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上了亲手养大我的师尊。
被揭穿那日,他冷着脸将我贬入凡尘:既勘不破情劫,便去轮回里受尽磋磨。
九重天上,云海翻涌如凝固的雪浪,清冷得不沾一丝尘埃。紫宸殿的琉璃瓦映着亘古不变的清辉,殿内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寂。我跪在冰冷的云石地面上,额头紧紧贴着那刺骨的凉意,仿佛这样就能冻结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心。
殿上高坐的身影,是九天十地都需仰望的紫宸帝君,我的师尊,云渊。他一身玄底银纹的帝袍,衬得容颜愈发清绝,如万载不化的寒玉雕琢而成。那曾教我识文断字、引我踏入仙途的修长手指,此刻正随意地搭在帝座的扶手上,指尖萦绕着淡不可察的流霜气息。他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曾盛满星河、如今却只余下无尽寒潭的眸子。
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压得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我能感觉到两侧侍立的仙官们投来的目光,惊诧、鄙夷、怜悯……混杂着无声的议论。完了。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神魂。就在刚才,那个向来对我笑语温存的瑶光仙子,用她那把清越如黄莺的嗓子,用一种恰到好处的、足以让整个紫宸殿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关切语气,将我深埋心底、不敢触碰半分的妄念——我对师尊云渊,那悖逆伦常、罔顾师徒名分的痴念——轻飘飘地抖落在这冰冷的殿堂之上。
帝君明鉴,瑶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字字清晰,如珠落玉盘,璃华师妹她……她心魔深种,对您……恐已生了不该有的情愫!弟子忧心如焚,唯恐师妹误入歧途,毁损道基,更污了帝君清名,故……斗胆禀明!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灵魂上,留下耻辱的印记。我猛地抬头,想辩解,想否认,想斥责瑶光血口喷人!可目光触及师尊那张毫无波澜的脸,所有冲到喉咙口的嘶喊瞬间冻结。他的眼神,平静得如同在看殿角的一粒微尘,无悲无喜,无怒无嗔。这份极致的漠然,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让我恐惧绝望。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息都像一个纪元般漫长。终于,高座之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渺茫得仿佛来自天外。
情障缠心,魔根深种。云渊的声音依旧清泠悦耳,却淬着九幽之下的寒意,每一个字都砸得我神魂剧震,璃华,你太令为师失望。
他缓缓抬眼,那双曾映照过我懵懂憧憬、修行进益的星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彻底的失望,如同利剑,将我最后一点侥幸刺得粉碎。
既如此痴迷凡俗情孽,看不破,堪不破,他薄唇微启,宣判无情,那便入凡尘轮回,去历你的情劫。何时受尽其中磋磨,尝遍苦楚,将这一身妄念洗净,何时……再言归期。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无可抗拒的浩瀚伟力骤然降临!我的仙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周身仙光寸寸崩碎,意识被一只无形巨手粗暴地拽离了躯壳,堕向下方那片污浊喧嚣、充满生老病死的滚滚红尘。视野彻底被黑暗吞噬前,我最后看到的,是瑶光仙子低垂的眼睫下,那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的,冰冷得近乎恶毒的得意光芒。
坠落,永无止境的坠落。穿过罡风猎猎的九天壁垒,穿过厚重浑浊的云层,意识在剧烈的撕扯和颠倒中沉浮。属于璃华仙子的记忆、情感、力量……一切都在剥离、消散,如同沙堡被狂潮席卷。最终,黑暗的尽头,一点微光伴随着嘈杂的人声和浓郁的尘世气息猛地炸开!
公主!公主您醒醒啊!
太医!快传太医!公主晕过去了!
眼皮沉重如铅,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刺目的光线涌入,带着人间特有的、混杂着熏香、脂粉和淡淡尘土的味道。映入眼帘的是明黄的帐顶,绣着繁复的龙凤呈祥图案,帐幔用的是最上等的云锦。身体深处传来一阵阵虚弱感,喉咙干涩发紧。
水……我下意识地呢喃,声音嘶哑得厉害。
公主醒了!快,温水!一个穿着鹅黄宫装、梳着双丫髻的圆脸小宫女惊喜地叫起来,手忙脚乱地捧过一盏温热的蜜水,小心翼翼地凑到我唇边。
温润的液体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清明。属于这一世的记忆碎片,如同解冻的冰河,汹涌地冲入脑海。夏国。安阳公主,夏璃。父皇夏明帝,母后沈皇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金尊玉贵,无忧无虑……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丞相,谢珩。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那个名字如同带着魔咒的烙印,瞬间点燃了残存在这具躯壳灵魂深处最炽烈、最盲目、最不顾一切的痴狂!
谢珩……谢珩在哪里我猛地抓住小宫女的手腕,力气大得让她痛呼出声,眼中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疯狂执念,我要见他!现在就要见他!他为何躲着我为何不肯见我
公主!您冷静点!另一个年长些、穿着深蓝宫装的女官急步上前,是母后身边最得力的苏嬷嬷,她眼中满是忧虑和痛惜,丞相大人他……政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进宫。您身子要紧,先养好……
政务繁忙我尖声打断她,胸口剧烈起伏,一股被全世界抛弃的委屈和暴怒冲昏了理智,都是借口!他就是不想见我!他厌弃我了是不是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谢珩那张脸——清冷如霜,俊美无俦,眉宇间是常年凝着的疏离与淡漠,那双深邃的眼眸,每每对上,都让我神魂颠倒,又让我如坠冰窟。太像了……像得每一次凝视,都像有一把钝刀在反复切割我遗忘在灵魂深处的伤口。那是师尊云渊的轮廓,是我轮回百世也抹不掉的劫数烙印!
