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我沈惊语疯了,竟在自己的及笄宴上,当着满堂宾客的面,亲手打断了自幼相伴的孤女表妹苏晚吟的胳膊。
可他们不知道,就在刚才,这个女人,正发了疯似的想爬上我丈夫的床。
而我的丈夫,威震大梁的战神顾凛川……
正抱着一根房梁柱子,哭着喊救命。
1
我一脚踹开厢房的门。
力道大得门板砰一声撞在墙上,震得窗棂都在抖。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被这声巨响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
屋里。
我那向来柔弱不能自理、一阵风就能吹跑的表妹苏晚吟,此刻正衣衫半解地趴在地上,一头乌黑的秀发凌乱地铺散开,活像个刚被蹂躏过的女鬼。
表姐,你信我!她看见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是凛川哥哥他……他喝多了,非要拉我进来的!我是被强迫的!
我顺着她颤抖的手指望去。
我那威震四方、杀敌无数的战神夫君,定北侯世子顾凛川……
此刻,他像只受惊的猴子,缩在紫檀木博古架的最顶层,怀里死死抱着一尊前朝的青花梅瓶,两条大长腿哆哆嗦嗦,哭得鼻涕都快下来了。
他扯着嗓子,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娘子救我!这里有淫贼!她要玷污为夫的清白!
这一幕,何其熟悉。
我深吸一口气,前世死前那股浓重的血腥味仿佛又冲进了我的鼻腔。
对,就是这样。
我重生了,在她准备毁掉我一生的这一天,回来了。
前世,我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顾凛川被她下了药,意乱情迷地压着她的场面。
我疯了一样信了她被强迫的鬼话,从此与顾凛川离心离德,把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一世,他竟然……爬上了博古架
我差点没绷住,忘了台词。
但我很快反应过来,今天这出戏,我必须是那个被蒙蔽的、愤怒的、愚蠢的妻子。
于是我双眼一红,像一头发了疯的母狮,朝着地上的苏晚吟就扑了过去!
贱人!你竟敢勾引我夫君!
我一把薅住她那头引以为傲的长发,抓着她的脑袋就往坚硬的金丝楠木地板上哐哐猛撞!
要不要脸!我们沈家收留你,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报答我的啊!
哐!哐!哐!
苏晚吟在我手底下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啊!表姐!是我啊!月月!你疯了吗!
听不见!老娘就是要打你!
撞的就是你这张狐媚子的脸!
我抓紧机会,又狠狠地来了几下,直到感觉手里的头发都快被我薅秃了才罢休。
苏晚吟被撞得七荤八素,奋力转过头来,额头上已经一片红肿,嘴角还挂着血丝。
我这才如梦初醒般,一脸震惊、痛苦、难以置信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几步。
晚吟怎么……怎么会是你我的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颤抖。
她捂着脸,发出了凄厉的哭声:月月,我对不起你!都是凛川哥哥……是他把我拽进来的,他说他喜欢我很久了,他说要休了你娶我……我一个弱女子,我能怎么办啊!
我斜着眼睛瞟了一眼博古架上那个抱着瓶子、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的男人。
我心里冷笑,苏晚吟这颠倒黑白的本事,不去当个状师都屈才了。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让顾凛川演了这么一出。
但我还是得把戏演完。
我一脸心疼地上前扶她,眼看她戏瘾越来越大,一边哭喊着我对不起你,我没脸见人了,一边就想往门外冲。
我怎么可能让她出去!
外面可都是来参加我及笄宴的京城贵胄!让她这么衣衫不整地冲出去嚷嚷,我跟顾凛川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我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将她死死地扯了回来。
就在这时,苏晚吟的表情突然一僵,假哭瞬间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真哭。
啊!我的胳膊!她惨叫一声,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我的胳膊……刚刚……刚刚好像被撞断了!
