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牌上的数字血红刺目,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教室里弥漫着汗水、廉价速溶咖啡和粉笔灰混合的窒息气味。
林晚把头埋进堆得摇摇欲坠的习题集里,纸页边缘锋利地刮蹭着她的下颌。
昨天发下来的月考卷子,那个猩红的分数和刺眼的班级排名——第十九名,还压在最底下,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坐立难安。
母亲在家长群里@老师的询问信息,每一个字都像针:林晚这次退步明显,请老师多费心督促。
后面跟着一个生硬的笑脸表情。
林晚几乎能想象母亲发这条信息时紧抿的嘴唇和眉宇间化不开的焦躁。
父母离婚后,母亲独自经营着一家生意惨淡的小超市,起早贪黑,腰背早早就弯了下去。
她把所有未尽的期望和沉重的未来,一股脑压在了林晚单薄的肩上。
晚晚,妈妈只有你了,你一定要争气。
这句话是紧箍咒,日夜不停地念。
午后的闷热变本加厉。
头顶那台苟延残喘的老旧吊扇,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哗啦——声,徒劳地搅动着凝滞的空气,却搅不动林晚脑子里那团越来越稠密的浆糊。
数学老师的声音忽远忽近,像隔着厚重的水幕。
眼前的公式和符号开始扭曲、溶解,在惨白的卷子上洇开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窒息感毫无预兆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肺叶徒劳地翕张,却吸不进一丝氧气。
视野边缘迅速被浓稠的黑暗吞噬、收窄。
她下意识地想伸手抓住桌沿,指尖却只碰到一片虚空。
下一秒,后脑勺传来沉闷而清晰的撞击声,坚硬冰冷的地板触感瞬间淹没了所有知觉。
世界彻底沉入无声的黑暗,只有背景里骤然爆裂开的尖叫和呼喊,扭曲变形,如同隔着一个星系的杂音。
消毒水的气味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粗暴地撬开了她的意识。
头痛欲裂,每一次心跳都重重地捶在太阳穴上。
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母亲那张写满疲惫的脸,眼下的乌青浓重,嘴角紧紧向下撇着。
醒了母亲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熬夜后的粗粝感,像砂纸磨过林晚的耳膜。
她心头猛地一缩,那份耻辱的月考卷子似乎就摊开在眼前。
母亲俯身凑近了些,带着廉价香皂和淡淡油烟味的气息笼罩下来。
出乎意料,预想中的疾风骤雨并未降临。
母亲只是伸出手,用指腹极轻地碰了碰她额角那块已经凝固的擦伤,动作里带着一种林晚几乎陌生的笨拙。
怎么搞的平地也能摔成这样那语气里是强行压抑后的余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轻微脑震荡,有点缺氧,问题不大,多休息,观察两天。
戴着口罩的医生语气平淡,像在宣读一份说明书。
他递给母亲几张印满数据和术语的检查单。
母亲接过去,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纸张边缘,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林晚看到她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回到家,补课班的电话已经追了过来,母亲在阳台上低声下气地解释、道歉。
林晚把自己摔进床里,盯着天花板上一条细微的裂缝。
后脑勺的闷痛持续不断,但更深处,一丝隐秘的念头如同苔藓,在阴暗处悄然滋生。
晕倒的那一刻,那短暂的、脱离一切重压的空白……竟让她感到一丝可耻的轻松。
回到学校的第三天,熟悉的窒息感又来了,毫无征兆,比上次更甚。
是在一节冗长沉闷的政治课上。
老师在讲台上分析着最新的时政热点,声音平淡无波。
林晚盯着课本,字迹又开始模糊晃动。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直冲喉咙,伴随着尖锐的耳鸣和手脚瞬间的冰凉。
冷汗浸透了后背的校服布料。
她猛地举起手,指甲掐进了掌心。
老师……我……喘不上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色惨白如纸。
老师皱了下眉,挥挥手:快去医务室!
通往医务室的那条小路,两旁是高大的香樟树,枝叶浓密,隔绝了大部分阳光,显得格外幽静阴凉。
林晚扶着粗糙的树干,大口喘着气,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胃里翻江倒海,眼前的石板路扭曲变形。一个踉跄,她直直撞上了一个迎面而来的人。
哐当!
一个黑色的、方方正正的硬质盒子应声掉在地上。
林晚自己也差点摔倒,她慌忙稳住身体,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弯腰想去捡那个盒子。
就在她俯身的瞬间,额头结结实实撞上了另一颗低下来的脑袋。
嘶——两人同时痛呼出声。
林晚捂着瞬间红肿起来的额角,那阵强烈的恶心感再次汹涌而至,她不得不直起腰,紧紧捂住嘴,才勉强压下呕吐的冲动。
你没事吧一个清亮而焦急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林晚这才看清被她撞到的人。
是个女生。
齐肩的头发柔顺黑亮,衬得皮肤格外白皙。
她根本没管自己同样撞红的额头和掉在地上的盒子(林晚这时才看清那是个小提琴琴盒),反而立刻伸出手,一把扶住了林晚摇摇欲坠的胳膊。
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清水里的黑曜石,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林晚毫无血色的脸。
脸色这么难看!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去医务室!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句。
林晚虚弱得说不出话,只能任由这个陌生的女生半扶半架着她,脚步匆匆地走向不远处的医务室。
女生的手臂很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感,身上有淡淡的松香气息。
校医量了血压体温,听了心跳。
脑震荡后有点神经功能紊乱,加上精神紧张,躯体化反应了。没什么大碍,躺会儿,放松。
校医利落地拉上了病床边的白色布帘,隔开一个小小的私密空间。
世界安静下来。
林晚躺在窄小的病床上,听着帘子外面校医收拾东西的轻微响动,还有那个女生放轻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停在帘子外。
你好点了吗是那个清亮的声音,隔着布帘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询。
嗯……好多了。林晚的声音还有些哑,刚才……真的不好意思,撞到你了。你的琴……没事吧
琴盒结实着呢,没事。女生似乎笑了笑,我叫夏萤。夏天的夏,萤火虫的萤。你呢怎么会晕倒的
林晚。树林的林,夜晚的晚。林晚顿了一下,前几天……压力大,在教室晕倒了,磕到了头。
她避开了月考排名的具体数字,只笼统地归咎于压力大。
高三夏萤了然地问。
高二。林晚纠正。
哦,那也快了。夏萤的声音里似乎有淡淡的感同身受,我是高三的,音乐生,练小提琴。
她解释了一句,大概是指那个琴盒。
音乐生……林晚喃喃重复,心里莫名地动了一下。
那些被习题集深深掩埋的、关于色彩和线条的记忆碎片,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嗯,琴房就是我的避难所。
夏萤的语气很平淡,但林晚却捕捉到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有时候,也挺羡慕你们只需要专心对付文化课的。
林晚沉默了几秒。羡慕她从未想过会有人羡慕她。那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只需要
避难所……林晚低低地重复着这个词,像在咀嚼一颗味道陌生的橄榄,我的避难所……好像早就没有了。
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脆弱。
