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亲宴上,真千金苏小小哭得梨花带雨。
所有人都在看我笑话,以为我会歇斯底里。
养母命令我立刻搬出卧室:小小才是沈家血脉,你该去佣人房。
哥哥冷笑着递来一张卡:识相点,别自取其辱。
我笑着接下卡,转身却拨通电话:启动A计划。
十年布局,沈家的一切早已尽在我手。
真千金不过是我精心挑选的棋子。
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哥哥,很快就要跪着求我放过沈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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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水晶吊灯的光芒像无数细碎的冰棱,砸在沈家宴会厅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
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水、雪茄烟丝和陈年红酒混合的沉闷气息。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们低声谈笑,目光却像探照灯,不约而同地聚焦在同一个方向。
聚焦在今晚真正的主角身上。
苏小小。
她站在人群中心,穿着一身显然不太合身、质地也略显粗糙的白色连衣裙。
那裙子崭新,却透着一股廉价感,与她此刻身处的金碧辉煌格格不入。
她微微低着头,瘦削的肩膀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几缕汗湿的碎发黏在苍白的额角。
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摇摇欲坠的泪珠。
爸…妈…
她的声音又细又抖,破碎得不成样子,像被风吹散的蛛丝,我…我回来了…
话音未落,大颗的泪珠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滚落下来。
砸在她紧紧攥着衣角的手背上。
也砸在沈家夫妇的心尖上。
小小!我的女儿!
养母宋美琳发出一声凄切的呼唤,猛地扑过去,将苏小小紧紧搂入怀中。
保养得宜的脸上涕泪横流,精心描绘的眼妆糊成一片。
她哭得真情实感,仿佛要把过去二十年错失的骨肉亲情在这一刻全部倾泻出来。
孩子…我苦命的孩子啊!
沈父沈国涛,这个在商场上向来以铁腕著称的男人,此刻也红了眼眶,声音哽咽。
他伸出手,宽厚的手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抚摸着苏小小瘦弱的脊背。
动作笨拙,却充满了迟来的、沉重的父爱。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低低的、充满同情的叹息和议论。
唉,太可怜了,看这姑娘瘦的…
听说从小在乡下孤儿院长大吃了多少苦啊…
总算回来了,沈家夫妇这心结算是解开了…
那…那个呢
有人压低了声音,用眼神示意着人群外围一个安静的角落。
所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怜悯、幸灾乐祸,甚至是赤裸裸的轻蔑,如同无形的箭矢,瞬间调转方向,射向那里。
射向林晚。
她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边。
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花园夜景,灯火朦胧,幽深静谧。
窗内,则是属于另一个主角的、声泪俱下的认亲舞台。
林晚穿着一身剪裁极简的黑色晚礼服。
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她纤细却挺拔的身姿。
像一株遗世独立的墨竹。
与大厅中央那场情感汹涌的风暴相比,她所在的角落安静得近乎诡异。
没有眼泪。
没有歇斯底里。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人们预期中该有的慌乱、不甘或怨毒。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
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
剔透的杯壁折射着顶灯冰冷的光,在她白皙的指尖跳跃。
她的目光平静地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被沈家夫妇紧紧簇拥着的苏小小身上。
那眼神很淡。
淡得像是在看一幅与己无关的油画。
又像是猎人在评估一件早已落入囊中的猎物。
唇角,似乎还噙着一抹极浅、极淡的笑意。
若有若无。
转瞬即逝。
快得让人怀疑是不是灯光造成的错觉。
装!真能装!
一个穿着亮片礼服、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撇着嘴,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周围一圈人听清,心里指不定怎么翻江倒海呢,搁这儿演淡定给谁看
就是,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语气刻薄,鸠占鹊巢二十年,真当自己是凤凰了现在正主回来,看她还能得意几天。
等着瞧吧,
亮片礼服女嗤笑一声,晃了晃杯中的红酒,宋阿姨什么脾气沈少什么性子能容她继续赖在这儿碍眼好戏在后头呢。
这些议论像细小的蚊蚋嗡嗡作响,清晰地钻进林晚的耳朵里。
她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仿佛那些恶意的揣测谈论的,是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她的视线依旧停留在苏小小身上。
看着她在宋美琳怀里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看着沈国涛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安抚。
看着周围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同情目光。
终于,这场感人肺腑的认亲大戏在宋美琳宣布开席的哽咽声中暂告一段落。
宾客们纷纷落座,气氛重新变得热闹而虚伪。
林晚也优雅地走向自己的位置——那张长餐桌的末端。
一个距离主位最远、灯光也最黯淡的位置。
她刚坐下,甚至没来得及拿起餐巾,一道带着浓重香水味和冰冷怒气的阴影就笼罩了她。
宋美琳站在她面前。
脸上刚才对着苏小小的慈爱与泪痕尚未完全干透,此刻却已覆上了一层厚厚的、不耐烦的寒霜。
她保养得宜的手撑在光滑的桌面上,指甲上的碎钻在灯光下闪着尖锐的光。
林晚,
宋美琳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淬了冰的针,扎得人生疼,你懂事点。
林晚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她。
眼神清澈,没有波澜。
宋美琳被她这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刺,火气更盛。
小小回来了。
她加重语气,仿佛在宣布一个至高无上的圣旨,她才是沈家真正的血脉!是我的亲生女儿!
