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碎裂声刺醒我,周伟正攥着我手腕逼签辞职书!
就在前一秒,我还在产床上血流殆尽,听着他和镇长女儿调情!
怀了崽就老实待着,穷教书的能挣几个钱穷孩子还想考大学
前世恨意轰然炸开,我抓起申请书狠狠撕碎甩他脸上:我不签!
嗡的一声,眼前发花。
——————
我是乡村教师林秀,我回到了这个改变我一生的暴雨夜!
上辈子,我哆嗦着签了字,丢了心爱的教鞭,然后呢
孩子没保住,我失血过多惨死,他转头就攀上了镇长的闺女!
现在,我重生了,难道我还签字吗不!
一股滚烫的恨意猛地冲上天灵盖,
我看着我的丈夫周伟那张写满不耐烦和算计的脸,胃里翻江倒海。
松开!
他愣了一下,手劲儿反倒更大了:反了你了!赶紧签...
松!开!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甩胳膊。
他没想到我敢反抗,猝不及防被我甩得一个趔趄,撞在掉灰的土墙上,不敢置信地瞪着我。
我抓起桌上那张该死的辞职申请书,看都没看,刺啦——!
撕成两半,狠狠摔在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
趁他捂着脸愣神的功夫,我猛地转身,拉开那扇漏风的破木门。
冰冷的暴雨瞬间劈头盖脸砸下来,我头也不回地冲进漆黑的雨幕里,深一脚浅一脚,朝着村头那间点着微弱煤油灯的土墙教室狂奔。
雨水糊了眼睛,又冷又疼,但胸腔里那团火烧得更旺了。
滚你的周伟!
滚你的金丝笼!
上辈子流干的血,这辈子要你们连本带利还回来!
哐当!我用肩膀撞开教室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十几个缩在破棉袄里的脑袋猛地抬起来。
煤油灯下,一张张小脸冻得发青,眼睛却亮得惊人。
林…林老师大柱抹了把鼻涕,声音打着哆嗦,周叔…他…
没事!我撑着湿透的门框,大口喘气,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淌。
林老师,你流血了!小丫指着我被抓破的手腕,怯生生地喊。
我低头,手腕上被周伟指甲抠破的皮肉翻着,混着雨水淌下淡红的印子。
这点疼算什么
比得上上辈子躺在产床上,听着外面他和镇长女儿暧昧的说笑,这点疼算什么
孩子们,没事的!
我抹了把脸,分不清是雨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目光扫过这群缩在破桌子后面的孩子,他们爹妈要么出去打工几年没回音,要么就是像大柱他爹那样矿上砸断了腿躺家里等死。
周伟那句穷孩子还想考大学又在耳朵里炸开。
穷就得认命吗凭什么!
一股蛮劲儿顶上来,烧得我五脏六腑都滚烫。
我一脚踹开挡路的破凳子,走到那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讲台前。
听着!明天!明天都过来!补课!!孩子们全傻了,面面相觑,不明白我这落汤鸡一样的老师发什么疯。
听懂了没有
懂…懂了…大柱带头小声应了,带着点懵懂的振奋。
行了!回家!我挥挥手,自己一屁股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后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土墙。
冷意刺骨,可心口那团火,烧得更旺了。
周伟,你等着瞧!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鸡还没叫第二遍,我就揣着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我娘死前留给我的一对薄金耳环,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县城。首饰店老板捏着那对小玩意儿掂量。
就这值不了几个钱!
值多少算多少!
最后换了皱巴巴的八十块钱。
我捏着那几张票子,转头就扎进了新华书店。
数理化习题集,黄冈密卷,还有几本最便宜的白纸本子和一捆铅笔。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心里反而踏实了。
背着一大捆书和本子回村时,太阳才刚爬到山顶。
远远就看见教室门口挤着十几个小脑袋。
小丫眼尖,第一个看见我,尖叫着冲过来:林老师!林老师真的买书了!
孩子们呼啦一下围上来,脏兮兮的小手想摸又不敢摸那崭新的书皮,眼睛里闪着亮光。
补课从那天开始了。
没灯点煤油灯!
天冷挤在一起穿厚点!
纸笔不够写完正面写反面!
我把自己当牲口使,也把他们当牲口练。
讲题讲得嗓子冒烟,批改作业熬得两眼通红。
家里那点粮食紧巴巴的,我就掺着野菜熬成糊糊,给几个饿得直打晃的孩子垫垫肚子。
周伟来过一次,大概听说我疯魔了。
他穿着新做的毛呢外套,像个土财主似的杵在教室门口,看着一群灰头土脸的孩子趴在破桌子上啃题。
嗤——他没进来,那声嗤笑却清清楚楚钻进每个人耳朵里,
林秀,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穷孩子也想考大学做梦吧你!
趁早歇了,别耽误人家孩子出去挣工分!
大柱猛地站起来,拳头攥得紧紧的。
我按住他肩膀,眼皮都没抬,抓起一根短粉笔,在黑板上用力写下一道几何题。
大柱,上来解!
