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在机场看着妻子苏晚与她的竹马沈聿重逢时指尖微微发颤。
当晚他平静递出离婚协议:你等的人回来了。
苏晚错愕间他已消失。
搬空的家只剩智能监控里林默最后影像:阳台多肉记得浇水。
第七天深夜,苏晚在监控回放中看见林默吐血倒地的画面。
沈聿突然砸门:林默快死了!当年他替你挡的硫酸!
病床前林默推开氧气罩惨笑:这次…换我放弃你了。
苏晚哭着吻他手背:你跑不掉的,我的竹马从来只有你。
机场巨大的落地窗外,天是种沉甸甸的灰,飞机笨重地滑行,引擎轰鸣声浪般一波波碾过耳膜。林默就站在接机口汹涌人潮的边沿,像一块沉默的礁石。
他目光平静,越过攒动的人头,准确无误地落在那两个人身上。
苏晚像一只突然被阳光眷顾的蝴蝶,整个人亮得惊人。
她几乎是跳起来的,朝着出口方向用力挥手,脸上绽开的笑容纯粹到刺眼,是林默许久未曾见过的鲜活。
阿聿!这里!
沈聿推着行李车大步流星走出来,风衣下摆扬起利落的弧度。
他比学生时代更挺拔,轮廓也更深了,带着一种远行归来的尘埃落定感。他精准地捕捉到苏晚,笑容瞬间点亮了有些疲惫的脸庞。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喧嚣的人声,林默静静看着。苏晚奔了过去,脚步带着雀跃的轻快。
然后,他看见了。
苏晚的手抬起来,似乎想拍沈聿的肩膀,或者给他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但那只手在即将触碰到沈聿风衣袖口的刹那,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顿住了。
她的指尖,几不可见地蜷了一下,轻轻一颤。像被无形的电流刺到,又像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幻梦。
那微小的颤动,只有零点几秒,快得如同幻觉。苏晚的手最终还是落在了沈聿的胳膊上,用力拍了拍,笑容依旧灿烂。
林默的心,却在那零点几秒里,无声无息地沉了下去,坠入一片冰冷的海底。他太熟悉她了。熟悉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
那指尖的轻颤,不是犹豫,不是羞涩。是深埋心底、连她自己都未必全然明晰的惊涛骇浪,在见到归人时,无法抑制的破土而出。
他垂下眼,仿佛只是随意地扫过自己干净的鞋尖,再抬起来时,脸上已寻不到一丝波澜。
晚晚。他开口,声音不高,却稳稳穿透了喧闹,清晰地递到苏晚耳边。
苏晚闻声回头,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调整,带着一丝被打断的茫然和尚未褪尽的兴奋。她下意识地挽住了旁边沈聿的手臂,这个动作自然得像是演练过无数次。
老公!阿聿到了!她语调轻快,带着点邀功似的雀跃,拉着沈聿朝林默这边走了几步,你看,我说了他航班准点吧!