她微微俯身,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你那个房间,采光最好,空间最大,是家里最好的主卧。你今晚就收拾收拾,搬到三楼西边的小阁楼去。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还不够彻底,又补充了一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
佣人房隔壁,地方虽然小了点,旧了点,但清净。
她刻意加重了佣人房隔壁几个字,眼神里充满了驱逐和切割的意味。
那间房,以后归小小了。
**2**
餐厅里鼎沸的人声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隔开。
林晚和宋美琳所在的餐桌一角,陷入一种诡异的低压。
水晶吊灯的光芒落在宋美琳精心描画的脸上,清晰地映照出她眼底那份不容置喙的决绝和……一丝急于撇清的厌恶。
仿佛眼前这个被她亲手娇养了二十年的女孩,此刻已成了必须立刻清除的污渍。
林晚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很轻微。
像蝴蝶翅膀掠过花瓣的颤动。
她的目光从宋美琳那张写满驱逐令的脸上移开。
掠过满桌精致却冰冷的菜肴。
掠过周围那些或明或暗、饱含各种意味的视线。
最终,落在了自己面前那杯一直未曾动过的香槟上。
澄澈的液体,细密的气泡无声地上升、破裂。
如同无数个转瞬即逝、无人知晓的秘密。
宋美琳的眉头拧得更紧。
林晚这近乎无视的沉默,在她看来就是无声的抵抗,是贪恋沈家富贵的不识抬举。
我的话,你听清楚没有
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忤逆的尖锐,瞬间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附近几桌的交谈声明显地弱了下去。
更多的目光聚焦过来。
带着看好戏的兴奋。
林晚终于有了动作。
她缓缓抬起眼睫。
那双眼睛,在并不明亮的末端灯光下,依旧清亮得惊人。
没有预想中的愤怒、屈辱或是哀求。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湖面。
听清楚了,母亲。
她的声音响起,不高不低,清晰平稳,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
没有一丝颤抖。
这反常的平静让宋美琳微微一怔,心头那股无名火反而烧得更旺。
她正要发作,另一个身影带着清冽的雪松香水味和毫不掩饰的嘲讽,插了进来。
沈修言。
沈家唯一的儿子,林晚名义上的哥哥。
他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姿态闲适而倨傲。
另一只手里,随意地捏着一张薄薄的卡片。
铂金色的卡片边缘,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而昂贵的光泽。
他走到林晚身侧,目光自上而下地睥睨着她。
如同在看一件需要被清理的物品。
嘴角勾着一抹毫不掩饰的、混合着轻蔑与快意的冷笑。
喏,
他把那张铂金卡随意地丢在林晚面前的桌布上。
卡片落在洁白的亚麻布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嗒。
拿着。
沈修言的声音带着施舍般的腔调,冰冷而刻薄。
里面有点钱,够你在外面租个不错的公寓,安稳过上一阵子。
他微微倾身,靠近林晚的耳边,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恶意的提醒。
识相点,林晚。
别赖在这里自取其辱。
沈家的门楣,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周围竖起耳朵的宾客,声音清晰地传开,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残忍,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攀附的。鸠占鹊巢二十年,该知足了。
小小才是沈家的小姐。
你,该回你该待的地方去了。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林晚。
也彻底撕开了这场认亲宴温情脉脉的面纱。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灼烧着餐桌末端的那个身影。
怜悯、嘲讽、鄙夷、幸灾乐祸……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
沈修言满意地看着林晚。
期待从她脸上看到崩溃、难堪,或者哪怕一丝狼狈的裂痕。
宋美琳也抱着手臂,下巴微抬,等着林晚最终的屈服和狼狈离场。
林晚的目光,静静地落在那张躺在白色桌布上的铂金卡上。
卡片折射着冰冷的光。
像一块墓碑。
标记着她过去二十年沈家大小姐身份的终结。
在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无数道目光的炙烤下。
林晚伸出了手。
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
她的动作很慢。
带着一种奇异的仪式感。
指尖轻轻触碰到了那张冰凉的卡片。
然后,稳稳地捏住了它。
她没有看沈修言。
也没有看宋美琳。
仿佛只是捡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物件。
在沈修言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加深,宋美琳眼中露出果然如此的轻蔑时。
林晚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没有泪痕,没有愤怒,没有屈辱。
甚至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
唇角,反而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晰而明媚的弧度。
一个真真切切的笑容。
像初春冰雪消融后绽放的第一朵花。
瞬间点亮了她过分平静的面容。
在沈修言和宋美琳错愕的目光中。
在满场宾客难以置信的注视下。
林晚捏着那张冰冷的铂金卡,对着沈修言,笑容加深,语气甚至带着一丝轻松的调侃。
哥哥真是大方。
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将卡片随意地收进自己精巧的手拿包里。
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丝毫滞涩。
仿佛只是收下了一份普通的礼物。