周伟讨了个没趣,骂骂咧咧走了。
听好了!我转过身,他说我们是做梦!你们信吗
没人吱声。
我不信!我吼出来,胸口剧烈起伏,穷孩子怎么了往上数三代,谁家不是泥里刨食的
想翻身,想走出这穷山沟,想以后你们的娃不再被人指着鼻子骂穷孩子,就把书读烂!把题做穿!
我抓起讲台上那盒新买的蜡笔,走到教室后面那堵灰扑扑的土墙前,用最大力气画了一个歪歪扭扭、充满童真的大拱门。
看见没!这是什么我指着墙。
北京大学的门!小丫小声说。
清华大学的门!另一个孩子喊。
对!这就是咱们要砸开的那扇门!
我用红色的蜡笔在拱门顶上用力写上大学两个大字,颜色鲜红得像血,
以后做题做累了,背书背烦了,就看看这扇门!
想想周伟那张脸!
我们是能把知识当梯子,爬出这穷坑的人!
孩子们看着那堵五彩斑斓的墙,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睛里烧着和我一样的火。
日子像磨盘一样推着走,累是真累,可看着那些小脑袋瓜越来越灵光,那些歪歪扭扭的字渐渐工整,心里那点光就越来越亮。
日子在捡瓶罐、劈柴火的烟熏火燎中往前推。
五分、一毛的钱票攒在破铁盒里,偶尔能换来几根新粉笔,一小瓶墨水。
最奢侈的是月末,那罐用牙缝里省下的肥肉炸出的猪油。
当几滴金黄滚烫的油珠滴进翻滚的野菜汤里,滋啦一声,腾起的热气裹着奇异的肉香,瞬间就能把破教室点染成过节的气氛。
孩子们屏住呼吸,小脸被蒸汽熏得通红,眼巴巴望着锅里。
那香气,是油荤,更是熬下去的指望。
半年后,全镇统考。
考试那天,我带着我的兵走出山村那条唯一的泥巴路。
周伟和他那镇长岳父家的媳妇,正陪着他们那个宝贝儿子准备坐镇里派来的小吉普去考场。
看见我们一群穿着补丁衣服、踩着破胶鞋的学生走过来,周伟媳妇用手帕捂着鼻子,尖声细气地说:哎哟,真是什么人都敢来考了,也不嫌丢人。
周伟没说话,但那眼神,跟看路边的垃圾没什么两样。
我们没人搭理他们,挺直了腰板走进了考场。
嘭!教室破门被撞开,老张叔顶着红脸吼:考疯了!大柱探花!小丫第十!咱村十个崽杀进前五十!!
尖叫炸开!娃们滚作一团。
我拨开人潮冲出门——周伟杵在红榜下,死盯着榜尾:他儿子名字后,血淋淋跟着个鹅蛋大的0!
他猛地扭头,撞上我视线。
那张精心保养的脸瞬间褪尽血色,眼里的轻蔑碎成渣,只剩震骇和没藏住的恐惧。
哈!我胸腔炸出短促的笑,滚烫的复仇气浪直冲他煞白的脸——这口恶气,比腊月里的杀猪汤还滚烫!
他猛地扭头看向我,那双眼睛里,第一次没了轻视和嘲弄,只剩下赤裸裸的震骇和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惧。
我站在教室门口,泥巴糊住的窗户框在身后,看着他那张失魂落魄的脸,一股滚烫的气流猛地冲破喉咙。
哈!
我笑了出来。
周伟那张死灰一样的脸,成了我最解气的下饭菜。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村子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以前是同情可怜,现在是带着点敬畏。
那些把孩子送来让我试试的家长,差点把我那个破教室的门槛踩塌。
但我知道,这还不够。
前十名前五十名
离我墙上的大学门还远得很!
没过几天消停日子,麻烦来了。
先是教室窗户上糊着的塑料布被人半夜用石头砸了好几个大窟窿,冷风呼呼往里灌,冻得孩子们直跺脚。
我去找村支书老张叔说要修,他搓着手,一脸为难:
秀啊…这钱…村里实在挤不出…
我懂。
谁砸的大家心知肚明。
周伟那个镇长老丈人,手眼遮着半个镇呢!
我没吭声,让孩子们捡了些硬纸壳,沾着米糊又糊上了。
废品站胖子那张哭丧的脸带来了封杀令。
孩子们眼中的光瞬间黯淡,愤怒的小拳头攥紧了。
怕个球!我抓起空瓶子狠狠摔碎,
天不亮就上山!柴禾压弯了腰,照样往隔壁镇扛!粉笔金贵那就写得再小点!本子没了大地当纸,树枝作笔!钱袋子空了心气儿不能瘪!
墙上那扇门,还等着咱们用分数去砸开呢!
通往更深山坳背水的路,在孩子们肩上勒出红痕。
卖柴换来的钱,薄得像早春的冰,眨眼就化在纸笔的开销里。
可只要抬头,看见烟熏火燎中,那堵土墙上蜡笔画的大学门依然倔强地鲜红着,就没人喊一声苦。
那扇门,是吸饱了血气和汗气的符,镇在每个人心头。
就在这时,老张叔又火急火燎地跑来了,这次脸上喜气洋洋!
林秀!大喜事!镇长!镇长亲自带人来慰问了!