帘子外面也安静了片刻。
会好起来的。夏萤的声音再次响起,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总能找到透气的地方。
她顿了顿,补充道,就像现在,医务室也算一个,对吧
林晚愣了一下,随即嘴角牵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是啊,这狭小的、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空间,此刻竟真的像一个小小的、安全的洞穴。
不适感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像退潮般慢慢消散了。
林晚坐起身,看看表,离午饭时间还有一会儿。
一种奇异的冲动驱使着她,她对着布帘的方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轻声问:那个……夏萤,要不要……一起去食堂
帘子被轻轻拉开一条缝,夏萤探进头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却摇了摇头:不了,我得赶去琴房练会儿琴,下午还有乐理课。
她仔细看了看林晚的脸,确认那层吓人的惨白已经褪去,恢复了点血色,才点点头。你好好休息。
说完,她拎起地上的琴盒,转身离开。高挑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医务室门口,只有空气里残留的一丝若有似无的松香。
林晚独自坐在床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白色床单。
夏萤……萤火虫。
她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一种久违的、微弱的暖意,像黑暗中悄然亮起的一点萤光,极其短暂地驱散了心口的冰冷和沉闷。
期末考的成绩单像一张冰冷的判决书。排名再次下滑,跌到了班级第二十一名。
林晚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冰凉,几乎能透过纸背感受到母亲即将爆发的雷霆之怒。
果然,电话接通,母亲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那股寒意。
二十一名!林晚,你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暑假别想休息了!我已经给你联系好了数理化三科的强化班,明天就开始!你必须给我把成绩追回来!听到没有!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随即便是啪的一声挂断忙音。
连一句解释或者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林晚握着只剩下忙音的手机,听着那单调刺耳的嘟嘟声,像听着自己心弦一根根崩断的声音。
窗外,七月流火,蝉鸣聒噪得撕心裂肺,更衬得出租屋里死一般的沉寂。
她走到那个小小的书桌前,目光扫过桌角。
那本蒙着厚厚灰尘的素描本,边缘已经微微卷起,像一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旧梦。
曾经那些鲜活的色彩、自由流淌的线条,都被这日复一日的强化、追赶、必须挤压得干瘪苍白,失去了所有水分。
她伸出手指,拂过封面上的灰尘,指尖留下清晰的痕迹,露出底下画板的一角。
心口某个地方,空落落地疼了一下。
假期的日子被切割成精确的方块。
早晨七点,闹钟准时嘶鸣,宣告着一天的囚禁开始。
林晚机械地起床、洗漱,抓起桌上母亲留下的冷掉的包子和一盒牛奶,汇入清晨赶着去各个补习点的人流。
公交车上挤满了同样眼神空洞的学生和疲惫的上班族,汗味、早餐味混杂在一起。
她找到一个角落,身体随着车厢摇晃,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像在看一部与自己无关的默片。
数学强化班的教室设在少年宫顶楼,没有空调,只有几台老旧的吊扇在头顶嗡嗡作响,搅动着燥热的空气,却吹不散弥漫的焦虑和汗味。
讲台上,老师唾沫横飞地讲解着复杂的函数变换,语速快得像机关枪。
林晚强迫自己盯着密密麻麻的板书,那些符号和公式像扭曲的爬虫,钻进她的眼睛,啃噬着她所剩无几的注意力。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同桌的男生烦躁地用笔戳着草稿纸,发出笃笃的噪音。
前排一个女生偷偷抹了下眼角,肩膀微微耸动。
林晚感到一阵熟悉的窒息感隐隐上涌,胃部也开始隐隐作痛。
她用力攥紧了手中的笔,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才勉强压下那股翻腾的恶心。
时间仿佛被粘稠的糖浆裹住了,走得极其缓慢。
当刺耳的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她几乎是第一个冲出那间令人窒息的蒸笼,奔向公交站。
只有去往另一个方向的公交车,才能带她短暂地逃离这一切,驶向她此刻唯一的绿洲。
林荫道上,梧桐树的枝叶筛下细碎的光斑。
林晚低着头,步履匆匆,书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
补习班老师的斥责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林晚!这种基础题还错你心思到底在不在学习上她烦躁地甩甩头,想把那些声音甩出去。
林晚
一个清亮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和惊喜,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沉闷的心湖。
林晚猛地抬头。前方几步之外,夏萤正站在那里。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深蓝色牛仔裤,背着那个熟悉的黑色琴盒。
午后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跳跃,整个人干净清爽得如同林间的一缕风。
夏萤林晚的脚步顿住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意外和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亮光。
夏萤快步走近,脸上漾开一个清浅却真实的笑容:真的是你啊!好巧。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晚,目光关切,最近还好吗还有没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她指了指自己的头。
嗯……好多了。林晚点点头,目光落在夏萤肩上的琴盒,你呢比赛准备得怎么样了她记得上次夏萤提过那个重要的比赛。
还在磨曲子,感觉总差那么一点意思。
夏萤的笑容里透出一点腼腆和不易察觉的疲惫,你呢这是……刚下课她看着林晚明显带着倦意的脸和沉甸甸的书包。
嗯,刚结束数学强化班。林晚的语气里带着无奈,暑假……被塞满了。
这样啊……夏萤了然地点点头,沉默了一下。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凝滞。
林荫道上只有知了不知疲倦地鸣叫。
那个……夏萤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轻声开口,目光落在林晚略显苍白的脸上,我……我家就在前面那个小区,
她指了个方向,离这里很近。我琴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要不……顺路去坐坐正好我也要回去练琴。
她的语气很自然,带着一点邀请的意味,并不显得突兀。
林晚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补习班带来的沉重和烦躁,在夏萤清澈的目光注视下,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
好啊。她几乎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了,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快。
去夏萤家的路上,两人并肩走着。
