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鱼缸里翻肚皮的金鱼。
水面上飘着三条小小的。
这是我这个月第三次发现死鱼了。
负责送份例的小太监缩着脖子。
贵妃娘娘……内务府说,这个月的鱼食……又减了份例。
他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说是……昭容娘娘宫里新养了只猫儿,爱吃鲜鱼,匀过去了。
鱼食减了。
鱼死了。
我的份例也一减再减。
我是林晚。
一个顶着贵妃名头,却活得不如得脸大宫女的可怜人。
入宫三年。
皇帝萧彻我就大婚那天见过一面。
皇后苏氏端庄贤淑,眼里没我。
其他妃嫔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
这深宫,真他妈冷。
比冬天掉进御花园的荷花池还冷。
我的大宫女小桃红着眼眶进来。
主子……内务府送来的炭,全是黑炭,烟大的能呛死人。
她手里捧着一碟点心,黑乎乎的。
还有这点心……说是新做的,可奴婢瞧着,像是隔夜的……
我捏起一块点心。
硬得像石头。
尝一口,一股子陈油哈喇味。
哗啦——
我把整碟点心扫进鱼缸。
点心渣子沉下去。
几条幸存的鱼惊慌地窜开。
在水里搅起浑浊的泥。
小桃吓呆了。
主子……
我盯着那缸浑水。
心里也像被搅浑了。
憋屈。
愤怒。
还有一丝丝……不甘。
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在这里烂掉
皇帝不爱我。
皇后不理我。
份例被克扣。
连鱼都养不活!
我看着那几条拼命游动,躲避点心渣的小鱼。
它们还在挣扎。
为了活下去。
我呢
我也得活下去。
还要活得比那些想看我死的人,都好!
一个念头,突然像闪电劈进我混沌的脑子。
养鱼。
养鱼……
我猛地站起来。
小桃!
小桃被我吓一跳。
主、主子
去!我指着那缸浑浊的水,把鱼缸给我刷干净!
水换了!
死鱼捞出来埋了!
活着的鱼,一条也不准再死!
小桃不明所以,还是赶紧去办。
我走到窗边。
看着外面四四方方的天。
养鱼……
养鱼……
这深宫里,最缺的是什么
是活物。
是生机。
是……能搅动这潭死水的东西。
我需要的鱼,不是缸里这几条。
而是这深宫里,活生生的人!
皇帝
皇后
那些高高在上的妃嫔
不。
他们离我太远。
而且,他们本身就是垂钓者,等着别人上钩。
我的目光,投向那些不起眼的角落。
那些同样在夹缝里求生存的人。
太医。
御厨。
侍卫。
洒扫宫女。
甚至……冷宫里的女人。
他们,才是我的鱼塘!
第一步。
我得先有鱼食。
我自己都快饿死了,拿什么喂别人
我想到了一个人。
陈太医。
陈太医年纪不小了。
医术在太医院不算顶尖。
人有点木讷。
最重要的是,他有个老毛病。
手抖。
据说年轻时落下的病根。
给贵人诊脉时,偶尔会控制不住地发抖。
因为这个,他一直不太得志。
那天,他例行来给我请平安脉。
说是请脉。
其实就是走个过场。
我这冷灶,谁愿意烧
他搭着我的手腕。
枯瘦的手指,果然又开始微微颤抖。
我看着他低垂的眼,额头的细汗。
他怕。
怕被责难。
怕丢了这碗饭。
我轻轻叹了口气。
声音不大,刚好他能听见。
陈太医,您这手……是年轻时落下的寒症吧
深秋快入冬了,更难熬了
小桃,去把我那个没用过的黄铜手炉拿来,添上些炭,给陈太医暖暖手。
陈太医猛地抬头看我。
眼神里全是错愕。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
一个不得宠的贵妃。
一个不得志的太医。
在这深宫里,都是边缘人。
小桃拿来手炉。
黄铜的,暖手正好。
陈太医接过手炉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这次不是病,是情绪。
娘娘……这,这如何使得……
拿着吧。我语气平淡,搁在我这儿也是落灰,您用得上。
天冷了,您老多保重身子。
以后……我这身子骨,还得劳您多费心。
陈太医捧着那个暖烘烘的手炉。
看了我好几眼。
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什么。
深深作了个揖,退下了。
几天后。
皇后所出的瑞珠公主突然染了急症。
高烧不退。
上吐下泻。
太医院最顶尖的几位太医都去了。
灌了药,扎了针。
烧就是不退。
小公主哭得嗓子都哑了。
皇后急得团团转。
满宫上下,人心惶惶。
皇帝也惊动了,守在皇后宫里,脸色铁青。
听说,有个太医不小心说漏了嘴。
像是……积食受寒,又误用了什么相冲的东西。
这下更乱了。
药都不敢轻易用了。
消息传到我这偏僻的关雎宫。
小桃急急地告诉我。
主子,听说公主病得厉害,皇后娘娘都哭晕过去一次了!
太医院那些老头子,全是饭桶!
我坐在窗边。
看着鱼缸里新换的清水。
几条小鱼欢快地游着。
我新得的鱼食,撒下去,它们抢得很欢。
小桃。
啊主子
去。我指了指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小木匣。
把那里面的一个小瓷瓶拿来。
就是那个贴着‘消滞散’的。
小桃瞪大眼睛。
主子您……您要干嘛
不干嘛。我拿起鱼食,又撒了一点进去。
陈太医前几日来请脉,闲聊时提过一句,说公主脾胃弱,容易积食。
这消滞散,是他老家传下来的土方子,最是温和有效。
他偷偷配了些,想孝敬给皇后娘娘,又怕……不合规矩,惹祸上身。
就悄悄给了我一份,说万一我吃多了点心,肚子不舒服,可以应应急。
我顿了顿。
看着小桃。
现在,公主这症状……
你说,是不是很像
小桃倒吸一口凉气。
主子!这……这能行吗万一……
没有万一。我打断她。
陈太医的为人,我信。
他的医术根基,我信。
这药,对症。
你拿着药,不要声张,悄悄去找陈太医。
就说……
我微微眯起眼。
就说我前几日也积食,用了他的药,效果极好。
如今听闻公主贵体违和,症状相似,特将此药献上,供太医们参详。
记住,是‘参详’,不是直接用!
把功劳,推给陈太医。
小桃捧着那个小瓷瓶。
手都在抖。
主子……这太冒险了!万一……
快去!我声音沉下来。
再不去,公主若真有个闪失,陈太医也难逃干系!
这是救他,也是救公主!