还要在咱村开全镇优秀教师表彰家长会!
点名表扬你和你这些娃娃!
他嗓门大,教室里孩子们听得清清楚楚,一下子炸开了锅!
真的吗林老师
镇长要来看我们
我们…我们是优秀教师班的了
我看着孩子们激动得发红的小脸,再看看老张叔那掩饰不住的笑意,心里却咯噔一下。
镇长周伟的老丈人他来表彰我黄鼠狼给鸡拜年!
果然,老张叔接着说:对对对!就在明天!就在你们这个教室外头!镇长说了,让各村的学生和家长都来学习!
特别是…特别是周伟同志,作为…作为…
老张叔有点卡壳,作为曾经的优秀教师家属,更要带头来取经…
呵!我明白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
什么狗屁表彰
这是给我搭台子,等着看我是怎么丢人现眼的!
顺便,大概是想借这个机会,把他那个考零分的宝贝儿子,和他自己那点龌龊心思,重新洗白!
周伟,还有你那老丈人,真当我是上辈子那个任你们揉捏的软柿子
第二天,我那破教室外面那块巴掌大的泥巴地,简直成了庙会!
各村的小孩、家长、还有看热闹的村民,乌泱泱挤了一大片。
镇长穿着笔挺的中山装,被一群人簇拥着,像个土皇帝。
周伟和他那涂脂抹粉的镇长老婆也来了,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周伟还在台前假惺惺抹泪:…我也是支持林老师的…
话音未落,我已攥着录音笔怼到他鼻尖!
咔哒!播放键重按,他的声音炸裂全场:
林秀!找个学生递答案!让我儿抄进前十!成了我立马离婚复婚!盖新教室!比你那破土墙强万倍!
轰——!人群炸锅!
作弊!
拿新房骗林老师复婚!
鄙夷唾骂海啸般扑来!
周伟老婆眼珠暴突,镇长脸黑如锅底,
啪!!!一记裹着雷霆的耳光抽得周伟嘴角飙血、原地转圈!
拖走!丢人现眼的玩意儿!镇长咆哮。
两壮汉架起烂泥般的周伟,在震天哄笑中将他拖出演刑场!
我攥紧发烫的录音笔,吐出积压两世的浊气——爽!
人群彻底炸了!
笑声、叫好声、骂声混成一片。
我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录音笔,看着周伟被拖走的狼狈背影,
胸膛里那口憋了两辈子、几乎要把我撑炸的浊气,终于找到了出口。
呼——
我缓缓地、长长地吐了出来。
那感觉,比三伏天喝下一瓢冰水还痛快!
周围闹哄哄的,孩子们欢呼着围上来,小丫抱着我的腿又蹦又跳。
突然,老张叔的哀嚎道:镇长疯了!明早就掐电断水!撤老师!
人群瞬间死寂,寒气刺骨。
翌日破晓,哐当!木门被踹碎!
三角眼带人闯入,钳子寒光一闪。
咔嚓!
电线迸出火星,教室堕入黑暗!
井封了!
水泥桶哐啷砸地,刷子蘸着灰浆糊上井口。
铁蛋冲去阻拦,被壮汉一巴掌扇飞。
找死三角眼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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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地里,铁蛋嘴角渗血,孩子们眼中刚燃起的火光,被这兜头冰水浇得只剩白烟。
没了电,白天还能凑合。没了水,所有人吃饭喝水立刻成了问题!
学生们带来的水壶很快见了底。
嘴唇干得起皮。
讲题讲到一半,我的嗓子嘶哑得快冒烟。
我去河边打水!大柱抓起两个铁皮桶就要往外冲。
站住!我喝住他。
村外那条小河最近涨水,水流又急又浑,危险得很。
而且,这么远的路,几桶水够干什么
渴了,忍着!我硬邦邦地说,想想墙上那扇门!想想周伟和他老婆那张脸!这点渴都忍不住
孩子们舔着干裂的嘴唇,看看墙上蜡笔画的鲜红的大学两个字,又看看我,默默低下头,继续拿起笔。
艰难的日子过了几天。
我们靠着去更远的山坳里找点渗出来的山泉水,一点一点续命。
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天夜里,气温骤降。
破窗户糊着的硬纸壳根本挡不住呼啸的寒风。
煤油灯早就烧光了,我们只能靠着一点点惨淡的月光。
咳…咳咳…角落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是身体最弱的小丫。
起初大家没在意。
可那咳嗽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剧烈,最后变成撕心裂肺的呛咳,带着让人心惊的痰音。
小丫小丫你怎么了旁边的孩子慌了。
我摸索着过去,借着月光一看,小丫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小脸惨白,嘴唇却透着不正常的青紫!
额头滚烫!
她急促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呻吟。
肺炎!
上辈子我见过隔壁孩子得这个病死掉!
这穷山沟里,得了肺炎不及时治,就是等死!
醒醒!小丫!我拍她的脸,滚烫!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眼神涣散:老师…冷…喘…喘不上气…
快!起来!
我声音都变了调,一把将她瘦小的身子抱起来。
必须去医院!镇上的卫生院!
一刻都不能等!