多数时候是林晚在轻声讲述,语速不快,带着一种积压已久的倾诉欲。
讲那个没有空调的闷热教室,讲老师飞快的语速和永远做不完的习题,讲同桌男生烦躁的戳笔声,讲母亲电话里不容置疑的命令……夏萤安静地听着,侧着头,目光专注。
她偶尔轻轻嗯一声,或者点点头,表示她在听。
只有当林晚讲到某个特别憋闷的细节时,她才会简短地回应一句:确实不容易。或者太压抑了。
语调温和,带着一种熨帖的理解。
林晚从未觉得从补习班到某个地方的路途如此短暂。
很快,她们走进一个环境清幽的老小区,在一栋爬满了常青藤的旧式居民楼前停下。
夏萤掏出钥匙打开单元门。
琴房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
靠窗的位置支着一个深棕色的木质谱架,旁边放着一把椅子。
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的音乐主题海报。
最引人注目的是占据了小半面墙的嵌入式书架,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厚厚薄薄的乐谱和音乐理论书籍。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香和旧纸张混合的独特气息,宁静而安谧。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这小小的空间,与林晚刚刚逃离的那个嘈杂闷热的补习班教室,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随便坐。夏萤放下琴盒,指了指窗边一张铺着浅色格子布的旧沙发,要喝点什么吗只有白水。
白水就好,谢谢。林晚放下沉重的书包,在沙发上坐下,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下来,被一种柔软的安全感包裹。
夏萤很快端来一杯温水。
林晚小口喝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打开的琴盒上。
深红色的天鹅绒内衬上,安静地躺着一把光泽温润的小提琴。
琴身线条流畅优雅。
它……真漂亮。林晚由衷地说。
夏萤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柔和下来,像看着一个老朋友。
嗯,陪了我好多年了。
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拿起琴,动作轻柔地调整了一下腮托的位置,然后,自然而然地,将琴弓搭在了弦上。
没有预先的说明,没有刻意的准备。
一串清澈、明亮如溪水奔流的音符,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从她指间流淌出来。
是帕格尼尼。
林晚曾在某个音乐赏析课上听过片段,那炫技般的快速音阶和跳跃的音符,此刻在夏萤的演绎下,却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灵动和蓬勃的生命力。
阳光跳跃在琴弦上,也跳跃在夏萤专注的侧脸上。
她微微闭着眼,身体随着旋律有着极其自然的微小起伏,整个人仿佛与手中的乐器融为一体。
林晚靠在沙发里,静静地听着。
那些繁重的习题、刺眼的排名、母亲的责问、补习班的闷热……所有沉甸甸压在心头的巨石,在这清澈流淌的乐音里,竟一点点被冲刷、瓦解。
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她感到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宁静。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只任由那音乐像温润的水流,包裹着她,洗涤着她。
一曲终了,余音在小小的琴房里袅袅萦绕。
夏萤放下琴弓,微微吐了口气,转头看向林晚,脸上带着一点运动后的红晕和询问的笑意: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吵
林晚睁开眼,用力摇摇头,眼神明亮:不吵!特别好听!感觉……整个人都被洗了一遍。她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词。
夏萤笑了,眼睛弯弯的:那就好。其实练琴挺枯燥的,有时候一个乐句翻来覆去拉几十遍,也挺烦的。
她语气坦诚,放下琴,走过来在林晚旁边的地毯上随意坐下,抱着膝盖。
那……是什么支撑你一直练下去呢林晚忍不住问。她想到自己早已放弃的画笔。
夏萤沉默了几秒,目光投向窗外摇曳的树影,声音轻了下来。
大概……是喜欢吧。虽然也烦,也累,也迷茫,但每次拉出自己想要的音色,或者终于攻克了一个难点……那种感觉,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就像在黑暗里走了很久,突然看到前面有光。
虽然那光可能很微弱,但你知道它在,就有力气继续往前走。
她收回目光,看向林晚,而且,音乐……有时候能说一些语言说不出来的东西。
林晚怔怔地看着她。
夏萤平静的叙述里,有着一种她所不具备的坚韧和清醒。
她忽然明白了夏萤之前那句羡慕你们只需要对付文化课的分量。
那并非客套,而是深知每一条路都布满荆棘的感同身受。
说得出来的东西……有时候也挺沉重的。林晚低下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水纹,声音低了下去,感觉……快要被压垮了。
那就试着……找个地方透透气。夏萤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林晚心上。
就像现在这样。或者……找个方式,哪怕很小,把那些压得你喘不过气的东西,稍微推开一点点。
她的目光落在林晚搁在沙发扶手上的手,那只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指节都泛白了。
林晚顺着她的目光,慢慢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指甲印。
她抬头看向夏萤,对方清澈的眼眸里只有理解和一种无声的支持,没有探究,也没有评判。
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缓缓注入她冰冷疲惫的心房。
在这个小小的、充满松香和阳光的琴房里,在夏萤平和的目光注视下,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变得稍微顺畅了一些。
分别时,她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夏萤把林晚送到楼下。
林晚背着书包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夏萤还站在单元门口,夕阳的金辉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光。
她朝林晚挥了挥手,笑容清澈。
那一刻,林晚觉得,那个名叫夏萤的女孩,连同这间小小的琴房,真的像黑暗里亮起的一点萤光,微小,却足以照亮她脚下晦暗不明的路。
有了夏萤的联系方式,林晚灰暗的补课生活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光。
只要确认她人到了补习班,母亲便不再像之前那样频繁查岗,只会在晚上例行公事般问一句:今天课听得怎么样
林晚只需含糊地答一句还行或跟上了,便能应付过去。
母亲的声音透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似乎也无暇深究。
于是,下课铃声成了林晚一天中最悦耳的音符。
她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脚步轻快地奔向公交站,目的地不再是那个冰冷的出租屋,而是那个充满松香和阳光的琴房。
推开那扇熟悉的门,迎接她的往往是流淌的琴音。
有时是巴赫无伴奏组曲的严谨庄重,有时是克莱斯勒小品《爱之忧伤》的缠绵悱恻,更多时候,是夏萤为比赛反复打磨的那首现代协奏曲片段,充满力量和挑战性的旋律在小小的空间里激荡。
林晚放下书包,常常是安静地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听着。
有时带去的习题集摊在膝头,却一页也看不进去,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夏萤拉琴的身影,看她修长的手指在指板上飞舞,看她微微蹙眉攻克一个技术难点时的专注,看她终于拉出理想音色时嘴角一闪而过的轻松笑意。