小桃一咬牙。
揣好瓷瓶,快步跑了出去。
我坐回窗边。
心也跳得厉害。
像要蹦出嗓子眼。
我在赌。
赌陈太医的医术。
赌他的为人。
更赌……皇后爱女之心。
时间一点点过去。
每一刻都像一年那么长。
直到掌灯时分。
小桃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脸跑得通红。
眼睛却亮得惊人。
主子!主子!
她冲进来,激动得语无伦次。
成了!成了!
陈太医接了药,仔细查验后,斟酌着加了一味药引,熬给公主喝了!
喝下去不到半个时辰!公主就不吐了!
烧也开始退了!
皇后娘娘抱着公主,直念佛!
陈太医……陈太医被皇上亲口夸赞了!说他医术精湛,临危不乱!
皇后娘娘更是……更是赏了他好多东西!还说他以后专门负责给公主请脉调理!
小桃一口气说完。
激动得直拍胸口。
主子!您真神了!陈太医……陈太医他……
他怎么了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凉水。
压下心头的悸动。
他……小桃压低声音,凑近我。
他悄悄让我给您带句话。
他说……大恩不言谢。
娘娘往后但有驱策,他这把老骨头,水里火里,绝无二话!
我放下茶杯。
看着鱼缸。
水面平静。
鱼儿悠闲地摆着尾巴。
我的第一条鱼。
稳了。
鱼食有了着落。
陈太医这条鱼算是稳住了。
他在皇后和公主那里挂了号。
在太医院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连带着,我这个举荐有功的冷灶贵妃。
也终于被皇后想起来。
皇后派人送来了赏赐。
几匹上好的料子。
几样精致的点心。
还有……几包上等的鱼食。
小桃捧着鱼食,高兴得直转圈。
主子!主子您看!皇后娘娘赏的!最好的鱼食!
咱们的鱼儿再也不会饿死了!
我捻起一点鱼食,撒进缸里。
鱼儿争相抢食。
溅起小小的水花。
嗯,是好东西。
我语气平淡。
心里却在盘算下一步。
光有太医这条鱼,不够。
在这深宫里,人得吃饭。
吃不好,身体就垮。
身体垮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的目光,投向御膳房。
那里,是我要开拓的第二个鱼塘。
御膳房总管姓赵。
是个油光满面的胖子。
势利眼得很。
得宠的妃嫔宫里,要什么有什么。
像我这关雎宫。
送来的东西,不是冷的,就是馊的。
份例也总被克扣。
硬碰硬不行。
得找突破口。
我留意到一个小细节。
给关雎宫送膳的小太监,叫小安子。
每次来。
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我窗台上的鱼缸。
看着里面游动的鱼。
眼神里有种……羡慕。
有一次,他送来的饭菜又是冷的。
小桃气得说了他几句。
他低着头,小声辩解。
姐姐别恼……今儿……今儿赵总管亲自盯着给昭容娘娘的小厨房炖血燕呢……
我们这些小灶……只能等……
小桃还要骂。
我拦住了她。
算了,小安子也不容易。
我走到窗边,拿起一小撮鱼食。
小安子,你喜欢鱼
小安子一愣,抬头看我,有些惶恐。
回……回娘娘话,奴才……奴才小时候,家里有条河沟,常去摸鱼……
我笑了。
把鱼食递给他。
喏,撒一点试试
小安子受宠若惊。
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
小心翼翼地捻起一点鱼食。
学着我的样子,撒进鱼缸。
鱼儿立刻围拢过来。
小安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嘴角也忍不住弯起来。
好玩吧我问。
嗯!小安子用力点头。
随即又意识到失态,赶紧低下头。
娘娘恕罪……
这有什么罪。我摆摆手。
以后你来送膳,没事就来看看鱼。
跟我说说话。
这宫里闷得很。
小安子感激地应了。
从那以后。
小安子来送膳,总会多停留一会儿。
看看鱼。
也跟我聊几句。
话题很小心。
无非是天气。
宫里的花开了。
或者……御膳房今天又得了什么稀罕食材。
我从他的话里,慢慢拼凑出御膳房的信息。
赵总管贪财好酒。
但有个心病。
他有个独子,在宫外。
据说身体不太好,总生病。
赵总管为这个儿子,没少费心找好大夫。
另一个关键人物。
是专做点心的赵师傅。
手艺极好。
尤其擅长做各种精巧的江南点心。
可因为性格耿直,不会溜须拍马。
一直没升上去。
还被赵总管打压。
日子不太好过。
他有个老娘,眼睛快瞎了。
最大的心愿,就是攒钱给老娘治眼睛。
我的鱼食。
对症下药。
几天后。
我偶感风寒。
请了陈太医来。
陈太医现在对我,那是发自内心的恭敬。
诊脉开药,极其用心。
娘娘是忧思过度,又有些气滞,并无大碍。臣开一剂疏肝解郁的方子便是。
他压低了声音。
娘娘可是有何烦心事
我叹了口气。
烦心事倒没有。就是这胃口……总是不开。
御膳房送来的东西,总不对味。
尤其是点心……不是太甜腻,就是太干硬。
听说御膳房有位姓赵的点心师傅,手艺极好
我像是随口一问。
陈太医何等精明。
立刻明白了。
娘娘说的是赵全赵师傅吧确实有一手好白案功夫。
他捋了捋胡子。
说起来,这赵师傅也是个可怜人。他老娘的眼疾……唉,若有好大夫,用些好药,兴许还有几分指望。可惜……
我点点头。
是啊,孝心难得。
陈太医,您见多识广,可认识宫外擅长眼疾的大夫
若有好大夫,本宫倒可以……
陈太医眼睛一亮。
有!臣恰好认识一位,专治疑难眼疾,在民间很有口碑!
只是……
他面露难色。
这诊金药费……
我微微一笑。
治病救人,积德行善。费用的事情,本宫来想办法。
只是……我话锋一转。
赵师傅性子似乎有些孤傲本宫怕直接找他,反而……
陈太医心领神会。
娘娘放心。臣与赵全,也算有几分同乡之谊。此事,臣去办。
保证让赵师傅对娘娘,感激涕零!
几天后。
小安子送午膳来。
除了例份。
还多了一个精致的双层食盒。
娘娘!小安子脸上带着笑,声音也轻快。
这是赵全师傅特意孝敬您的!
他说……多谢娘娘大恩!他老娘的眼睛……那位神医说,有希望了!
这是他的一点心意,请娘娘务必尝尝!