沈聿的目光也投了过来,带着审视和一种男人间心照不宣的了然,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目光像带着钩子,轻易就挑开了平静的表层。他伸出手,姿态从容不迫:林默,好久不见。辛苦你来接。
林默伸出手与他相握。沈聿的掌心干燥温热,带着薄茧,力量感十足。林默的手则微凉而稳定。
好久不见,沈聿。林默的声音和他手的温度一样,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欢迎回来。
他松开手,目光掠过苏晚依旧挽着沈聿胳膊的手,最终落在她明亮的眼睛上:车在外面。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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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将家具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沉甸甸地压在米白色的地毯上。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吸进肺里带着微微的滞涩感。
电视屏幕无声地闪烁着,变幻的光影在林默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明明灭灭。
苏晚刚沐浴完,裹着柔软的浴袍,带着一身温润的水汽坐进沙发另一头,习惯性地想靠过来。
她一边擦着微湿的发梢,一边语气随意地闲聊,试图驱散这莫名粘稠的寂静。
阿聿变化好大啊,成熟了好多,但说话还是那么风趣。她嘴角弯起,眼神有点飘,他说在那边……
晚晚。
林默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精准的冰锥,瞬间凿穿了苏晚带着水汽的絮语。
她擦头发的动作顿住了,侧过头,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昏黄的光线下,林默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影中,线条显得有些陌生。
他身体微微前倾,从身侧那个他带回来就一直放在脚边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尘埃落定的平静。
那纸袋落在两人之间的玻璃茶几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啪嗒一声。
苏晚的目光被那声音钉住,落在文件袋上。
她看清了上面印着的几个黑色加粗宋体字——离婚协议书。那五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进她的视网膜。
什么东西她声音有点发紧,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抗拒,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擦头发的毛巾。
林默没有看她,视线落在茶几光滑的玻璃面上,映着他自己模糊的影子。
他的声音依旧很平,没有愤怒,没有指责,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
你等的人回来了。
他顿了顿,仿佛在给这句话一个落地的空间。然后,他才缓缓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向苏晚,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晰:
我也该走了。
苏晚彻底僵住了。
她像是没听懂,又像是每个字都听懂了却无法组装成她能理解的意思。
她直直地看着林默,又猛地低头死死盯着茶几上那份文件,仿佛想用目光将它点燃、烧穿。
浴袍的带子被她无意识地攥在手心,勒得指节发白。
林默…你什么意思她抬起头,声音拔高了些,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什么叫‘我等的人’什么叫‘该走了’你把话说清楚!
她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那份文件,纸张在她手里发出哗啦的脆响。
她急切地翻看着,冰冷的铅字像密密麻麻的针,刺得她眼睛生疼。财产分割、条款、签字栏……每一个字都在尖叫着结束。
这不可能!她猛地抬头,把文件狠狠拍在茶几上,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崩溃的颤抖,你发什么疯就因为今天接了阿聿林默,你讲不讲道理!
林默看着她激动的样子,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那片深潭般的沉寂。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投下一片更深的阴影,笼罩着沙发上的苏晚。
协议你看一下。有什么要求,可以提。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得可怕,听不出半点赌气或冲动的成分,只有一种疏离的、事务性的冷静,
房子留给你。我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说完,他不再看苏晚瞬间煞白的脸和蓄满泪水的眼睛,转身走向玄关。背影挺拔,步伐稳定,没有丝毫停顿或留恋。
林默!苏晚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声音凄厉地划破凝滞的空气,带着哭腔,你给我站住!你把话说清楚!不准走!
她赤着脚跌跌撞撞地追过去,冰凉的地板刺激着脚心。
玄关处,林默已经换好了鞋。他拉开门,深秋夜晚带着寒意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吹乱了苏晚额前未干的发丝。
他侧过身,最后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复杂得像一片深海,有她看不懂的疲惫,有她无法理解的决绝,或许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悲凉但那情绪一闪即逝,快得像她的错觉。