外面一片漆黑,我抱着小丫,深一脚浅一脚冲出教室。
大柱和几个大点的孩子也惊醒过来,慌忙跟在我后面。
林老师!你要去哪
去镇上!卫生院!我头也不回地喊,大柱!看好家!
其他人睡觉!
刚冲到村口,一道刺眼的手电筒光柱猛地照在我脸上,晃得我睁不开眼。
大半夜的,抱着个病秧子去哪啊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是周伟老婆!
她穿着厚厚的棉大衣,带着两个本家的壮汉,像特意堵在这里。
手电光下,她那张刻薄的脸笑得格外得意。
让开!我抱着小丫,心急如焚。
让开她嗤笑一声,挡在路中间,这大黑天的,路可不好走。
万一摔了磕了,可别赖我们。
再说了,你们那教室不是挺好吗
病死了直接埋后山,省事省钱!
一股血猛地冲上头顶!
我恨不得扑上去撕烂她的嘴!
怀里的小丫又开始剧烈呛咳,小小的身子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不能耽搁,跟她废话就是浪费时间!
我咬着牙,猛地转身,抱着小丫一头扎进了旁边的玉米地!
枯败的玉米秸秆划在脸上生疼,根本看不清路,只能凭着感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冲!
身后传来周伟老婆尖利的叫骂声和那两个壮汉追赶的脚步声。
不能停!绝不能停!
冰冷的夜风抽在脸上、身上。
怀里的小丫越来越烫,呼吸越来越微弱。
我死死抱着她,拼了命地往前跑,玉米叶子刮破了衣服,露出的皮肤火辣辣地疼。
终于冲出了玉米地,那条通往镇上的土路就在眼前!
可横在面前的,是那条涨了水的河!
平时踩着石头就能过去的地方,现在浑浊的河水翻涌着,又快又急,不知深浅!
身后的脚步声和叫骂声越来越近!
林秀!你跑不了!给我把那死孩子放下!
妈的!拼了!
我一咬牙,抱着小丫,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冻得我浑身骨头缝都在打颤!
河水一下子没到了大腿根!
汹涌的水流撞在身上,冲得我站立不稳,好几次差点摔倒。
我咬着牙,把小丫死死抱高,尽力不让呛咳的她再沾到水。
一步一步,在湍急的水流里艰难地往前挪。
河水冰冷刺骨,冲得我摇摇晃晃,好几次差点摔倒。
身后岸上,周伟老婆还在追着骂:淹死你们!
淹死你们这群贱骨头才好!
脚下一滑!一块石头松动!
我整个人猛地往后一仰!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我的腰!
我死死抱住小丫,另一只手胡乱地在水中扒拉,才勉强稳住身体,呛了一口冰冷的泥水。
冷!刺骨的冷!
但怀里小丫滚烫的体温像烙铁一样烫着我的胸口!
爬也要爬过去!
我咬破了嘴唇,抱着小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冰冷湍急的河里往前爬,每一次迈步都耗尽全身力气。
终于,脚踩到了对岸坚实的土地!
我连滚带爬地冲上岸,浑身湿透,冻得牙齿疯狂打架。
顾不上喘气,也顾不上身后对岸那几声模糊的咒骂,抱着小丫,继续跌跌撞撞地朝着镇上微弱的灯光狂奔!
冰凉的河水顺着衣裤往下淌,每一步都在泥地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和刺骨的冰冷。
卫生院的值班医生被半夜砸门吵醒,看到小丫的样子也吓了一跳,立刻进行急救。
急性肺炎!高烧四十度!再晚点命就没了!
医生一边处理一边斥责,怎么当大人的孩子病成这样才送来
我瘫坐在卫生院冰冷的长椅上,浑身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冰冷刺骨,冻得我牙齿咯咯作响,一句话也说不出。
头发上的水珠滴下来,那口支撑我跑过来的气一泄,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
医生给小丫打上了点滴,用了药。
那小脸上可怕的青紫总算退下去一点,呼吸虽然还弱,但平稳了些。我守在病床边,看着冰冷的药水一滴一滴流进她细小的血管,才觉得自己的魂儿一点点回来。
天快亮的时候,小丫终于退了点烧,沉沉睡着了。
医生开了药,叮嘱了好些话。
回去的路,更难走了。
湿透的衣服被晨风吹得半干,硬邦邦地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喉咙火烧火燎,头一阵阵发晕。
好不容易走回村口,已经是下午了。
远远就看见教室门口站着个人影。
走近了才看清,是周伟。
他半边脸还肿着,带着清晰的巴掌印,嘴角结着暗红的血痂。
身上那件新毛呢外套不见了,换了件灰扑扑的旧袄子。
看到我抱着小丫回来,他眼神躲闪了一下,又挤出一点尴尬的笑,手里还提着个塑料袋。
秀…回来了孩子…孩子咋样了他往前凑了一步。
我没理他,抱着小丫径直往教室走。
他赶紧跟上来:听说…听说昨晚你跳河了多危险啊!
还淋了一夜雨…你看你,脸都白成什么样了!肯定冻坏了!他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玻璃瓶,里面是黑乎乎的药水,
给…特意给你买的,治感冒发烧的,效果好得很!你快喝…
他不由分说地把药瓶子往我手里塞。
我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死死地盯着他。
他脸上的关切假得令人作呕!
