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牛做马二十年,养大继子,给他买房娶妻。
婚礼上,亲家母嫌弃地指着角落:那老太婆谁脏兮兮的别冲撞喜气!
继子皱眉对我亲妈挥手:赶紧滚回你乡下猪圈去!
我搀起泪流满面的妈,掏出文件砸他脸上:
睁大狗眼看看!这房这车,写的都是我妈名!你们,立刻!马上!给我滚出去!
他看清遗嘱,噗通跪倒:妈!我错了妈!
1
周慧,角落里那个老太太是谁啊穿得……也太土了点。今天是小伟和我们家倩倩大喜的日子,可别让不相干的人冲撞了喜气。
我正忙着招呼宾客,耳边传来一道尖酸刻薄的声音。
是我的亲家母,孙倩的妈妈,刘芬。她画着精致的妆容,一身名牌,此刻正用描摹精细的眉眼,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宴会厅角落里那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那个身影,是我妈,王桂珍。
我心里猛地一沉,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妈刚从乡下过来,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座,风尘仆仆。
她身上穿着我特意给她买的新衣,但常年劳作让她身形佝偻,皮肤黝黑粗糙,一双手更是布满了老茧和裂口。
在这金碧辉煌、人人衣着光鲜的五星级酒店宴会厅里,确实显得有些另类。
她有些局促,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生怕给谁添了麻烦。可即便如此,还是被刘芬的利眼给揪了出来。
我压下心头的不快,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亲家母,那是我妈。她从老家特地赶来参加孩子的婚礼。
你妈刘芬的调门瞬间拔高了八度,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周慧,你没搞错吧你一个城里人,怎么有这么个……乡下妈妈
她的眼神像两把手术刀,将我和我妈之间的关系剖开,放在众人面前肆意凌辱。
周围几桌的宾客闻声,都好奇地投来目光。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不是羞愧,是愤怒的火焰在灼烧。
我当牛做马二十年,含辛茹苦把亡夫的儿子李伟养大。
我掏空了自己半生的积蓄,甚至把我妈的养老钱、卖地的钱全都拿了出来,才给他凑够了这套婚房的首付,买了这辆三十多万的车,办了这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我以为,我倾尽所有,能换来继子李伟的感恩,能让他和我妈,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祖孙,也能和睦相处。
可我没想到,第一个给我难堪的,竟是他的丈母娘。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亲家母,我老家也是乡下的,我妈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我为她骄傲。她养我不容易,如今又帮我一起拉扯李伟,是我们家的大功臣。
功臣刘芬嗤笑一声,捏着鼻子,仿佛角落里散发着什么难闻的气味,什么功臣我看是穷神吧!周慧,不是我说你,你也是李伟的妈,怎么能让这种人出现在婚礼上我们家倩倩的亲戚朋友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要是传出去,我们孙家的脸往哪儿搁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附近几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妈显然也听到了,她瘦小的身子在角落里瑟缩了一下,头埋得更低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迅速漫上了一层水雾。
我的心,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我正要发作,今天的新郎官,我养了二十年的继子李伟,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他看见气氛不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连忙打圆场:妈,岳母,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刘芬一见到李伟,立刻换上一副慈爱的面孔,拉住他的手,却拿眼角瞥着我,阴阳怪气地说:小伟你来得正好。我正跟你妈说呢,这婚礼现场的安保得加强啊,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了你看那边那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万一是个要饭的,冲撞了贵客怎么办
她明晃晃地指着我妈。
2
我死死地盯着李伟,我想看看,这个我视如己出的孩子,会作何反应。
他是我丈夫前妻留下的儿子,丈夫走得早,我怕他受委屈,从小到大,但凡他想要的,我砸锅卖铁都会满足他。
为了给他买这套婚房,我不仅花光了我和他爸的全部遗产和积蓄,还厚着脸皮回娘家,把我妈准备养老的十几万,连带着卖掉祖宅的钱,都搜刮得一干二净。
我妈当时只说了一句话:慧啊,只要你觉得值,妈这把老骨头睡哪儿都一样。
我以为是值得的。
我以为我养大了一个懂得感恩的儿子。
可现在,他看着刘芬手指的方向,看着那个把他从小抱到大、有好吃的第一个想着他的外婆,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没有反驳,没有维护,甚至没有一丝一毫为我妈说话的意思。
