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老屋的秤砣 > 第一章

人物:
林小兰(26岁):未婚。外表干练简约,眼神带着一层难以融化的薄冰。多年的独立生活磨砺出她的坚韧,也筑起一道对原生家庭的高墙。她随身带着一个浅绿色行李箱。
林母(70岁)身材瘦小,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双手布满老茧,丈夫去世后,她的世界塌了半,剩下一半也摇摇欲坠。更多的是对生活的无奈!
大哥林国军(50岁)微胖,在镇上经营一个杂货铺,自认为家里的明白人,习惯性分配责任和负担。
二哥林国栋(48岁)比大哥看起来苍老,皮肤黝黑,是地道的庄稼汉。性格耿直,容易被煽动。
二嫂(45岁)嗓音洪亮,眼神锐利,是家里的高音喇叭和账方先生。精明计算,对小兰的日子充满嫉妒。
邻居张婶(60多岁)热心肠,见证了林家几十年的风雨。
南方乡村,林家老屋。父亲头七刚过。持续不断的阴雨,空气潮湿,仿佛哀伤都凝滞在空气中。
堂屋里,父亲林老汉的遗像挂在正墙中央,前面摆着简单的贡品和燃烧的香烛,青烟袅袅,光线明亮,大门正开。林母缩在角落的凳子上,像一尊雕像,手指无意识的捻着衣角。大哥林国军,二哥林国栋,二嫂围坐在那张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四方桌旁,桌子上摊写了几张写满数字的纸,一个老师计算器,还有几个揉皱的烟盒。气氛压抑的如屋外的天气。林小兰独自站在门槛,,她的身影在光线下显的格外单薄。
二嫂手指指着账单,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国军,国栋,你们再看看!棺材是选了中等的,寿衣料子也不能太差,不然村里人要笑话!道士班子是请的出名的,张半仙,三天法事,六千三,一分没多要!酒席开了二十桌,烟酒都是按这片的规矩,硬中华,五粮液,一万二只少不多!还有那墓地,风水先生看了的,一万八!再加上其他的…七七八八算下来七万六千块钱!这笔钱,咱们得填上!爹这一走,真是把咱们几家掏空了。
二哥林国栋:闷闷地接话,黝黑的脸上带着愁容是啊,小兰。你在外面大城市,听说…发展的很好!住楼房,坐办公室不像我和大哥,一个守着小店,一个种地,一年到头挣不到几个钱,家里还有两个读书的要花钱,难啊。他的话语里带着酸涩和理所应当的语气。
林小兰: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她的目光扫过他们一遍,最后落在母亲身上。母亲感受到了她的注视,身体微微颤抖,头垂的更低。爸走了,我很难过。钱,我该出的出,我不会赖。
二嫂:(脸上立刻堆起满意的笑容。)哎哟,我就说小兰是个明白人!是我们林家的好闺女!到底是见过世面的,痛快!(她迅速地把计算器推到她面前,生怕她反悔)那你看,是现金还是…现在手机转账也方便的!
林小兰:没有看计算器,目光清冷地看着二嫂,平摊爸住院最后那半个月是我辞职了工作,赶回来日夜陪护的。医院催费单下了三次,是我垫付的医药费,一共一万三千七百六十块。她又从随身的挎包里抽出一叠用夹子夹好的票据,轻轻放在桌子上,正好压住那张丧葬费用单上面。这笔钱是不是应该先扣出来还我,再一起平摊
桌上的空气瞬间凝固。大哥二哥的眼神变得闪烁,大嫂低下头。二嫂脸上的笑容僵住,一把抓过那叠票据,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快速地、一页页地翻看,嘴里发出细微的啧啧声。
**二嫂:**
(翻看完,强压下被戳穿的不快,声音拔高了几分)
小兰!你这就不对了!这医药费是给爹治病的,跟爹身后事的开销能混为一谈吗这是两笔账!再说了,你是闺女,爹病了,你回来伺候天经地义!垫点钱怎么了我们离得远,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一摊子事,哪能像你一个人说走就走这钱,不能算在丧葬费里扣!