做完这一切,林晚甚至没有再看僵在原地的沈修言和脸色铁青的宋美琳一眼。
她从容地站起身。
黑色的裙摆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
然后,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中,她微微侧过身,对着满场或惊愕或茫然的宾客,颔首示意。
姿态优雅,无可挑剔。
如同即将退场的女王。
她转身。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稳定、不疾不徐的嗒、嗒声。
一步步,远离那片喧嚣的中心。
远离那些或同情或嘲弄的目光。
走向宴会厅侧后方,那扇通往花园露台的玻璃门。
夜风带着花园里草木的清新气息,从敞开的门缝涌入。
吹拂起她鬓边几缕柔软的发丝。
也吹散了大厅里令人窒息的沉闷和恶意。
玻璃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
隔绝了满室的灯火辉煌和人声鼎沸。
花园露台很安静。
只有远处喷泉潺潺的水声,和不知名小虫的浅唱低吟。
朦胧的地灯勾勒出花木扶疏的轮廓。
林晚走到露台边缘的白色雕花栏杆旁。
月光清冷,洒在她身上,为她黑色的身影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夜露凉意的空气。
然后,从手拿包里拿出了手机。
屏幕的光亮映亮了她依旧带着浅笑的眉眼。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快速而稳定地滑动、点击。
动作行云流水。
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解锁。
打开一个极其简洁、没有任何多余图标的加密通讯界面。
找到一个只有一个字母K的备注名。
点开。
编辑信息。
只有三个字,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将掀起滔天巨浪:
【启动A计划。】
指尖悬停在发送键上,只有一瞬的凝滞。
随即,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发送成功的提示微光一闪而逝。
林晚将手机屏幕按灭。
她抬起头,望向远处灯火辉煌的宴会厅主窗。
巨大的落地窗内,人影幢幢。
依稀还能看到宋美琳正心疼地搂着苏小小,轻声细语地安抚。
沈修言则端着酒杯,侧脸对着这边,似乎在和旁边的朋友谈笑风生,刚才那点不快早已抛诸脑后。
他们沉浸在骨肉团聚的温情里。
沉浸在清理门户的快意里。
浑然不觉。
一张无形的、冰冷的大网,已在这一刻,随着那三个字的发出,悄然收紧。
覆盖了整个沈家。
林晚的唇角,那抹明媚的笑意并未褪去。
反而在朦胧的月光下,加深了。
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沉淀下来。
冰冷。
坚硬。
如同深埋地底的玄铁。
她静静地站在露台边缘。
夜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和裙摆。
像一个耐心的猎手。
等待着她的猎物,一步步,自己踏入早已布好的天罗地网。
花园里草木的清香,似乎也带上了一丝铁锈般的冷冽。
**3**
三楼西侧的小阁楼。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樟脑丸混合的陈腐气味。
光线昏暗。
只有一扇小小的、对着内院天井的气窗,吝啬地透进一点天光。
狭小的空间被清理过,但依旧显得逼仄。
一张窄小的单人床靠墙放着。
一个掉了漆的老式衣柜。
一张摇摇晃晃、桌面布满划痕的书桌。
这就是宋美琳口中清净的地方。
佣人房隔壁。
林晚带来的东西不多。
几个行李箱整齐地靠墙摆放着。
她换下了那身价值不菲的黑色晚礼服,穿着一套简单的棉质家居服。
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书桌前。
桌面上只放着一台轻薄但配置顶级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幽幽的光映在她脸上。
神情专注而冷静。
屏幕上分割成几个不同的窗口。
左边是不断滚动的复杂金融数据和图表,红绿交织的曲线如同心跳般起伏。
右边则是一个简洁的通讯界面,上面只有代号和简短的信息流。
【K:资金流监控节点已全部接入,覆盖沈氏核心及关联子公司。】
【K:目标人物苏小小名下账户异常流水(指向沈修言)已捕获,证据链完整。】
【K:舆情引导模组就绪,关键词库加载完成,静候指令。】
【K:备用收购方磐石资本接触完毕,意向强烈,随时可启动白衣骑士方案。】
林晚纤细的指尖在触控板上轻点、滑动。
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条信息。
如同将军在沙盘前检阅自己无声的军团。
突然,通讯界面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图标闪烁起来,发出极轻微的嗡鸣。
图标形状,像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玉兰花苞。
林晚的眼神瞬间凝住。
她迅速点开。
弹出一个加密的视频通话请求框。
请求来源,标注着一个代号:【青芽】。
林晚没有任何迟疑,戴上旁边一副特制的降噪耳机,接通了请求。
屏幕上出现一张脸。
是苏小小。
但此刻的她,与白天那个在认亲宴上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真千金判若两人。
背景是她那间刚刚据为己有、宽敞奢华的主卧。
水晶吊灯的光芒有些刺眼。
她穿着一件丝质睡袍,慵懒地靠在巨大的贵妃榻上,手里端着一杯红酒。
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怯懦和悲伤
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混合着得意和贪婪的笑容。
眼神里充满了对眼前富贵的迷醉和即将攫取更多的不满足。
晚姐!
苏小小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兴奋和邀功般的急切,完全没了白天的柔弱,成了!全按你说的!那老女人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姓沈的傻小子看我眼神都直了!哈!
她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猩红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粘稠的痕迹。
你都不知道,那大卧室,那衣帽间…啧啧,全是钱的味道!比我装可怜骗那些傻老头老太太一辈子赚的都多!