我要去找他!谁都别拦我!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掀开锦被就要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金砖上。眩晕感再次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璃儿!一声饱含焦灼与痛心的呼唤从殿外传来。
父皇和母后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来。父皇一身明黄常服,平日威严的眉宇间此刻只剩下一个普通父亲的忧心如焚。母后更是钗环微乱,保养得宜的脸上泪痕未干,扑到床边一把将我死死搂住。
我的儿啊!你这是要剜母后的心吗母后泣不成声,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我的颈窝,为了一个谢珩,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那北狄的和亲……
我不嫁!听到和亲二字,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我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在母后怀里疯狂挣扎,手指紧紧抓住她华贵的凤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死也不嫁!除了谢珩,我谁也不嫁!父皇母后若逼我,我就死给你们看!绝望的嘶喊在空旷的殿宇内回荡,带着毁天灭地的决绝。
父皇身形晃了晃,脸色瞬间灰败下去,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看着状若疯魔的我,眼中是沉痛、无奈,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某种下定决心的冰冷。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朕的安阳,不想嫁,那便不嫁。
他缓缓转过身,明黄的袍角拂过冰冷的地面,声音如同浸透了万年寒冰:传旨:冷宫废妃柳氏,秽乱宫闱,罪无可赦。念其女夏薇,温婉恭顺,特赐恩典,册封为宁和公主,代安阳公主远嫁北狄,和亲休战,以全两国之谊!即刻……送她出冷宫,梳妆待嫁!
夏薇我混乱的脑中捕捉到这个陌生的名字,一丝微弱的疑惑闪过。那个在冷宫角落里如同影子般存在、血脉都被视为不祥的皇妹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安,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只激起一点涟漪,瞬间就被我心中那名为谢珩的滔天执念所淹没。只要不让我离开,只要不让我离开谢珩,是谁代替我……又有什么关系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甚至未能在我心头停留一瞬。
圣旨如同惊雷,在死寂的深宫里炸开。消息传到前朝,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册封的仪式仓促得近乎潦草,就在皇城西侧最偏僻的兰芷轩进行。没有礼乐,没有群臣朝贺,只有几个面无表情的礼官和内侍。我倚在母后身边,远远地看着。那个被强行从冷宫带出的女子,夏薇。
她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临时赶制出来的大红嫁衣,像一朵被强行套上华丽枷锁的苍白幽兰。身姿纤细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脸上毫无血色,嘴唇紧抿着,透着一股倔强的脆弱。内侍粗暴地将沉重的凤冠压在她头上,金钗步摇颤巍巍地晃动,更衬得她脖颈纤细得不堪重负。她始终低垂着头,长长的眼睫如同受惊的蝶翼,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掩去了所有情绪。
当礼官高唱礼成,内侍架着她走向那顶停放在宫门口、象征命运的红绸花轿时,她终于抬了一下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没有看向高台上的父皇母后,也没有看向我这个罪魁祸首,而是直直地、精准地投向宫门外某个方向。
那一瞬间,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宫门外,重重侍卫的森严拱卫之外,一辆低调的青帷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微微掀起一角。马车里露出的那张脸——是谢珩!
他不再是朝堂上那个威仪深重、喜怒不形于色的丞相。那张永远如同寒玉雕琢、覆着千年霜雪的俊美面容,此刻清晰地崩裂开骇人的缝隙!震惊、难以置信、随即是滔天的愤怒和……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毁灭性的痛楚!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利刃,狠狠刺穿混乱的空气,越过层层宫阙,死死钉在即将被推入花轿的夏薇身上!那里面翻涌的情绪是如此浓烈、如此绝望,仿佛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崩塌。
他死死地盯着夏薇,嘴唇无声地开合了几下,像是在呼唤什么名字,随即猛地放下车帘。青帷马车如同离弦之箭,在夏薇被彻底塞入花轿、帘子落下的瞬间,疯狂地调转方向,绝尘而去!马蹄声急促如擂鼓,敲打在宫墙厚重的石板上,也敲打在我骤然冰冷、一片空白的心上。
谢珩……夏薇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冰冷刺骨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我的脑海,带来灭顶的寒意。那个在冷宫长大、被所有人鄙弃的不祥皇妹,她方才那一眼,谢珩那破碎绝望的眼神……他们之间……难道……
不!不可能!这念头太可怕!我用力甩头,想将这荒谬的猜测驱逐出去。谢珩是我的!他只能是我的!夏薇算什么东西一个被用来替代我的工具罢了!她马上就会被送去北狄那个蛮荒之地,再也无法出现在我和谢珩之间!一定是我想多了,一定是谢珩觉得皇家如此行事太过荒谬,仅此而已!
我拼命说服自己,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一种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漫过了脚踝。
和亲的队伍在沉重的暮鼓声中,在无数或麻木、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缓缓驶离了皇城。那刺目的红,渐渐消失在宫门外的长街尽头,连同那个叫夏薇的影子,一同被吞噬。
心头那块沉甸甸的巨石似乎随着花轿的远去而挪开了一丝缝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脱般的疲惫,以及一种病态的、对谢珩的渴望。他现在……是不是该属于我了他是不是……终于可以看看我了
这一夜,我睡得极不安稳。光怪陆离的梦境交织着:师尊云渊冰冷的眼神,瑶光仙子恶毒的笑容,夏薇苍白倔强的脸,谢珩那绝望到碎裂的目光……最后,一切都化为一片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奇异的、甜腻到令人头晕的香气钻入鼻腔。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殿内光线昏暗,只点着几盏摇曳的烛火。一个高大的、熟悉到让我心悸的身影,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静立在床榻前。
是谢珩!