我愣住了。
断了我只是抓了她一下啊。
博古架上,顾凛川终于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的青花瓷瓶爬了下来,走到我身边,拍着胸脯,一脸后怕。
娘子,可吓死我了!这女人跟疯了一样,一进来就脱衣服往我身上扑,我情急之下,只好抄起一张凳子……自卫。
我看着苏晚吟那不自然扭曲的胳膊,又看了看旁边地上四分五裂的红木凳子腿。
我懂了。
这个男人为了保住自己的贞洁,竟然生生打断了苏晚吟的胳膊。
真够狠的。
我佩服苏晚吟的敬业,胳膊都断了,还能保持演技的稳定发挥。
直到她被闻声而来的家丁手忙脚乱地抬走,送去医馆,顾凛川才凑到我耳边,脸上的后怕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试探着问:
永安十年,腊月初八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
永安十年,腊月初八。
前世,我被废去诰命,打入冷宫,最终被苏晚吟和顾凛川的庶弟顾玄清联手灌下毒酒的日子。
他清俊的脸在我眼前放大,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不再是往日的温情脉脉,而是和我如出一辙的、淬了毒的冰冷和恨意。
我便知道。
他也回来了。
这个世界,要开始变得有意思了。
2
前世的记忆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在我脑中汹涌奔腾。
及笄宴后,我坚信是顾凛川酒后乱性,玷污了我的好表妹。
苏晚吟在我面前日日啼哭,说她无颜苟活,唯一的念想就是腹中那未成形的孩子。
我信了。
我不仅信了,还顶着侯府和娘家的巨大压力,逼着顾凛川纳她为贵妾。
我以为我是在弥补,是在成全。
可我亲手引了一头白眼狼入室。
顾凛川一边要应付朝堂上政敌的弹劾,一边要处理因丑闻而动荡的军心,回家还要面对我的冷眼和猜忌,他心力交瘁。
而我,坚定不移地站在苏晚吟那边,为她争取名分,为她对抗整个侯府。
后来,她联合顾凛川的庶弟,我那好小叔子顾玄清,一步步设计构陷,说顾凛川通敌叛国。
证据确凿,铁案如山。
永安十年,腊月初八,大雪封城。
顾凛川为护我逃离,被乱箭穿心,死不瞑目。
我被擒住,成了阶下囚。
苏晚吟穿着我亲手为她缝制的凤冠霞帔,挺着大肚子,笑着走到我面前,告诉我,她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顾凛川的,而是顾玄清的。
是他们,联手导演了这一切,只为了夺走本该属于顾凛川的一切。
而我,沈惊语,京城第一才女,御史大夫的嫡女,就是他们棋盘上最愚蠢、最可悲的那颗棋子。
恨意像毒藤,死死缠住了我的心脏。
我与苏晚吟,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
我是在孤苦无依的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才对她毫无保留。
可她却把我害得家破人亡。
如今,重来一世。
我依然会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边。
然后,坚定不移地,将她亲手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苏晚吟的胳膊接不上了,大夫说,骨头碎了,就算养好了,那条胳膊也废了。
她在自己的小院里养了一个多月,期间派人递了好几次消息,说想见我,我都以身子不适为由,避而不见。
她终于坐不住了。
这天,我正在侯府的暖阁里,听管家汇报我小叔子顾玄清定亲宴的筹备事宜。
苏晚吟就这么闯了进来。
她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那条废了的胳膊用绸带吊在胸前,看着格外凄楚。
她一见到我,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眼泪说来就来。
表姐,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抬手,示意她打住。
地上凉,表妹身子金贵,还是起来说话吧。我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手里的炭火,再说了,今天是我那好小叔子定亲的好日子,说这些丧气话,不吉利。
什么!
