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换心者爱上捐赠者妻子 > 第一章

1
陌生的心跳
痛。
像有人用生锈的钩子,一下下剐蹭着胸腔深处。每一次拉扯,都带着冰冷的、不属于自己的钝重感。
林深费力地掀开眼皮。视野是模糊的,糊着一层黏腻的、消毒水味道的白光。耳朵里灌满了尖锐的电子蜂鸣,滴滴、滴滴、滴滴…单调,急促,像催命的鼓点。他试图动一下手指,身体却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沉在冰冷的河底。
醒了!醒了!林深能听见我说话吗
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进来,遥远而失真。一张戴着蓝色无菌口罩的脸庞轮廓在晃动的白光中逐渐清晰,眼睛里有疲惫,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的欣慰。
林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像破旧的风箱。
别急,别说话。
医生的声音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手术非常成功,林深。你挺过来了。
手术
记忆的碎片艰难地拼凑。刺眼的无影灯冰冷的金属器械触碰皮肤的寒意还有…彻底沉入黑暗前,那份如影随形、几乎将他肺叶都挤压变形的窒息感是了,他快死了。那颗跟了他二十八年、却在他事业最巅峰时刻突然罢工的心脏,把他拖到了鬼门关前。
我…
他终于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喉咙火烧火燎。
你现在的感觉,包括疼痛、沉重、甚至有些…陌生感,都是正常的。
医生凑近了些,目光锐利地观察着他的瞳孔,你经历了一次心脏移植手术。一颗非常健康、非常年轻的心脏,在你的胸腔里重新跳动了。
心脏…移植
林深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部,牵扯着整个胸腔一阵剧痛。他下意识地,那只勉强能移动的手,颤抖着、摸索着按向自己左侧的胸口。
咚…咚…咚…
不再是记忆里那种虚弱、紊乱、时断时续的挣扎。它变得如此强劲,如此沉稳。每一次搏动,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肋骨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生命力,一种…完全陌生的、蓬勃的节奏。
咚…咚…咚…
这声音如此清晰,如此霸道地宣告着它的存在。这不是他的心跳。这是一个陌生人留在他身体里的遗产。
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像个被强行塞入别人躯壳的囚徒。他大口喘息,监测仪尖锐的报警声骤然响起。
放松!林深!放松!
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迅速调整着输液管,深呼吸!对,跟着我,吸——呼——
医生按住他试图挣扎的肩膀,力道沉稳:听着,排斥反应初期会有强烈的异物感,这是身体在重新适应。你需要绝对的平静!情绪激动对你现在来说,就是毒药!
林深被迫躺回去,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那陌生的、有力的搏动。咚咚…咚咚…像擂鼓,像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踏在他灵魂深处某个不设防的角落。
供体…
他艰难地挤出两个字,眼睛死死盯着医生,是谁
医生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而谨慎,那是一种混合着职业回避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悲悯。他轻轻拍了拍林深的手背,避开了那个名字:一位非常善良的年轻人,在意外中离开了。他和你一样,渴望活下去。他的家人做出了极其伟大的决定,让他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现在,你需要休息,林深。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不辜负这份馈赠。
医生和护士的身影在视野边缘忙碌、晃动。监测仪的报警声渐渐平息,只剩下那规律而陌生的心跳声,在死寂的病房里回荡。
咚咚…咚咚…
林深闭上眼,冷汗浸湿了鬓角。黑暗中,那心跳声越来越响,像潮水般将他淹没。然后,毫无征兆地,一个模糊的影像突兀地闯入脑海。
一条阳光斑驳的长长走廊尽头。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背影。