我心头猛地一跳,瞬间被狂喜淹没。他来了!他终于肯来见我了!是在夏薇离开后,他终于明白我的心意了吗
珩哥哥……我挣扎着坐起身,声音带着梦醒的慵懒和无法抑制的激动,脸颊泛起病态的红晕,伸出手想去触碰他。连日来的痴缠、委屈、思念,在这一刻几乎要决堤而出。
然而,我的指尖尚未触及他的衣角,手腕已被一只冰冷如铁钳般的大手狠狠攥住!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呃!剧痛让我瞬间清醒,所有的旖旎幻想化为乌有。我惊恐地抬头,撞进谢珩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那里面,再也没有往日的疏离淡漠,只剩下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终于冲破牢笼的、赤裸裸的疯狂和……刻骨的恨意!如同地狱深处燃起的幽冷业火,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冰冷、暴戾,带着毁灭一切的绝望。
夏璃,他开口了,声音嘶哑低沉,像是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你不是做梦都想嫁给我吗
我被他眼中那骇人的恨意惊得魂飞魄散,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你……你想做什么放开我!谢珩!放开!
做什么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至极、毫无温度的弧度,那笑容扭曲了他俊美的面容,显得无比狰狞,自然是……如你所愿!
话音未落,他猛地俯身!另一只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巨力,粗暴地捂住了我的嘴!那甜腻的香气骤然浓烈,带着令人昏沉的麻痹感,疯狂涌入我的口鼻!
唔……唔唔!我拼命挣扎,恐惧的泪水汹涌而出,四肢却在他绝对的力量压制下显得如此孱弱无力。指甲在他手臂上抓出血痕,却如同蚍蜉撼树。那浓郁的迷香顺着呼吸侵蚀着我的意识,视线开始模糊、旋转。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彻底将我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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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沉沦的最后一刻,我看到的,是谢珩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眸深处,那冰冷、破碎、绝望的倒影,竟与高踞九天之上、将我贬入轮回的师尊云渊,诡异地重合在了一起……无尽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我从一片混沌的冰冷和撕裂般的剧痛中挣扎着醒来。
浑身像是被巨石碾过,骨头缝里都透着酸楚和钝痛。尤其是下身,那难以启齿的地方,火烧火燎的痛感清晰地提醒着昨夜发生的一切并非噩梦。空气里还残留着那令人作呕的甜腻香气,混合着一种……属于谢珩的、清冽又冷酷的松柏冷香。
我僵硬地转动眼珠,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陈设华贵却冰冷,没有一丝人气。身上的锦被柔软,却盖不住从心底透出的寒意。昨夜那身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寝衣不见了,换上了一套同样精致但陌生的衣裙。
门被无声地推开。谢珩走了进来。他已换上了一身深紫色的朝服,金冠束发,恢复了那个权倾朝野、威仪深重的丞相模样。俊美依旧,只是那张脸上再无一丝波澜,只剩下一种冻结万物的冷漠。昨夜那骇人的疯狂和恨意,仿佛只是我濒死前的幻觉。
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被使用过、价值全无的垃圾,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和冰冷。
醒了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一丝情绪,却比任何辱骂都更伤人,陛下有旨,安阳公主夏璃,贤淑温良,赐婚丞相谢珩,择吉日完婚。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嘲弄,恭喜公主,终于……得偿所愿。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我千疮百孔的心。得偿所愿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恶毒、更残忍的嘲讽吗用最不堪的方式,将我拖入地狱,再施舍给我一个名为婚姻的牢笼!
为什么……我嘶哑地开口,声音破碎不堪,泪水无声地滚落,谢珩……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夏薇……夏薇她……
听到夏薇的名字,谢珩眼中那冻结的冰层骤然裂开一道缝隙,翻涌出几乎无法抑制的暴戾和痛楚!他猛地俯身,大手如铁钳般狠狠掐住我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闭嘴!你不配提她的名字!他的声音如同野兽的低咆,带着血腥气,夏璃,你给我听清楚!从今日起,你只是我丞相府里一个顶着名分的摆设!一个赎罪的容器!记住你现在的身份——一个被我厌弃的、残花败柳的公主!
他冰冷的手指用力摩挲着我下巴上被他掐出的红痕,眼神如同淬毒的刀锋,一字一句,清晰地刻入我的骨髓:
薇儿在北狄所受的每一分苦楚,我都会千倍、万倍地……从你身上讨回来!
他猛地松开手,如同甩掉什么肮脏的东西。我失去支撑,狼狈地跌回冰冷的床榻。他不再看我一眼,转身大步离去,深紫色的袍角带起一阵冰冷的风,重重地关上了房门,也将我彻底锁死在这名为谢夫人的无间地狱之中。
残花败柳……赎罪的容器……摆设……
这些字眼如同魔咒,日夜啃噬着我的灵魂。丞相府的日子,是真正的炼狱。
婚后的洞房花烛夜,谢珩甚至没有踏入新房一步。此后,他从未踏足我的院子。偌大的丞相府,我像个透明人,也像个囚徒。下人们表面上恭敬,眼神里却藏着掩饰不住的鄙夷和怜悯。谢珩偶尔在府中遇到我,那目光冷得像冰锥,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毫不掩饰的憎恶,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他的眼。
我成了整个帝都最大的笑话。曾经金枝玉叶、骄纵任性的安阳公主,如今是强嫁不成反被玷污、最终只能以残破之身屈辱下嫁的可怜虫。那些曾经对我百般奉承的贵女命妇们,如今茶余饭后的谈资里,都少不了我的风流韵事和下贱手段。
唯一能支撑我活下去的,是父皇母后。他们对我满怀愧疚,极力弥补。父皇在朝堂上对谢珩日益膨胀的权势深感忌惮,屡次想要打压,却每每因我而投鼠忌器。谢珩只需一个冷淡的眼神扫过我,父皇所有削权的意图便只能胎死腹中。我成了他手中最有效的人质,成了悬在父皇头顶的利剑,成了母后心中日夜淌血的伤口。这份认知,比谢珩的冷眼更让我痛不欲生。
时间在屈辱和绝望中缓慢爬行,像钝刀子割肉。直到那一天,边关八百里加急的烽火,如同地狱的号角,撕裂了帝都虚假的平静!