她的语气充满了市侩和赤裸裸的欲望。
晚姐,接下来怎么搞
她凑近镜头,眼睛闪着精光,那傻小子看着挺有钱的,我是不是该加把劲再‘无意’透露点以前过得有多惨多要点零花钱还是…直接上点‘猛料’
她舔了舔嘴唇,暗示意味十足。
我看他好像挺吃我‘小白花’这一套的。
林晚静静地看着屏幕里那张因为贪婪而有些变形的脸。
眼神平静无波。
如同在观察实验室里一个按预设程序行动的样本。
做得不错。
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平稳,听不出情绪,零花钱可以要。尺度你自己把握。
至于‘猛料’…
林晚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不急。先让他习惯你的‘依赖’和‘脆弱’。
把他给你的每一笔钱,
林晚的指尖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无论大小,无论名目,时间、金额、方式,都详细记录下来。
明白!
苏小小眼睛更亮了,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保证一笔不落!晚姐你放心,哄男人掏钱这事儿,我熟!
她仰头喝了一大口酒,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晕。
对了晚姐,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谄媚,我昨天‘不小心’听到那老女人跟管家嘀咕,好像要把你那个什么…信托基金给冻结了!说是不能让你带走沈家的钱!真够狠的!
林晚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天气预报。
知道了。
她语气平淡,按原计划进行。沈修言那边,继续加深接触。
好嘞!
苏小小痛快地答应,随即又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市井的算计,晚姐,你看我这‘演出费’…是不是也该结一下了最近手头有点紧,看上个包…
林晚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意。
账号。
她言简意赅。
就知道晚姐最爽快!
苏小小立刻报出一串数字。
林晚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了几下。
转了。管好你的嘴。
放心放心!我苏小小最讲义气!跟着晚姐有肉吃!
苏小小看着手机到账提示,喜笑颜开,对着镜头做了个封嘴的动作。
视频通话结束。
屏幕暗了下去。
阁楼里恢复了寂静。
只有笔记本电脑散热风扇发出低微的嗡鸣。
林晚靠在椅背上。
窗外,夜色浓重。
远处城市的霓虹在天际线上涂抹出一片模糊的光晕。
她看着那光晕。
眼神深邃,如同无垠的夜空。
义气
她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苏小小的话。
声音轻得像叹息。
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棋子,只需要听话,不需要思想。
更不需要所谓的义气。
贪婪的棋子,往往用得最顺手,也…毁得最彻底。
她关闭了电脑。
阁楼陷入彻底的黑暗。
只有气窗外,一点微弱的星光透了进来。
落在她平静的脸上。
一场风暴,正在这看似卑微的阁楼里,无声地酝酿。
只待一个恰当的时机。
便会席卷整个看似坚不可摧的沈氏王国。
**4**
沈氏集团总部大楼顶层。
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钢铁森林的壮观全景。
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射进来,将昂贵的手工地毯烤得暖洋洋。
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和现磨咖啡的醇厚气息。
沈修言靠坐在宽大的意大利真皮办公椅里。
姿态闲适。
指尖夹着的雪茄烟雾袅袅。
他正听着财务总监的季度汇报。
脸上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笑容。
沈总,上个季度,我们地产板块在‘滨江壹号’项目的带动下,现金流非常健康,利润增长点也很稳定,股东们都很满意……
财务总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
沈修言微微颔首,正要开口。
砰!
办公室厚重的实木大门被猛地撞开!
巨大的声响在空旷奢华的房间里炸开,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沈国涛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几步就冲到了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前。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份文件。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那份文件被他狠狠摔在光滑如镜的桌面上!
纸张散开,发出刺耳的哗啦声。
沈修言!你干的好事!
沈国涛的怒吼如同炸雷,震得整个办公室仿佛都在颤抖。
他双目赤红,死死瞪着被这突如其来变故惊得从椅子里弹起来的儿子。
爸您这是……
沈修言脸上那点掌控全局的笃定瞬间碎裂,只剩下错愕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
他下意识地瞥向桌上散开的文件。
当看清最上面一页加粗的标题和触目惊心的数据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关于集团旗下宏远建材巨额亏空及关联交易异常的紧急调查报告》。
你给我解释清楚!
沈国涛一巴掌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咖啡杯都跳了一下,三亿!整整三亿!宏远建材的账是怎么做的钱呢都他妈流到哪里去了!
他抓起几张散落的纸,几乎要戳到沈修言的鼻子上。
这些!这些!还有这些!
他指着上面用红笔圈出、标注得密密麻麻的转账记录,全都是转到那个叫什么…苏小小名下的账户!苏小小是谁!
沈国涛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
她是不是就是那个刚认回来的野丫头!你给她转这么多钱干什么!买她的人吗!沈修言!你这个混账东西!
爸!您听我解释!
沈修言脸色煞白,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不是您想的那样!小小她…她以前过得太苦了!我只是想补偿她!给她买点东西,让她有点安全感!那些钱…那些钱我会想办法补上的!
补偿安全感
沈国涛怒极反笑,眼神像刀子一样剐着沈修言,用三个亿去补偿一个刚认回来几天的野丫头!沈修言!你当我是傻子吗!
他猛地转身,指着旁边噤若寒蝉、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财务总监和几个高管。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立刻!马上!
几个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个风暴中心。
沉重的门被带上。
隔绝了外面世界。
办公室里只剩下暴怒的父亲和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儿子。
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说!