纤细,脆弱,像一株随时会被风吹折的芦苇。她的肩膀微微耸动着,似乎在无声地哭泣。浓密的黑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侧脸,只留下一个悲伤到极致的轮廓。
一股尖锐的、不属于他的、深不见底的悲伤,毫无防备地,从胸腔深处,从那个刚刚安家的陌生器官里,凶猛地涌了上来,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
呃…
一声痛苦的呻吟不受控制地逸出林深的喉咙。他猛地睁开眼,心脏在陌生的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钝痛。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值班护士立刻探头进来,语气关切。
林深大口喘着气,手指死死揪住胸口的衣料,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那个白色的背影,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神经上。
心…心口…
他最终只能虚弱地吐出几个字。
护士检查了监测仪,显示除了心率略快,并无其他异常。可能是噩梦,加上排斥反应初期的不适感。别紧张,放轻松。她温声安慰,调整了一下点滴速度。
噩梦林深疲惫地闭上眼。不,那感觉太真实了。那份悲伤,沉重、黏腻,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绝望,仿佛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可他知道,那不是他的记忆。
是这颗心…是这颗心原来的主人残留的东西吗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他抬起手,再次按在那剧烈起伏的胸口。皮肤下,那颗心脏依旧有力地搏动着,咚咚…咚咚…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提醒他:这里住着一个陌生人,一个带着未了心事、巨大悲伤的陌生人。
小点声…
他对着自己的胸口,几不可闻地呢喃,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乞求,安静点…
病房窗外,城市的霓虹灯无声闪烁。林深躺在冰冷的床上,感觉自己像一个偷窥者,透过一个陌生人的心,窥见了一片不属于自己的、悲伤的废墟。而废墟的中央,是那个穿着白裙、背对着他的、哭泣的女人。
2
向日葵的指引
病房的窗户框住一小片灰蒙蒙的天。林深靠在摇起的病床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平板电脑冰冷的屏幕。搜索框里,输入,删除,再输入,再删除。每一次敲击,都让胸腔里那颗不属于他的心,跳得更沉一分。
周屿。
最终,这两个字还是定格在屏幕上。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按下了搜索键。
页面瞬间刷新。海量的信息涌了出来,大多是冰冷的官方通告和几个月前的社会新闻碎片。
…本市知名互联网企业‘星瀚科技’技术总监周屿,于上月16日晚间,在滨海大道遭遇严重交通事故,经送医全力抢救无效,不幸离世,年仅32岁。事故原因仍在调查中…
…周屿先生生前热心公益,其家属遵从其生前意愿,在悲痛中做出大爱决定,捐献其心脏、肝脏、肾脏及眼角膜等器官,让数位濒危患者重获新生…
一张配图在众多文字中跳了出来。照片上的男人穿着深色西装,笑容温和,眼神明亮,带着技术精英特有的沉静和自信。林深的呼吸猛地一窒。他死死盯着那张照片,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愧疚和某种奇异熟悉感的洪流冲击着他。
照片里的眼睛…仿佛能透过屏幕,平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胸腔里那颗原本属于他的心脏。
咚!咚!咚!
心脏在陌生的领地里猛烈地撞击着,发出沉重而急促的声响。林深猛地捂住胸口,冷汗瞬间渗出额头。那不是他的情绪,是这颗心!是这颗心在哀鸣!他仿佛能感受到照片里那个男人阳光笑容下,对生命戛然而止的不甘,和对身后某人无尽的、刻骨的牵挂。
家属…
林深的目光艰难地移开照片,落在那几行冰冷的文字上。一个名字被隐去了,只留下遗孀沈薇女士这样模糊的称呼。是她吗那个出现在他梦境和幻觉里的白裙背影
他像着了魔,疯狂地滑动屏幕,在社交媒体的角落、在旧日新闻的缝隙里寻找蛛丝马迹。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本地生活论坛里,一条几个月前的帖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帖子是寻找一家口碑好的花店,回复里有人提到:
‘薇语花坊’的老板娘沈薇,人超好,花也打理得特别精神!就在梧桐街转角,听说她丈夫刚…唉,真不容易。
薇语花坊…沈薇!