报——!北狄单于遇刺重伤!宁和公主……于新婚之夜行刺后,被……被送入北狄军营!不堪受辱……自尽身亡!
报——!北狄大单于震怒!斥我夏国背信弃义!三十万铁骑已陈兵边境,连下三城!边关告急!危在旦夕!
噩耗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帝都上空!朝野震动,举国哗然!
宁和公主……夏薇!那个代替我踏上和亲路、被我视为工具的影子……死了而且是那样惨烈、那样屈辱地死去!新婚之夜刺伤单于,被送入军营轮番凌辱,最终不堪折磨自尽……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灵魂上!那个在兰芷轩穿着不合身嫁衣、苍白倔强的身影,那双最后望向宫门外、盛满复杂情绪的眼眸……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带着血淋淋的质问!
更可怕的消息接踵而至!如同最毒的蝎尾,狠狠蜇穿了夏国的心脏!
报——!丞相谢珩……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其与北狄早有密约,以宁和公主为饵,激怒北狄,引狼入室!边关布防图……已落入敌手!
轰——!
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谢珩!通敌叛国!害死夏薇!引北狄入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所有的冷酷,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报复……都找到了最残酷、最血腥的答案!他恨皇家拆散他和夏薇,恨我痴缠导致夏薇代嫁,所以他要整个夏国,要所有伤害过夏薇的人,包括我这个罪魁祸首,一起为她陪葬!
北狄铁骑踏入皇城,父皇母后被擒,兄长被杀!
不——!!!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从我喉中迸发出来,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恨意!我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像疯了一样扑向谢珩的书房方向!
书房的门紧闭着。我不管不顾,用尽全身力气撞开!
谢珩正站在书案后,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几封密函。他穿着玄色的便服,身姿挺拔,面容平静,仿佛外面天翻地覆的国难与他毫无关系。听到撞门声,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的,是报复得逞后近乎疯狂的快意,是毁灭一切的冰冷,还有……深藏在那冰冷之下、因夏薇之死而永不愈合的、噬心刻骨的剧痛!
那眼神,那眼神深处的疯狂与毁灭欲!与九天之上,紫宸殿中,师尊云渊垂眸看我、宣判我堕入轮回时,那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被天道法则层层包裹下的漠然与……冷酷,何其相似!
轮回百世的记忆碎片,如同被重锤击碎的冰川,轰然炸开!那些被遗忘在灵魂最底层的画面——云渊高坐云端,瑶光仙子恶毒的笑容,轮回台上刺骨的罡风,凡尘中一次次因情爱而遭遇的背叛、抛弃、生离死别……无数的痛苦、无数的绝望、无数张或狰狞或冷漠的脸……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夏璃这一世构筑的堤坝!
师尊!云渊!是你在看!是你一直在看!看我百世轮回,受尽情劫之苦!看我痴傻纠缠,看我被凌辱践踏!这就是你所谓的勘破情劫这就是你所谓的为我好!
滔天的恨意,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带着焚尽九天的业火,从我的灵魂最深处,从那些被轮回磨灭又被这极致痛苦点燃的灰烬中,轰然爆发!直冲霄汉!那恨意,不仅仅是对眼前这个毁我国家、辱我身躯的谢珩,更是对那高踞九天、冷漠俯视、将我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师尊——云渊!
啊——!!!我仰天发出凄厉到极致的嘶吼,灵魂仿佛在这一刻被这滔天恨意彻底撕裂、焚烧、升华!眼前谢珩那冷酷疯狂的脸,与记忆中云渊那无情的面容彻底重叠、破碎!困锁我神魂百世、名为情劫的无形枷锁,在这焚尽一切的恨意之火中,发出不堪重负的、清脆的碎裂声!
意识骤然拔高!脱离了夏璃残破的躯壳,脱离了丞相府这方污浊的天地,急速上升!下方帝都的烽火、哭喊、混乱迅速缩小、模糊。九重天壁垒的罡风呼啸而过,却无法再伤害我分毫。我看到了那熟悉的、翻涌的云海,看到了巍峨矗立的紫宸殿!
要回去了!终于要挣脱这无尽轮回的苦海了!一种解脱般的狂喜刚刚升起……
异变陡生!
一股强大得无法抗拒、冰冷粘稠的轮回之力,如同无形的巨网,猛地从下方那片刚刚脱离的凡尘中升起,死死缠住了我的神魂!那股力量中,带着一丝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阴冷气息——是瑶光!
不——!魂魄归位的进程被硬生生打断!眼前景象再次飞速旋转、模糊、颠倒……
我像一颗被强行投入命运轮盘的棋子,再次坠入那无休无止、冰冷黑暗的轮回通道。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百世轮回,难道永无尽头
清风斩情(续)
神魂被那股冰冷粘稠的轮回之力死死拖拽,如同坠入无底寒渊。瑶光那阴毒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缠绕不休,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璃华师妹,情劫未满,你想逃去哪里好好‘享受’我为你准备的……生生世世!