沈国涛的声音压抑着雷霆,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除了这个野丫头,你他妈还挪了多少填到哪个窟窿里去了赌还是又投了你那些狗屁不通的‘项目’!
沈修言的身体晃了晃。
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挪用公款的窟窿,远不止宏远建材这一个。
为了填补他之前几次失败投资的亏空,为了维持他在狐朋狗友面前的阔少排场,他拆东墙补西墙,早已在集团几个核心项目里埋下了定时炸弹。
苏小小这个突如其来的真千金,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还有她那些悲惨过去的哭诉,像一把钥匙,轻易就打开了他冲动和虚荣的闸门。
给她买昂贵的珠宝,转巨额零花,甚至许诺帮她投资…
那些钱,不过是他掩饰自己更大亏空、安抚自己不安良心的遮羞布。
他以为能瞒天过海。
他以为父亲永远会被蒙在鼓里。
我…我…
沈修言喉咙发紧,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废物!蠢货!
沈国涛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心彻底沉到了谷底,怒火烧得他眼前发黑,沈家几代人的基业!就要毁在你这个败家子手里!
他胸膛剧烈起伏,猛地抓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手指因为愤怒而颤抖,用力按下几个键。
保安部!立刻!给我把那个叫苏小小的女人控制起来!不准她离开沈家半步!冻结她名下所有账户!所有!
命令下达,沈国涛像被抽干了力气,颓然跌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双手用力地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脸色灰败。
短短几分钟,仿佛老了十岁。
沈修言呆立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
冷汗浸透了他昂贵的衬衫。
就在这时。
沈国涛放在沙发扶手上的私人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号码没有备注。
但那个尾号…沈国涛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记得!
这是几天前,一个极其低调但能量惊人的磐石资本的代表私下联系他时,留下的号码!
对方当时只隐晦地提了一句,对沈氏集团很有兴趣,表达了友好合作的意向。
在这个节骨眼上打来
沈国涛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惊怒,手指有些僵硬地划开了接听键。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喂我是沈国涛。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力量感的男声。
沈董事长,您好。很抱歉在这个时间打扰您。
我是‘磐石资本’的代表,陈默。
对方的声音彬彬有礼,如同春风。
但接下来的话,却像淬了冰的利刃,精准地刺穿了沈国涛最后一丝侥幸!
我们刚刚注意到贵集团旗下一些核心项目,尤其是宏远建材,出现了一些…令人担忧的资金异动。
同时,我们也关注到贵公司股价今日出现了非理性的恐慌性抛售,跌幅已经触及我们的预警线。
基于对贵公司基本面的审慎评估,以及我们投资人的核心诉求…
电话那头的陈默顿了顿。
沈国涛握着手机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他屏住了呼吸。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连沈修言都忘记了恐惧,死死地盯着父亲手中的电话。
仿佛那是一个决定命运的审判。
短暂的停顿后,陈默温和却冰冷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死寂的办公室:
我们‘磐石资本’,决定行使合同赋予的权利。
正式启动对沈氏集团的全面收购要约。
相关法律文件和收购意向书,我们的团队会在一小时内送达贵公司。
希望贵方能予以重视,并…积极配合。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忙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空洞地回响。
像丧钟的余韵。
啪嗒!
沈国涛手中的手机无力地滑落,重重地砸在厚厚的地毯上。
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他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彻底瘫软在沙发里。
面如死灰。
眼神空洞地望着奢华的天花板。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沈修言僵在原地。
他清晰地看到父亲眼中那最后一点光芒熄灭了。
只剩下无边的绝望和灰败。
磐石资本…收购要约…
这几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砸碎了他最后一丝幻想。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悔恨,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张了张嘴。
想喊一声爸。
却只发出了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破碎的呜咽。
阳光依旧明媚地洒满整个顶层办公室。
照亮了价值连城的古董。
照亮了光可鉴人的地板。
也照亮了沙发上那个瞬间被击垮的老人。
和旁边那个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年轻人。
沈氏帝国的根基,在这一刻,轰然出现了巨大的、无法弥补的裂痕。
**5**
沈宅主楼。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客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无处不在的阴冷和死寂。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硝烟散尽后的焦糊味。
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散落着被摔碎的瓷器碎片。
一只孤零零的高跟鞋躺在沙发脚边。
几个小时前还弥漫着骨肉团聚温情的家,此刻已沦为战场废墟。
宋美琳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母兽。
头发散乱,昂贵的丝绸套装上沾着可疑的水渍和褶皱。
精心描绘的眼妆被泪水冲刷成两道狼狈的黑痕,糊在脸上。
她跌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身体却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
她的手指,神经质地指着站在客厅中央的苏小小。
指尖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
是你!都是你这个扫把星!丧门星!
宋美琳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哭腔和滔天的恨意,自从你进了这个家门!沈家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修言那么好的孩子…都是被你勾引的!被你害的!那些钱…那些钱一定是你骗他的!是你这个贱人掏空了沈家!