林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大口喘着气,眼前阵阵发黑。是他!就是她!那个梦里的背影找到了名字,找到了落脚点!胸腔里的心跳变得紊乱而沉重,咚咚…咚咚…混合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和无法言喻的罪恶感。
几周后,梧桐街被初夏的阳光晒得暖洋洋的。空气中浮动着各种花香和植物清新的气息。
林深站在街角,背靠着粗糙的梧桐树干,远远望着对面那间小小的花店——薇语花坊。招牌是原木色的,字体娟秀。透过擦得明亮的玻璃橱窗,能看到里面色彩缤纷、生机盎然的花束和绿植。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地跳动着,比平时快了许多,带着一种陌生的悸动。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迈开脚步,推开那扇挂着风铃的玻璃门。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响起。花店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温馨,也更拥挤。各种鲜花和盆栽错落有致地摆放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复杂的馨香。
欢迎光临,需要点什么
一个温和的女声从花丛深处传来。
林深循声望去,心脏猛地一停,随即像失控的引擎般狂跳起来!
一个女人正背对着他,微微踮着脚,整理着高架上的一盆垂吊绿萝。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米色亚麻长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肢。乌黑的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颈侧。
那个背影!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和幻觉里的、穿着白裙哭泣的背影!
是她!沈薇!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林深僵在原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死死盯着那个背影,胸腔里那颗心脏疯狂地擂动,咚咚咚咚!像是在拼命撞击着牢笼,想要冲出去,回到它真正的主人身边。剧烈的疼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一个摆满多肉植物的铁艺架子。
哐啷!架子晃动了一下,一个小巧的陶瓷花盆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啊!
沈薇被身后的声响惊动,立刻转过身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林深终于看清了她的脸。苍白,清瘦,像一朵失去水分滋养的栀子花。但那双眼睛…形状很美,眼尾微微下垂,本该是温柔的,此刻却盛满了尚未散尽的巨大悲伤,像蒙着一层拂不去的薄雾。这悲伤如此沉重,如此熟悉,瞬间击中了他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
剧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尖锐!仿佛有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进了他的心脏深处,凿开了某个尘封的、血淋淋的伤口。林深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高大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先生先生您怎么了
沈薇脸上的惊讶迅速被担忧取代。她快步绕过花架,想要上前搀扶,脚步却带着一种大病初愈般的虚浮无力。她看清了林深捂着胸口痛苦的样子,您…您心脏不舒服快坐下!要不要叫救护车
不…不用!
林深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他避开沈薇伸过来的手,强撑着站直身体,目光却无法从她那双悲伤的眼睛上移开。那颗心在她的注视下,疯狂地搏动着,传递着不属于他的、汹涌的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
我…没事。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大口喘息着,试图平复那几乎要撕裂他的剧痛和混乱的心绪,抱歉,打碎了你的花盆…我赔。
他的目光仓惶地扫过满室鲜花,最后定格在一桶开得极其热烈灿烂的向日葵上。金黄的花盘,像凝固的阳光,在这片悲伤的底色中显得格外刺眼,又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生命力。
就…就买这个吧。
他指着向日葵,声音依旧不稳,向日葵。
沈薇看着他苍白的脸和额头的冷汗,担忧并未褪去,但见他态度坚持,只好点点头:好的。您…真的不需要坐一下吗我给您倒杯水
不用。谢谢。
林深几乎是立刻拒绝。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那里面盛放的悲伤像漩涡,会把他连同胸腔里那颗躁动的心一起吸进去碾碎。他付了钱,接过那束沉甸甸、金灿灿的向日葵。花束很大,抱在怀里,却丝毫不能温暖他冰冷的指尖,也不能平息胸腔里那颗心疯狂的悸动。
抱着那束像小太阳般的向日葵,林深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薇语花坊。身后清脆的风铃声再次响起,像是在追逐他的脚步。
阳光刺眼。他抱着花,走在熙攘的梧桐街上,每一步都感觉踩在棉花上。怀里的向日葵散发着温暖干燥的气息,但他只觉得心口那片被凿开的空洞,正呼呼地灌着冷风。那个女人的脸,那双悲伤的眼睛,还有胸腔里这颗激烈回应、仿佛随时要破胸而出的心…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灭顶的恐慌。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向日葵,金黄的花瓣在阳光下几乎要燃烧起来。一个念头,如同藤蔓,带着尖锐的刺,悄然缠上了他混乱的心:
下周…下周还来。
3
暴雨夜的旧话
梧桐街的薇语花坊,成了林深每周唯一的目的地。
像设定好的程序,每个周五下午,他都会准时推开那扇挂着风铃的玻璃门。叮铃铃的声响,从最初的惊心动魄,渐渐变成了某种仪式的前奏。