绝望的冰棱刺穿魂魄。百世的痛苦记忆尚未平息,新的轮回已然开启。意识在混沌中沉浮,再次睁开眼时,刺鼻的羊膻味和呼啸的北风灌入口鼻。我成了乌兰珠,一个草原小部落首领的女儿,再次被推上和亲的祭坛,嫁往更北方凶悍的狼族。
这一次,没有痴缠,没有抗拒。花轿摇晃,红盖头下,我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结了冰的湖面。前世的滔天恨意并未消散,反而在轮回的磨砺中沉淀下来,化为一种冰冷的、足以洞穿一切虚妄的清明。情劫瑶光,云渊,你们想看我为情爱痴狂疯魔想看我在泥泞中挣扎哀嚎不,这一世,我不演了。
狼族的王庭,野蛮、血腥,充斥着弱肉强食的法则。年迈的单于将我视为一件漂亮的战利品,随意赏玩。新婚之夜,当那双粗糙油腻的手伸过来时,我没有尖叫,没有反抗,只是用那双平静得近乎诡异的眼睛看着他,用生硬的狼族语清晰地说道:单于,我的嫁妆里,有三百车粟米,可解王庭东部三个部落的饥荒。我懂些医术,可救你帐下染疫的勇士。杀我,易如反掌;用我,或许能得长生天眷顾。
单于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夏国公主,眼神却像草原最深处的寒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笃定。他收回了手。
从那天起,我不再是囚笼里的金丝雀,而是主动走进风暴中心的行者。
我散尽所有华服珠宝,换成粮食和药材。顶着风沙,深入被瘟疫笼罩的部落,辨识药草,亲自熬煮汤药。手指被药汁染得发黄溃烂,喉咙因日夜不休的安抚而嘶哑。当第一个濒死的孩子在我怀中退去高热,睁开懵懂的眼睛时,他母亲那一声泣血的长生天保佑乌兰珠阏氏(王妃)!,如同一点微弱的火星,落入了我沉寂的心湖。一丝极其细微的暖意,竟奇异地驱散了轮回带来的刺骨寒意。
我利用夏国宫廷学到的权谋,巧妙周旋于狼族各部首领之间,化解仇杀,引导他们与夏国边民进行有限的、受控的互市。当第一批来自南方的盐铁、布匹换走了草原的皮毛、骏马,双方百姓脸上露出的不再是仇恨,而是对安稳生活的希冀时,我站在高高的草坡上,看着远处袅袅升起的、属于和平的炊烟,胸腔里那颗被恨意冰封的心,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另一种悸动——那是因他人苦难得以缓解、因微小的希望得以萌生而带来的……纯粹的喜悦。
阏氏!阏氏!一个满脸污垢的小男孩跌跌撞撞跑来,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刚采的、沾着露水的野花,献宝似的举到我面前,黑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毫无保留的孺慕,给!好看!长生天喜欢阏氏!
我蹲下身,接过那束不起眼的小花。指尖触碰到的,不仅是花瓣的柔软,更是一种沉甸甸的、名为信仰的力量。它丝丝缕缕,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无声无息地融入我的魂魄。那因百世情劫而千疮百孔、冰冷枯寂的神魂,竟在这微弱的暖流冲刷下,焕发出一丝温润的、坚韧的光泽。
一世,两世,三世……每一次轮回,我都主动踏上那条被视为绝路的和亲之路。身份在变——或公主,或贵女,甚至平民孤女被强征;地点在变——北狄、西戎、南蛮、海外岛国……但核心从未改变:放下小我的痴怨,俯身去倾听这片土地上最卑微的哭泣。
我见过蝗灾过后赤地千里,饿殍枕藉,便组织流民以工代赈,挖掘沟渠,寻找替代食物,甚至向天神祈祷(实则以微末灵力引导风向,驱散部分蝗群)。
我见过洪水肆虐,家破人亡,便力排众议,说服首领迁移聚居地,教授堤坝修筑之法,在洪峰到来前,救下整村妇孺。
我见过大旱连年,河流干涸,便根据前世模糊记忆,寻找地下水源,打井抗旱,分发耐旱作物种子。
我见过兵祸连绵,十室九空,便以和亲之身为盾,斡旋于杀红了眼的将领之间,为无辜百姓争得一线喘息之机,建立难民营,庇护妇孺。
每一次伸出援手,每一次看到绝望的眼中重新燃起光亮,每一次听到那一声发自肺腑的恩人、菩萨、活神仙……便有一股温暖而坚韧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汇入我的神魂。那力量,洗涤着百世积郁的怨毒,修复着被情爱反复撕裂的伤痕。
第七世终结于一个边陲小国。一场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摧毁了一切。我耗尽最后一丝轮回赋予的微薄灵力,护住了神庙中避难的数百妇孺。当房梁倾塌的轰鸣在头顶响起,刺目的金光却从我残破的躯壳中迸发而出!那不是仙力,而是纯粹、浩瀚、由无数感激与信仰凝结的功德金光!它温柔地托住了下坠的巨石,护住了身下瑟瑟发抖的孩童。
意识脱离躯壳的瞬间,没有恨意冲霄,没有怨气滔天。只有一片澄澈空明,如同被圣泉洗涤过的琉璃。百世的画面在眼前飞速流淌:痴缠、凌辱、背叛、国破家亡……最终定格在无数张因苦难缓解而展露的笑颜,定格在那一束束微弱的、却汇聚成河的信仰之光上。
一道贯穿轮回壁垒、温和却无可抗拒的接引神光,穿透层层时空,精准地笼罩了我的神魂。这一次,瑶光那恶毒的轮回锁链如同冰雪遇阳,无声消融!她惊恐怨毒的尖叫仿佛从遥远的地底传来,却再也无法触及我分毫。
神魂归位!