(她的话像连珠炮,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二哥林国栋:**
(仿佛被二嫂的话点燃了情绪,粗声粗气地附和)
就是!小兰,爹妈养你这么大,供你念书,让你比我们都有出息!你伺候爹几天,垫点医药费,那不是应该应分的吗还记这么清楚我们小时候,爹妈拉扯我们三个,那才叫真苦!你才吃了几年苦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委屈和不平。)
**大哥林国军:**
(清了清嗓子,试图扮演和事佬,但话里话外偏向明显)
建国话糙理不糙。小雨,过去的事,提它伤感情。爹妈拉扯我们不容易,对你也算尽了心了。现在爹不在了,咱得齐心,把后事办圆满。你垫的钱……要不这样,等以后家里缓过劲儿来……
(他的以后说得轻飘飘,显然是个空头支票。)
**林小兰:**
(听着兄嫂们理直气壮又漏洞百出的言论,看着母亲在角落无声的瑟缩,一股冰冷的荒谬感夹杂着深埋多年的苦涩,猛地冲上喉头。她忽然笑了,那笑容极淡,极短,却像冰棱划过,带着刺骨的嘲讽。)
齐心办圆满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大哥躲闪的眼睛)
大哥,你还记得我十四岁暑假吗我去你店里帮忙看了一个多月铺子,起早贪黑。说好给我两百块当零花钱和买学习用品。最后,你说店里生意不好,房租都交不起,只给了我皱巴巴的五十块,还特意叮嘱我:‘别跟爸妈说,他们知道了上火。’
那五十块,我买了必需的作业本、两支最便宜的圆珠笔,剩下的,给妈买了一瓶镇上供销社最便宜的雪花膏。那瓶雪花膏,妈用了三年,瓶子都磨花了,裂了口子,她还用布条缠着舍不得丢。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膜里。)
data-fanqie-type=pay_tag>
大哥林国军的脸瞬间涨红,嘴唇嗫嚅着,想反驳却找不到词,只能尴尬地别过头去猛抽烟。
**林小兰:**
(目光转向二哥,锐利如刀)
二哥,我十二岁那年秋天,爸为了给我凑齐初一的学费,连着几天天不亮就拉着板车去邻县粮站卖粮。那天日头毒得像下火,爸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脸色蜡黄,一头栽倒在院门口,是中暑加低血糖!是隔壁王婶帮忙掐人中灌糖水才缓过来。那学费,最后是爸咬牙把圈里两头还没长足膘的半大猪崽提前卖了才凑齐的!这事,你还记得吗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压抑的痛楚。)
二哥林国栋黝黑的脸庞肌肉抽搐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羞愧,也有被当众揭短的恼怒。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瓮声瓮气地说:陈年旧事,提它干啥!谁家还没个难处
**二嫂:**
(眼看丈夫和大哥都被堵了回来,立刻挺身而出,她双手叉腰,声音尖利得几乎要掀翻屋顶)
林小雨!你翻这些旧账有意思吗啊!爹妈生你养你,供你吃供你穿,难道不该报答你现在翅膀硬了,在大城市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住着亮堂的楼房,爹没了,让你出这点钱,就跟剜你心头肉似的两万五对你来说算个啥手指头缝里漏一点就够了吧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爹在天上看着呢!