苏晚吟猛地拔高了音量,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连忙掩饰地笑了笑:二公子……什么时候谈了亲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最近。我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对方是当朝太尉家的嫡小姐,盛兰茵。二弟和母亲都满意得不得了呢。
能不满意吗
太尉盛崇明,手握京畿兵权,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权臣。而盛兰茵,是他唯一的嫡女,天之骄女。
前世,顾玄清做梦都想攀上这门高枝,可惜盛太尉眼高于顶,根本看不上他一个庶子。
这一世,我和顾凛川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又是送礼又是递话,才让顾玄清和我那偏心眼婆婆以为,这门亲事是他们自己努力得来的。
果然,顾玄清欣喜若狂,挖空心思对盛兰茵展开猛烈的追求,现在更是迫不及待地要定下名分。
毕竟,娶了盛兰茵,就等于在朝堂上多了一大助力,离他那个侯爷梦,就又近了一步。
可他也不想想。
这世上,哪有白吃的午餐
我勾起一抹隐秘的笑,这出好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3
定亲宴设在侯府最大的宴客厅,流光溢彩,奢华至极。
我那好婆婆,定北侯夫人,今天显然心情极好,满面春风地应酬着各家女眷。
目光落到我身上时,她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只不咸不淡地说道:惊语,这几天布置宴会,辛苦你了。
她嘴上说着辛苦,却绝口不提这次宴会的花费,几乎都是从我的嫁妆里出的。
我也不在意,笑眯眯地回道:母亲说的哪里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能帮到二弟,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是啊,我可高兴了。
高兴地在宴客厅所有不起眼的角落里,都安插了我的人手。
说话间,吉时已到,定亲仪式正式开始。
在众人瞩目下,一对新人缓缓从屏风后走出。
顾玄清一身绛紫色锦袍,身姿挺拔,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志得意满,时不时柔情蜜意地望向身旁的盛兰茵。
水晶灯光下,男人俊朗,女人娇美,引得满堂宾客纷纷称赞,好一对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我端着酒杯,目光却锁定了角落里的苏晚吟。
她死死地绞着自己的衣角,那张苍白的脸上满是嫉恨和不甘。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倾心爱慕的男人,此刻正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接受所有人的祝福和恭维。
想必,这滋味一定非常不好受吧。
我垂下眼帘,抿了一口杯中的温酒,不着痕迹地向另一个角落瞥了一眼。
那里,两个我早就打点好的八卦妇人,正挽着手,慢悠悠地凑到苏晚吟身后,装作说悄悄话的样子。
哎,你瞧瞧盛家那位小姐,看着风光,实际上啊,这里头的门道可多着呢。
另一个立刻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接话:快说说,怎么回事
苏晚吟的耳朵,立刻像兔子一样竖了起来,身体也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生怕漏掉一个字。
我跟你说啊,这盛小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早年在江南养病的时候,就跟一个穷书生好上了,还……珠胎暗结呢!
天呐!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后来被太尉知道了,把那书生打断了腿赶出京城。可这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大了,处理不掉,太医说要是再打掉,以后可就生不出来了。这不,才火急火燎地给肚子里的孽种找个爹嘛!不然,你以为凭顾家二公子一个庶出的身份,能攀上太尉府这根高枝
啧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那顾二公子这岂不是……当了活王八
她们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周围一圈人听得清清楚楚。
我看到,苏晚吟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曙光的饿狼。
她借口说要去更衣,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大厅。
我拿出袖中的小手炉暖了暖手,一切,尽在掌握。
苏晚吟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我安插在各处的眼线很快传来消息,她一离开大厅,就火急火燎地找上了同样借口出来的顾玄清。
顾玄清倒是个谨慎的,左右看了看,拉着她钻进了花园深处的一座假山后面。
那里确实很隐蔽,侯府里没人会去。
不过……
我冲着不远处正和同僚谈笑风生的顾凛川,轻轻勾了勾手指。
顾凛川心领神会,立刻颠颠地跑了过来,像一只求表扬的大狗。
娘子,何事吩咐
夫君,宴会有些闷了,我冲他眨了眨眼,笑意盈盈,我听闻后花园新搭了个临水的戏台,不如请大家去那里,听一出新戏,热闹热闹
顾凛川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立刻高声宣布,为了给二弟和盛小姐助兴,特意请了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在后花园的临水轩加演一出《凤求凰》。
宾客们一听有热闹看,顿时都来了兴致。
婆婆有些诧异地看着我:还准备了堂会之前怎么没听你说
我搀着她的胳膊,笑得高深莫测:
母亲,您且看着。待会儿的这出戏啊,可~精~彩~了~
4
临水轩建在花园的湖心,视野开阔,正对着那片藏着龌龊的假山。
宾客们被引导着涌入临水轩时,戏台上的锣鼓敲得震天响,完美掩盖了人群的嘈杂。
正是初冬,假山上的草木有些凋零,根本遮不住什么。
尤其是在临水轩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
假山后,一男一女,正忘我地纠缠在一起。
男人上身的锦袍还算齐整,只是裤子褪到了膝弯,露出半截光溜溜的屁股。
女人则跪在他面前,裙摆凌乱地掀起,姿态不堪入目。
戏台上的唱腔戛然而止,整个临水轩一片死寂。
那对野鸳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茫然地抬起头,正好和几十双震惊、鄙夷、看好戏的眼睛,遥遥相望。
空气凝固了足足三秒。
先反应过来的是苏晚吟,她发出了一声杜鹃啼血般的尖叫,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衣服,瑟瑟发抖地躲到了顾玄清身后。
就在此时,一声更尖锐的女声划破了夜空。
顾!玄!清!