保重,晚晚。他低低地说,声音被门外的风吹散,轻得像一声叹息。
门在苏晚扑到之前,轻轻地、却又无比沉重地合上了。
砰。
那一声轻响,隔绝了门外的寒风,也隔绝了整个世界。
苏晚的手徒劳地拍在冰冷的门板上,发出闷闷的响声。门外,熟悉的脚步声没有丝毫迟疑,平稳地、一步步地远去,消失在电梯间。
苏晚背靠着门板,身体缓缓滑落,跌坐在冰凉的地砖上。
那份被她拍在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书,像一张巨大的嘲讽的脸,在昏暗中无声地咧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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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刺眼。苏晚猛地从混乱的梦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挣脱出来。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旁边,触手冰凉平坦。枕头上,连一丝凹陷的痕迹都没有了。
不是梦。
她坐起身,宿醉般的头痛让她眼前发黑。
客厅里空空荡荡,昨晚的狼藉——她打翻的水杯、揉皱的纸巾——还维持着原状,像一片凝固的战场遗迹。
空气里属于林默的气息,那淡淡的雪松须后水的味道,已经稀薄得快要闻不到了。
一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跳下床,赤着脚冲出卧室。
客厅空荡得可怕。玄关处,那双她亲手挑选的灰色男士拖鞋不见了。鞋柜里空出了一大块,格外刺眼。
她冲进书房,书架空了一半,林默常看的那些经济类书籍、他珍藏的几套模型工具,全都没了踪影。
衣柜更是触目惊心,他那半边像是被凭空挖走,只剩下空荡荡的挂杆和隔板。
整个家,属于林默的痕迹,被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抹除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她,和满屋子冰冷的、被遗弃的空气。
只有阳台那片小小的绿意,还顽强地昭示着曾经的生活气息。
几盆多肉植物排列整齐,在阳光下舒展着肥厚的叶片。苏晚的目光落在那里,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冲过去,手指颤抖着抚过一盆虹之玉的叶片。
指尖触到一片异常的柔软干瘪。
她心里一紧,仔细看去,才发现好几盆的叶片都失去了往日饱满的光泽,边缘微微卷起,透出疲惫的萎蔫。
他连这个都忘了不,他明明那么细心……
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劈进脑海。监控!客厅角落那个小小的白色智能摄像头!
林默当初装的时候说是为了看家里猫(虽然他们根本没养猫),后来成了摆设,但一直没拆!
苏晚几乎是扑到茶几旁,抓起自己的手机,手指因为慌乱而几次点错图标。
终于,她找到了那个几乎被遗忘的监控APP。
图标上落满时间的灰尘。她颤抖着手指点开。
APP启动的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登录账号,连接设备……屏幕闪了一下,终于显示出客厅的实时画面——空荡的沙发,沉默的茶几,阳光里漂浮的尘埃。右上角的时间显示是此刻。
她急切地在界面上寻找。回放!一定有回放功能!
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时钟图标。
她点进去,时间轴清晰地显示着过去几天的记录。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往后拖,心跳如鼓。时间轴被粗暴地拖拽到昨天深夜,林默离开后不久的那个时段。
屏幕暗了一下,开始加载回放画面。苏晚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屏幕。
画面亮起,正是此刻这个空荡的客厅,但时间显示是昨天深夜,凌晨两点多。
林默的身影出现在画面里。他没有开大灯,只借着玄关处感应灯微弱的光线。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家居服,身形显得比平时更单薄些。他手里拿着一个很小的、深蓝色的喷雾瓶,对着喉咙快速地按了几下。动作很熟练,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苏晚的心猛地一揪。那是什么他什么时候需要随身带药了
林默没有立刻离开。他放下喷雾,在原地静静站了几秒钟,目光缓缓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
那眼神,透过冰冷的监控屏幕,苏晚仿佛都能感受到一种沉甸甸的、无声的告别。
他的视线,最后长久地停留在阳台的方向,那里只有监控画面边缘透进来的模糊夜色。
然后,他走向客厅中央,站定,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镜头的阻隔,直直地望了过来。
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和穿透力,清晰地钻进苏晚的耳朵里:
阳台的多肉……
他停顿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强忍着什么不适,又像在积攒力气。
……记得浇水。
这句话说完,他对着镜头,极其短暂地、极其勉强地扯了一下嘴角。那根本不能算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肌肉的抽搐,一个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挤出的告别。
随即,那点微弱的弧度迅速消失,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灰败。
就在苏晚的呼吸都快要停止的瞬间,画面中的林默身体猛地一晃!他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整个人失去了支撑,骤然向前扑倒!
砰!