他犹豫了几秒钟,然后对我挤出一个讨好的、带着哀求的笑容:妈,要不……要不您先带外婆去休息室坐一会儿这里人多,外婆年纪大了,可能不太习惯。
我的心,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
休息室
说得好听。
这宴会厅人来人往,把他乡下来的外婆藏起来,免得丢了他新贵岳母的脸,这才是他的真实想法。
李伟,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那是你外婆。她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就为了亲眼看你结婚。
我知道,我知道。李伟急忙点头,眼神却飘向他身边美丽的新娘孙倩。
孙倩此刻也走了过来,她挽住李伟的胳膊,目光像淬了毒的冰凌子,射向角落里的我妈。
她红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却比数九寒冬的风还要刺骨:婆婆,我们知道您辛苦了。但是,婚礼是一生一次的大事,我们想办得完美一点。让一个乡下老太太坐在这里,确实……不太雅观。
不雅观我重复着这三个字,气得浑身发抖,孙倩,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妈她哪里不雅观了是穿着不如你名贵,还是气质不如你高雅
孙倩被我问得一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把头扭向李伟,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和委屈:老公,你看婆婆……她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我只是为了我们的婚礼着想,难道我错了吗今天来的可都是我的朋友和领导,让他们看到我们家有这样的亲戚,以后我在单位还怎么做人啊
这番话,像是一条毒蛇,精准地缠上了李伟的七寸。
我这个继子,没什么大本事,但自尊心极强,或者说,极度爱慕虚荣。
他能娶到家境优渥、长相漂亮的孙倩,一直觉得是自己祖上烧了高香。
在孙家面前,他向来是卑微到尘埃里的。
果然,孙倩的眼泪一掉,李伟的魂就丢了。
他立刻心疼地搂住孙倩,转过头来,脸色已经完全变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责备和不耐烦。
妈!你怎么回事倩倩也是好意,你怎么能这么跟她说话还不快跟倩倩道歉!
道歉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在我妈被他岳母和妻子联手羞辱之后,反过来,让我给我妈的羞辱者,道歉
我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整个世界的喧嚣都离我远去,我只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一片,一片,又一片。
角落里,我妈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边的剑拔弩张。
她颤巍巍地站起身,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朝我们这边走来。
她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充满了惶恐和不安。
慧……慧啊,她声音发抖,是不是……是不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要不……要不我还是走吧……
看着我妈卑微到尘埃里的样子,我的心痛得无以复加。
她这一辈子,没求过人,没看过谁的脸色。
为了我,为了我这个不孝的女儿,她却要在这里,被一群小辈如此作践!
3
走往哪儿走
没等我开口,一道冰冷又嫌恶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了过来。
是李伟。
他甩开孙倩的手,大步流星地走到我妈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那张我曾经觉得无比亲切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烦躁。
大喜的日子,哭丧着脸给谁看晦气不晦气他皱着眉,语气恶劣到了极点,谁让你从那犄角旮旯里出来的不知道自己什么样吗赶紧滚回你乡下猪圈去!别在这儿丢我的人!
滚回你乡下猪圈去!
轰——
这句话,如同一个晴天霹雳,在我脑海里炸开。
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看着李伟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对我妈——这个世界上最疼爱他的人之一——的鄙夷和驱赶,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一个彻头彻尾、天底下最可笑的傻子。
二十年。
整整二十年。
我像一头老黄牛,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丈夫去世后,我一个人打两份工,白天在公司当文员,晚上去餐厅刷盘子,硬是把李伟送进了大学。
他毕业了,要买房,我二话不说,拿出所有的积蓄。
不够,我卖掉了丈夫留给我唯一的首饰。
还不够,我回娘家,跪在我妈面前,求她把养老的钱拿出来。
我妈把一张存了二十年的定期存单拍在我手上,眼睛都红了:慧啊,妈不是心疼钱。妈是心疼你。你为了这个孩子,都快把自己熬干了。
我当时是怎么说的
我说:妈,小伟是个好孩子,他懂事,孝顺。等他以后出息了,一定会好好孝敬您和我。
孝顺
这就是我换来的孝顺!