苏小小被两个身材高大的佣人死死地按着胳膊。
她早已没了认亲宴上的楚楚可怜,也没了和林晚视频时的市侩得意。
此刻的她,脸色惨白如纸,头发被抓得凌乱不堪,脸上还带着清晰的巴掌印,嘴角渗着血丝。
昂贵的丝质睡袍被扯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廉价的内衣肩带。
她惊恐地看着状若疯癫的宋美琳,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不…不是我…我没有…
她徒劳地摇着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声音嘶哑地辩解,是沈少…是他主动给我的…他说要补偿我…他说他喜欢我…他说沈家有钱…
闭嘴!贱人!
宋美琳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抓起茶几上一个沉重的玉石摆件就要砸过去!
旁边的管家眼疾手快,死死抱住了她。
夫人!夫人您冷静!使不得啊!
放开我!让我打死这个祸害!
宋美琳歇斯底里地挣扎着,眼神怨毒得几乎要将苏小小生吞活剥,都是你!毁了我的家!毁了我的儿子!毁了我的沈氏!
玉石摆件最终还是被管家夺了下来。
宋美琳脱力般跌坐回沙发。
巨大的绝望和愤怒撕扯着她。
她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死寂的客厅。
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最终。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钉在了客厅通往佣人房的、那条昏暗走廊的入口。
那里。
一个身影静静地站着。
林晚。
她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
依旧穿着简单的家居服。
背脊挺直。
双手随意地插在衣兜里。
像一个沉默的旁观者。
冷冷地看着眼前这场由她亲手导演、却与她无关的闹剧。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幸灾乐祸。
没有同情。
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宋美琳看到林晚这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心头那股无处发泄的邪火瞬间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林晚!
她尖叫着,声音因为过度嘶喊而破裂扭曲。
是你!一定是你!是不是!
她指着林晚,手指剧烈地颤抖着,像是要隔着空气戳穿她。
是你把那个野丫头带回来的!是你把这个祸害引进了家门!是你!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宋美琳猛地推开试图阻拦她的管家,踉跄着朝林晚冲过去。
她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挥舞着双手,指甲尖锐。
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沈家养了你二十年!给你吃!给你穿!给你最好的!你就这么报答我们!
你恨我让你搬出主卧是不是你恨我让小小回来是不是!
她冲到林晚面前,浓重的香水味混合着泪水和歇斯底里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告诉你!林晚!这个家!沈家的一切!就算毁了!烂了!也轮不到你来染指!
宋美琳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扭曲而显得异常狰狞。
她死死瞪着林晚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
一字一句,带着刻骨的怨毒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宣告:
你、不、配!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唾沫星子溅到了林晚的脸上。
林晚甚至没有抬手去擦。
她只是微微偏了偏头。
躲开了宋美琳那因激动而喷溅的口水。
她的眼神,从始至终,都平静地看着宋美琳。
看着这个曾经雍容华贵、如今却歇斯底里的养母。
看着这个在绝望中胡乱攀咬、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女人。
等到宋美琳的嘶吼在空旷的客厅里变成破碎的回音。
等到她因为脱力和激动而微微喘息。
林晚才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唇角。
那不是一个笑容。
更像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带着怜悯的叹息。
她的目光,越过宋美琳因愤怒而扭曲的肩膀。
落在了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
那里,是沈家引以为傲的、在夜色中依旧灯火璀璨的前庭花园。
她终于开口了。
声音不高。
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温和。
清晰地穿透了客厅里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气氛。
母亲,
她顿了顿。
像是在斟酌一个合适的称呼。
您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她的视线缓缓收回,重新落在宋美琳那张写满惊愕、愤怒和不解的脸上。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清晰。
这栋房子,
这个花园,
还有您脚下踩着的每一寸土地…
林晚的唇角,终于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晰而冰冷的弧度。
眼神锐利如刀。
早就不姓沈了。
她的话音很轻。
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死寂的客厅里轰然引爆!
宋美琳脸上的愤怒和狰狞瞬间凝固。
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张着嘴,眼睛瞪得极大。
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和惊骇。
你…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旁边的管家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
连被按着的苏小小都忘记了哭泣,呆呆地看向林晚。
林晚没有理会宋美琳的质问。
她只是平静地从家居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文件。
动作从容不迫。
她将文件打开。
然后,轻轻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放在了旁边那张被宋美琳摔过瓷器、此刻还沾着水渍的鸡翅木茶几上。
文件的纸张很挺括。
在明亮的吊灯下,上面加粗的黑色标题清晰得刺眼:
——《不动产产权登记证明》。
所有人一栏,赫然印着两个清晰有力的汉字:
林晚。
附图正是沈宅的俯瞰图和详细地块信息。
产权转移日期,就在一个月前。
一个无声的、却足以颠覆一切的惊雷,在所有人头顶炸开!