清冽纯粹的仙灵之气涌入四肢百骸,涤荡着凡尘的污浊。我缓缓睁开眼。身下是冰冷光滑的云石,头顶是紫宸殿高远缥缈的穹顶。仙气氤氲,钟磬清音。我回来了。不再是那个痴缠师尊的璃华仙子,而是历经百世红尘、道心初成的璃华。
阿璃!
一声饱含复杂情绪的呼唤自身侧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有……深藏眼底的某种炽热渴求。
我平静地转过头。云渊,我的师尊,紫宸帝君,就站在离我几步之遥的地方。他依旧是那副清绝出尘、高不可攀的模样,玄底银纹的帝袍纤尘不染。但那双曾视我如微尘的星眸深处,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狂喜、愧疚、后怕……以及一种让我感到陌生的、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他上前一步,似乎想抓住我的手腕,却在触及我平静无波的目光时,硬生生顿住。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贪婪地流连在我身上,仿佛要确认眼前这个神魂凝练、气息空灵的女子,还是不是他记忆中那个痴缠的徒儿。为师……一直在等你。
多谢师尊挂念。我微微颔首,声音清泠,如同山涧冷泉,听不出半分波澜。目光掠过他,望向殿外翻涌的云海。百世轮回,沧海桑田。眼前这张曾让我神魂颠倒、也让我恨入骨髓的脸,此刻竟激不起心中半点涟漪。只有一片勘破后的澄澈与……淡淡的疏离。
这份疏离,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中了云渊。他眼中的炽热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深沉的阴霾和焦躁取代。
阿璃,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一步踏前,属于帝君的浩瀚威势弥漫开来,试图压向我那初生的、却异常坚韧的道心,那百世轮回……苦了你了。是为师的错,是师尊太过严苛,以为只有极致的痛苦方能斩断情丝……如今你既已归来,前尘种种,便让它过去!回到为师身边,这紫宸殿,这九天十地,唯有你,才配站在为师身侧!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施恩般的急切,仿佛只要他开口,我就该感恩戴德地回到原位,继续做那个仰望他的小徒儿。
我缓缓抬眼,目光平静地迎上他那双翻涌着复杂情绪、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的眼眸。曾几何时,这双眼的一个回眸就能让我心跳如鼓,如今,却只余一片澄澈的镜湖。
师尊,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带着百世沉淀的疲惫与洞明,苍生苦楚,我尝过百世。那非严苛,是漠视。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清泉滴落寒潭,弟子的道,不在紫宸殿,而在……红尘万丈,众生悲欢。
轰——!
云渊周身的气息骤然狂暴!殿内仙灵之气剧烈震荡,琉璃灯盏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他那张万年冰封的俊脸彻底碎裂,露出底下压抑了不知多久的、近乎狰狞的偏执和恐慌!
道!你的道!他猛地抬手,一道无形的壁障瞬间封锁了整个紫宸殿,隔绝内外!强大的空间禁锢之力如同牢笼,将我困在方寸之地。璃华!你糊涂了!那百世轮回不过是磨砺!是瑶光那贱婢从中作梗,才让你多受了些苦楚!你如今的道心,根基在何处在那蝼蚁般的凡人身上可笑!他眼中赤红翻涌,一步步逼近,属于帝君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狠狠压向我的神魂,你是我云渊的弟子!你的心,你的道,都该系于我身!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必须是!回到我身边,忘掉那些无谓的悲悯!这九天之上,唯有你我,方是永恒!
他的话语癫狂,带着一种毁灭般的占有欲。百世轮回,他高坐云端冷眼旁观,看我受尽屈辱折磨,非但没有一丝愧疚,反而在我觉醒道心、意图远离时,彻底撕下了那层清冷禁欲的伪装,露出了内里偏执扭曲的本质!他爱的,或许从来就不是我,而是那份被他掌控、因他而喜悲的痴迷!一旦失去掌控,便如困兽般疯狂!
永恒我感受着那几乎要将初生道心碾碎的压力,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百世沉淀的讥诮,师尊眼中的永恒,便是看着弟子百世沉沦,受尽凌辱,却袖手旁观,美其名曰‘磨砺’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穿了云渊最后的伪装!他瞳孔骤缩,脸上血色尽褪,那疯狂的气势都为之一滞。百世轮回中,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画面——她痴缠时的绝望,被凌辱时的痛苦,国破家亡时的悲鸣……此刻无比清晰地回放,带着无声的控诉!
不…不是的!阿璃,你听我解释!他眼中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慌乱,试图辩解,试图挽回。
然而,晚了。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刹那,我眼中金光一闪,初生的、由百世功德信仰铸就的道心骤然爆发!一股虽不磅礴、却至纯至净、坚韧无比的意志力轰然荡开!如同初生的朝阳,虽不灼热,却足以刺破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
破!
清叱声起!那由帝君之力布下的空间壁障,竟被这凝聚了万民信仰、至纯至刚的道心意志,硬生生撕开一道缝隙!
你!云渊又惊又怒,更多的是被忤逆的狂怒和一种即将彻底失去的恐慌!他眼中赤红更盛,再无半分理智,双手急速结印,一个庞大、复杂、散发着迷离扭曲光晕的幻阵瞬间在殿内展开!
既然言语无用,那便让为师……亲自为你重塑道心!他声音嘶哑疯狂,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以我半心,换你半心!从此心意相通,神魂交融,再不分离!阿璃,你逃不掉!