他用我妈的血汗钱买了婚房,娶了媳妇,然后,在他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我妈的鼻子,让她滚回猪圈!
猪圈……
我妈在乡下的老房子,确实破旧。
可就是在那间破房子里,李伟度过了他童年每一个快乐的暑假。
我妈把鸡窝里刚下的蛋拿给他吃,自己舍不得吃一口。
我妈把地里最新鲜的西瓜摘下来,用井水镇凉了,一瓢一瓢喂到他嘴里。
我妈背着他,走十几里山路,只为去镇上给他买他爱吃的糖葫芦。
他全都忘了。
忘得一干二净。
此刻,我妈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已经血色尽失。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李伟,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浑浊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脸上的沟壑,无声地滑落。
那每一滴眼泪,都像滚烫的烙铁,烙在我的心上。
周围的宾客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司仪尴尬地站在台上,不知道是该继续还是暂停。
孙倩和她妈刘芬,脸上却露出了得意的、胜利的微笑。她们就那样抱着臂,像看戏一样,欣赏着这出由她们亲手导演的闹剧。
李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或者说,是被周围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
但他没有丝毫悔意,反而更加烦躁地对我妈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讨厌的苍蝇。
还愣着干什么听不懂人话吗赶紧走!
那一刻,我心中所有残存的温情、所有的犹豫、所有的不舍,全都烟消云散。
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坚硬的死灰。
我缓缓地,缓缓地松开紧握的拳头。指甲掐进肉里,留下深深的血痕,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因为,再痛,也痛不过我的心。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异常平静地走上前,轻轻地扶住我妈那颤抖的、冰凉的胳膊。
妈,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们不走。
我妈抬起泪眼,不解地看着我。
李伟也愣住了,他大概以为我会像往常一样,为了顾全大局而选择忍气吞声。
妈!你又想干什么他恼羞成怒地低吼,你非要把我的婚礼搅黄了才甘心吗
你的婚礼我笑了,那笑声从我的喉咙里发出来,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悲凉和嘲讽,李伟,你是不是忘了,这场婚礼的钱,是谁出的
李伟的脸色一白。
孙倩立刻尖声反驳:婆婆,你这话什么意思好像我们家占了多大便宜似的!这房子是你们买的没错,可我们家也出了二十万的装修钱!彩礼我们更是一分没要!你还想怎么样
是吗我缓缓地转过头,目光冷冷地扫过孙倩和她妈刘芬那一张张自私而贪婪的脸,装修花了二十万,发票呢给我们看看
孙倩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所谓二十万的装修,不过是他们随口一说的数字,实际上连五万块都不到,买的都是最廉价的材料,剩下的钱,早被刘芬拿去给自己买了个新包。
我没再理会她,而是搀着我妈,一步一步,走到了宴会厅最中央的主桌前。
这里,是李伟和孙倩的位置。
我拿起桌上的麦克风,试了试音。
喂喂
清晰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了整个宴会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李伟和孙倩的脸色大变,他们冲过来想抢我手里的麦克风。
妈!你疯了!你想干什么!
周慧!你别不识好歹!赶紧把麦克风放下!刘芬也气急败坏地叫嚷起来。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举着麦克风,一字一句地说道:都别动。谁要是再上前一步,我就把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发到网上,让所有人都看看,你们孙家是怎么教女儿的,我们李家,又是怎么养出这种白眼狼的!