盛兰茵像一头发怒的雌狮,推开众人,疯了一样冲了过去!
她冲到近前,扬手就给了顾玄清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他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好你个顾玄清!你今天才跟我定了亲,转身就跟这个小贱人在这里苟合!你把我盛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她还不解气,又挥舞着涂着丹蔻的长指甲,朝顾玄清身后的苏晚吟脸上抓去。
苏晚吟吓得只会往顾玄清身后躲,顾玄清被盛兰茵抓了好几道血印子,疼得龇牙咧嘴。
起初,顾玄清还能耐着性子哄她。
兰茵,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盛兰茵见他死死护着苏晚吟,顿时妒火攻心,口不择言起来。
解释什么!不愧是妾生的儿子,和你那下贱的娘一样,骨子里就带着一股骚味,没有半点礼义廉耻!
顾玄清的生母是小三上位,这件事在京城上流圈子里并不是什么秘密,但谁也不会当面说出来。
盛兰茵这么一嚷嚷,顿时,所有人看顾玄清和他母亲的眼神,都变了味。
这句话,也彻底踩爆了顾玄清的痛脚。
他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疯狗,一把推开盛兰茵,破口大骂:
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自己肚子不清不楚,怀着不知谁的野种,想让我顾家给你当冤大头,帮你养儿子,你做梦!
你!
我!
信息量太大,宾客们都惊呆了,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盛兰茵尖叫一声,再次扑上去撕打顾玄清。
混乱中,顾玄清慌乱地举起手臂抵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猛地推了盛兰茵一把。
盛兰茵没站稳,踉跄着倒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下一秒,她捂住自己的肚子,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一股鲜血,顺着她华丽的裙摆,蜿蜒而下。
这场荒唐的定亲宴,最终在太尉府家丁的怒吼和救护马车的喧嚣中,狼狈收场。
5
盛兰茵的孩子,没保住。
太尉盛崇明雷霆大怒,当晚就派人将顾玄清堵在回府的路上,打断了他一条腿。
我那偏心眼的婆婆哭天抢地,公公定北侯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还要备上厚礼,几次三番地登门道歉,结果连盛太尉的面都没见着。
顾玄清的亲事,彻底告吹了。
不仅如此,他饥不择食与表妹苟合、心狠手辣推倒未婚妻致其流产的名声,像瘟疫一样传遍了整个京城。
他还因此得罪了盛太尉,侯府好几个与军方有关的生意,都被叫停了。
定北侯府,一夜之间,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而这场风波的另一个主角苏晚吟,在家里如坐针毡了几天后,主动去找了顾玄清。
我的人回报,他们两人在房里大吵了一架,但苏晚吟出来的时候,表情却像是松了一大口气,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几天后。
苏晚吟出现在了人来人往的宣武门大街上。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孝衣,跪在地上,面前铺着一张白布,上面用血写着几个大字——
泣血控诉!定北侯世子、大梁战神顾凛川,罔顾人伦,强占臣女!