每一次推门,胸腔里的那颗心都会先是一阵骤停般的紧缩,随即开始加速跳动,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期待和无法摆脱的沉重枷锁感。他努力控制着呼吸,目光习惯性地第一时间投向花店深处,寻找那个穿着素色衣裙的身影。
林先生,您来啦。
沈薇的声音总是温和的,像初春拂过新叶的风,但仔细听,尾音里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被生活磨损后的疲惫。她对他,也从最初的陌生客套,多了一点熟稔。还是老样子向日葵
嗯,麻烦你。
林深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目光落在她整理花枝的手上。那双手很白,手指细长,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但指关节处似乎带着常年劳作的细微痕迹,此刻正灵巧地挑拣着向日葵。
他不敢过多地注视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悲伤如同深潭,每一次不经意地对视,都让他胸腔里那颗心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激起剧烈的、带着痛楚的涟漪。他怕自己失控,怕那颗心会冲破他的伪装,喊出不该喊的名字。
今天这几株开得特别好,花盘又大又饱满。
沈薇一边熟练地修剪花茎,用淡绿色的包装纸包裹,系上麻绳,一边轻声说着。她微微低着头,一缕碎发垂落颊边。
是啊,很…灿烂。
林深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颊边那缕发丝。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来,他想伸手,想替她将那缕发丝轻轻拢到耳后。这个念头让他悚然一惊,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不是他的想法!是周屿的习惯吗是这颗心残留的记忆在作祟
沈薇似乎并未察觉他瞬间的僵硬。她把包好的向日葵递过来,抬起眼,对他浅浅地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像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尘,瞬间就被沉重的悲伤吞没,却依旧短暂地照亮了她苍白的脸。
谢谢。
林深接过花,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一丝微凉的触感传来,他胸腔里的心脏却像是被电流击中,猛地一颤,一股陌生的、带着暖意的悸动迅速蔓延开。他像被烫到般立刻收回手,几乎是狼狈地转身离开,连再见都忘了说。
抱着花走在街上,怀里的向日葵散发着温暖的香气,林深却感到一阵阵发冷。他低头看着自己刚刚碰触过她的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细微的电流。他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胸腔里住着的那个幽灵,正通过每一次心跳、每一次悸动、甚至每一个不受他控制的念头,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存在,试图将他拖入一个不属于他的情感漩涡。
他该停止的。他清楚地知道,这就像在悬崖边跳舞。可薇语花坊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他病态的脚步。他需要看到她,哪怕只是远远一眼,哪怕每一次靠近都伴随着心脏的绞痛和灵魂的撕裂。他甚至开始期待她那短暂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容,像在阴冷的洞穴里,渴望着偶尔透进来的一线微光。
又一个周五,天气异常闷热。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酝酿着一场暴雨。林深照例抱着新买的向日葵走出花店时,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在地上晕开深色的水印。
林先生!
沈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急促。
林深回头。
沈薇追到门口,手里拿着一把素色的长柄雨伞,脸上带着真切的担忧:雨太大了!您…您没开车吧这伞您先拿着!
她将伞递过来。雨幕在她身后织成一道灰白的帘子,花店温暖的灯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影。她仰着脸看他,那双盛满悲伤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
林深看着她递过来的伞,又看看她单薄的衣衫和花店门口迅速积聚的水洼。胸腔里的心脏剧烈地搏动着,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你…怎么回去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干涩。
沈薇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随即垂下眼睫,声音轻了些:我等雨小点再走,就…就住在后面巷子,很近的。
她指了指花店旁边一条狭窄的、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小巷。
很近林深看着那条在暴雨中显得格外幽深阴暗的小巷,眉头不自觉地蹙紧。雨势越来越大,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天快黑了,巷子里连个路灯都没有…
不行。
这两个字几乎脱口而出,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强硬。他看着沈薇惊讶抬起的脸,心脏在胸腔里沉沉地撞击着,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混杂着深切的担忧,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一直努力维持的界限。
雨太大了,巷子里不安全。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容置疑,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麻烦的!真的…
沈薇连忙摆手,脸上露出窘迫。
拿着伞。
林深不由分说地将她手里的伞拿过来撑开,塞回她手中,然后把自己刚买的、用防水纸包好的向日葵塞到她怀里,帮我拿一下花。
做完这一切,他直接脱下自己的薄外套,不由分说地罩在她头上,遮住了大部分风雨。
哎!林先生!