我的眼神,一定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们被我镇住了,一时竟不敢再动。
我满意地看着他们的反应,然后,深吸一口气,对着麦克风,缓缓开口。
各位来宾,各位亲朋好友,大家好。我是新郎李伟的继母,周慧。
今天,本该是孩子大喜的日子。但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让大家见笑了。不过,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比较好。
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但正是这种暴风雨前的平静,让整个宴会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我不是要搅黄这场婚礼。我只是想在离开之前,把一些账,算算清楚。
我搀着我妈,让她在主桌的椅子上坐下。
然后,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沓厚厚的文件。
那是我准备了很久的东西。
是我最后的底牌。
也是,送给李伟和孙倩的,一份新婚大礼。
5
首先,我想讲一个故事。
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台下的宾客们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好奇与困惑。
李伟和孙倩一家,则面如死灰,死死地盯着我,仿佛想用眼神将我凌迟。
我无视他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二十年前,我嫁给了李伟的父亲,李建国。他是个好人,可惜,福薄命短。他走的时候,李伟才五岁。他拉着我的手,求我,一定要把孩子养大成人。
我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李伟的脸上。
我答应了他。从那天起,李伟就不再是我的继子,而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一个人打两份工,省吃俭用,供他上学,给他买最好的东西。他想学钢琴,我咬牙给他报了最贵的班;他想去国外夏令营,我透支了信用卡。我告诉自己,只要孩子能有出息,我吃再多苦都值得。
我说得很慢,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深深地刻进了在场许多为人父母的心里。
他大学毕业了,谈了女朋友,就是今天的新娘,孙倩小姐。孙小姐的家人提出,结婚可以,但必须在市中心有一套全款的婚房,一辆不低于三十万的车。
我的话锋一转,指向了刘芬。
刘芬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她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这些条件,就是她当初亲口对我提的。
一套市中心的房子,一百六十平,全款下来要三百多万。一辆车,三十几万。加起来,将近四百万。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我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
于是,我拿出了我和他父亲所有的积蓄,卖掉了我们唯一的住房,搬进了一个不到三十平米的出租屋。可这些,还远远不够。
我顿了顿,拿起桌上的一杯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然后,我将目光,投向了我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母亲。
钱不够,我就只能回娘家求助。我找到了我的母亲,就是刚才,被我的好儿子,好儿媳,好亲家,联手羞辱,骂作‘乡下老太婆’,让她‘滚回猪圈’的这位老人。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悲怆。
全场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李伟和孙倩的身上。
他们的脸,已经由白转青,由青转紫,精彩纷呈。
我没有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继续说道:我妈,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她把一辈子攒下来的养老钱,总共十一万七千块,一分不剩地给了我。她说,慧啊,只要你能过得好就行。
可这还不够。首付还差一大截。
于是,我妈做了一个决定。她卖掉了我们家的祖宅,卖掉了她和我们家几代人赖以生存的土地。那片土地,是她的命根子。她把卖地的八十万,也一并给了我。
她对我说,慧啊,妈老了,住哪里都一样,有个遮雨的屋檐就行。你和小伟,要住好一点。
说到这里,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看着我妈那张苍老的脸,看着她那双因为操劳而变形的手,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疼得我几乎要窒息。
各位,你们现在坐的这个金碧辉煌的酒店,你们吃的这桌上万块的酒席,新郎开来的那辆奥迪A6,他们即将入住的那套三百多万的婚房……这一切,都是用我母亲的养老钱,用她的命根子换来的!
可他们,是怎么回报她的
我猛地一拍桌子,指着李伟,厉声质问:李伟!你告诉我!你凭什么!凭什么羞辱她凭什么让她滚这房子,这车,哪一样,不是建立在我妈的血泪之上你花的每一分钱,都烫手!你住的每一寸房子,都亏心!
我的声音,在宴会厅里回响,振聋发聩。
李伟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身边的孙倩,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她大概从来没想过,这笔巨款的背后,竟然是这样一个令人心酸的故事。
她看向李伟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一丝怀疑和鄙夷。
6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是孙倩的父亲,孙大海。
他一直坐在主桌,沉默寡言,此刻却猛地站起身,一脸怒容地指着我。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他声色俱厉地喝道,什么卖地什么养老钱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我们家倩倩嫁给李伟,是因为看中他的人品和能力,不是图你们家的钱!你现在说这些,不就是想道德绑架,想让我们家难堪吗
我冷笑一声。
孙大海,一个在机关单位混了半辈子的小科长,最擅长的就是颠倒黑白,混淆视听。
孙科长,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最清楚。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畏惧,当初是谁亲口对我说,没有房子车子,就别想娶他们家女儿的
你!孙大海被我噎得满脸通红,你这是污蔑!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我们有证据。
我平静地说道,然后,我朝宴会厅的另一个角落,使了个眼色。
那里坐着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年轻人。
他是我多年前帮助过的一个法律系学生,小张,如今已经是一家知名律所的律师。
今天,他是我请来的特殊客人。
小张心领神会,站起身,从他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台便携投影仪。
几分钟后,一段清晰的视频,被投射在了宴会厅中央的大屏幕上。
视频里,是孙大海和刘芬夫妇。
他们坐在一家高档茶馆的包厢里,对面坐着的,是我。
只听见刘芬尖锐的声音从音响里传来:周慧,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想娶我们家倩倩,可以。第一,市中心全款婚房一套,面积不能小于一百五十平,房本上必须写我们倩倩和李伟两个人的名字。第二,代步车一辆,不能低于三十万的档次。第三,彩礼我们不多要,十八万八,图个吉利。这三条,你们要是能做到,我们就同意这门婚事。做不到,那就免谈!