(她的话语充满了刻毒的嫉妒、赤裸裸的索取,以及最恶毒的道德绑架,试图用良心和爹在天之灵压垮林小雨。)
林母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几不可闻的抽泣。她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膝盖上的旧裤子,指节泛白。
**林小兰:**
(面对二嫂歇斯底里的指责和兄嫂们沉默的认同,一种巨大的悲凉和彻底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不再看任何人,眼神空洞地望着父亲的遗像。遗像上的父亲,笑容依旧憨厚慈祥,仿佛在无声地看着这场闹剧。)
**林小兰:**
(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前的死寂)
良心报答好。
(她忽然转身,走向自己放在墙角的那个旧帆布行李箱。箱子上沾着旅途的灰尘。她蹲下身,熟练地打开锁扣,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一直低着头的林母,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她身上。兄嫂们脸上是惊疑不定和一丝不祥的预感。二嫂停止了叫嚷,狐疑地盯着她。
**林小兰:**
(她拨开几件换洗衣物,从箱子的最底层,捧出一个用厚实的、已经磨损发黑的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物件。她站起身,走回桌边,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层层、极其缓慢地剥开那层层叠叠的油纸,仿佛在开启一个尘封多年的秘密。里面,赫然是一个小学生用的硬壳塑料皮记账本!深蓝色的塑料封面已经磨损得发白,边缘卷起,四个角都磨破了,露出里面发黄发脆的内页。本子很厚,用一根褪色的红色塑料绳仔细地捆着。)
堂屋内死一般的寂静。兄嫂们的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难以置信。林母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本子,呼吸变得异常急促,嘴唇哆嗦着。
**林小兰:**
(解开塑料绳,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郑重。她翻开发黄变脆的纸页。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在叹息。上面是不同时期、不同颜色(蓝黑墨水、纯蓝墨水、后来的黑色中性笔)但同样工整得近乎刻板的字迹,密密麻麻,记录着岁月和生活的重量。)
我不是翻旧账,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迹,声音低沉而清晰,像在宣读一份沉重的判决书)
我只是在,结清一笔,拖了太久的账。
她直接翻到本子中间,开始念,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
**1998年9月1日:开学。学费278.5元。爸卖粮。(爸中暑昏倒,妈哭了一夜。)**
*
**2000年冬:买棉鞋,25元。妈熬夜拿了三十双鞋底卖给鞋厂换的钱。(妈手冻裂,流血。)**
*
**2002年夏:发烧三天,去镇上卫生院打针吃药。共42.8元。爸跟王婶家借的,年底爸去砖窑搬砖还清。(把肩膀磨破皮。)**
*
**2005年7月15日:去广东路费135元。爸给的,卷在用了二十年的蓝格子旧手帕里。(爸说:‘满,别怕,使劲闯!闯不好就回来,爸养你。’)**
*
**2006年春节:寄回家2000元。给爸买了件新棉袄(98元),给妈买了件新棉袄(95元)。爸回信:‘好,好,自己吃饱穿暖,别惦记家。’(后来妈说,爸穿着新棉袄在村里走了好几圈。)**
*
**2009年3月:爸腰痛住院(腰椎间盘突出)。我寄回5000元。(大哥打电话说钱不够,医院催得急,我又借给他2000元,他说年底还。此笔另记。)**
*
**2014年8月:老家房子连雨天漏得厉害,大修房顶和山墙。我出18000元。(爸在电话里叹气:‘唉,拖累你了,闺女。’)**
*
**2020年5月:爸腿脚更不利索了。给他买了新轮椅(1580元)和腰部按摩仪(2220元),共3800元。(爸收到时笑得合不拢嘴,像个孩子,说这辈子头回用上‘电器’。)**
*
**2023年11月:爸确诊肺癌。第一次手术费加前期化疗,我承担65000元。(爸在病床上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闺女……爸欠你的……这辈子……还不清了……’)**
*
**2024年12月:爸最后一次住院。我陪床,垫付医药费13768.5元。(单据附后。)**
她翻到最新一页,上面只有一行孤零零的、墨迹尚新的字:
**2025年7月:父丧。**
林小兰啪地一声合上记账本。那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堂屋里如同惊雷炸响。她抬起头,目光像淬了寒冰的利刃,一一扫过兄嫂们煞白、窘迫、震惊、甚至开始躲闪的脸。大哥的烟掉在了地上,二哥的拳头攥紧又松开,二嫂张着嘴,像离水的鱼,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小兰:**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悲愤、委屈和一种决绝的清醒)
爸走了!他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没过过一天轻省日子!最后躺在病床上,疼得浑身发抖,还总念叨着‘不治了,回家,浪费钱……拖累孩子……’!他欠我的吗不!他林大山,从不欠我林小雨一分一毫!
(她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但声音却更加铿锵有力)
是我欠他一条命!欠他把我从土坷垃里刨出来、养大的恩情!欠他顶着毒日头卖粮供我上学的脊梁!欠他卷在手帕里那135块钱沉甸甸的期望!