沉闷的撞击声透过手机扬声器传来,像重锤砸在苏晚心上。
手机从她瞬间脱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冰凉的地砖上。
屏幕上的画面还在继续:林默蜷缩在地毯上,身体痛苦地弓起,剧烈地抽搐着。监控的夜视模式让画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幽绿色,他捂着嘴的手缝里,大片深色的、粘稠的液体在幽绿的光下汩汩涌出,迅速染深了浅色的地毯。
苏晚像是被那刺目的幽绿和暗红钉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抽空,四肢百骸一片冰凉。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嗬嗬的、破风箱般粗重的抽气声。
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捂住嘴,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胆汁的苦涩弥漫了整个口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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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巨大的砸门声像失控的鼓点,毫无预兆地、狂暴地砸碎了房间内死一般的寂静。那声音凶悍、急促,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门板都在震颤。
苏晚被惊得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她已经在那个位置蜷缩了不知道多久,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魂飞魄散。
她惊恐地看向门口,心脏被那砸门声捶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是谁是林默回来了这个念头带着一丝荒谬的希冀闪过,但立刻被门外那全然陌生的、充满破坏力的粗暴感碾碎。
苏晚!开门!苏晚!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
一个男人嘶吼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极度的焦灼和濒临崩溃的愤怒。
是沈聿!
苏晚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又被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预感猛地攥紧。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到门边,指尖冰凉,哆嗦着去拧门锁。
门刚打开一条缝,一股巨大的力量就从外面猛地撞了进来!
苏晚猝不及防,被撞得踉跄后退好几步,后背重重磕在玄关的墙壁上,生疼。
沈聿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冲了进来。
他头发凌乱,双眼赤红,布满血丝,昂贵的风衣皱巴巴地敞开着,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濒临极限的狂暴气息。
他完全没有了机场重逢时的从容和风度。
林默呢!
他劈头盖脸地吼道,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在哪儿!
苏晚被他吼懵了,后背的疼痛和巨大的恐惧让她一时失语,只是下意识地摇头,脸色惨白如纸。
我问你他人呢!
沈聿一步上前,双手猛地抓住苏晚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剧烈地摇晃着她,
说话啊!林默到底在哪儿!
苏晚被他摇得头晕目眩,巨大的疼痛和委屈瞬间爆发,眼泪夺眶而出:
我不知道!他走了!他签了字就走了!我怎么知道他去哪了!你放开我!

沈聿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苏晚看不懂的、近乎绝望的疯狂,
他往哪儿走!他还能往哪儿走!
他猛地松开苏晚,力道之大让她再次撞在墙上。
他像只困兽般在狭窄的玄关里焦躁地来回踱步,双手插进凌乱的头发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医院!他肯定在医院!哪个医院!苏晚,你告诉我,他还能撑多久!
医院
苏晚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因为恐惧和巨大的冲击而微微发抖,她捕捉到了最关键的那个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什么医院沈聿…你到底在说什么林默他…他怎么了
沈聿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向苏晚。
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怎么了他惨笑一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和嘲讽,
他快死了!苏晚!你听清楚了吗林默他快死了!
轰的一声,苏晚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沈聿后面的话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地灌入她的耳朵:
……你以为当年那瓶硫酸是泼向谁的!是冲着你去的!是林默!是林默那个傻子扑过去把你推开!他替你挡了!整片后背!还有吸进去的毒气!他肺部早就毁了!一直在恶化!他……
沈聿后面的话,苏晚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耳边只剩下尖锐的、持续的蜂鸣。眼前是监控画面里幽绿色的光,林默蜷缩在地毯上抽搐的身影,指缝间涌出的暗红液体……还有他最后那句沙哑的阳台的多肉…记得浇水……
所有的碎片,所有的疑惑,所有的忽视,在这一刻被沈聿用最残酷的方式强行拼凑起来,组成一幅鲜血淋漓、令人窒息的真相图景。
她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沿着冰冷的墙壁,软软地滑倒在地。世界一片寂静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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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走廊的消毒水气味浓得化不开,冰冷、刺鼻,钻进鼻腔深处,带来一种生理性的厌恶和恐惧。
惨白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光洁如镜的地砖照得一片森然。
苏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沈聿拽到这里来的。
她的腿脚发软,每一步都像踩在虚空里,全靠沈聿近乎拖拽的力量支撑着前行。耳边只有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和鞋跟敲击地面的空洞回响。
中心医院!急诊抢救室转上去的!