视频里,孙大海端着茶杯,慢悠悠地附和道:我老婆说的,就是我的意思。我们倩倩从小就没吃过苦,我们可不希望她嫁过去跟着你们一起还房贷,过苦日子。
……
视频不长,但每一句话,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孙大海和刘芬的脸上。
宴会厅里,瞬间炸开了锅。
天哪!原来真是他们提的要求啊!这不就是卖女儿吗
这家人也太不要脸了吧自己狮子大开口,现在还倒打一耙
那个新郎也真是个窝囊废,他妈和他外婆为了他付出这么多,他居然还帮着外人欺负自己家人!
议论声,嘲笑声,鄙夷的目光,像潮水一样,将孙家三口和李伟淹没。
孙大海的脸,已经成了调色盘,他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你……你竟然敢录音录像!你太卑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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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孙科长,我只是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女人,我只知道,人心险恶,凡事都要留个心眼。跟我丈夫打拼了半辈子,后来又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做行政助理,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怎么用法律和证据保护自己。
是的,我不是一个只会默默付出的家庭主妇。
丈夫去世后,为了养家,我找了一份律师事务所的行政工作。
耳濡目染之下,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金钱和利益面前,口头承诺是多么的不可靠。
当初孙家提出那些苛刻条件的时候,我就留了一手。
我没想到,这一手,今天真的派上了用场。
你……你……孙大海气得说不出话来。
刘芬则直接撒起泼来,她冲到屏幕前,想去砸那台投影仪:我撕了你!你个贱人!敢算计我们家!
两个保安及时上前,将她拦了下来。
而我的好儿子李伟,他从头到尾,都像个木偶一样,呆呆地站着。
他看着屏幕上的视频,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恐惧,和一丝我看不懂的……悔恨
但,已经太晚了。
大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7
各位,刚才的视频,只是开胃小菜。
我拿起麦克风,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接下来,才是今天的主菜。
我从那沓文件中,抽出最上面的一份,举了起来,让所有人都能看清上面的几个大字:《遗嘱公证书》。
这是我亡夫李建国先生,在去世前,委托律师立下的遗嘱。并且,这份遗嘱,已经在公证处进行了公证,具有最高的法律效力。
李伟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还太小,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他一直以为,父亲的遗产,就是那套后来被我卖掉的老房子。
我丈夫在遗嘱里写得清清楚楚,我一字一句地念道,他名下所有的财产,包括我们当时居住的房产,银行存款,以及他持有的公司股份,在他去世后,第一顺位继承人,不是我,也不是他的儿子李伟。
而是我的母亲。
轰!
这句话,比刚才的视频还要震撼。
整个宴会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个惊天的反转,震得目瞪口呆。
不……不可能!李伟失声尖叫起来,我爸怎么可能把遗产给我外婆你们……你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是吗我冷冷地看着他,将另一份文件展示给他看,那你看看这个。
那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
一份,我母亲王桂珍,和我亡夫李建国之间的,母子关系鉴定报告。
没错,我丈夫李建国,是我母亲的亲生儿子。而我是我母亲的养女,当年因为家里太穷,养不活,才被送给了李家。我嫁给他的时候,他才刚刚和我母亲相认不久。他一直觉得亏欠我母亲,所以,他想用这种方式来弥补。
这个秘密,我埋藏了二十年。连李伟都不知道。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震惊而完全扭曲的脸,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所以,李伟,你现在明白了吗当初我卖掉的那套老房子,法理上,是我妈的财产。我用那笔钱,加上我妈卖地的钱,给你买了现在这套婚房。所以,你住的这套房子,从法律上讲,跟你,跟我,都没有任何关系。
我拿起最后一份文件,也是最致命的一份文件,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那是一本红色的,崭新的《不动产权证书》。
这套价值三百多万的婚房,以及那辆价值三十多万的奥迪车,所有的购买合同,所有的发票,以及这本房产证上,写的都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我顿了顿,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道:
那就是,王桂珍!我的母亲!