夏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份专注本身就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有一次,她带去了那本蒙尘的素描本。在夏萤练习的间隙,她犹豫着翻开了空白的一页,拿起一支削好的铅笔。
笔尖落在纸上,有些生涩。她尝试着勾勒夏萤低头调音的侧影,线条却歪歪扭扭,失去了往日的流畅。
她有些懊恼地停下笔。
在画什么夏萤不知何时放下了琴,好奇地凑过来。
林晚下意识地想合上本子,却被夏萤按住了手。
她看到了纸上那幅稚拙的速写,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漾开真切的笑意。在画我呀
她拿起本子仔细看了看,非但没有嘲笑,反而指着画中琴弓的线条说,这里,弓尖的弧度抓得很有意思。感觉……像要飞出去一样。
画得不好……林晚有些窘迫。
谁说的夏萤把本子还给她,眼神明亮,喜欢就画啊。能拿起笔,就比让它落灰强。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鼓励,而且,你画里的感觉……很特别。
林晚的心被轻轻撞了一下。
她重新低下头,看着那页纸上笨拙的线条,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那潭沉寂已久的水里,微微松动了一下。
日子在琴房温暖的阳光里流过。
夏萤的比赛日期越来越近,她的练习也越发密集和紧张。
有时林晚推门进去,会看到夏萤疲惫地靠在墙上,额发被汗水濡湿,眼神里带着挫败和烦躁。
有一次,她反复练习一个高难度的快速跳弓乐段,连续几次出错后,她猛地放下琴弓,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林晚放下手中的书,没有出声打扰,只是起身去倒了杯温水,轻轻放在谱架旁的小凳子上。
夏萤抬起头,看到那杯水,又看看林晚安静的目光,紧绷的肩膀慢慢松懈下来。
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对着林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重新举起了琴弓。
这一次,那跳跃的音符竟意外地流畅起来。
谢谢你,林晚。练习告一段落时,夏萤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感激,有时候,知道旁边有个人在,感觉……没那么孤单。
林晚摇摇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是我该谢谢你。在这里,我好像……能喘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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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学期像一张骤然收紧的网。高三的倒计时牌挂在了教室最前方,字体更大,颜色更红。
空气里弥漫的硝烟味浓得化不开。
各科老师都在疯狂赶进度、发卷子、排名次。
林晚感觉自己像一架超负荷运转的机器,齿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每一次月考都像一场公开处刑,排名榜前拥挤的人头和低声议论,像无数根细针扎在她背上。
母亲的电话频率明显增加,语气里的焦虑几乎要溢出听筒:晚晚,最后一次月考了,拼一把!妈妈相信你!别给自己留退路!
退路两个字像巨石砸在林晚心上。
她感觉自己被逼到了悬崖边缘,身后是万丈深渊,前面是母亲殷切得近乎扭曲的目光。
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盯着天花板,心跳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得如同擂鼓。
白天在课堂上,那熟悉的窒息感、眩晕感和恶心的感觉,开始如影随形。
最初,她只是伏在课桌上,脸色苍白地忍耐。
老师投来关切的目光,她会勉强摇摇头。
但一次物理随堂测验,卷子上那些熟悉的题目突然变得面目狰狞,她握着笔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胸口像压着千斤巨石,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尖锐的疼痛,仿佛有无数根针扎在肺叶上。
视野开始旋转、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她猛地举起手,声音破碎而急促:老师……我……我喘不上气……胸口……好闷……
她一只手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指节用力到发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大口喘着气,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
老师吓了一跳,赶紧走过来:林晚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哮喘……好像……犯了……林晚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剧烈的喘息,每一个字都像是挤出来的。
她紧紧抓住老师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去,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惊恐和无助。
她不是在表演,这一刻,那剧烈的胸闷和窒息感是如此真实而猛烈,几乎将她吞噬。
快!快扶她去医务室!老师立刻指挥旁边的同学。
林晚几乎是半瘫软地被同学搀扶着离开教室。
在走廊上,她依然大口喘着气,身体瑟瑟发抖,嘴唇甚至有些发绀。
这逼真的生理反应,连她自己都感到心惊。
但内心深处,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说:成了。
她暂时逃离了那张该死的试卷,逃离了那令人绝望的排名压力。
医务室的校医检查了她的心肺功能,听诊器听了一圈,眉头微蹙:心肺音正常,心率是有点快,可能是太紧张了。以前有哮喘病史吗
林晚虚弱地靠在椅子上,眼神有些涣散,摇摇头,声音细若游丝:没有……但最近……经常这样……感觉……快要死掉了……
她适时地发出几声压抑的、仿佛被扼住喉咙般的抽气声。
校医看着她的脸色和状态,最终在请假条上签了字。
可能是过度紧张引发的神经性反应,有点类似过度换气综合征。回去好好休息,放松心情,必要的话让家长带去大医院看看。
揣着那张薄薄的请假条走出医务室,林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呼吸着室外微凉的空气。
刚才那几乎让她窒息的痛苦感觉,在拿到请假条的那一刻,竟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剧烈心跳后的虚脱感。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装病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似乎正在滑向某个危险的边缘。
那痛苦是假的吗不,那窒息感、那濒死的恐惧,在那一刻是如此真实。
但驱使她这样做的,却是一种更深、更绝望的逃离本能。
她拿出手机,手指有些僵硬地打字,发给那个熟悉的头像:老地方。我又‘犯病’了。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一种混合着羞耻、解脱和巨大依赖感的复杂情绪攫住了她。
她快步走向那栋熟悉的居民楼,每一步都像是奔向唯一的救赎。
琴房的门虚掩着。
林晚推门进去,夏萤正站在窗边,背对着她,看着窗外。
听到声音,她转过身。
看到林晚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额角的冷汗,夏萤的眉头立刻蹙紧了,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她快步走过来,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伸出手,轻轻扶住林晚有些摇晃的手臂,把她带到沙发上坐下。