小桃打开食盒。
第一层。
是四样精巧绝伦的点心。
荷花酥,像真的荷花一样层层绽放。
水晶虾饺,皮薄得透亮。
还有两样叫不出名字的。
香气扑鼻。
第二层。
是一碗熬得浓稠喷香的鸡丝粥。
一看就用了十足的好料。
小桃都看呆了。
这……这是御膳房送来的
小安子用力点头。
赵师傅天不亮就起来做的!用的都是顶好的材料!
赵总管问起来,赵师傅只说……是给皇后娘娘小厨房预备的。
小安子狡黠地眨眨眼。
我拿起一块荷花酥。
咬了一口。
酥皮入口即化。
内馅清甜不腻。
果然是好手艺。
替我谢谢赵师傅。我对小安子说。
告诉他,点心极好。
他老娘的眼睛,是本宫该做的。
让他安心。
小安子欢天喜地地走了。
我看着那碟精美的点心。
拿起一块,走到鱼缸边。
碾碎了。
撒下去。
鱼儿们立刻欢腾起来。
赵全这条鱼。
也游进了我的鱼塘。
有了赵全的投诚。
关雎宫的伙食。
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然份例还是那些份例。
但送来的东西。
再也不是冷饭馊菜。
点心精致可口。
粥饭热气腾腾。
偶尔还能吃到一些御膳房多余的好东西。
小桃的脸都圆润了些。
主子!您真有办法!
我笑了笑。
这算什么。
只是解决了温饱。
在这深宫。
温饱只是最底层。
我需要信息。
需要耳朵。
需要眼睛。
我的目光。
投向宫墙之间那些不起眼的角落。
那些脚步匆匆的侍卫。
那些低头洒扫的宫女太监。
他们像宫墙缝隙里的青苔。
不起眼。
却无处不在。
是这座巨大宫殿的毛细血管。
传递着最隐秘的消息。
我的第三个鱼塘。
要铺开了。
这次的目标。
是一个姓沈的年轻侍卫。
沈青。
发现他,纯属偶然。
那天傍晚。
我带着小桃在御花园偏僻的角落散步。
远远看见一个侍卫。
靠在一棵老槐树下。
低着头。
肩膀微微耸动。
像是在哭。
小桃想拉我走。
主子,咱们回去吧,晦气……
我摆摆手。
示意她别出声。
我慢慢走近。
看清了那个侍卫。
很年轻。
大概十七八岁。
穿着普通的侍卫服。
腰间的佩刀显得有些沉重。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封皱巴巴的信。
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信纸上。
我停在不远处。
轻轻咳了一声。
沈青猛地抬头。
看到我,像受惊的兔子。
慌忙用袖子擦脸。
贵……贵妃娘娘!
他噗通一声跪下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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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起来吧。我语气平和。
男儿有泪不轻弹。何事如此伤心
我瞥了一眼他手里捏得变形的信。
沈青眼圈又红了。
低着头。
回娘娘……是……是家书……
奴才的娘……病了……很重……
家里……没钱抓药……
爹……爹托人捎信来……说……说让奴才想办法……
可奴才……奴才刚当差不久……月钱……月钱都……
他说不下去了。
头埋得更低。
宫里的底层侍卫。
月钱微薄。
想补贴家里。
难如登天。
偷盗倒卖宫里的东西
抓住就是死路一条。
我看着这个无助的少年。
像看到刚入宫时。
茫然又憋屈的自己。
小桃。
奴婢在。
去把我那个放散钱的荷包拿来。
小桃一愣。
主子
快去。
小桃不敢多问,小跑着回去了。
我看向沈青。
你叫沈青
是,娘娘。
家在何处
冀州……小柳河村。
家中几口人
爹,娘,还有一个妹妹……
我点点头。
孝心可嘉。
不过,在这宫里,眼泪换不来银子。
也救不了你娘的命。
沈青身子一颤。
头埋得更深。
小桃很快拿着荷包回来了。
一个不算鼓的普通荷包。
里面是我这些年攒下的一点散碎银子和铜钱。
不多。
但对沈青来说。
是救命的稻草。
我把荷包递给他。
拿着。
沈青猛地抬头。
眼睛瞪得老大。
不敢相信。
娘娘……这……奴才不敢……
没什么不敢。我把荷包塞进他手里。
算我借你的。
给你娘抓药要紧。
以后……
我顿了顿。
以后你当值的时候,精神头足点。
这宫里大,偶尔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新鲜事。
就当解闷,说给我听听。
这钱,就不用你还了。
沈青捧着那个荷包。
手抖得厉害。
他看着我的眼睛。
里面有震惊。
有感激。
还有……一丝明悟。
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声音哽咽。
谢娘娘救命之恩!
沈青……记下了!
沈青走了。
脚步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一些。
小桃看着我。
欲言又止。
主子……您……您怎么把咱们的钱……
钱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看着沈青消失在宫墙拐角。
小桃,你记住。
在这深宫,最不值钱的是银子。
最值钱的……
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是消息。
是那些别人不注意的角落。
藏着的东西。
我的鱼塘。
开始有了生机。
太医陈。
点心赵。
侍卫沈。
三条鱼。
在各自的领域,给我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
陈太医定期来请脉。
开的都是温补调理的方子。
我的气色渐渐好起来。
偶尔皇后问起。
陈太医总会恰到好处地说几句。
贵妃娘娘心思纯净,静心调养,身子骨倒是比从前康健了。
皇后听了。
对我的印象也好了几分。
点心赵。
更是变着花样给我弄好吃的。
关雎宫的点心。
成了后宫一绝。
连皇后宫里的小宫女。
有时也会偷偷跑来。
用一点小玩意。
跟小桃换几块点心解馋。
消息。
就在这点心交换里。
不经意地流淌着。
沈青那边。
进展更快。
小伙子知恩图报。
心思也活络。
他值守的地方。
多在宫墙夹道和几处偏门。
那里人来人往。
看似不起眼。
却是各种小道消息交汇的地方。
哪个宫的太监偷偷溜出去赌钱了。
哪个妃嫔的宫女跟侍卫眉来眼去了。
内务府采买又虚报了多少钱粮……
甚至。
哪个娘娘最近心情不好。
哪个宫里又得了什么新鲜赏赐……
这些零碎的消息。
通过沈青。
像涓涓细流。
汇入我的耳中。
我慢慢梳理着。
拼凑着这座深宫的地图。
了解着每个人的脾气秉性。
知道哪里是漩涡。
哪里是暗礁。
日子似乎好过多了。
份例虽然没涨。
但没人敢明目张胆克扣了。
内务府送来的东西。
至少是足量的。
炭是银霜炭。
点心是新鲜的。
鱼食也没再短缺过。
我的鱼缸里。
新添了几尾漂亮的红顶虎头。
游得欢实。
小桃整天乐呵呵的。
主子!咱们关雎宫,总算有点热乎气了!