沈聿一边焦躁地翻着手机通讯记录,一边对着电话那头低吼,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立刻给我查!查林默在哪个病房!现在!立刻!
他挂断电话,脸色铁青,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他拽着苏晚,像拽着一件没有生命的行李,大步流星地穿过迷宫般的走廊。
周围是行色匆匆的医护人员,是低低的哭泣和痛苦的呻吟,是推着各种仪器和药瓶车发出的冰冷碰撞声。这一切都构成了一个巨大而压抑的背景,将苏晚紧紧包裹。
终于,在一间重症监护病房(ICU)外的家属等候区,沈聿停下了脚步。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几张疲惫焦虑的脸,最后定格在一个穿着西装、同样面色凝重的男人身上。那人看到沈聿,立刻迎了上来。
沈总,查到了。林先生下午刚从ICU转到特护病房,在16楼,1627。
男人语速很快,声音压得很低,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情况…还是很不好。
脱离生命危险。这五个字像一剂微弱的强心针,让苏晚几乎停跳的心脏找回了一点搏动的力量。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沈聿。
沈聿紧绷的下颌线没有丝毫放松,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苏晚,只是对那个男人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目标明确地冲向电梯间。
苏晚跌跌撞撞地跟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1627病房。门虚掩着。沈聿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推门而入。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的规律而低沉的嘀…嘀…声,像生命的倒计时。
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重的消毒水和药物混合的味道。一张病床孤零零地放在中央。
苏晚的目光越过沈聿宽阔的肩膀,终于看到了床上的人。
林默。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白色的薄被,露在外面的手臂上扎着留置针,连接着旁边悬挂的输液袋。脸色是接近床单的灰白,嘴唇干裂,没有一点血色。
氧气罩覆盖了他大半张脸,透明的罩子边缘凝结着细小的水珠。
他闭着眼,眉头却微微蹙着,即使在昏睡中,似乎也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几天不见,他瘦削得惊人,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显得异常突出。
沈聿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床上毫无生气的人,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然后才大步走到床边。
苏晚跟在后面,每一步都重逾千斤。
她走到床的另一侧,隔着冰冷的仪器,看着那张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
监控画面里他倒下的惨状,沈聿嘶吼出的真相,和他此刻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安静,在她脑海里疯狂撕扯。
沈聿俯下身,靠近林默戴着氧气罩的脸,声音低沉紧绷,带着一种压抑的痛楚和愤怒:林默!醒醒!看看谁来了!你他妈睁开眼看看!
也许是声音的刺激,也许是某种感应。
林默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几下,像濒死的蝴蝶在挣扎。然后,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眸,曾经是苏晚熟悉的沉静,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翳,黯淡无光,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眼神起初是涣散的,茫然地落在天花板上,没有任何焦点。
几秒钟后,那涣散的目光才艰难地、一点点地转动,终于落到了床边的苏晚身上。
苏晚的心骤然缩紧,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对上他的视线。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以及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疲惫。
仿佛她的出现,只是这无边疲惫中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
林默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就淡漠地移开了。
他甚至没有去看另一边满脸焦灼愤怒的沈聿,只是重新将视线投向惨白的天花板,仿佛那里有什么更值得关注的东西。
他动了动被氧气罩覆盖的嘴唇。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被氧气罩的嘶嘶气流声盖过。
他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扎针的手,枯瘦的指尖摸索着氧气罩的边缘。
你干什么!