她一遍遍向围观的百姓展示着她所谓的证据,也就是那晚她被我打伤后,带血的里衣。
配合着她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和那条废掉的胳膊,她声泪俱下地控诉着顾凛川是如何在我的及笄宴上,将她诱骗至房中,意图不轨,又是如何在她反抗后,痛下毒手,将她打成重伤。
她的话,九分假一分真,却极具煽动性。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一个功勋赫赫的将军。
一个弱不禁风的受害者,一个权势滔天的施暴者。
百姓们天生同情弱者。
不到一个上午,苏晚吟当街喊冤的事情,就在说书人和有心人的推动下,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下午,御史台的言官们就纷纷上书,弹劾顾凛川品行不端,残害弱女,不堪为将。
无数的唾沫星子,朝着定北侯府,朝着顾凛川,铺天盖地而来。
对着闻讯赶来的京兆府衙役,苏晚吟哭得泣不成声。
实际上,世子妃是我的亲表姐,我是因表姐的关系才能寄居在侯府。我一直感念他们夫妻的恩情,可……可这不是他们能对我做出这种事的理由!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慌慌张张地摇头。
不,我不信表姐会这样对我,她一定是被蒙蔽了,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这样一个禽兽!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当场就喊了出来。
什么禽兽夫妻!
蛇鼠一窝!
心疼这姑娘,真是遇人不淑啊!
愤怒的民众开始对我跟顾凛川口诛笔伐。
不过一天,就有人在我出门的马车上,扔了烂菜叶和臭鸡蛋。
顾凛川的处境比我更难。
他身为武将,本就招文官集团忌惮,如今出了这种丑闻,更是成了众矢之的。
回到家时,他俊脸发黑,像只被雨淋湿的大狗,耷拉着眉眼靠在我肩头。
娘子,还要等多久我现在出门,感觉背后有无数把刀子在戳我的脊梁骨。
我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看着手里的账本,淡淡地说:别急,鱼儿还没到最肥的时候。
顾凛川哼哼了两声,闷闷地说:明天,我爹要在家庙里开祠堂大会,说是……要废了我的世子之位,交给顾玄清。
虽然他表现得毫不在意,可我还是从他微微僵硬的嘴角,看出了他心里的不甘和酸楚。
是啊,怎么能甘心呢。
同样是儿子,一个从小被扔在军营,在刀山火海里为家族博前程;一个却被养在后宅,锦衣玉食,只等着享受兄长拼杀回来的荣光。
如今,还要被这个一事无成的弟弟,摘走胜利的果实。
我安静地抱着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半晌,顾凛川像是给自己打气一样,猛地握紧了拳头。
想摘我的桃子,他们也不怕崩了满嘴的牙!
6
第二天的祠堂大会,定北侯府的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我父亲,御史大夫沈从安,也受邀列席。
定北侯,我的公公,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地看着跪在堂下的顾凛川。
逆子!你做出的这等丑事,让侯府百年清誉毁于一旦!如今朝野上下,物议沸腾,你让为父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他身边,我的婆婆,侯夫人,正拿着帕子假惺惺地抹着眼泪,一边还劝着:侯爷,您消消气,凛川他也是一时糊涂……
腿上还打着夹板的顾玄清,则站在一旁,嘴角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定北侯一拍桌子,怒喝道:我意已决!从今日起,废去顾凛川世子之位,收回他手中兵符,由玄清接任!来人,上家法!
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拿着一人粗的棍子就上来了。
我父亲沈从安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拱手道:侯爷,此事尚有诸多疑点,就此定论,是否太过草率
草率定北侯冷笑一声,铁证如山,人尽皆知,还有何疑点沈大人,你这是要徇私包庇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通报。
圣旨到——
所有人皆是一惊,连忙跪下接旨。
传旨的太监是我早就打点好的,他清了清嗓子,用尖细的声音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闻定北侯世子顾凛川德行有亏,流言四起,朕心甚忧。特召当事人苏氏女及定北侯世子,于三日后,金銮殿上当面对质,由三司会审,务必查明真相,以正国法,以安民心!钦此——
这道圣旨,正中我的下怀。
小打小闹有什么意思
我要的,就是在文武百官,在天子面前,将他们的丑恶嘴脸,撕个粉碎!