昨晚他老婆带着人堵路咒骂,现在他跑来送药
一股邪火猛地从肚子里窜上来。
周伟,收起你这副恶心人的嘴脸!滚!
他脸上的笑僵住了:秀,我知道你恨我…昨晚…昨晚那个疯婆子做的事,我不知道啊!真不知道!我知道你苦…心疼你…
心疼我抱着小丫,往前逼近一步,我冷死冻死累死,关你屁事你不是早就滚了吗怎么
镇长家的金龟婿当不成了跑我这儿找补来了
他被我戳中痛处,脸皮抽搐了一下:我…我是真想帮帮你…你看你都咳上了…喝点药吧…
他再次把那瓶黑乎乎的玩意儿递过来。
看着他这副虚伪的嘴脸,想着昨夜冰冷的河水,怀里小丫微弱的气息,还有那被封死的井口、剪断的电线…

我猛地抬手,一把打飞他递过来的药瓶。
棕色的玻璃瓶砸在教室门口的石墩子上。
啪嚓——!!!
一声刺耳的脆响,玻璃瓶四分五裂。
黑乎乎的药水混着玻璃渣,溅得到处都是!
我指着那一地狼藉:吃你的药我宁愿吃土!
周伟脸上的假笑彻底冻僵,他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
我抱着小丫走进教室,把她轻轻放在用干草铺的床上。
刚退烧的孩子还很虚弱,迷迷糊糊地抓着我的手。
看着她苍白的小脸,想着昨夜刺骨的河水,还有周伟那张虚伪的脸,胸口那股火烧得更猛了。
封井,断电,撤老师,堵路,送药…你们不就是想逼死我们吗
好!死不了!
都听好了!我转过身,对着教室里一张张或疲惫或担忧的小脸,从今天起,没有灯,我们点柴火!
没有水,我们走更远的路去打!
没有老师,我教!我教不了的地方,大的带小的!
互相教!吃饭喝水是小事!脑子里的墨水,才是顶天的本事!
我指着墙上那扇大学门,蜡笔的红字依旧扎眼:看见那扇门了吗
他们越是想把门焊死,我们就越要砸开它!
用我们的分数!用我们的成绩!
砸开它!让所有人都看看,穷孩子的血,流的也是热的!
穷孩子的拳头,也能把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砸趴下!
孩子们看着我,眼睛里的火苗被我话里的狠劲重新点燃了。
大柱第一个吼出来:砸开它!
砸开它!铁蛋也跟着喊。
砸开它!小丫虚弱的声音也加入进来。
昏暗的教室里,十几道稚嫩却带着孤勇的呐喊撞在土墙上,又反弹回来,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从那以后,我们真成了牲口。
天不亮就上山砍柴,一部分留着晚上点着照明学习,一部分背到更远的隔壁镇上卖掉,换回珍贵的纸笔和一点点盐巴。
打水要走几里山路,到更深的山坳里去接那点渗出来的泉水。
孩子们轮流背水,肩膀勒出一道道红痕。
学习没有电灯,晚上点柴火堆!
我们围在火堆旁,借着那点光亮背书、算题。
没有课桌,膝盖就是桌子!
没有足够的笔纸,就用树枝在地上划!
我的嗓子彻底哑了,用粉笔在捡来的破门板上写!
累饿渴忍着!
想想那扇门!
想想周伟和他老婆那两张恶心的脸!
日子就在这种近乎自虐的苦熬中一天天过去。
墙上的蜡笔大学门,在烟熏火燎中顽强地挺立着,红得越发刺眼。
终于,高考的日子到了。
出发那天,村里异常安静。
没有送行的人群,没有祝福。
孩子们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衣服,背着用粗布缝的书包,里面装着寥寥几本翻烂的书和一点干粮,默默跟在我身后,像一支伤痕累累却沉默倔强的残兵。
村口,周伟老婆抱着她那打扮得像个城里少爷的儿子,正等着搭镇上的拖拉机去考场。
看到我们走过来,她夸张地用手帕捂住鼻子:哟,还真去考啊
一群讨饭的样儿,别到时候连考场门都摸不着,丢人丢到县城去!
她儿子也跟着撇嘴,眼神轻蔑。
我们没人看她,没人说话。
大柱走在最前面,脊背挺得笔直,路过她身边时,脚步重重踩在泥地上,溅起的泥点子甩在了她锃亮的皮鞋上。
你!周伟老婆尖叫。
我们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那条通往考场的泥巴路。
背后是她气急败坏的骂声。
考完回来,日子又回到了砍柴、背水、点烟堆、啃书本的循环。
等待放榜的日子格外漫长。
终于,放榜这天到了。
大清早,村里静悄悄的。
我带着孩子们像往常一样上山砍柴。
小丫的身体恢复了些,也坚持跟着。
突然,山下传来一阵震天的喧哗!
锣鼓声!还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隐隐约约还有人扯着嗓子喊,声音又尖又激动!
来了!来了!!
我的老天爷啊!真考上了!!
清北!清—北—啊!