宋美琳像是被那纸上的名字烫到眼睛,猛地后退一步,身体晃了晃。
她死死盯着那份文件。
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烧穿。
不…不可能…
她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假的…一定是假的…你从哪里伪造的…
林晚没有解释。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宋美琳。
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像是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可怜人。
沈氏集团,或许曾经属于沈家。
林晚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冽。
但这里,沈宅。
她的目光扫过这间奢华却已弥漫着腐朽气息的客厅。
扫过墙上价值不菲的名画。
扫过地上碎裂的瓷片。
扫过宋美琳惨白的脸。
最后,落回那份冰冷的产权证明上。
它现在,
以及它未来的一切,
都只属于我。
林晚。
**6**
冰冷的晨曦,如同稀释的牛奶,吝啬地涂抹在沈宅三楼西侧那扇狭小的气窗上。
在阁楼里投下几道微弱的光柱。
光柱中,无数细小的尘埃无声地飞舞。
林晚已经醒了。
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
但并不疲惫。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站在那扇小小的气窗前。
背影挺拔。
像一株在贫瘠土壤里依旧努力向阳而生的植物。
脚下,整齐地摆放着两个轻便的行李箱。
她在这里的东西,本就不多。
昨晚楼下那场惊天动地的闹剧,并未波及这方狭小安静的空间。
那份冰冷的产权证明,如同一张盖棺定论的符咒,彻底压垮了宋美琳最后的神经。
她当场晕厥了过去。
被佣人们手忙脚乱地抬回了房间。
苏小小则被更加严密地看管起来,如同囚徒。
整个沈宅,笼罩在一种大厦将倾、人人自危的死寂里。
林晚没有下去。
她只是平静地关上了阁楼的门。
隔绝了楼下的混乱与绝望。
此刻,她静静地站在窗前。
看着下方花园里,晨光中沾着露水的玫瑰。
娇艳欲滴。
却开错了地方。
门外,楼梯上传来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
一步。
一步。
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迟滞。
停在了阁楼那扇单薄的门板外。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只有尘埃在光柱中不知疲倦地舞动。
许久。
门外的人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噗通。
一声沉闷的钝响。
膝盖重重砸在木质楼梯上的声音。
清晰地穿透了薄薄的门板。
晚晚…
沈修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嘶哑。
干涩。
破碎得如同被砂纸磨过。
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卑微和绝望。
完全褪去了昔日沈家大少爷的骄矜与傲慢。
晚晚…我知道错了…
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血沫。
是我混蛋…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是我对不起你…
我不该那么说你…不该那么对你…
门外,响起了压抑不住的、崩溃的啜泣声。
断断续续。
像垂死野兽的哀鸣。
爸他…他气得住院了…医生说情况很不好…
公司…公司完了…磐石资本…他们要吞掉一切…
银行在催债…股东们都在逼宫…媒体…媒体像疯狗一样堵着门…
晚晚…
沈修言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急切和恐惧,只有你能救沈家了!晚晚!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爸说过…你…你手里有妈当年留给你的信托基金!很大一笔钱!是不是那笔钱能动用吗
还有…还有…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变得更加卑微和急切,那个磐石资本!那个陈默!他…他是不是你的人晚晚!你跟他们很熟对不对你一定说得上话!对不对
求求你…晚晚…看在…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上…看在爸妈养了你二十年的份上…
沈修言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门板上。
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每一声,都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
救救沈家…
救救爸…
我求你了…晚晚…我给你磕头了…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我把命给你都行…
求求你…
门外的哭求声和磕头声,交织成一片绝望的哀鸣。
在这清冷的晨曦中。
显得格外刺耳。
又格外…可笑。
林晚依旧背对着门。
静静地站着。
目光透过那扇小小的气窗,落在更远的地方。
落在城市初醒的天际线上。
晨曦将云层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门外的哭求、忏悔、卑微的许诺、沉重的磕头声…
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模糊而遥远。
无法在她眼中激起一丝涟漪。
她脸上的表情,甚至没有任何变化。
平静得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直到门外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只剩下断断续续、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泣。
林晚才缓缓地转过身。
她的动作很轻。
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走到门边。
没有开门。
只是隔着那扇单薄的门板。
仿佛能感受到门外那个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却匍匐在地的哥哥那绝望而卑微的气息。
她微微垂下眼睫。
遮住了眼底深处最后一点微澜。
然后。
用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
清晰地。
对着门板外的沈修言。
说了一句。
哥,
她的声音很轻。
却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切断了门外那人最后一丝微弱的幻想。
沈家的生死,
从你把那张卡丢在我面前的时候,
就与我无关了。
门外。
死一般的寂静。
连那破风箱般的抽泣声,也骤然停止了。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林晚不再停留。
她拎起脚边那两个轻便的行李箱。
转身。
走向阁楼内侧,另一扇极其隐蔽、通往外部独立楼梯的小门。
那是当年建造时,为了方便佣人清理天井杂物而留下的通道。
早已废弃。
布满灰尘。
她推开门。
一股带着清晨凉意和尘埃味道的空气涌了进来。
她没有回头。
一步。
踏出了这个囚禁了她身份二十年、也囚禁了她真实自我二十年的牢笼。
脚步轻盈而坚定。
将身后那扇门。
连同门里门外所有的哭泣、绝望、哀求、算计和腐朽的过去。
彻底地。
关在了身后。
晨曦终于挣脱了云层的束缚。
将一片灿烂的金光,慷慨地洒向大地。
也洒在林晚挺直的背影上。
为她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晕。
像新生的凤凰。
挣脱了所有桎梏。
飞向属于她的、无垠的天空。
**7**
沈氏集团易主的风暴,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商界和上流社会。
曾经显赫一时的沈家,以令人瞠目的速度崩塌、解体。
磐石资本以雷霆之势完成了对沈氏核心资产的整合收购。
动作快、狠、准。
沈国涛在病床上得知最终结果,急怒攻心,病情加重,虽然后来保住了性命,但半边身子已不太利索,只能黯然退居海外一处僻静的疗养院,远离了所有的喧嚣是非。
宋美琳经此剧变,精神几近崩溃,时而歇斯底里,时而痴痴呆呆。沈家仅剩的一点产业变现后,勉强支撑着她在一个昂贵的私人疗养院里生活,有专人看护,却也彻底失去了自由和往日的风光。
沈修言挪用的巨额款项东窗事发,证据确凿。
尽管他极力辩解,甚至试图将一部分责任推给早已被控制的苏小小,但法律的铁拳依旧无情落下。
最终以职务侵占罪被判了重刑。
锒铛入狱。
昔日挥金如土的沈家大少,成了囚服加身的阶下囚。
而苏小小,在沈家彻底倒台、沈修言自身难保后,她的利用价值也瞬间归零。
她名下那些来路不明的巨额财产被悉数追缴。
所谓的真千金身份,在冰冷的法律和现实面前,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和一纸空文。
她试图用自己那套可怜身世和被欺骗感情的说辞博取同情,甚至想找媒体闹事。
但很快,几家权威媒体就爆出了她过去在多个城市流窜、专门针对富有老人进行情感诈骗的累累案底。
铁证如山。
舆论瞬间反转。
她成了人人喊打的职业骗子、拜金捞女。
最终也难逃法网。
在一场关于她诈骗案的庭审直播中,她哭得声嘶力竭,对着镜头疯狂地嘶喊着一个名字:
是她!是林晚!都是她指使我干的!她是魔鬼!她骗了所有人!