(她用力拍打着那本发黄的记账本)
这本子里记的每一个字,每一分钱!都是我林小雨!心甘情愿!一点一滴!还他的‘生恩’!还他的‘养恩’!
她的目光如炬,死死盯住兄嫂,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
**现在!你们!告诉我!这丧葬费!我还要怎么‘平摊’我林小雨!到底!还欠这个‘家’!多少!**
最后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下。堂屋里只剩下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林小雨急促的喘息。兄嫂们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和借口,彻底失语。大哥颓然瘫坐在椅子上,二哥羞愧地别过脸去,二嫂脸色灰败,嘴唇翕动着,却再也吐不出一个理直气壮的字。大嫂无声地啜泣起来。
**林母:**
(一直沉默的母亲,此刻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她猛地从矮凳上扑过来,枯瘦如柴的手臂死死抱住林小雨的腰,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仰起布满泪水和深刻皱纹的脸,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痛苦、迟来的醒悟和无尽的愧疚,声音嘶哑破碎:)
满啊!我的满啊……别说了……别再说了……妈知道……妈心里都知道啊……是妈没用……是妈对不住你啊……妈的心……被油煎了一辈子啊……
(她哭得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住,所有的委屈、隐忍、对女儿的亏欠和对丈夫离世的悲痛,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林小兰被母亲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滚烫的泪水冲击得身体一僵。坚硬的心房被这迟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喊撞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她低头看着母亲花白凌乱的头发,感受着那双粗糙、冰凉、布满裂口的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衣服,一种混杂着心酸、怜悯和依然无法完全释怀的复杂情绪汹涌而至。她的眼泪也汹涌而下,滴落在母亲花白的头发上。她反手紧紧抱住母亲瘦小佝偻的身体,支撑着她,无声地传递着一种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温暖。
良久。
**林小兰:**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江倒海的情绪,轻轻地将母亲扶稳,让她重新坐回矮凳上。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斩断一切的疏离)
妈,爸的后事,体面办完了。钱,
(她的目光冷冷扫过桌上的账单和票据)
我也出到了头。
(她拿起那本发黄、卷边、承载了太多血泪和时光的记账本,轻轻抚摸了一下封面)
这本账,我带走。
她不再看兄嫂们一眼,仿佛他们只是空气。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记账本重新用那张旧油纸一层层包好,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然后,她将它放回行李箱的最底层,上面盖好自己的衣服。拉上拉链,扣好锁扣,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仪式感。
**林小兰:**
(提起行李箱,走到门口,最后回头,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父亲的遗像。遗像上的父亲,笑容依旧慈祥,眼神里仿佛还有着对这个幺女无尽的牵挂和未说出口的爱。她的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迅速抬手,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再转身面向门外时,脸上只剩下一种历经风雨冲刷后的平静与决然,眼神如同雨后的天空,清冷而遥远。)
妈,我走了。你……保重身体。有事,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
给我打电话。
不等任何人回应,甚至没有再看母亲一眼,她拉开门。屋外潮湿阴冷的风裹挟着更密集的雨点,瞬间扑了进来,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她瘦削却异常挺直的背影,没有丝毫犹豫,一步便迈入了那片灰蒙蒙、无边无际的雨幕之中。老旧的行李箱轮子在泥泞的土路上,发出沉重而孤单的咕噜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通往村外公路的拐角,也仿佛消失在了这个名为家的泥潭之外。
堂屋内,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林母的哭声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兄嫂们像被钉在了原地,脸上交织着震惊、羞愧、难堪和一丝丝茫然。大哥看着桌上那叠医药费单据,又看看空荡荡的门口,长长地、颓丧地叹了口气。二嫂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二哥烦躁地抓起桌上的烟盒,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狠狠地将空盒揉成一团,砸在地上。遗像前的香烛,默默地燃烧着,青烟笔直上升,然后被门缝涌入的风吹散,融入了潮湿阴冷的空气里。那本被带走的账,和那个决然离去的背影,像一块无形的、巨大的秤砣,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一个留下的人心上,比那七万六千八百块钱,沉重千倍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