三日后,金銮殿。
庄严肃穆的大殿上,百官肃立,天子高坐龙椅。
苏晚吟依旧是一身白衣,跪在殿中,哭得楚楚动人,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又声情并茂地复述了一遍。
她说得极为巧妙,细节丰富,感情真挚,引得不少文官都对她报以同情。
刑部尚书看向顾凛川,厉声问道:顾将军,苏氏女所言,你可认罪
顾凛川一身戎装,身姿笔挺如松,脸上没有半分慌乱。
他甚至都没有看苏晚吟一眼,只是对着龙椅上的皇帝,朗声说道:陛下,臣有罪。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
苏晚吟和顾玄清的眼中,都迸发出了狂喜的光芒。
哦龙椅上的皇帝也来了兴趣,你认的,是何罪
顾凛川缓缓说道:臣有罪,罪在识人不明,治家不严,竟让府中混入此等与胞弟私通,意图构陷臣,谋夺臣之世子位的奸佞之徒!
他话音刚落,我便从袖中拿出一叠厚厚的供状,由我父亲呈了上去。
陛下!此乃定北侯府数十名下人的亲笔画押。他们皆可作证,及笄宴当晚,是二公子顾玄清与表小姐苏晚吟早有预谋,给世子爷下药不成,反被世子爷识破。苏晚吟胳膊被打断,更是因为她对世子爷图谋不轨,世子爷为求自保,失手所致!
你血口喷人!顾玄清和苏晚吟同时尖叫起来。
我们没有!苏晚吟哭着对皇帝磕头,陛下明察!他们夫妻串通一气,屈打成招,这些供词做不得数的!
哦做不得数
我冷笑一声,拍了拍手。
殿外,立刻走进两个人。
一个是盛太尉府上的管家,另一个,则是被盛家打断了腿,又被我派人从乡下找回来的那个穷书生。
书生一瘸一拐地跪下,呈上了厚厚一叠他与盛兰茵的通信。
陛下,草民可以作证!盛小姐腹中之子,确是草民的骨肉!顾二公子早就知道此事,他还曾找到草民,许诺给草民一千两银子,让草民永远消失,他好顺理成章地接下这个‘便宜爹’!
盛府管家也呈上了几封密信。
陛下,这是二公子与我家小姐的通信。信中,二公子多次表示,只要能娶到小姐,扳倒他兄长,日后定会助太尉大人,成就一番大业!
一番大业四个字,他说得极重。
皇帝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勾结外臣,谋害长兄,这是想干什么
想造反吗!
最后的致命一击,来自顾凛川。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玉佩,正是苏晚吟一直贴身佩戴的那枚。
此玉佩,是苏晚吟与顾玄清的定情信物。那日,她扑向臣时,被臣扯下。上面,刻着一个‘清’字。
证据,一环扣一环,形成了一张天罗地网,将顾玄清和苏晚吟死死罩住。
苏晚吟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顾玄清则像疯了一样,指着我们大骂:是你们!是你们陷害我!沈惊语!顾凛川!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结局,早已注定。
皇帝当庭下旨。
顾玄清,心术不正,谋害兄长,勾结外戚,意图不轨,革去宗籍,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还朝!
苏晚吟,构陷忠良,淫乱无德,杖毙于市,以儆效尤!
至于我的公公婆婆,治家不严,嫡庶不分,罚俸三年,闭门思过。
7
苏晚吟被行刑的那天,京城的菜市口人山人海,比过年还热闹。
我没有去。
我在离法场最近的酒楼望江月里,包下了视野最好的雅间。
顾凛川亲自为我剥着荔枝,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果肉,送到我嘴边。
楼下,刽子手喝下了断头酒,将大刀上的符纸烧尽。
苏晚吟像一条死狗被拖上行刑台,她披头散发,涕泗横流,嘴里语无伦次地叫骂着,咒诅着,求饶着。
你们不能杀我!我是无辜的!是沈惊语!是她陷害我!