热乎气
我笑了笑。
看着外面依旧四四方方的天。
这还不够。
我的目标。
从来不是当一个安安稳稳的冷灶贵妃。
我要的。
是走上那真正的人生巅峰。
把那些曾经踩过我的人。
都踩在脚下!
机会。
说来就来。
中秋宫宴。
皇帝萧彻宴请宗室和近臣。
后宫妃嫔按品级列席。
我作为贵妃。
位置不算靠后。
但也不靠前。
在中间偏左一点。
皇帝坐在上首。
几年不见。
他好像没什么变化。
依旧威严。
只是眉宇间似乎带着一丝疲惫。
皇后坐在他身边。
端庄得体。
只是眼神。
时不时瞟向坐在皇帝右下首的一个女人。
刘昭容。
新近得宠的昭容娘娘。
刘婉。
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宫装。
娇艳得像一朵芍药。
正言笑晏晏地给皇帝布菜。
声音又娇又媚。
陛下,您尝尝这个蟹粉狮子头,是臣妾特意吩咐小厨房做的,用了新鲜的蟹黄呢……
皇帝似乎很受用。
吃了一口。
点点头。
嗯,不错。昭容有心了。
皇后的脸色。
微不可查地沉了一下。
随即又恢复了雍容的笑意。
宫宴的菜。
流水般送上来。
歌舞升平。
一派祥和。
酒过三巡。
皇帝似乎有些倦了。
按了按太阳穴。
刘昭容立刻关切地问。
陛下可是累了要不……臣妾陪您回去歇息
她说着。
身体又往皇帝那边靠了靠。
皇帝摆摆手。
无妨。
他端起酒杯。
今日佳节,众卿……
话没说完。
他突然眉头一皱。
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酒液洒了一地。
陛下!
陛下您怎么了
快传太医!
大殿里顿时乱作一团。
皇后第一个冲过去扶住皇帝。
刘昭容也吓得花容失色。
围在皇帝身边。
皇帝捂着胸口。
呼吸急促。
额头上渗出冷汗。
嘴唇都有些发紫。
太医院的院判和几位资深太医连滚爬爬地冲过来。
诊脉。
施针。
乱成一团。
是急症!心脉阻滞!
快!取丹参丸!
陛下!陛下您放松呼吸!
折腾了好一阵。
皇帝的呼吸才渐渐平复下来。
脸色依旧难看。
被皇后和太监搀扶着。
提前离席了。
宫宴草草收场。
第二天。
消息就传开了。
皇帝是旧疾复发。
早年御驾亲征时落下的心疾。
平时靠丹药和太医调理。
这次中秋宴,大概是多饮了几杯。
加上……
有人私下议论。
刘昭容那身水红色的衣裳。
还有她身上那股子浓烈的异域香料味。
太冲。
可能也刺激了陛下。
皇帝需要静养。
皇后衣不解带地侍奉在侧。
后宫的气氛。
一下子变得压抑起来。
刘昭容被皇后当着众人的面。
狠狠申饬了一顿。
说她狐媚惑主。
不知轻重。
罚她在自己宫里抄写《女诫》一百遍。
闭门思过。
刘昭容气得在自己宫里摔了好几个花瓶。
据说。
她咬牙切齿地咒骂。
老虔婆!自己抓不住陛下的心,就拿我撒气!
还有那个林晚!装什么清高!关雎宫的点心,怎么没噎死她!
消息传到我这。
是小安子送点心时。
偷偷告诉小桃的。
小桃又原封不动地转述给我。
我正拿着一把精致的小银剪。
修剪窗台上的一盆文竹。
闻言。
手都没停一下。
哦昭容娘娘火气不小啊。
看来抄《女诫》,也没能让她静心。
小桃气鼓鼓的。
主子!她都骂到您头上了!您就不生气
生气我剪掉一片枯黄的叶子。
跟一个失了宠、乱了方寸的人置气
犯不上。
不过……
我放下银剪。
看着鱼缸里悠然自得的鱼。
她既然这么闲。
又这么恨我。
总得给她找点事做。
免得她……憋坏了身子。
我的目光。
落在角落里。
一个蒙着布的鸟笼上。
那里关着的。
是我下一步棋的关键。
一只聒噪的绿毛鹦鹉。
是沈青前几天。
从一个偷偷倒卖宫鸟的小太监手里。
偶然截获的。
据说。
这小太监。
跟刘昭容宫里的一个贴身宫女。
是同乡。
几天后。
一个消息在后宫悄然流传。
说刘昭容宫里。
养了一只奇异的鸟。
通体翠绿。
能说会道。
尤其会学人说话。
学得惟妙惟肖。
连皇帝陛下低沉的笑声。
都能模仿几分。
这消息。
不知怎的。
就传到了正在养病、心情烦闷的皇帝耳朵里。
皇帝来了兴趣。
哦有这等灵鸟
去!让昭容把鸟带来,给朕解解闷儿!
皇后在一旁侍奉汤药。
闻言。
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但没说什么。
刘昭容接到旨意。
喜出望外。
以为是复宠的机会来了。
精心打扮一番。
亲自提着那只珍贵的绿毛鹦鹉。
袅袅娜娜地去见皇帝了。
鹦鹉确实漂亮。
翠绿的羽毛油光水滑。
被刘昭容一逗。
果然开口了。
声音尖利。
陛下万福!陛下万福!
昭容娘娘美!昭容娘娘美!
皇帝病中无聊。
看着有趣。
露出点笑意。
倒是个会讨巧的。
刘昭容心花怒放。
更加卖力地逗弄鹦鹉。
小乖乖,快说!陛下真龙天子!洪福齐天!
鹦鹉歪着脑袋。
绿豆眼转了转。
突然。
张开嘴。
发出一连串极其逼真的。
模仿男女欢好的声音!
喘息。
呻吟。
不堪入耳!
啊——!陛下!用力!
哦——!美人儿!心肝儿!
……
惟妙惟肖!
响彻整个寝殿!
一瞬间。
寝殿内。
死寂。
皇帝脸上的笑意。
瞬间冻结。
然后。
转为铁青!
最后。
是暴怒的赤红!
混账!!!