很难受夏萤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去倒了杯温水,塞进林晚冰凉的手里,然后在她身边坐下,保持着一种安静而陪伴的距离。
林晚捧着温热的水杯,感受着那股暖意从指尖蔓延开一点。
她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急促的呼吸在夏萤无声的陪伴下,渐渐平缓下来。
琴房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夏萤没有拉琴,只是静静地坐在旁边。
过了一会儿,林晚才睁开眼,声音还有些沙哑:好了……一点了。
夏萤看着她,目光深邃而复杂。
她没有追问医务室的情况,也没有质疑她哮喘的真伪,只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林晚……这条路,会越走越窄的。
她的目光落在林晚依旧紧握水杯、指节泛白的手上,有些东西,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最终……压垮你的,可能不是外面的东西,而是你自己心里这道坎。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
夏萤看出来了她看穿了自己拙劣的表演羞耻感瞬间烧红了她的耳根。
她想辩解,想说那感觉是真的,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夏萤的目光太清澈,太了然,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直接看到那颗在重压下瑟瑟发抖、试图用谎言寻求庇护的心。
她低下头,避开了夏萤的视线。
琴房里温暖的松香气息,第一次让她感到有些窒息。
夏萤的担忧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正在沉沦的深渊。
但深渊之下那短暂的、虚假的安宁,却又如此诱人。
她该怎么办
深秋的风已经有了锋利的棱角,刮过空旷的顶层露台,发出呜呜的哨音。
林晚靠在冰冷的、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上,单薄的校服外套根本挡不住寒意。
她刚刚从一场数学考试的炼狱里逃出来——不,不是逃出来,是被抬出来的。
最后一道大题,她盯着看了足足十分钟,大脑一片空白,熟悉的窒息感再次排山倒海般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真实。
她感觉自己的肺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眼前金星乱冒,在老师惊骇的目光和同学的惊呼声中,她真的瘫软在了课桌旁。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上来的,只记得拿到请假条后,那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委屈和恐慌驱使着她,不顾一切地冲上了这无人的露台。
她需要冷风,需要空旷,需要……夏萤。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铁门被推开的声音。林晚没有回头,她知道是谁。
夏萤走到她身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陪她站着,一起承受着凛冽的秋风。
她肩上还背着琴盒。
过了许久,夏萤才轻轻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这里风太大了,下去吧
林晚固执地摇头,牙齿微微打颤。
夏萤看着她倔强的侧脸和冻得发青的嘴唇,叹了口气。
她放下琴盒,打开,拿出她的小提琴。没有谱架,没有椅子。
她就那样站着,将琴抵在下颌,琴弓稳稳地搭在了弦上。
一串轻盈、温柔又带着淡淡慰藉的旋律流淌出来,像初冬里呵出的一口白气,像寒夜里悄然亮起的一盏小灯。
是马斯涅的《沉思》。
那旋律悠长、宁静,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温柔地包裹住露台上凛冽的风声,也包裹住林晚那颗被恐慌和委屈冻僵的心。
林晚紧绷的身体,在那熟悉的乐音里,一点点松懈下来。
她依旧靠在栏杆上,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夏萤拉琴的身影。
琴弓在弦上优雅地滑动,夏萤微微闭着眼,神情专注而平和。
风撩起她额前的碎发,夕阳的余晖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这一刻,她仿佛与这寒冷的露台、与这温柔的琴音融为了一体,成为了这片小小天地里唯一的暖源。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消散在风里。
夏萤放下琴,看向林晚。
林晚也看着她,眼眶有些发热。
她带来的那罐冰镇橘子汽水,还握在夏萤没有拿琴的左手。
冰冷的金属罐身凝结的水珠,沿着夏萤纤细的手指缓缓滑落,滴答、滴答,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声音在寂静的露台上格外清晰。
夏萤将琴小心地放回琴盒,然后走到林晚面前。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右手。
她的指尖因为握琴和寒冷,也带着凉意。
那微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抚上了林晚冰凉的脸颊。
她的目光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忧虑,努力想看清林晚眼底深处的疲惫和挣扎。
你的‘哮喘’……夏萤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却清晰地落在林晚心上,真的不去医院……好好看看吗
她的指尖在林晚的脸颊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眷恋和心疼,才缓缓收回。
那微凉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短暂地驱散了林晚心头的寒意,却又留下更深的不安。
林晚贪恋地看着她,贪恋她指尖的温度,贪恋她带来的那份短暂的平静和庇护。
没事,她摇摇头,声音有些哑,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依赖,老毛病了。在你身边……就好多了。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夏萤这片刻的存在,仿佛只要她在,那无边的黑暗和窒息就能被挡在外面。
夏萤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消散在越来越冷的秋风里。
暮色四合,将两个女孩单薄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沉沉的暗蓝之中。
露台上的风,似乎更冷了。
高三上学期的期末家长会,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班主任陈老师,一个素来以严厉著称的中年女人,在家长会后单独将林晚的母亲请进了办公室。
门关上的瞬间,林晚的心就沉到了谷底。
她站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交谈声。
起初是陈老师刻板严肃的叙述,接着是母亲陡然拔高的、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质问:什么!又请假还是‘哮喘’不可能!她在家好好的!从来没这毛病!
声音穿透薄薄的门板,像冰冷的锥子扎进林晚的耳朵。
林晚妈妈,您先别激动。陈老师的声音试图安抚。
校医多次检查,确实没发现器质性病变。但林晚这学期请假次数实在太多,每次都症状严重。我们建议,您务必带她去正规医院,彻底检查一下心理……
心理!母亲的声音彻底失控了,变得尖利刺耳,带着被冒犯的愤怒和巨大的恐慌。
我女儿心理没问题!她就是懒!就是不想学习!找借口偷懒!她是不是跑去跟那个什么拉琴的混在一起了我就知道!学艺术的有几个正经的!肯定是被带坏了!