声音由远及近!
大柱手里的砍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猛地扭头看向山下。
孩子们全停下了动作,纷纷扔下手里的柴火,朝着山下村口的方向狂奔!
我也愣住了,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
林…林老师!大柱跑出几步又回头,激动得满脸通红,锣…锣鼓!是锣鼓!
我猛地回过神来,拔腿就往山下冲!
树枝刮破了衣服,石头硌得脚疼,都顾不上了!
冲到村口,眼前的景象让我彻底傻在了原地!
只见村口那颗老槐树下,聚满了黑压压的人!
锣鼓喧天!鞭炮炸响!
红色的碎屑铺了一地!
几个人正把一张巨大的红色横幅往槐树上挂!
上面贴着金灿灿的大字,隔着老远都晃眼:
热烈祝贺青山村林秀教学班斩获全县高考佳绩:三人录取清北名校!
横幅下,站着几个干部模样的人,被村民激动地围在中间。
领头那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手里还拿着一个大红纸卷成的奖状一样的东西!
是县领导!
我认出来了,在电视里见过!
林秀!林秀老师在这儿!!老张叔眼尖看到了我。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县领导立刻分开人群,大步流星地朝我走过来!
他脸上带着激动和赞许的笑容,一把握住我沾满柴灰和泥土的手!
锣鼓炸耳!
横幅金刺眼:热烈祝贺林秀班三人录取清北!大柱摘理科状元!
县领导刚把奖状递来,省台镜头已怼到眼前:
林老师!山村创造清北奇迹,秘诀是什么
闪光灯劈啪乱闪!
周伟!废物!尖嚎撕裂喧嚣!
周伟老婆披头散发冲出,离婚协议狠狠摔他脸上:
我爹被撸了!全怪你得罪活菩萨!!
她疯捶周伟,镜头贪婪捕捉他抱头鼠窜的丑态。
哄笑鄙夷中,他连滚爬出人群,像条被扒光毛的落水狗。
我站在横幅下,迎着镜头大笑——两世屈辱,终在这震天荣耀里焚成灰烬!
据说,后来有人在邻县最偏远的工地见过他。
鞋磨破了底,裤腿上沾满泥浆和水泥点子,灰头土脸地搬砖扛水泥,成了一个赤脚的泥瓦匠。
而我,站在巨大的红色横幅下,站在激动的县领导身边,站在央视冰冷的镜头前,被孩子们紧紧围着。
胸口那股憋了两辈子的浊气,终于化作一声痛快淋漓的大笑,冲破喉咙,在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山村里,炸响!
电视台记者走了,县领导走了,震天的锣鼓鞭炮也歇了。
村里那股热闹劲儿慢慢褪下去,日子还得过。
眼下,我的兵们还得挤在四面熏得漆黑、漏风漏雨的破土墙教室里啃书本。
县里给了点奖金,顶多够买些好书好纸。
盖新教室那是做梦。
这天傍晚,放学的孩子们吵吵嚷嚷往外走,我留在最后收拾东西。
刚走到教室门口,就看见一个佝偻着背、灰头土脸的身影,吭哧吭哧地在教室东头那片空地上忙活。
是周伟。
他面前,一小堆红砖和半袋水泥堆着。
他正蹲在地上,拿着瓦刀,笨拙地砌着什么。
动作很生疏,水泥抹得歪歪扭扭。
我停下脚步,冷眼看着。
他似乎感觉到我的目光,抬起头看见我,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秀…林老师…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讨好,放学了
我没吭声。
他赶紧放下瓦刀,蹭了蹭手上的泥灰,局促地站起来:我…我看这地方…挺好的…离教室近…我…我捐工钱!
给我十年!不,二十年!
我在这儿…给娃娃们…盖间新教室!用最好的砖!最结实的水泥!
他越说越急:你看!你看我都备料了!
我…我白天在县里工地上工,晚上就回来干!我…
周伟,我打断他,谁让你来的谁要你盖教室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我…我自愿的!赎罪!秀,我知道错了!我真知道错了!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我…
他猛地往前一步,扑通一声,竟然跪在了满是泥尘的地上。
求你了!给我个机会赎罪!
让我帮娃娃们干点事!让我…让我心里好过点…
他仰着头,那张曾经意气风发的脸写满了卑微和恳求。
我看着他跪在泥地里这副可怜相,心里没有半分波澜,只觉得讽刺可笑。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赎罪我冷冷地看着他,用你这身脏瓦匠的力气
还是用你那颗黑了心肝
就在这时,呸!一声清脆的童音突然炸响!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只见大柱猛地从教室墙角的一个破棚子里冲了出来,他手里竟然提着一个装得满满当当、沉甸甸的红漆桶!
谁要你这臭钱盖的教室!大柱眼睛通红。
他身后,铁蛋、小丫,还有班上的十几个学生全都冲了出来!
个个手里都攥着东西——扫帚、破簸箕、甚至还有捡来的小石头!
对!不要你的脏钱!铁蛋跟着吼。
滚!小丫的声音又尖又细。
周伟彻底傻了,跪在地上,茫然又惊恐地看着这群愤怒的孩子。
给你脸了是吧还想赖在这儿恶心林老师!大柱怒吼着,猛地举起那桶沉甸甸的红漆!