沈薇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无措,抱着花,头上罩着他的外套,手里拿着伞,呆呆地站在原地。
走吧。
林深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他率先走进了倾盆大雨中,只穿着单薄的衬衫,雨水瞬间将他浇透。高大的背影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异常坚定。
沈薇看着他湿透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怀里金灿灿的向日葵,再感受着头顶带着陌生男人体温的外套…她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再拒绝,撑开伞,小跑着跟上他,将伞努力地举高,试图也为他遮挡一些风雨。
两人沉默地走进那条狭窄昏暗的巷子。雨水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肆意横流,溅起冰冷的水花。巷子两边是老旧的居民楼,紧闭的门窗透出昏黄的灯光,在雨水中晕染开模糊的光晕。寂静中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和他们踩在水洼里的脚步声。
沈薇努力举着伞,大部分伞面都倾向了林深那边,自己半边肩膀很快就被打湿了。林深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伸出手,稳稳地握住了伞柄的上方,将伞面完全罩在她的头顶。他的手臂不可避免地靠近了她,隔着湿透的布料,似乎能感受到她微微的颤抖——不知是冷,还是别的什么。
黑暗中,只有伞面上密集的雨点敲打声。沈薇抱着向日葵,低着头,脚步有些急促。林深走在她外侧,高大的身躯为她挡去了侧面吹来的冷风和溅起的雨水。一种无声的张力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混杂着雨水的冰冷、向日葵的微香、陌生体温的靠近,以及两颗同样复杂而沉重的心跳。
突然,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漆黑的雨幕,紧随其后的是咔嚓!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仿佛就在头顶炸开!
啊——!
沈薇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身体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就朝身边唯一的热源——林深身上靠去!怀里的向日葵差点掉在地上。
几乎是同时,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本能驱使着林深。他完全忘记了思考,忘记了身份,忘记了界限。在雷声炸响、她惊恐靠近的瞬间,他猛地伸出手臂,用力地、紧紧地、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将她颤抖的身体拥入怀中!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背上,怀里的人温软而脆弱,带着惊恐的颤抖和向日葵的微香。他紧紧抱着她,下巴抵着她湿漉漉的发顶。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狂跳,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痛楚。一个低沉、温柔、带着抚慰力量的声音,自然而然地、仿佛早已在唇齿间酝酿了千百遍般,脱口而出:
别怕,薇薇,我在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哗啦啦的雨声依旧震耳欲聋。
怀里沈薇的颤抖,却骤然停止了。
林深猛地清醒过来!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他刚刚说了什么!薇薇我在呢这…这是谁的话!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沈薇正从他怀里抬起头。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滑落,流过她煞白的脸颊。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深处像是遭遇了一场猛烈的地震,所有的悲伤、脆弱、甚至刚刚的惊恐,都在瞬间被一种极致的、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恐惧所取代!
她死死地盯着林深近在咫尺的脸,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那眼神,像在看一个从地狱深渊爬出来的、披着人皮的怪物!
林深的心,那颗属于周屿的心,在胸腔里疯狂地、绝望地撞击着,带来灭顶的剧痛和冰冷。他知道,完了。
4
偷来的心跳
轰隆——!