幻阵光芒大盛!无数扭曲的光线如同毒蛇般缠绕而来,直刺我的眉心!阵图中心,一个诡异的血色符文亮起,散发着强行掠夺、交换本源的气息!这是禁术!是邪法!他要强行撕裂我的道心,与他那早已被偏执扭曲的道心融合!
恐怖的吸力传来,初生的道心如同风中烛火,剧烈摇曳,金色的光芒被那血色符文疯狂吞噬!神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我咬紧牙关,调动百世积累的信仰之力死死护住心脉,却如同螳臂当车,只能延缓被吞噬的速度!
云渊!你疯了!我厉声喝道,眼中是彻底的冰冷与失望。
是!我是疯了!从你疏离我的那一刻起,我就疯了!云渊双目赤红如血,长发在狂暴的力量中飞舞,帝袍鼓荡,再不复往日清冷,状若疯魔,不顾一切地将神力注入那邪恶的阵图!回来!阿璃!回到我身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在我的道心金光被那血色符文吞噬近半、神魂剧痛欲裂之时——
哈哈哈!好一场师徒情深!好一场强取豪夺的戏码!精彩!真是精彩啊!
一道癫狂、怨毒、饱含无尽恨意的尖利笑声,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骤然撕裂了紫宸殿的穹顶!浓郁粘稠、带着无尽绝望与腐蚀气息的滔天魔气,如同决堤的污秽洪流,轰然倾泻而下!
瑶光!
她悬浮在破碎的穹顶之上,周身魔气翻滚,早已不复仙子模样。华美的仙裙被魔气侵蚀得破烂不堪,露出底下布满诡异魔纹的肌肤。原本姣好的面容扭曲狰狞,双眼只剩下两个燃烧着幽绿色魔焰的空洞!她的气息,狂暴、混乱、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那滔天的怨气,几乎凝成实质!
云渊!我为你堕入魔道,为你忍受万魔噬心之苦!你却只想着这个贱人!瑶光的声音尖啸着,饱含了被彻底背叛的疯狂恨意,你想与她心意相通想得美!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璃华!你这贱人!百世轮回都没能磨死你,还让你修成了道心今日,我就让你们这对狗男女,一起为我的痴心陪葬!魔染三界!给我爆!
她根本没有半分犹豫!在云渊因强行施展禁术而气息不稳、在我因道心被撕裂而最为虚弱的瞬间,这个因爱生恨、早已被心魔彻底吞噬的疯子,引爆了她积攒了不知多久、足以侵染天道的恐怖魔源!
轰隆隆——!!!
无法形容的恐怖爆炸!并非物理的冲击,而是最纯粹、最污秽的魔道本源之力的彻底宣泄!紫宸殿在瞬间化为齑粉!粘稠如墨、带着无尽恶念与腐蚀之力的魔气,如同灭世的潮汐,以无法想象的速度轰然扩散!
九天震荡!仙云被染成污黑!无数仙宫玉宇在魔气的冲击下发出哀鸣,灵光黯淡!下方的凡尘世界更是首当其冲!天空瞬间被厚重的魔云覆盖,不见天日!江河湖海翻腾起污浊的黑浪!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无数生灵被魔气侵染,发出痛苦的哀嚎,双眼变得赤红,陷入疯狂与杀戮!
三界,在瑶光这同归于尽般的疯狂自爆下,瞬间陷入了末日浩劫!
噗——!云渊首当其冲。他强行施展禁术本就遭到反噬,此刻被这最本源的魔气正面冲击,护体仙光瞬间破碎!那污秽的力量如同跗骨之蛆,疯狂钻入他的仙体,侵蚀他的道基!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金色的神血,脸色瞬间灰败下去,眼中充满了震惊、痛苦和一丝……茫然。他引以为傲的力量,在这灭世魔潮面前,竟显得如此无力!
我也同样不好过。道心被撕裂本就虚弱,魔气如同附骨之疽缠绕而来,疯狂侵蚀着那仅存的金色光辉。神魂传来被万蚁啃噬般的剧痛,意识一阵阵模糊。然而,就在这濒临彻底魔染的绝境之中,百世轮回所经历的一切——那些灾荒中绝望的眼神,瘟疫中痛苦的呻吟,战火中破碎的家园,以及最终获救时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感激和信仰……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掠过!
苍生悲苦!三界沉沦!
一股前所未有的、超越了个人爱恨情仇的悲悯与决绝,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从我的神魂最深处轰然爆发!那被魔气侵蚀、摇摇欲坠的道心,在这股浩瀚意志的灌注下,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金光之中,浮现出无数虚影——有北狄部落获救的老妪,有洪水退去后重建家园的农夫,有瘟疫中重获新生的孩童,有狼族互市上露出笑容的牧民……那是百世积累的信仰!是万民凝聚的愿力!
师尊,我看向远处被魔气缠绕、气息急速衰败、眼中充满痛苦与不可置信的云渊,声音平静,却清晰地穿透了魔气的嘶吼,响彻在濒临破碎的九天之上,你问我道在何处
我缓缓张开双臂,不再抵抗那汹涌的魔气,反而将残存的所有力量,连同那百世功德铸就的、璀璨夺目的道心金身,毫无保留地燃烧、释放!
弟子之道,在红尘万丈,在众生悲欢!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凤鸣,带着斩断一切枷锁的决绝与献祭天地的悲壮,此身此魂,愿化甘霖,涤荡魔氛!愿为薪柴,点燃希望!清风为证——此身,祭山河!