不要!你们听我说…周伟惊恐地想爬起来。
晚了!
哗——!!!
大柱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桶刺鼻的猩红油漆,朝着周伟刚刚砌起来的那一小段、歪歪扭扭的矮墙,狠狠泼了过去!
粘稠、猩红的液体带着一股刺鼻的味道,精准无比地浇下!
噗叽——!
猩红的油漆瞬间覆盖了那几块新砌的红砖,覆盖了周伟抹得歪歪扭扭的水泥缝,把周伟脚边那一小堆还没用的红砖也染得一片狼藉!
空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浓烈刺鼻的油漆味。
周伟僵在原地,呆滞地看着眼前这片刺目的猩红,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眼神从茫然到震惊,再到一种彻底崩溃的惊恐和绝望。
这脏钱砌的墙,大柱指着那片猩红刺目的狼藉:我们嫌臭!
那泼天的猩红油漆,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周伟脸上。
他像个被抽掉魂的木偶,失魂落魄地走了,留下那堵被红漆糊住的矮墙。
日子又回到了砍柴、背水、点着火堆啃书本的轨道。
墙上的蜡笔大学门被烟熏得更模糊了,但没人打算擦掉它。
这天傍晚,天阴沉得厉害,黑云压得山头都看不见了。
空气又闷又湿。怕是要下大雨!大柱看着天,有点担心。
下呗!正好存点雨水!铁蛋满不在乎。
我没说话,心里却莫名有点慌。
这教室的土墙,最怕这种连天暴雨。
半夜,一声炸雷像在屋顶劈开。
紧接着,瓢泼大雨疯狂地砸了下来。
雨点又密又急,砸在屋顶的烂瓦上和糊窗户的硬纸壳上,噼里啪啦像炒豆子!
狂风呼啸着,从窗户缝、门缝里硬生生挤进来,吹得墙上的煤油灯罩剧烈摇晃,火苗随时要灭。
都起来!靠墙根挤着!
我吼了一嗓子,自己也爬起来,心提到了嗓子眼。
孩子们被雷声惊醒,惊恐地缩在一起,靠着相对结实的后墙。
咔嚓——轰!!!
惊雷劈下,屋顶半边塌陷。
碎梁烂瓦泥石流般砸向东墙角。
小丫!我嘶吼扑去,全力推开孩子。
碗口粗的断梁挟千钧之力,狠狠砸中我左腿!
骨裂声刺耳。
大柱们徒手搬梁,纹丝不动。
滚开!这时一个人影撞门而入,是周伟!
他疯扑向角落锈铲车,拳砸脚踹,指甲翻卷。
车门哐当迸开,破车咆哮吐黑烟,铲斗悍然插进瓦砾。
嘎吱——!钢齿咬裂横梁,车身狂颤欲翻。
起啊!!!周伟嘶嚎压杆,终于抬起了压着我的断梁。
大柱趁机将我拖出。
后0.1秒,轰!!!原处被万吨废墟吞噬。
如果晚一秒…我就会被彻底活埋!
周伟踉跄地从驾驶室爬下来。
他浑身湿透,一步一步蹒跚着走向我。
走到我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泥水里,离我很近。
雨水顺着他脸上的沟壑往下淌,分不清是不是混着别的东西。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腿上的剧痛像钝刀子割肉,一阵一阵,啃噬着我的神经。
镇卫生院简陋的病房里,我那条左腿,被厚厚的石膏裹得像个怪物,动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孩子们围在床边,眼睛肿得像桃子,小丫哭得直抽抽。
老师…疼不疼…铁蛋小声问。
没事的,老师死不了。我咬着牙挤出几个字。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老张叔领着一群人走了进来。
打头的是个穿着干净白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一脸严肃又透着点激动。
我认出来了,是那天在村里敲锣打鼓的县领导!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像是干部的人。
林秀同志!县领导几步走到床边,声音洪亮有力,受苦了!但你给我们县立了大功啊!
创造了教育奇迹!
我代表县政府,来看望你,表彰你!
他郑重地展开手里那个卷着的、镶着金边的大红纸卷——那是最美教师的奖状!
鉴于林秀同志的突出贡献和无私奉献,县政府决定:授予林秀同志‘最美乡村教师’光荣称号!并拨付专项经费,用于重建青山村学校!
他把那鲜红的奖状递到我面前。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孩子们瞪大了眼睛,连抽泣都忘了。
老张叔激动得直搓手。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那金灿灿的字,胸口那股憋闷似乎被冲开了一点。这荣誉,是拿命换的!
谢谢领导。我声音嘶哑,伸出手想接。
突然,秀!一声叫喊,猛地从病房门口炸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转向门口。
是周伟!