办公室的门猛地被拉开。
林母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里燃烧着愤怒和失望的火焰,像两团烧红的炭。
她一眼就锁定了走廊上脸色惨白、浑身僵硬的林晚。
在办公室内外所有老师、家长和同学惊愕、探究的目光注视下,她几步冲上前,如同抓小鸡一样,一把狠狠攥住了林晚纤细的手腕!
力道之大,指甲几乎要嵌进林晚的皮肉里!
走!跟我回家!现在!立刻!母亲的咆哮在安静的走廊里炸开,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我辛辛苦苦供你吃供你穿,不是让你装病逃课去鬼混的!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什么病!走!
她不由分说,拖着林晚就往楼梯口拽。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林晚!那是一种灭顶之灾降临的冰冷预感!不能回去!回去意味着什么
无休止的盘问、羞辱,甚至可能被关起来,再也见不到……夏萤!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她混乱的脑海!
不——!一声凄厉的尖叫从林晚喉咙里迸发出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绝望和反抗。
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挣!母亲猝不及防,被她挣脱了钳制!
林晚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转身就朝着楼梯上方狂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找夏萤!只有夏萤能救她!只有夏萤那里是安全的!她跌跌撞撞地冲上楼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
身后是母亲愤怒到极点的嘶吼和追赶的脚步声,还有陈老师和其他人惊慌的劝阻声。
整个教学楼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骚动起来。
她冲上顶层,熟悉的露台铁门就在眼前!她猛地推开虚掩的铁门——
空无一人。
只有冰冷的夜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落叶。
露台上空旷寂寥,只有惨白的月光和远处城市模糊的光污染。
夏萤呢她不在!她为什么不在!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晚。
身后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越来越近,母亲愤怒扭曲的面容出现在楼梯口:林晚!你给我站住!
退路已断,前路是冰冷的虚空。
林晚的目光死死锁在露台边缘那道锈迹斑斑的矮栏杆上。
那高度,翻过去轻而易举。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跳下去!跳下去就解脱了!跳下去……就能离开这一切!
她像着了魔一样,手脚并用地冲向栏杆!冰冷的铁锈触感刺激着她的皮肤。
就在她双手抓住栏杆,一条腿已经跨上去的瞬间——
林晚——!
一个无比熟悉、清晰得如同在耳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和穿透力,猛地响起!
林晚浑身剧震,猛地转头向下望去!
就在楼下那片被月光照得惨白的空地上,她看到了夏萤!
夏萤就站在那里,仰着头,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夜风吹起她单薄的衣衫,她的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有些虚幻,但那眼神却锐利得如同实质,穿透了遥远的距离和沉沉的夜色,直直钉在林晚的心上!
那眼神里,有恐惧,有痛心,还有一种林晚从未见过的、近乎悲悯的复杂情绪!
别做傻事!夏萤的声音再次穿透风声传来,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跳下来,我接不住你的!林晚——!
接不住三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碎了林晚脑中那疯狂而虚幻的泡沫。
滚烫的泪水瞬间决堤,灼烧着她冰凉的脸颊,巨大的委屈如同溃堤的洪水,将她彻底淹没。
她只想靠近那唯一的光源,只想扑进那个能给她片刻安宁的怀抱!
你过来……你上来……抱抱我……好不好
她朝着楼下那个模糊的身影嘶喊,声音破碎不堪,带着绝望的哭腔和最深切的乞求,求求你……抱抱我……
楼下的夏萤,却极其缓慢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的声音透过风声,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林晚,听话,回去。回去!
她抬手指向林晚身后,你看,你妈妈……她在等你。她很担心你,她只有你了……难道你要让她看着你这样吗你要让她……彻底绝望吗
她担心我她只会逼我!逼死我!林晚哭喊着反驳,声音嘶哑,你总说我有病……让我去看医生……可如果你是我的药……为什么我现在心口……这么疼!
她死死盯着楼下夏萤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眸里找到答案,找到一丝动摇,找到一丝能支撑她活下去的微光。
就在这时,身后追上来的人群已经冲上了露台!班主任陈老师、年级主任,还有两个身强力壮的体育老师!他们看到林晚半个身子探在栏杆外,魂飞魄散!
抓住她!
小心!
几双手臂如同铁钳般,从林晚身后死死地、不顾一切地箍住了她的腰和胳膊!巨大的力量将她猛地向后拖拽!
放开我!放开!林晚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拼尽全力地挣扎,身体疯狂地扭动、踢打,想要挣脱束缚,目光却死死地、绝望地锁住楼下那个身影,夏萤!夏萤——!