监斩官不耐烦地一挥手,两个衙役立刻上前,用一块破布死死堵住了她的嘴。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沉重的木杖高高举起,带着风声,重重地落在了苏晚吟的背上。
啪!
一声闷响,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苏晚吟的身体像虾米一样弓起,发出了被堵在喉咙里的凄厉呜咽。
一杖,又一杖。
鲜血很快浸透了她的白衣,在青石板上洇开一朵朵丑陋的花。
她从一开始的剧烈挣扎,到后来的微微抽搐,最后,只剩下一滩烂肉,瘫在那里,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我放下手中的银箸,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扶我下去。
顾凛川愣了一下,但还是顺从地扶着我,走下了楼。
我一步步,走到弥漫着血腥味的行刑台前。
我让衙役拿开了她嘴里的破布。
苏晚吟用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我,气若游丝,嘴里嗬嗬作响。
沈……惊……语……我……我做鬼……也……
我蹲下身,凑到她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微笑着说:
表妹,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你一直以为,你是商贾之女,只是家道中落才被我沈家收养,对不对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其实啊,你娘当年,不过是我爹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一个瘦马。她不知廉耻,妄想爬上我爹的床,给你挣一个沈家庶女的名分。可惜啊,被我娘发现,直接乱棍打出,扔去了乱葬岗。
data-fanqie-type=pay_tag>
你,苏晚吟,你恨错了人。你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个连给我沈家当庶女都不配的野种。你这一辈子的汲汲营营,你的嫉妒,你的不甘,你的所有算计,就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我清楚地看到,她眼中最后的光,熄灭了。
那是一种比死亡更彻底的绝望,一种信仰被彻底摧毁的空洞。
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咯咯声,脑袋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我站起身,从袖中摸出一锭金子,扔给了旁边早已看傻的刽子手。
打完了赏你的。她这身皮肉太脏,扔远点,别污了京城的土地。城外的野狗,想必饿了很久了。
转身,我挽着顾凛川的胳膊,在百姓们敬畏的目光中,缓步离开。
身后,是差役们利落地将那具残破的尸身拖走的声音。
真好听。
像一曲庆祝我新生的乐章。
8
顾玄清的流放之路,在他踏出京城的那一刻,便已注定是一场无尽的折磨。
顾凛川动用了他在军中所有的关系。
这一路上,押送他的官差,每一个,都曾是顾凛川麾下最忠诚的兵。
他们接到的命令只有一条:让他活着,但要让他觉得,活着比死痛苦一万倍。
启程的第一天,他那条刚刚接好、还打着夹板的腿,就在一次意外的囚车颠簸中,被再次折断。
这一次,断得更彻底,白森森的骨茬都戳破了皮肉。
没有人为他医治,只是简单地用一根布条,将那条废腿胡乱地绑在囚车的木栏上。
他每天的伙食,是一碗漂着几粒米、混着沙子和草根的清汤。
与他同囚的,是几个犯了死罪的江洋大盗。那些人最恨的,就是他这种细皮嫩肉的公子哥。
白天,他们辱骂他,朝他脸上吐口水。
晚上,他们就用拳头,一点点敲碎他的傲骨。
他身上的每一件配饰,每一寸好布料,都被抢走。最后只剩下一件破烂的囚衣,勉强蔽体。
他想反抗,可他的手筋脚筋,早在一个雨夜,被同行的囚犯不小心踩断了。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顾二公子,如今,成了一个连乞丐都不如的、蠕动的肉块。
流放的队伍,走了整整四个月。
我隔三差五,就能收到顾凛川递给我的家书。
上面,详细记录了顾玄清的惨状。
今日晴。二弟已无法自行进食,需人掰开嘴灌食。甚好。