他不知怎么闯进来的,被两个医院保安拽着胳膊,却像头倔牛一样硬顶着往里冲。
秀!林秀!我…我…
县领导皱紧了眉头:这人怎么回事保安!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马上拉走!保安使劲拽他。
别拉我!求你们!让我跟她说句话!就一句!周伟猛地挣脱开保安的手,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了病房冰冷的水泥地上,朝着我的病床跪着爬了过来,爬到离我病床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不敢再靠近。
他颤抖着,从那件肮脏不堪的工装内兜里,掏出一张被水浸透、皱巴巴、边缘撕裂的纸片。
纸片上还能隐约看到字。
秀…林老师…他的声音破碎不堪,赎罪…我…我赎罪…腿瘸了…不怕…我…我背你!背你教一辈子书!去哪里我都背你!求你了…给我…给我个机会…复婚…我们复婚…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所有人都被周伟这副卑微到尘埃里的惨状和疯狂的恳求惊呆了。
县领导眉头紧锁,几个干部面面相觑。
孩子们都看着我,小丫紧紧抓着我的手。
赎罪背我教书复婚
一股极致嘲讽的火焰,猛地从我心底最深处窜起!
烧尽了我最后一点犹豫和可能存在的、一丝丝微不足道的怜悯!
上辈子产房外的笑声,这辈子逼我辞职的唾沫星子,封死的井口,剪断的电线,堵路咒骂的毒妇嘴脸,被泼上猩红油漆的矮墙,还有昨夜那根砸断我腿的冰冷房梁…
一桩桩,一件件,印在我脑子里!
就凭你现在这副摇尾乞怜的狗样子就凭这张被泥水泡烂的废纸
想赎罪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着他手里那张湿透的、肮脏的纸片。
然后,我动了。
我没有去接那张所谓的复婚协议。
我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张皱巴巴、湿漉漉、沾满泥污的纸片,
刺啦——!!!
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扯!
那张破纸瞬间在我手里被撕成了两半!
在他惊愕、绝望的目光中,我捏着那两半废纸按在了他面前的污渍里。
一下!两下!
泥浆立刻将那本就模糊的字迹彻底糊住,看不出原样!
赎罪我松开手,去给新教室刷墙吧——
我顿了顿,用你的血汗,不是脏血!
空气凝固了。
周伟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那点卑微的希冀之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和空洞。
他的头深深地垂下去,埋在自己肮脏破碎的手掌里,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几天后,腿上的石膏拆了,但走路还是一瘸一拐,骨头一遇阴雨天就钻心地疼。
医生说,这腿,算是废了半条。
我没空心疼腿。县里的钱,加上后来电视台报道引来的好心人捐款,新学校的砖瓦木头,终于堆在了村东头那片空地上。
三年。
整整三年!
新教室,新操场,刷着绿漆的铁大门,还有飘扬的红旗,终于立在了青山村的黄土坡上!
崭新的课桌椅散发着木头清香,玻璃窗亮得晃眼。
剪彩这天,比当年放榜还热闹!
县领导又来了,笑容满面。
当年的学生们,大柱、铁蛋、小丫,都回来了!
大柱穿着笔挺的新衣服,成了清大的高材生!
小丫也长高了,健康活泼,完全看不出当年肺炎鬼门关走一遭的样子。他们簇拥着我,像捧着稀世珍宝。
红绸子拉起来了,崭新锃亮的大剪刀递到了我和县长手里。
咔嚓!
绸子应声而断,掌声、鞭炮声、欢呼声响彻云霄!
人群激动地涌向新教室,都想进去看看。
我站在阳光下,看着这栋崭新的、结实的楼房,心里那块压了不知多少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就在这时,一个灰扑扑的身影,缩在新学校工地边缘的民工队伍里,探头探脑。是周伟。
他比三年前更瘦更佝偻了,穿着沾满白灰和水泥点子的破工装,头发花白了大半。
他看着那崭新的校牌,眼神里有渴望,有卑微,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光。
他趁着人群拥挤,慢慢地、试探性地伸出手,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疤的脏手,颤巍巍地伸向那块崭新的、写着青山希望学校的校牌,似乎想摸一摸,这个他曾经想赎罪、用血汗参与砌筑的地方。
他的指尖离那光洁的校牌还有几寸……
别碰!小丫一步跨到他面前,挡住了他。
她手里高高举着一个簇新的作业本,封面朝外,正对着周伟的脸。
作业本的封面上,印着一张放大的彩色照片!
照片上,一堵矮墙被泼满了刺目猩红的油漆。矮墙前面,一个男人跪在泥地里,背影卑微又狼狈。
照片下面,印着两行加粗的大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
师恩如山,渣贱如尘。
周伟的手僵在半空,他佝偻着背,整个人像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差点摔倒。
小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收起作业本,转身跑回欢庆的人群里,清脆的笑声淹没在喧闹中。
周伟呆呆地站在原地,周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们的笑声和崭新的教学楼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
只有他,灰扑扑的,佝偻着,被遗忘在欢庆的边缘。
穷学生的笔尖,也能捅破天!
新学校的第一堂课,我拄着拐杖走进教室,黑板擦得锃亮,粉笔摆得整整齐齐。
孩子们齐刷刷站起来,声音清脆洪亮:
老——师——好——
我笑了。
这声清脆洪亮的老师好,像一泓温润的山泉,缓缓淌过心口,浇灭了产房的血腥与辞职书的碎响。
两世辗转,这条瘸腿支撑我站上的,终是命运无法掠夺的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