就在她被众人强行拖离栏杆、身体重重摔倒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的瞬间,她最后看了一眼楼下——
月光惨白,空地上空无一人。
只有夜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
夏萤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雾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她从未出现过,仿佛刚才那清晰的声音和眼神,都只是林晚濒临崩溃时产生的、最绝望也最可悲的幻觉。
世界彻底陷入黑暗和死寂。林晚停止了挣扎,身体瘫软下去,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破布娃娃。
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汹涌地流淌着,浸湿了冰冷的水泥地。
身后是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老师们惊魂未定的喘息声,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她坠入了无边的冰海。
……初步诊断为转换性障碍,主要症状表现为功能性失语,伴有明显的躯体化症状,如发作性呼吸困难、晕厥。
这是个体在遭遇无法承受的巨大心理压力时,潜意识启动的一种防御机制,将心理痛苦转换为躯体症状……
心理诊室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语调平稳,像在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鉴定报告。
空气里是消毒水和纸张混合的冰冷气味。
林晚蜷缩在母亲旁边的硬塑料椅子上,低垂着头,长发遮住了脸,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
手腕上被母亲攥出的青紫淤痕还未消退。
母亲双手紧紧交握着放在膝盖上,指节捏得发白。
她听着医生的诊断,身体微微发抖,脸上愤怒的红潮早已褪尽,只剩下一种被巨大恐惧掏空后的惨白和茫然。
她几次想开口询问什么,嘴唇哆嗦着,却最终只发出几声压抑的、破碎的哽咽。
目前的情况,药物治疗配合系统的心理干预是必要的。
医生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病历本。
先开些调节神经功能和抗焦虑的药物。如果失语症状持续加重,或者出现其他更严重的躯体化表现,可能需要考虑住院治疗,进行更集中的干预。
医生龙飞凤舞地在处方签上写下几行字,撕下来递给母亲。
那张薄薄的纸,仿佛有千斤重。
母亲颤抖着手接过,看了一眼上面那些陌生的药名,又看了一眼身边木然的女儿,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失语的世界,像一个巨大的、真空的玻璃罩子,将林晚与外界彻底隔绝。
她听得见母亲小心翼翼的询问、医生刻板的医嘱、邻居好奇的议论,但她张着嘴,喉咙里却像被一团浸透水的棉花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空气似乎也变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
最初的恐慌过去后,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麻木。
她像一具行尸走肉,被母亲带着往返于医院和出租屋之间。
白色的、圆形的药片,带着微苦的粉末味。
每天三次,用水送服。
它们带来嗜睡、口干、味觉迟钝,像一层厚厚的、隔音的棉被,将她本就迟滞的感官包裹得更加严实。
世界在她眼前褪色、模糊,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
她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灰色天空,或者盯着墙上的某一点,思绪飘到不知名的虚空。
母亲在她面前放了一块小小的写字板。
她偶尔拿起笔,手指僵硬,写下的字歪歪扭扭,如同幼童涂鸦。
更多时候,她只是沉默地坐着,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精致人偶。
每周两次的心理治疗,是另一个无声的战场。
治疗师是一位面容温和的中年女性,姓吴。
她的办公室布置得很温馨,有柔软的沙发和绿色的植物。
但林晚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拒绝眼神交流,拒绝拿起写字板。
林晚,吴医生的声音总是很温和,像潺潺的溪水。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也很害怕。不想说话没关系。但我们可以试着……想想想想那些让你喘不过气的东西,是什么是考试排名还是……别的
林晚的眼神空洞地看着茶几上的盆栽。
那个叫夏萤的女孩,吴医生试探着,语气更加轻柔,她对你好吗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感觉是不是……会轻松一点
夏萤。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破了林晚麻木的外壳。
她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她……是你的朋友吴医生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继续循循善诱。
她拉琴的样子,是不是很美在她身边,是不是觉得……可以暂时忘掉那些让你害怕的事情
林晚的嘴唇抿得更紧了。
一股强烈的酸涩涌上鼻腔。
朋友避难所药还是……一个她亲手编织出来、用以逃避现实的幻梦那个露台上消失的身影,是幻觉吗如果是幻觉,为什么那声音、那眼神,清晰得如同烙印如果不是……她为什么消失了
有时候,吴医生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我们太渴望被理解,太渴望一个安全的地方,渴望到……我们的心会帮我们‘创造’出一个这样的人,或者……把某个人,变成我们想象中的样子。
她可能承载了我们自己都做不到的坚强、自由和……庇护。
靠近她,就像靠近我们渴望成为的那个自己,或者渴望拥有的那份安全感。
林晚猛地抬起头,第一次直直地看向吴医生。
她的眼睛因为震惊而睁大,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茫然、困惑、被戳穿的羞耻……还有一丝隐隐的抗拒。
她……不是假的!林晚在心底无声地呐喊,喉咙却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急促的呼吸暴露了她内心的激烈动荡。
她当然存在。吴医生似乎读懂了她眼中的挣扎,温和而坚定地说,但她在你生命里扮演的角色,你赋予她的意义……是否可能,有一部分,是你内心极度渴望的投射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充满理解和包容,这很正常,林晚。当我们被压得喘不过气,我们会本能地抓住任何能让我们浮起来的东西。这并不可耻。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林晚的眼眶,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
不是因为悲伤,而是一种被彻底理解的巨大冲击和随之而来的、难以言喻的委屈。
她终于拿起了一直被她推开的写字板,手指颤抖着,用尽全力,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下一个字,几乎要划破纸面:

心口疼。
为那个可能只是幻影的夏萤
还是为那个在绝望中挣扎、不得不依靠幻象来呼吸的自己
吴医生看着那个力透纸背的疼字,眼中掠过一丝心疼,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很疼。
药物带来的麻木感像一层厚厚的茧,包裹着林晚残存的意识。
高三最后的日子,就在这迟滞的灰暗中,无声地滑过。
母亲辞掉了超市的工作,只接些零散的钟点工,把大部分时间用来陪她,眼神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无法掩饰的焦虑。
曾经尖锐的责问变成了笨拙的关心和一日三餐的照料。
高考那天,林晚像个提线木偶,在母亲的陪伴下走进考场。
试卷上的字迹在她眼中漂浮、旋转,笔尖在答题卡上划过,留下模糊的痕迹。
一切都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模糊不清,触感遥远。
放榜那天,母亲拿着手机,手指颤抖地输入准考证号。
当屏幕跳出那个并不算顶尖、但也远超预期的大学录取通知——省城一所不错的医学院,心理学专业——时,母亲抱着她,哭得像个孩子。
林晚靠在母亲怀里,感受着那陌生的、带着油烟味和泪水的温暖拥抱,心头一片茫然的平静。
没有狂喜,也没有失落,只有一种漫长跋涉后、终于抵达终点的虚脱。
大学四年,是缓慢剥离那层厚茧的过程。心理学的课堂,像一束光,照亮了她自身曾经深陷的黑暗迷宫。
那些关于防御机制、投射、移情、创伤的理论,像一把把精准的手术刀,冷静地剖析着她过往的经历。
她如饥似渴地学习,像在拼凑自己破碎的拼图。
她加入了心理援助社团,在帮助那些同样被情绪困扰的陌生同学时,仿佛也在抚慰着过去的自己。
药物治疗早已停止,失语也早已成为过去,但偶尔在深夜里惊醒,那种窒息般的恐慌感仍会如幽灵般短暂造访。
毕业实习,她选择了回到家乡的城市中心医院,心理科。
白大褂穿在身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她每天面对形形色色被心理阴影困扰的人:焦虑的母亲,抑郁的青少年,创伤后应激障碍的退伍军人……她倾听,分析,引导,努力用专业和共情去点亮他们心中的微光。
工作很累,却也让她感到一种脚踏实地的充实。
一个春末的黄昏,林晚处理完最后一个咨询记录,揉了揉发酸的脖颈。
窗外暮色渐沉,华灯初上。
脱下白大褂,她习惯性地走出心理科所在的门诊大楼,脚步像是有自己的意志,走向医院深处那栋相对僻静的康复中心大楼。
楼前的小花园里,新栽的鸢尾开出了几朵蓝紫色的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康复中心一楼大厅的侧墙上,新布置了一个宣传栏,展示着一些康复期患者参与艺术疗愈的作品。
色彩斑斓的绘画、形态各异的陶艺、充满生命力的拼贴画……林晚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脚步却在不经意间顿住了。
她的视线被一幅水彩画牢牢锁住。
画面上,阳光充沛得几乎要溢出纸面。
一个穿着蓝白色校服的短发少女,闭着眼睛,微微侧着头,安静地靠在一扇明亮的格子窗边。
少女的神情是那样宁静而安详,仿佛沉浸在某个温暖的梦境里,唇角甚至带着一丝极淡、极满足的笑意。
阳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在睫毛下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
整幅画的笔触细腻而温暖,用色明亮柔和,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她屏住呼吸,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放大。
画中的少女……是她!是高二那年,在夏萤琴房里,听着小提琴声安然睡去的自己!