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
无法形容的璀璨金光,以我为中心,轰然爆发!那不是毁灭的光芒,而是蕴含着至纯愿力、无尽生机、与对这片天地最深切眷恋的净化之光!它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晨曦,带着无与伦比的穿透力与温柔,悍然撞向那席卷三界的污秽魔潮!
金光所过之处,粘稠的魔气如同冰雪消融,发出凄厉的尖啸!枯萎的草木重新抽出嫩芽!污浊的江河恢复清澈!被魔染而疯狂的生灵眼中血色褪去,茫然地恢复清明!九天之上,厚重的魔云被撕裂,久违的天光,如同神迹般洒落!
不——!!!瑶光残留的魔念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尖叫,彻底湮灭在金光之中。
阿璃——!!!云渊目眦欲裂,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吼,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来,却被那浩瀚的净化之力狠狠推开!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具凝聚了百世功德、信仰金身的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纯粹,最终……如同最绚丽的烟火,无声地、彻底地绽放、分解!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宏大而温柔的消融。金色的光点,如同亿万颗微小的星辰,带着抚慰众生的暖意,轻柔地洒向九天十地,每一个角落。魔气被净化,伤痕被抚平,濒临崩溃的三界法则,在这浩瀚愿力的滋养下,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光点散尽。
紫宸殿的废墟之上,空无一物。唯有丝丝缕缕、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的清风,温柔地拂过。
它拂过九天仙阙残存的玉柱,带着新生的气息。
它拂过凡间焦灼的土地,带来细雨滋润。
它拂过北狄草原新生的草芽。
它拂过江南水乡重建的渔舟。
它拂过边关将士擦去血污、望向和平曙光的脸庞。
它最终,温柔地萦绕在人间一座座新立的生祠、庙宇之前。那些庙里,没有具体的神像,只有一块块朴素的木牌,上面刻着不同的名字,却承载着相同的感念——恩公、活菩萨、救苦娘娘……清风拂过,木牌前供奉的野花轻轻摇曳,散发出淡淡的馨香。
九天之上,一片死寂。侥幸存活的仙神们,望着那空荡荡的废墟,望着下方重获生机的三界,感受着那无处不在、温柔抚慰的清风,久久无言。震撼、悲恸、敬畏……复杂的情绪在每一个幸存者心中翻腾。
云渊颓然跪倒在废墟之中。他身上的魔气已被净化之力驱散,但代价是惨重的。道基崩毁,仙力尽失,那身玄底银纹的帝袍变得黯淡无光,如同破败的麻布。他怔怔地望着璃华消散的地方,望着那缕温柔拂过的清风,伸出的手徒劳地抓握着空气。
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曾经痴恋他的小徒儿,那个被他亲手推入百世轮回炼狱的女子,那个最终以最决绝、最壮烈的方式拯救了三界、也彻底斩断与他所有羁绊的璃华……真的消失了。化作了这天地间的一缕清风,化作了滋养万物的甘霖,化作了众生心中的信仰。
他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却又仿佛无处不在。她的气息,融入了每一缕风,每一滴雨,每一寸被净化的土地,每一个被拯救的生灵那重新燃起希望的眼神里。
苍生苦楚……你尝过百世……他喃喃低语,声音嘶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在咀嚼破碎的玻璃,割得喉咙鲜血淋漓。他终于明白了她最后那句话的含义。也终于明白了,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他以为的磨砺,是漠视的酷刑;他以为的情深,是偏执的占有。他高高在上,从未真正俯身去看过那些蝼蚁的悲欢,更不懂她在那百世救赎中寻得的、超越情爱的大道。
呵……呵呵……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悲凉而空洞,眼泪混合着嘴角溢出的血沫滑落,滴在冰冷的废墟上。那曾经令九天十地仰望的紫宸帝君,此刻只是一个道心彻底崩溃、力量尽失、被无尽悔恨吞噬的……凡人。
清风徐来,温柔地拂过他花白的鬓角,掠过他布满泪痕和血污的脸颊,带来一丝远方的草木清香,也带来下方人间劫后余生的、隐约的欢呼声。那风,带着抚慰,带着包容,带着对这片天地最深沉的爱……唯独,不再有属于璃华对云渊的任何一丝眷恋。
云渊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这温柔的清风彻底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他缓缓地、佝偻着背,像一个真正的风烛残年的老人,踉跄着,一步一步,消失在了九天废墟的阴影之中。背影萧索,最终归于彻底的寂灭。
九天十地,重归秩序。魔劫的阴影渐渐散去,留下的是亟待修复的伤痕,以及……一个关于献祭与救赎的传说。
没有人再见过紫宸帝君。有人说他隐入了最深的混沌,有人说他流落凡间,成了一个沉默的流浪者。只知道数年后,在凡间某个战乱初定、正在重建的边陲小镇外,一座无名的新坟悄然立起。坟前没有墓碑,只插着一根粗糙的树枝。一个须发皆白、衣衫褴褛、眼神浑浊麻木的老乞丐,蜷缩在坟边,气息奄奄。
一阵温柔的清风拂过,卷起坟头几粒微尘,轻轻掠过老乞丐满是皱纹的脸颊,带来远方田野里新麦的清香。老乞丐浑浊的眼中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闪了一下,随即彻底黯淡下去。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仿佛想呼唤一个名字,最终只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消散在风里。
清风依旧,温柔地吹拂着这片饱经沧桑却坚韧不拔的大地。它掠过新立起的万民碑,拂过碑前百姓虔诚供奉的、新采摘的野花。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露珠折射着初升朝阳的光芒,晶莹剔透,如同无数双充满感激与希望的眼睛。
风过无痕,道存天地。
苍生欢喜处,清风自往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