的样子。
终于忍不住。
笑出了声。
这个傻子。
真是……
一点都没变。
三个月后。
墨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
我们收拾了简单的行囊。
准备离开沧溟山。
没有惊动任何人。
只在清晨薄雾中。
给拂雪留了一封简短的信。
和一小袋她最爱吃的灵瓜子。
山门在望。
清晨的风带着露水的凉意。
吹动衣袂。
我最后看了一眼云雾缭绕的沧溟群峰。
这里承载了我这一世的懵懂和挣扎。
也埋葬了前世的惨烈与深情。
墨渊站在我身边。
一袭简单的青衫。
褪去了仙君的华服。
依旧挺拔如松。
走吧。
他自然地牵起我的手。
掌心温热。
再晚。
赶不上山下的早市了。
听说新蒸的桂花糕。
去晚了就没了。
我回握住他的手。
十指相扣。
好。
我们并肩。
踏着熹微的晨光。
一步步走下山阶。
把巍峨的仙山。
抛在身后。
山路蜿蜒。
鸟鸣清脆。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
我停下脚步。
等等。
墨渊回头。
怎么了累了
不是。
我松开他的手。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
走到路边一块半人高的大青石旁。
弯腰。
捡起一个东西。
一个灰扑扑的。
沾着泥土和草屑的。
储物袋。
看起来平平无奇。
甚至有点破旧。
墨渊凑过来。
这什么
谁掉的
不知道。
我掂了掂。
捡的。
墨渊脸色微变。
青蘅!
他语气带上了一丝紧张。
这荒山野岭的!
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能乱捡!
万一是陷阱……
我瞥了他一眼。
当着他的面。
慢条斯理地。
打开了储物袋。
神识往里一探。
然后。
手伸进去。
掏啊掏。
掏出一块……
啃了一半的。
下品灵石
边缘还带着熟悉的牙印。
在晨光下闪闪发光。
我捏着那块灵石。
在墨渊瞬间僵硬的注视下。
慢悠悠地问。
仙君。
解释一下
墨渊:……
他白玉般的脸颊。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迅速漫上一层薄红。
眼神飘忽。
左看右看。
就是不敢看我。
那个……
他支支吾吾。
我……我看它长得挺圆润……
放路上替你……呃……垫脚
结果它自己滚进我嘴里了!
真的!
他指天发誓。
耳根红透。
我绝对没有故意把它藏在这里!
等着你捡!
……
晨风拂过山岗。
带来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我看着他窘迫又努力狡辩的样子。
掂了掂手里那块带着牙印的灵石。
然后。
手腕一翻。
灵石划过一道弧线。
精准地。
落回他怀里。
他手忙脚乱地接住。
一脸茫然。
垫脚就不必了。
我拍拍手上的灰。
转身。
继续沿着山道往下走。
声音随风飘来。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下次藏好点。
别又被我捡到。
墨渊站在原地。
低头看看怀里那块失而复得、还带着自己牙印的灵石。
又看看前方那个渐行渐远的青色背影。
愣了几秒。
忽然。
他咧开嘴。
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到傻气的笑容。
哎!青蘅!等等我!
他小心地把那块灵石揣进怀里最贴身的位置。
像揣着什么稀世珍宝。
然后迈开长腿。
三步并作两步。
追了上去。
山道上。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
渐渐融入山下凡尘的烟火气里。
清晨的阳光。
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紧紧依偎在一起。
像一幅永不褪色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