旁边的护士见状立刻上前想要阻止。
林默的动作却异常固执。他用尽力气,一把将氧气罩扯开,扔在一边。
骤然失去辅助呼吸的设备,他胸口剧烈地起伏起来,发出急促而艰难的喘息声,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杂音,脸色因缺氧而瞬间涨红。
林默!沈聿低吼一声,伸手想去帮他。
林默却猛地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挥开了沈聿的手。
他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灰败的脸色因这剧烈的动作和缺氧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他转过头,目光再次投向苏晚。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空茫的疲惫,而是凝聚起一种奇异的光芒,像即将燃尽的烛火最后爆出的火花,带着一种近乎惨烈的清晰和决绝。
他看着她,嘴角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向上扯动。
那是一个扭曲的、破碎的、比哭还要难看万倍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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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胸腔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生命急速流逝的嘶哑:
这次…
他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痛苦地弓起,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沈聿和护士慌忙上前扶住他。
林默猛地推开他们,固执地抬起脸,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住苏晚,那笑容凝固在脸上,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解脱和最后的残忍:
…换我放弃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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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换我放弃你了。
林默嘶哑破碎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钝刀,狠狠捅进苏晚的心脏,又在里面反复搅动。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的倒钩,钩得她五脏六腑都痛得痉挛。
那凝固在他嘴角的惨笑,那眼中近乎解脱的决绝光芒,像最刺目的强光,瞬间灼穿了苏晚所有的混沌、所有的犹豫、所有的自以为是。
不……
一声破碎的呜咽从她喉咙深处溢出,带着灭顶的绝望。
什么骄傲,什么矜持,什么等他冷静,在死亡冰冷的凝视和他亲手划下的鸿沟面前,被碾得粉碎。
她像被抽走了全身骨头,又像被某种更强大的本能驱动。
她猛地扑倒在冰冷的病床边,双手不顾一切地抓住林默那只刚刚推开沈聿、此刻无力垂落在床边的手。
他的手冰凉得吓人,皮肤下骨节的轮廓硌得她掌心生疼。
不是的…林默…不是这样的……
她语无伦次,滚烫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他苍白的手背上,又迅速洇开消失,
没有放弃…从来就没有放弃…是我蠢!是我瞎了心!是我什么都看不见!
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紧紧盯着他重新闭上的眼睛和痛苦蹙紧的眉头,声音带着泣血的颤抖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你跑不掉的!林默!
她用力握紧他冰凉的手,仿佛要将自己全部的生命力都传递过去,要将这冰冷的温度重新焐热。
她的目光扫过他瘦削得可怕的脸颊,扫过他紧闭的双眼,扫过氧气罩被他粗暴扯开后急促起伏的胸口,最后落回自己紧紧包裹着他的双手上。
我的竹马…
她哽咽着,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清晰地钉入这弥漫着药水味和死亡气息的冰冷空间,
从来只有你!
话音落下,苏晚低下头,嘴唇带着滚烫的泪意,无比珍重又无比用力地,吻在了林默冰凉的手背上。
那是一个迟到了太久太久的吻,带着忏悔,带着迟来的爱意,带着不顾一切也要将他从死神手中夺回的孤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心电监护仪单调的嘀…嘀…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沈聿站在一旁,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这一幕,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脸上交织着愤怒、痛苦和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震动。
护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感爆发惊得怔在原地。
就在这时,病床上一直闭目承受痛苦的林默,身体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他那被苏晚紧紧握住的手指,在她滚烫的掌心下,几不可察地、微弱地蜷缩了一下。像蝴蝶翅膀最轻柔的触碰,又像沉寂海底传来的第一声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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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樱花树开得不管不顾,粉白色的云霞堆叠在枝头,风一过,便扑簌簌地落下一阵细密的花雨。
几片花瓣乘着微风,打着旋儿,轻盈地穿过特护病房敞开的窗户,落在窗台上,落在林默盖着的薄被边缘。
病房里很安静。心电监护仪的嘀嘀声稳定了许多,不再像催命的鼓点。