一声怒吼。
震得房梁都在抖。
刘昭容吓得魂飞魄散。
噗通跪倒在地。
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陛下!陛下息怒!这……这畜生胡说八道!臣妾……臣妾……
胡说八道!皇帝抓起手边的药碗。
狠狠砸在刘昭容面前!
瓷片和药汁四溅!
这声音!这腔调!分明是……
皇帝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指着那只还在扑腾着翅膀、无辜地嘎嘎叫的鹦鹉。
把这秽乱宫闱的贱人!给朕拖下去!
打入冷宫!永不许出!
这只孽畜!给朕拔毛!炖了!
侍卫如狼似虎地冲进来。
拖起瘫软如泥、哭喊求饶的刘昭容。
捂住嘴。
拖了出去。
那只可怜的鹦鹉。
也被拎出去。
很快。
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鸟叫。
然后。
没了声息。
寝殿内。
只剩下皇帝粗重的喘息。
和皇后平静无波的声音。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一场风波。
来得快。
去得也快。
刘昭容。
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新宠。
一夜之间。
从云端跌落泥泞。
被打入最偏僻阴冷的静思堂。
永无出头之日。
据说。
她宫里的人。
从上到下。
都被皇后严厉清洗了一遍。
那个据说跟倒卖宫鸟小太监是同乡的贴身宫女。
消失得无声无息。
后宫上下。
噤若寒蝉。
没人敢议论。
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
刘昭容。
完了。
关雎宫里。
小桃绘声绘色地给我讲完外面的消息。
兴奋得小脸通红。
主子!您真是神机妙算!那鹦鹉……太绝了!
这下好了!那个刘昭容,让她嚣张!活该!
我正拿着鱼食。
慢悠悠地喂鱼。
鹦鹉学舌罢了。
它只是……说出了某些人心里想听的话。
或者……
我撒下一把鱼食。
某些人,希望别人听到的话。
小桃似懂非懂。
反正……那刘昭容是彻底栽了!看谁以后还敢克扣咱们的份例!
我笑了笑。
没说话。
刘昭容倒了。
她的位子空了出来。
她那份丰厚的份例。
她宫里的好东西。
自然会被重新分配。
更重要的是。
经此一事。
皇后看我的眼神。
彻底不一样了。
几天后。
皇后召我去她宫里说话。
这是我第一次。
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位后宫之主。
她穿着家常的明黄色常服。
气色好了些。
但眉眼间的疲惫难掩。
皇帝的心疾。
始终是个隐患。
林贵妃,坐吧。她语气温和。
谢皇后娘娘。
我依言坐下。
姿态恭谨。
宫女奉上茶。
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香气清雅。
皇后端起茶盏。
轻轻撇着浮沫。
刘氏的事……让你受委屈了。
她开门见山。
本宫知道,她之前没少针对你。
如今她得了报应,也是咎由自取。
我微微垂首。
娘娘言重了。臣妾不敢言委屈。
只是……陛下龙体欠安,娘娘日夜操劳,臣妾不能为娘娘分忧,心中实在不安。
皇后看了我一眼。
眼神带着审视。
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你倒是个懂事的。
她放下茶盏。
比那些只会争风吃醋、惹是生非的强。
陛下这次病发,虽说是旧疾,但也着实凶险。
太医院那群人……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
翻来覆去,还是那些老方子,效果甚微。
本宫这心里……总是悬着。
她抬眼。
目光落在我身上。
带着一丝……期待
林贵妃。
本宫听说……
你当初举荐陈太医,为瑞珠治好了急症
你……可还认识其他医术高明之人
不拘一格,只要有真本事,能缓解陛下病痛便好!
来了。
我心中了然。
这才是皇后召见我的真正目的。
皇帝的心疾。
是皇后最大的心病。
也是她权力的根基所在。
皇帝在。
她才是皇后。
皇帝若有闪失……
太子年幼。
她这个皇后。
处境就微妙了。
太医院那些老油条。
守着祖传的方子。
不敢越雷池一步。
治不好。
也治不死。
皇后显然不满意了。
我的机会。
来了。
我抬起头。
迎上皇后的目光。
语气平稳。
带着恰到好处的郑重。
回娘娘。
臣妾入宫前,在江南老家,曾听闻一位奇人。
此人姓柳。
并非杏林世家出身。
早年……据说是江湖游医。
后来在江南一带定居。
专攻各种疑难杂症。
尤其……在心脉气血调理方面,颇有独到之处。
江南不少富商大贾,甚至……一些退隐的老大人,都曾延请其诊治。
口碑极佳。
只是……
我顿了顿。
此人性情有些古怪。
不慕名利。
只认病,不认人。
且……不愿受拘束,更不愿入宫闱。
皇后听着。
眼睛越来越亮。
听到最后不愿入宫时。
眉头又微微蹙起。
真有此等奇人你可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臣妾也是早年听闻。我谨慎地回答。
此人行踪不定。不过……他有个亲眷,早年因故入了宫。
就在……
我声音压低了些。
就在静思堂那边。
静思堂。
冷宫。
皇后的眼神。
瞬间变得锐利无比。
静思堂何人
是一位姓柳的采女。我轻声说。
柳氏。入宫多年,无宠。性子也孤僻,一直住在静思堂最偏远的院子。
据说……她入宫前,与那位柳神医,是同族的远亲。
关系……尚可。
若能找到柳采女,或许……能联系上那位柳神医
皇后陷入了沉思。
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腕上的佛珠。
冷宫里的废妃。
和一个江湖游医。
这组合……
听起来匪夷所思。
但……
皇帝病情的反复。
像悬在她头顶的利剑。
让她不得不抓住任何一根可能的救命稻草。
林贵妃。
皇后终于开口。
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此事……本宫交给你去办。
你亲自去一趟静思堂。
找到那位柳采女。
务必……要请动那位柳神医!
需要什么,尽管跟本宫开口!
只要他能缓解陛下病痛。
本宫……
皇后一字一顿。
重重有赏!
臣妾……我站起身。
深深福礼。
定不负娘娘所托!