今日雨。二弟高烧不退,同囚的犯人嫌他吵,将他的牙齿尽数拔光。甚好。
今日雪。二弟试图求死,一头撞在车辕上,可惜力气太小,只撞破了额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甚好。
他没有死在路上。
死亡,对他来说,太便宜了。
他被活着送到了北疆最苦寒的矿场。
在那里,他不再是顾玄清,他只是一个编号,九五二七。
最后的密信上说,他被铁链锁着,每天要在漆黑的矿洞里,背负百斤重的矿石,劳作十二个时辰。
矿洞里充满了致命的粉尘,就算是身强力壮的壮汉,也活不过三年。
而他,那个废人,想必会更快吧。
从此,世上再无顾玄清。
9
解决了外敌,就该清理门户了。
我的好公公和好婆婆,定北侯与侯夫人,正在他们的院子里闭门思过。
我以侯府如今开销紧张,需节俭度日为由,名正言顺地接管了整个侯府的中馈。
第一件事,就是将他们院子里的份例,砍掉了九成。
山珍海味没了。换成粗茶淡饭,管饱,但绝对不好吃。
绫罗绸缎没了。换成粗布麻衣,管暖,但扎得皮肤疼。
伺候的下人裁撤了。只留下一个又老又聋的婆子,应付日常。
婆婆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骂:沈惊语!你好大的胆子!我是这侯府的当家主母!你竟敢如此苛待我!
我微笑着,亲自为她奉上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母亲,您说笑了。您现在只是一个被陛下斥责的罪妇,而我,是陛下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这侯府上下,如今是我当家。
还有,您身子不好,我特意为您寻来的方子,您要日日喝,对身体好。
那药,当然没毒。
只是会让她四肢乏力,精神萎靡,每天都昏昏沉沉,像活在梦里。
而我,是她唯一的噩梦。
我每天都会去给她请安。
请安的内容,就是为她念顾凛川递回来的那些关于顾玄清的家书。
母亲,您听听,二弟今天又在想您呢。他说,北疆的冬天真冷啊,他的手脚都生了冻疮,烂得只剩下骨头了,不知道母亲您在京城,被窝暖不暖
母亲,您别不喝药啊。二弟昨日在矿洞里,被监工的鞭子抽瞎了一只眼。他让托梦告诉我,他好想再看看母亲您慈爱的脸庞啊。
母亲,您知道吗二弟他……
她开始尖叫,用头撞墙,求我不要再说了。
可她的手脚都是软的,连求死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能被禁锢在床上,日复一日地,听着她最心爱的儿子,在地狱里发出的一声声哀嚎。
她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崩溃。
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精明算计的侯夫人,如今成了一个眼神涣散、口水横流、时而哭时而笑的疯婆子。
至于我那好公公,定北侯。
他的惩罚,更简单。
顾凛川每天都会将朝中、军中的事务,拿回来请教他。
每一次,都会当着侯府一众老人的面,问他该如何决策。
等他说完,顾凛川就会条理清晰地,指出他所有想法里的愚蠢和错漏之处,然后提出一个完美周详的方案。
一次又一次。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曾经的威望,被儿子一点点剥离。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曾经对他唯命是从的下属,如今看向他的眼神,只剩下同情和鄙夷。
他成了一个笑话,一个活着的、被彻底架空的牌位。
最终,在一场父子交心后,他自请上书,奏请陛下,言自己年老体衰,不堪重负,愿将这定北侯的爵位,提前传给世子顾凛川。
陛下欣然应允。
圣旨下来的那天,我看着顾凛川穿上了崭新的侯爷朝服,而那对曾经不可一世的夫妻,则被请出了主院,搬去了府中最偏僻、最破败的一个小角落,彻底成了见不得光的影子。
他们的姓氏、身份、尊严、未来,以及他们最心爱的儿子,全都被我,一一夺走,碾碎,化为尘埃。
那天晚上,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我和顾凛川,在暖阁里温了一壶酒,对坐小酌。
红泥小火炉,绿蚁新焙酒。
窗外风雪交加,室内温暖如春。
我举起酒杯,敬他,也敬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