她的目光急切地扫向画作的右下角,寻找着那个她以为早已被时光掩埋、却从未真正忘记的名字——
夏萤
两个清秀的字迹,如同两道闪电,劈开了记忆的闸门。
松香的气息、流淌的琴音、露台上凛冽的风、那绝望一瞥中悲悯的眼神……
所有关于夏萤的记忆碎片,裹挟着汹涌的情感,瞬间将她淹没!她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的墙壁才站稳。
夏萤!她还活着!她在这里!
巨大的冲击让林晚头晕目眩。
她几乎是扑到宣传栏前,指尖颤抖着,隔着冰冷的玻璃,轻轻拂过画中少女的轮廓。
阳光的温度,少女安详的睡颜,仿佛透过玻璃传递过来。
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猛地想起什么,绕到宣传栏的背面。
背后是固定画框的支架和背板,通常不会有信息。
林晚焦急地摸索着,手指在粗糙的背板上划过。
在画框右下角支架与背板交接的缝隙里,她似乎摸到了一小块凸起。
她小心翼翼地探入指尖,夹出了一张小小的、折叠起来的硬纸卡片。
展开。
上面是一个手写的地址,字迹清秀有力:青川路27号,河畔画语工作室。
地址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印刷体字:艺术疗愈,静待花开。
林晚紧紧攥着那张小小的卡片,冰冷的硬纸边缘硌着她的掌心,却带来一种无比真实的触感。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起头,大口呼吸着弥漫着消毒水和春日草木气息的空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悸动。
夏萤……她真的在!不是幻觉!
几天后,一个阳光晴好的周六下午。
林晚按照卡片上的地址,找到了青川路。
这是一条沿着城市内河延伸的老街,两旁是有些年岁的梧桐树和改造过的旧式建筑。
27号是一个临河的二层小楼,外墙刷成了温暖的米黄色,爬满了翠绿的常青藤。
一扇原木色的门上挂着一个简单的木牌:河畔画语。
门边的小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着:今日有光。
林晚站在门口,做了几个深深的呼吸。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带着暖意。
她伸出手,指尖有些微颤,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门内响起清脆的风铃声。
一股熟悉的松香气息,混合着油画颜料、亚麻籽油和旧木头的味道,扑面而来。
午后的阳光透过宽敞的落地窗,洒满了整个空间。
这是一个宽敞的画室兼工作室,靠墙立着大大小小的画架,有些蒙着白布,有些展示着未完成的作品。
地上随意放着几只颜料桶和一捧画笔。
靠窗的位置,一个木质画架旁,一个身影背对着门口,正微微弯着腰,似乎在整理地上的颜料管。
那身影,高挑,纤瘦。
及肩的黑发柔顺地垂落。
林晚屏住呼吸,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她放轻脚步,一步一步,朝着那个背影走去。
阳光在她脚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就在她离那个背影只有几步之遥时,对方似乎有所感应,整理颜料的动作顿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那个身影,缓缓地、缓缓地直起身,转了过来。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打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而柔和的线条。
白皙的皮肤,挺秀的鼻梁,那双眼睛——清澈依旧,如同浸在清水里的黑曜石,只是眼波深处,沉淀了时光打磨后的沉静,还有一丝历经世事的淡淡倦意。
此刻,这双眼睛正静静地、带着一丝温和的探询,望向林晚。
四目相对。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风声,河水流淌声,远处街市的嘈杂,全都退到了遥远的地方。
世界只剩下画室里流淌的阳光,弥漫的松香和颜料气息,以及眼前这个活生生的、触手可及的人。
林晚的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翻滚着,冲撞着,带着四年漫长的寻找、分离的痛楚、被救赎的感恩、成长的阵痛和此刻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
最终,所有的言语都融化、沉淀,只化作一个微微颤抖的、却无比清晰的微笑,和一声轻得如同叹息、又重得如同誓言的低唤:
夏萤……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异常清晰:
终于找到你了。
阳光里,细小的尘埃在两人之间飞舞。
夏萤看着她。
看着林晚眼中翻涌的泪光,看着她身上那件象征着专业和治愈的白大褂(虽然此刻并未穿着),看着她褪去了少女青涩、多了份沉静坚毅的脸庞。
她清亮的眼眸中,瞬间也涌起了晶莹的水光,如同阳光照耀下突然碎裂的冰湖。
那水光迅速汇聚,却倔强地停留在眼眶边缘,没有落下。
她的嘴角,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向上扬起。
那不是一个灿烂的笑容,而是一个历经千帆、终于靠岸般疲惫又释然的弧度,带着穿越漫长时光的暖意和一丝小心翼翼的确认。
画室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夏萤向前迈了一小步,缩短了那咫尺的距离。
她的目光,温柔而复杂地落在林晚的脸上,像是在细细辨认时光留下的每一道痕迹。
然后,她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久未使用的微哑,却像琴弦上滑落的最轻柔的音符,清晰地落在寂静的阳光里:
林医生……
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近乎玩笑的试探,和一种更深沉的、等待了许久的询问:
我的‘病’……还能治好吗
由读者投稿事件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