走出皇后宫门。
阳光有些刺眼。
我微微眯起眼。
柳采女。
柳神医。
这是我鱼塘里。
一直藏着的一张牌。
一张……王牌。
柳采女。
是沈青在巡夜时。
偶然发现的。
静思堂最深处。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
住着一个沉默寡言的女人。
不哭不闹。
不像其他废妃那样疯癫或绝望。
她只是安静地活着。
自己种点菜。
养几只鸡。
偶尔。
会对着南方发呆。
沈青觉得奇怪。
留了心。
偷偷打听。
才知道她姓柳。
江南人氏。
入宫十几年了。
一直无宠。
后来不知怎的得罪了当时一位得势的妃子。
就被打发到这冷宫来了。
一次。
柳采女养的鸡病了。
奄奄一息。
沈青正好巡逻路过。
看到柳采女对着病鸡掉眼泪。
他想起自己老家。
就随口说了几个乡下治鸡瘟的土方子。
柳采女试了。
鸡居然真好了。
她很感激沈青。
一来二去。
偶尔会说几句话。
有一次。
柳采女看着南方。
喃喃自语。
不知道……三叔公……还活着没……
他的本事……不该埋没……
沈青多了个心眼。
后来借着休假出宫的机会。
托人辗转打听。
江南杏林。
确实有一位姓柳的奇医。
脾气怪。
医术高。
尤其擅长调养心脉。
据说。
他有个远房侄孙女。
早年入宫。
再无音讯。
消息传回来。
我就知道。
这张牌。
可以留到最关键的时候用了。
现在。
时候到了。
静思堂。
比我想象的还要荒凉破败。
宫墙斑驳。
杂草丛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气息。
刘昭容被关在最靠外的一间屋子。
据说。
整天哭嚎咒骂。
像个疯子。
我带着小桃。
在沈青的暗中指引下。
避开喧闹的前院。
走向最深处。
在一个几乎被藤蔓覆盖的小院前。
我们停住了。
院门虚掩着。
里面很安静。
只有几只鸡在悠闲地踱步。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旧宫装的女人。
背对着我们。
正蹲在地上。
小心翼翼地侍弄着几株……像是药草的植物。
她的背影。
单薄。
却挺直。
柳采女我轻声开口。
那身影一顿。
缓缓转过身来。
一张清瘦的脸。
算不上多美。
但很干净。
眼神平静。
像一潭深秋的湖水。
带着与这冷宫格格不入的沉静。
她看到我。
眼神里掠过一丝惊讶。
随即恢复平静。
站起身。
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行了个标准的礼。
奴婢柳氏,参见贵妃娘娘。
声音不高。
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
却并不卑微。
不必多礼。我走进小院。
目光扫过她种的药草。
采女好雅兴。
柳氏垂着眼。
打发时间罢了。不知贵妃娘娘驾临这污秽之地,有何吩咐
我看着她。
开门见山。
本宫受皇后娘娘之命而来。
想请采女……
我顿了顿。
帮个忙。
联系一位故人。
江南。
姓柳。
擅调心脉的……神医。
柳氏猛地抬起头!
平静的湖水。
瞬间掀起波澜!
她死死地盯着我。
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戒备。
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
你……你说谁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柳三针。我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
你的三叔公。
柳氏的身体。
剧烈地晃了一下。
她扶住旁边的矮墙。
才勉强站稳。
嘴唇翕动着。
半天。
才发出声音。
他……他还活着
活着。我肯定地说。
而且,名声更胜从前。
皇后娘娘,想请他入宫。
为陛下诊治心疾。
柳氏沉默了。
她低下头。
看着脚下的泥土。
肩膀微微颤抖。
良久。
她抬起头。
眼中已有了泪光。
但更多的是决绝。
三叔公……他一生最厌恶权贵。
更厌恶……这深宫牢笼。
他不会来的。
他会来。我语气笃定。
如果……
我走近一步。
声音压得更低。
如果他知道。
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唯一的侄孙女。
还活着。
而且……
我看着她清瘦的脸。
需要他救。
柳氏浑身一震。
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什么意思
柳采女。我迎着她的目光。
你在这冷宫,熬了十几年。
难道……
就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天
看看你的三叔公
你甘心……
一辈子烂在这里
出去柳氏惨然一笑。
我是废妃。入了这静思堂,就是等死。怎么出去
皇后娘娘一句话,就能让你出去。我直视着她。
只要……
柳神医肯来。
只要……
他能缓解陛下之疾。
皇后娘娘金口玉言。
本宫可以做保。
放你出宫!
让你……回家!
回家……柳氏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眼中瞬间爆发出无比强烈的光芒!
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望!
但随即。
又被巨大的恐惧淹没。
不……不行……
她慌乱地摇头。
我……我是陛下的女人……就算废了……也是……
采女柳氏。我打断她。
语气斩钉截铁。
入宫十五年。
承幸次数……
我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
零。
对吗
柳氏如遭雷击。
踉跄后退一步。
脸色惨白如纸。
入宫十五年。
从未承幸。
这是她心底最深的耻辱和秘密!
连当年陷害她的妃子。
也只是说她冲撞。
而不敢提这真正的原因!
这个秘密。
她以为烂在肚子里了!
眼前这个年轻的贵妃……
她怎么知道!
你……她指着我。
手抖得厉害。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我平静地说。
重要的是。
皇后娘娘知道。
而且……
她承诺。
只要你配合。
请来柳神医。
陛下病愈之后。
会秘密送你出宫。
给你一个新身份。
一笔足够你安稳度日的钱财。
让你……
我盯着她的眼睛。
一字一句。
回家。
柳氏彻底崩溃了。
她靠着墙。
滑坐在地上。
双手捂着脸。
压抑了十五年的哭声。
终于爆发出来。
嘶哑。
绝望。
又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希望。
家……
我想回家……
我想三叔公……
我静静地等着。
等她哭够了。
等她抬起头。
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
虽然红肿。
却重新燃起了光。
一种破釜沉舟的光。
好。
她哑着嗓子。
只说了这一个字。
却重如千斤。
几天后。
一封密信。
由沈青的心腹。
快马加鞭。
秘密送往江南。
一个月后。
一个风尘仆仆。
背着破旧药箱。
穿着粗布长衫。
头发花白。
神情倨傲的老头。
出现在了宫门口。
他对着巍峨的宫门。
重重地啐了一口。
呸!什么鸟笼子!
然后。
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柳三针。
来了。
这位柳神医的脾气。
果然和他的医术一样出名。
进了皇帝寝宫。
连跪都不跪。
只是草草拱了拱手。
草民柳三针,见过陛下。
声音洪亮。
毫无敬畏。
皇帝正病着。
也懒得计较。
皇后在一旁。
脸色有些不好看。
但还是忍着。
柳三针也不废话。
上前就给皇帝诊脉。
手指搭上去。
眉头就皱成了疙瘩。
诊完左手诊右手。
脸色越来越沉。
庸医误人!全是庸医!他突然破口大骂。
指着旁边侍立的太医院院判。
你们这群废物!就知道用人参鹿茸吊着!那是吊命还是催命
陛下的心脉,早就被你们灌的那些大补汤药给淤堵得跟塞了棉絮似的!