然而,她的指控苍白无力。
没有任何证据。
更像是疯子的呓语。
镜头扫过旁听席。
那里空空荡荡。
并没有那个她口中魔鬼的身影。
林晚的名字,只是在这场风暴的边缘,被短暂地、模糊地提及过几次。
像投入深潭的几颗小石子,并未激起多少涟漪。
很快就被更劲爆的沈氏内幕、磐石资本的崛起所淹没。
她的去向,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谜。
有人说她拿着那份神秘的信托基金,远走海外,过起了富足的隐居生活。
有人说她其实是磐石资本背后的神秘推手之一,早已悄然站在了财富的新巅峰。
但这些传言,都只是传言。
没有人在公开场合再见过她。
她就像一缕青烟,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一年后。
南太平洋。
一座地图上几乎找不到的私人岛屿。
岛屿不大,却美得如同天堂。
洁白的沙滩如同柔软的缎带。
清澈见底的碧蓝海水温柔地拍打着岸边。
茂密的热带雨林郁郁葱葱,一直延伸到岛屿中心一座设计极简、却与自然完美融合的白色别墅前。
别墅面向大海的宽阔露台上。
林晚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亚麻长裙。
赤着脚。
坐在一张藤编的躺椅里。
海风带着湿润的咸味和热带花果的芬芳,吹拂着她随意挽起的长发。
她的皮肤被阳光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
眼神宁静。
像这片无垠的大海。
她手里拿着一份轻薄的电子阅读器。
屏幕上显示着最新的财经新闻摘要。
关于磐石资本完成对沈氏资产整合后,市值又创新高的报道。
关于沈家彻底沉寂的后续。
她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
指尖轻点。
屏幕暗了下去。
那些遥远的纷争、算计、崩塌与哀鸣,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情。
她端起旁边小圆桌上的一杯冰镇椰青。
吸管里,清甜的汁液带着凉意滑入喉咙。
舒服得让她微微眯起了眼。
像一只餍足的猫。
小姐,
一个穿着熨帖制服、气质干练的中年女管家悄然走到露台边,声音温和恭敬,您之前交代关注的那个慈善基金会,‘青芽计划’,第一批受助的失学女童名单和近况报告已经整理好了,发到您邮箱了。
林晚睁开眼。
眼底掠过一丝柔和的光。
知道了,K姨。
她点点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晚点我看。
K姨微微颔首,安静地退下。
露台上又只剩下林晚一个人。
海风。
阳光。
涛声。
她拿起旁边小圆桌上另一部加密的卫星电话。
屏幕很干净。
只有一个加密的联系人。
备注:【青芽】。
她点开。
编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没有文字。
只有一个符号。
一个简单的、绿色的、向上破土的嫩芽图案。
发送。
几秒钟后。
屏幕亮起。
那边回复了。
同样没有文字。
也是一个符号。
一个金色的、小小的、圆满的句号。
林晚看着那个金色的句号。
唇角缓缓向上弯起。
一个真正轻松、释然、带着阳光暖意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开来。
像岛上盛开的、无忧无虑的鸡蛋花。
她放下卫星电话。
拿起那杯椰青。
深深地吸了一口。
清甜冰凉。
她站起身。
走到露台的边缘。
赤脚踩在温热的木质甲板上。
眼前。
碧海。
蓝天。
白沙。
绿树。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
照亮了她脚下的路。
也照亮了她眼中那片澄澈自由的未来。
她微微仰起头。
闭上眼。
感受着阳光温暖地洒在脸上。
海风温柔地拂过发梢。
远处,似乎有海鸟欢快的鸣叫。
一切嘈杂、算计、黑暗与枷锁。
都被这无垠的蔚蓝。
彻底涤荡干净。
消失在海天相接的尽头。
再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