你,李伟,对这套房子,这辆车,只有居住权和使用权。而这个权利,有一个前提条件。
我拿起那份公证过的遗嘱和附加的赠与协议,翻到了最后一页,指着上面的一行字,对着麦克风,念了出来:
前提条件就是:李伟必须尽到孝顺外婆王桂珍的义务。若其存在任何不孝、辱骂、虐待或遗弃王桂珍的行为,赠与协议自动失效,王桂珍女士及其代理人,有权随时收回所有赠与财产。
李伟,我抬起头,目光像冰刀一样,直刺他的心脏,就在刚才,当着所有人的面,你让你外婆‘滚回猪圈’。你,已经触发了协议的失效条款。
所以,现在,我拿起桌上的房产证和车钥匙,在我妈面前晃了晃,然后,猛地砸在了李伟的脸上。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房,这车,写的都是我妈的名!
你们,立刻!马上!给我滚出去!
8
我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宴会厅里炸响。
李伟被那本红色的房产证砸得一个踉跄,他颤抖着手,捡起地上的文件。当他看清楚房产证上权利人一栏里,王桂珍那两个字时,他整个人都傻了。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不……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孙倩和她父母也疯了一样扑过来,抢过文件,翻来覆去地看。当他们确认了这一切都是事实之后,刘芬第一个崩溃了。
房子不是你的车也不是你的李伟!你个骗子!你个天杀的骗子!你把我们家害惨了!她像个疯子一样,对着李伟又抓又打。
孙大海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他指着李伟,气得浑身发抖:你……你……我们孙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而新娘孙倩,她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举动。
她猛地扯下头上的头纱,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冲到李伟面前,啪的一声,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李伟!我们完了!离婚!马上离婚!她尖叫着,哭着跑出了宴会厅。
一场耗资百万的豪华婚礼,瞬间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和笑话。
宾客们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看着眼前这出比电视剧还精彩的大戏。
而李伟,在经历了震惊、否认、和被当众抛弃之后,他终于崩溃了。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
他抱着我的腿,嚎啕大哭。
妈!我错了!妈!我真的错了!
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不该那么说外婆!我不该听孙倩她们的话!
妈,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您和外婆!求求您了,妈!
他哭得涕泗横流,狼狈不堪。
那张我看了二十年的脸,此刻充满了悔恨和恐惧。
他害怕了。
他害怕失去这一切。
失去房子,失去车子,失去他赖以炫耀的、体面的生活。
可是,他哭的,是房子,是车子,唯独不是我那颗被他伤透了的心,不是我母亲那被他践踏的尊严。
我低头,冷冷地看着他。
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换来的,不是真心悔过,而是利益面前的摇尾乞怜。
我只觉得,无比的恶心。
我一脚踹开他,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晚了。李伟,从你说出那句‘滚回猪圈’的时候,我们之间,母子情分,就到此为止了。
还有,别叫我妈。我叫周慧。我唯一的母亲,叫王桂珍。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我拿出手机,当着所有人的面,拨通了物业公司的电话。
喂,是XX小区物业吗我是18栋808的业主王桂珍女士的代理人周慧。现在正式通知你们,从即刻起,收回该房屋的居住权,请立刻注销住户李伟和孙倩的所有门禁卡和电梯卡。如果他们强行闯入,请立刻报警处理。一切法律后果,由我方承担。
挂掉电话,我搀扶起一直沉默流泪的母亲。
妈,我们回家。
我说的,是那个崭新的,宽敞明亮的,写着她名字的家。
9
我和我妈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了那场已经沦为笑柄的婚礼。
身后,是李伟撕心裂肺的哭喊,是孙家人的咒骂,是宾客们的窃窃私语。
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走出酒店大门,外面阳光正好。我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感觉压在心头二十年的那块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我带着我妈,直接打车去了那套婚房。
用我妈的身份证和我的代理授权书,我们顺利地让物业更换了门锁,重新办理了门禁卡。
当我打开房门,带着我妈走进这间一百六十平米的大房子时,我妈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抚摸着光洁的地板,看着窗明几净的客厅,声音哽咽:慧啊……这……这真是我们的家
是,妈。我握住她粗糙的手,用力地点头,这是您的家。以后,您就住在这里,哪儿也不用去了。我照顾您。
那天晚上,李伟和孙倩果然被拦在了小区门外。