再这么补下去!神仙也难救!
太医院院判气得胡子直翘。
你……你血口喷人!
我喷你一脸!柳三针跳脚。
不服不服来辩辩脉象!看看是老夫胡说,还是你们这群酒囊饭袋草菅人命!
寝殿里。
鸦雀无声。
连皇帝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皇后连忙打圆场。
柳神医息怒。依您之见,该如何诊治
柳三针哼了一声。

先停了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补药!
饿他三天!
清清肠胃!
再用我独门的金针渡穴之术,疏通心脉淤塞!
辅以特制的药膳汤水,慢慢温养!
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或许能捡回一条命!
至于以后……
他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皇帝。
戒酒!戒色!戒怒!少操心!
当个清心寡欲的活死人!
还能多活几年!
这番话。
简直大逆不道!
殿内侍候的太监宫女。
吓得腿都软了。
皇帝气得胸口起伏。
差点又厥过去。
你……你……
我什么我!柳三针梗着脖子。
想活命,就听我的!
不想活,老夫现在就走!
省得在这鸟地方受气!
眼看要僵住。
皇后深吸一口气。
上前一步。
陛下!龙体为重!
她转向柳三针。
就依柳神医所言!
从今日起!
陛下的诊治用药,全权交由柳神医负责!
太医院……
她冷冷扫了一眼面如死灰的院判。
从旁协助!不得有误!
违令者……
皇后凤目含威。
严惩不贷!
柳三针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
这还差不多。
他大喇喇地往旁边椅子上一坐。
纸笔伺候!
老夫开方子!
另外……
他眼珠一转。
老夫要个清净地方配药扎针!
还有……
他指了指一直垂手侍立在角落的我。
这女娃看着顺眼。
让她给老夫打下手!
皇后一愣。
看向我。
我微微躬身。
臣妾遵命。
皇后眼中。
掠过一丝深意。
缓缓点头。
准了。
就这样。
我。
一个原本在冷宫边缘的贵妃。
成了柳神医在宫中的助手。
每天出入皇帝寝宫。
地位。
悄然改变。
柳三针的脾气。
是真臭。
骂皇帝。
骂太医。
骂宫女太监。
逮着谁骂谁。
但他真有本事。
停了那些名贵的补药。
用粗粝难咽的药膳替代。
再辅以他那神乎其技的金针。
三天后。
皇帝胸闷气短的症状。
明显减轻了。
苍白的脸上。
也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皇帝看柳三针的眼神。
从愤怒。
变成了惊异。
最后。
是信服。
皇后更是把柳三针当成了活菩萨。
有求必应。
要什么给什么。
而柳三针。
只提了一个额外的要求。
老夫配药需要清净!
把静思堂最里头那个小院,给老夫收拾出来!
再让那个……那个柳氏过来!
给老夫打打下手!烧烧火!
看着顺眼点!
皇后自然满口答应。
柳采女。
这个被遗忘在冷宫十几年的女人。
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
重新出现在众人视野。
虽然身份只是柳神医的烧火丫头。
但能踏出静思堂。
能呼吸到外面的空气。
对她来说。
已经是天堂。
我们心照不宣。
柳三针需要的药引。
从来不是那些名贵药材。
而是柳采女眼中。
重新燃起的生机。
和希望。
时间一天天过去。
皇帝的病情。
在柳三针的折腾下。
奇迹般地稳定下来。
气色越来越好。
偶尔还能在御花园散散步。
皇后脸上的笑容。
也越来越多。
我的助手身份。
让我成了皇帝和皇后跟前。
最常出现的人之一。
关雎宫的门槛。
几乎被踏破。
曾经克扣我份例的内务府总管。
点头哈腰地送来最好的东西。
堆满了库房。
曾经对我不屑一顾的妃嫔。
开始带着笑脸。
来我宫里串门。
讨教养生之道。
小桃整天忙得脚不沾地。
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主子!您看看!这蜀锦!这东珠!都是皇后娘娘赏的!
还有这个!淑妃娘娘送来的血燕!
主子!咱们关雎宫,终于熬出头了!
我坐在窗边。
看着鱼缸里新添的几尾名贵的锦鲤。
色彩斑斓。
游弋生姿。
它们不再需要为一点鱼食拼命。
最好的饵料。
源源不断地送进来。
我的鱼塘。
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小小的缸。
它像一张无形的网。
悄然覆盖了这座深宫的许多角落。
陈太医。
成了太医院实际上的二把手。
威望日重。
他对我。
死心塌地。
点心赵。
被提拔成了御膳房点心局的管事。
手艺更加精进。
他和他老娘。
视我为再生父母。
侍卫沈青。
因为几次机警地发现宫闱隐患。
立了小功。
升了侍卫小队长。
前途光明。
他和他家里。
对我感恩戴德。
那些洒扫的宫女太监。
那些不起眼的嬷嬷。
他们或许不知道我的名字。
但都知道。
关雎宫的那位贵妃娘娘。
心善。
手松。
肯帮人。
也……不好惹。
我喂着鱼。
听着小桃兴奋的唠叨。
心里却异常平静。
这还不够。
半年后。
皇帝萧彻的身体。
在柳三针的精心调理下。
基本康复。
虽不能像从前那样纵情声色。
但处理朝政。
已无大碍。
宫中举行了盛大的庆典。
庆祝陛下龙体康泰。
庆典上。
皇帝当众重赏柳三针。
黄金千两。
良田百顷。
还要封他做官。
柳三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当!不当!这破官谁爱当谁当!
陛下的病根儿算是稳住了,以后按时吃药,别瞎折腾,活到七老八十问题不大!
老夫的任务完成了!
走了!
这破地方,多待一天都折寿!
皇帝和皇后哭笑不得。
但也不敢强留这位脾气火爆的救命恩人。
柳三针走的那天。
只带走了他的破药箱。
还有……
他那个烧火丫头。
柳采女。
皇后兑现了承诺。
一份秘密的放还文书。
一张盖着内务府大印的新户籍。
证明柳氏是宫中年满放还的宫女。
还有一包沉甸甸的金银。
宫门外。
柳氏换上了一身寻常妇人的粗布衣裳。
抱着那个小小的包袱。
看着宫门外广阔的天空。
泪流满面。
柳三针不耐烦地催促。
哭什么哭!晦气!
赶紧走!回家!
他转头。
看向来送行的我。
眼神复杂。
最终。
只是哼了一声。
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粗鲁地塞给我。
小丫头!