林默依旧闭着眼,脸色比刚送来时好了些,但仍是病态的苍白,呼吸罩重新覆盖了他的口鼻,规律的白色雾气在上面凝结又消散。
他沉沉地睡着,眉头虽然还微蹙着,但那份濒死的紧绷感似乎褪去了一些。
苏晚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挺得笔直。
她换下了那身狼狈的家居服,穿了件柔软的米白色针织衫,头发也仔细地梳理过,在脑后挽成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苍白的脸颊。
她的目光片刻不离地落在林默脸上,专注得像要把他沉睡的每一丝细微变化都刻进心里。
沈聿靠在对面的墙边,双臂环抱在胸前。
他身上的狂躁和愤怒沉淀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复杂。
他看着苏晚专注的侧影,又看看病床上毫无知觉的林默,眼神晦暗不明。
医生说,他的情况暂时稳住了。
沈聿的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病房的寂静,带着一种事后的陈述感,
但肺部损伤不可逆,加上…胃癌的转移和消耗,后续治疗会很艰难。能熬过这次急性发作,已经是……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苏晚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林默,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胃癌…沈聿昨天在混乱中嘶吼出的这个词,此刻像冰冷的蛇,再次缠绕上她的心脏。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我知道。
沈聿的目光锐利地扫向她:你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晚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碰触到林默垂在床边的手背。
那触感依旧微凉。她微微侧过头,看向沈聿,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痛楚和一丝了然。
看到他倒下的监控回放后,她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
我去书房翻了他的东西…在他书桌最底下的抽屉里,一个上了锁的小铁盒里…找到了病历。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几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纸。
那些冰冷的医学名词,那些触目惊心的分期诊断,那些早已过期的预约单……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沈聿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眼神里的复杂情绪翻涌得更厉害,有愤怒,有悲哀,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移开目光,望向窗外那片绚烂的樱花。
他早就知道了。在国外的时候就确诊了。恶化得很快。
沈聿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种叙述往事的疲惫,
他谁也没告诉,包括我。如果不是这次……他大概会一个人悄悄地……
后面的话,沈聿没有说出口。
但病房里弥漫开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两个人都明白那个未尽的结局。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林默似乎被窗外的风声或是这沉重的静默惊扰,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涣散,虽然依旧疲惫黯淡,却有了焦距。
他的目光先是有些茫然地落在天花板上,然后,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动,最终落在了坐在床边的苏晚身上。
苏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前倾,小心翼翼地迎上他的目光。
她在那双熟悉的、疲惫的眼眸里寻找着,寻找愤怒寻找疏离寻找他昏迷前那令人心碎的决绝
没有。
那双眼睛里,只有一片深潭般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
没有怨恨,没有指责,也没有她预想中的冰冷距离。
仿佛之前那句放弃只是她绝望中的一个幻听,又仿佛那沉重的过往和尖锐的伤害,都被这场生死边缘的跋涉暂时消磨殆尽了。
林默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很安静。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动了一下被苏晚轻轻覆盖着的手指。
苏晚浑身一颤,立刻低下头,看向两人交叠的手。
她这才惊觉,自己的手指一直无意识地搭在他的手背上。
而他,那枯瘦的指尖,正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般,极其轻微地向上抬了一下,然后落下,碰触到她的指尖。
那是一个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回应。
像蝴蝶翅膀扇动的气流,像冰层下第一道细微的裂痕。
苏晚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大滴大滴地砸落在林默的手背上,也砸落在两人交叠的指尖上。
滚烫的泪珠,似乎终于焐热了他指尖最后一丝冰凉。
她不敢用力,只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珍而重之地,回握住了他那一点微弱的力气。
窗外,一阵更大的风吹过。
粉白色的樱花如雪般纷纷扬扬,更加密集地飘落进来。
一片完整的花瓣,被风温柔地托着,打着旋儿,轻盈地穿过病房的空间,最后,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林默枕边那份摊开的、签了苏晚名字的离婚协议书上。
粉嫩的花瓣,覆盖在冰冷的黑色铅字和红色的指印之上,像一个无声的句点,也像一个温柔的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