他们像两条丧家之犬,在小区门口大吵大闹,最后被保安报警告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听说了他们的后续。
孙家丢了这么大的人,婚礼当天就逼着孙倩和李伟办理了离婚手续。刘芬到处宣扬李伟是个一无所有的骗子,名声彻底搞臭了。
李伟失去了房子,失去了车子,也失去了工作——孙倩的父亲动用关系,让他被原来的单位开除了。
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开始疯狂地给我打电话,发信息,内容从一开始的咒骂,到后来的哀求,再到最后的忏悔。
妈,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外婆哭的样子和您失望的眼神。您原谅我吧,我给您和外婆当牛做马……
妈,我找到工作了,在工地上搬砖,一天两百块。虽然很累,但是我觉得心里踏实。我会攒钱,以后把欠您和外婆的都还上……
妈,天冷了,您和外婆多穿点衣服。我给你们买了点水果放在楼下保安室,您记得去拿……
我一条都没有回复。
心死了,就不会再有任何波澜。
有些错,犯了,就是一辈子。
没有原谅的机会。
我和我妈的生活,却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
我辞掉了律所的工作,用剩下的一些积蓄,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
我妈每天帮我打理花草,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我们一起去逛超市,一起去公园散步,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我给她讲我工作中的趣事,她给我讲乡下那些陈年的往事。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在我妈安详的睡脸上。她怀里抱着一只猫,那是我们一起领养的流浪猫。
我忽然明白,我这二十年,并没有白费。
我虽然没能养出一个懂得感恩的儿子,但我用这二十年的艰辛,换来了保护我至亲之人的能力,换来了后半生与我母亲相依为命的安稳。
这,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10
花店的生意渐渐走上了正轨。
我喜欢每天被鲜花簇拥的感觉,那种生命的芬芳,能洗涤掉过往所有的尘埃。
我妈成了花店的吉祥物。她不善言辞,但她侍弄花草时那份发自内心的喜爱和专注,比任何华丽的广告都更能打动人。许多老主顾来买花,都喜欢和她说上几句话。
她的乡音很重,但笑容很暖。
一天下午,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了花店门口。
是李伟。
他瘦了,黑了,也憔悴了许多。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脚上是一双沾满泥点的解放鞋。他手里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苹果。
他就那样站在门口,不敢进来,只是远远地看着我们。
我妈正在给一盆兰花浇水,她看到了李伟,手里的水壶晃了一下,水洒了出来。
我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我妈的背,然后,我走出了花店。
有事吗我平静地问。
李伟的嘴唇动了动,他把手里的苹果递过来,声音嘶哑:我……我路过,看看……外婆。
他没敢再叫我妈。
我没有接他的东西,只是淡淡地说:她很好。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我……他低下头,搓着衣角,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就是……就是想跟外婆说声……对不起。
他的眼圈红了。
这一次,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真切的悔意。不再是当初在婚礼上的恐惧和表演。
或许,生活的磨砺,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但我没有心软。
对不起这三个字,太轻了。我说,它弥补不了我妈心里的伤,也换不回我那死去的二十年。李伟,往前走吧,别再回头了。我们,已经是两条路上的人了。
说完,我转身回了店里,关上了玻璃门,将他隔绝在我的世界之外。
他站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才默默地转身离开。
我妈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后。
她看着李伟远去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慧啊,她轻声说,你说,他以后,会过得好吗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妈,那已经不关我们的事了。
是的,不关我们的事了。
我扶着我妈,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车水马龙,人间烟火。
我的人生,曾经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偏离了航道二十年。如今,我终于把它拨回了正轨。
我不再是谁的继母,我只是我母亲的女儿。
这就够了。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花香满屋。
我看着我妈脸上那舒展的皱纹,心里一片安然。
这,就是我的余生。我用半生血泪,换来的,最珍贵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