这方子,是老夫改良过的,专养心脉气血的。
比你之前吃的那些温吞水强!
留着自己吃!
别年纪轻轻就把身子熬坏了!
这破地方……哼!
他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背起药箱。
拉着一步三回头的柳氏。
头也不回地走了。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拿着那个带着老人体温的油纸包。
看着他们消失在宫道的尽头。
心里。
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庆典之后。
论功行赏。
皇后在皇帝面前。
对我大加赞赏。
此次陛下能转危为安,林贵妃慧眼识人,寻来柳神医,居功至伟!
且这半年来,她在陛下榻前侍奉汤药,尽心竭力,毫无怨言。
其心可嘉,其行可表!
皇帝看着我。
眼神温和了许多。
林贵妃……确实辛苦了。
朕记得……你入宫,也有些年头了
一直安分守己。
此次又立下大功。
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
我恭敬地跪伏在地。
陛下洪福齐天,娘娘仁德庇佑,方有今日之喜。
臣妾不过略尽绵力,安敢居功讨赏
唯愿陛下娘娘凤体安康,江山永固。
这番话。
说得滴水不漏。
皇帝和皇后对视一眼。
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满意。
有功不赏,非明君之道。皇帝心情很好。
这样吧。
传朕旨意。
贵妃林氏,温良恭俭,克娴内则,侍疾有功,特……
皇帝顿了顿。
看向皇后。
皇后微微颔首。
皇帝朗声道。
晋为皇贵妃!位同副后!
赐协理六宫之权!
钦此!
皇贵妃!
位同副后协理六宫!
圣旨一下。
后宫震动!
皇贵妃!
那是仅次于皇后的超品!
位同副后!
更有协理六宫之权!
这是何等的荣宠!
何等的地位!
曾经踩过我的人。
此刻匍匐在我脚下。
连头都不敢抬。
关雎宫。
成了后宫最炙手可热的地方。
门庭若市。
小桃指挥着内务府新派来的太监宫女。
忙着更换宫里的陈设。
小心点!这紫檀木的屏风!金贵着呢!
那对珐琅彩的花瓶!摆到正殿去!
还有陛下赏的南海珊瑚树!放娘娘寝殿!
她忙得团团转。
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光彩。
我坐在焕然一新的寝殿里。
窗明几净。
熏香袅袅。
窗台上。
那缸鱼还在。
里面游动着御苑新贡的极品龙睛蝶尾。
雍容华贵。
我看着它们。
突然觉得。
这缸。
太小了。
小桃。
奴婢在!
去内务府。
传本宫的话。
本宫……
我指着窗外那片空旷的庭院。
要一个池子。
养鱼。
小桃一愣。
池子养鱼
对。我站起身。
走到窗边。
看着那片空地。
挖一个大池子。
引活水。
养很多很多的鱼。
各种各样的鱼。
小桃虽然不解。
但立刻应下。
是!奴婢这就去办!
很快。
一个漂亮的活水鱼池。
在关雎宫的庭院里建成了。
假山流水。
荷叶田田。
各色名贵的锦鲤。
在里面畅游。
阳光洒下。
鳞片闪烁着七彩的光。
我成了皇贵妃。
协理六宫。
手握实权。
我不再需要小心翼翼地养鱼。
但我依然在养。
太医陈。
成了太医院院判。
他感念我的提携之恩。
对我忠心耿耿。
后宫妃嫔、皇子公主的脉案。
总会不经意地送到我案头。
御厨赵。
成了御膳房副总管。
后宫各处的膳食份例。
人情往来。
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和嘴巴。
侍卫沈青。
升任了宫禁侍卫副统领。
宫闱内外的风吹草动。
他总是第一个知道。
还有那些散布在各处的小宫女、小太监。
他们像一张无形的网。
将这座深宫的点滴。
汇聚到我手中。
皇后对我。
信任倚重。
皇帝对我。
也多了几分另眼相看。
我站在关雎宫最高的凉亭里。
俯瞰着脚下鳞次栉比的宫殿。
看着庭院里那个波光粼粼的鱼池。
鱼儿成群结队。
自由自在。
小桃给我端来茶点。
主子,您看这池子,多漂亮!鱼儿游得多欢实!
比当初那个小鱼缸,可气派多了!
我接过茶杯。
喝了一口。
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
小桃。

你说……
我指着鱼池里最大最漂亮的那尾金龙。
它现在,还需要担心鱼食吗
当然不用啦!小桃笑道。
整个御苑最好的鱼食,都紧着咱们池子呢!
是啊。我淡淡一笑。
它不用愁鱼食了。
但你说……
它还能回到那个小鱼缸里吗
小桃愣住了。
不明白我的意思。
回不去了。我看着那条威风凛凛的金龙。
它习惯了这大池子。
习惯了被无数小鱼簇拥。
习惯了最好的饵料。
它……
我顿了顿。
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鱼食。
小桃似懂非懂。
主子……您说什么呢谁敢把您当鱼食
我没有解释。
只是看着那片池水。
高处不胜寒。
位置越高。
觊觎的人越多。
暗处的冷箭。
只会更加刁钻狠毒。
皇后。
太子。
还有那些蠢蠢欲动的藩王……
我早已不是那个只需担心鱼食的小小贵妃。
我的鱼塘。
必须更大。
更深。
网罗更多的鱼。
才能支撑我。
在这深宫之巅。
站稳脚跟。
我放下茶杯。
小桃。
奴婢在。
去请陈院判来。
就说本宫近日有些乏。
想听听脉象。
顺便……
我目光深远。
问问他。
太子殿下……最近在太傅那里的功课如何
听说……有些懈怠
小桃神色一凛。
是!奴婢明白!
她匆匆退下。
我独自站在凉亭。
风吹动衣袂。
池水映着天空。
也映着我此刻的面容。
平静。
深邃。
再无当初的茫然和憋屈。
养鱼。
走上人生巅峰
不。
这巅峰之路。
才刚刚开始。
而我。
早已不是那个只会往鱼缸里撒食的养鱼人。
我是执竿的钓者。
也是池中最耀眼的那条金龙。
在这深不可测的宫海。
我的鱼塘。
没有边界。
我的饵。
无处不在。
我拿起旁边玉碟里的鱼食。
撒向波光粼粼的池面。
无数鱼儿瞬间涌来。
争相抢食。
激起一片欢腾的水花。
看着它们。
我轻轻勾起唇角。
这人生巅峰的风景。
果然不错。
而养鱼之道。
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