又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雨夜,瞬间照亮了狭窄巷弄里两张惨白如纸的脸。沈薇眼中的惊骇和恐惧,在闪电的强光下纤毫毕现,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林深的眼底。
时间凝滞。只有震耳欲聋的雷声和哗啦啦的暴雨声,无情地冲刷着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林深的手臂还僵硬地环在沈薇的肩上,却感觉像是抱着一块寒冰。他想松手,想解释,想收回那句该死的、不受控制的话,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破碎的气音。
沈薇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力道之大,让林深一个踉跄。她踉跄着后退两步,怀里的向日葵啪嗒一声掉在浑浊的积水里,金灿灿的花盘瞬间被泥水玷污。她像是完全没察觉,只是用那双盈满了巨大惊骇和痛苦的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瞪着林深。
你…你刚才…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叫我什么
我…
林深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想说对不起,想说我不是故意的,但所有的话语都在沈薇那绝望的眼神下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巷子口,花店方向那扇虚掩着的后门,被人猛地从里面推开!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冲了出来,脸上带着焦急和怒火。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头。他显然在花店里避雨,或者…在等沈薇
薇薇!你没事吧我听到雷声…
男人的声音在看到巷中情景时戛然而止。他先是看到脸色惨白、浑身湿透、眼神绝望的沈薇,紧接着,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向同样狼狈、正试图靠近沈薇的林深。
当看清林深的脸时,男人脸上的焦急瞬间冻结,随即被一种更加汹涌的、混合着震惊、愤怒和极度憎恶的表情所取代!他的眼睛瞬间充血,死死地盯住林深,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是你!
男人发出一声低吼,像被激怒的野兽。他认出了林深!他是周屿生前最好的朋友——徐朗!
徐朗几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将仍在剧烈颤抖的沈薇护在自己身后,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堵愤怒的墙,彻底隔开了她和林深。他的目光像淬了火的刀子,狠狠剜在林深脸上,然后,带着刻骨的仇恨和鄙夷,猛地向下,死死钉在林深那被雨水湿透、紧紧贴在胸口的衬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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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
徐朗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血腥味,果然是你这个混蛋!你他妈还敢出现在这里!
他指着林深胸口的手,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仿佛那里藏着世间最肮脏的罪证。
你偷了他的命还不够吗!
徐朗的咆哮在暴雨声中炸开,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充满了撕心裂肺的控诉,偷了他的心脏!现在,还想来偷他的心!偷他的人!你他妈到底有没有心还是你胸腔里跳着的这颗,根本就是块不知廉耻的赃物!
徐朗!你别说了!
沈薇在他身后发出一声痛苦的低泣,试图拉住他。徐朗的话像淬毒的匕首,一刀刀捅在她早已鲜血淋漓的心上。
赃物两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刺穿了林深的耳膜,也刺穿了他最后的侥幸。他脸色惨白如鬼,嘴唇哆嗦着,身体摇摇欲坠。胸腔里那颗心脏,在徐朗愤怒的指控和沈薇绝望的哭泣声中,疯狂地搏动着,带来一阵阵濒死般的绞痛。它像是在哀鸣,又像是在愤怒地反驳,混乱的情绪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碎。
不…不是的…
林深艰难地摇头,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他看向徐朗身后泪流满面的沈薇,眼中充满了绝望的乞求,沈薇…你听我说…我只是…我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
徐朗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冷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刻骨恨意,控制不住用他的心脏跳动控制不住用他的记忆去蛊惑他的妻子!林深,你他妈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窃贼!小偷!
我不是小偷!
一股被逼到绝境的悲愤猛地冲上林深的头顶,压过了那锥心的疼痛和恐惧,他嘶声吼了出来,眼睛通红,这颗心…是医生给我的!是你们…是你们同意捐献的!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有什么错!
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那里传来沉闷的响声,伴随着剧烈的痛楚。
活下去哈!
徐朗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他猛地逼近一步,几乎要贴到林深脸上,指着林深胸口的手指几乎要戳进他的皮肉,那你就抱着你偷来的东西,滚得远远的!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下去!别用这张脸!别用这颗心!别用他妈的周屿的语气!来恶心他的妻子!来亵渎他的爱情!你不配!
够了!都别说了!
沈薇发出一声崩溃的尖叫,泪水混合着雨水在她脸上肆意流淌。她猛地从徐朗身后冲出来,不再看林深一眼,踉跄着冲向巷子深处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单元门。
薇薇!
林深下意识地想追过去,却被徐朗铁钳般的手臂狠狠拦住。
沈薇跑到单元门口,抖着手掏出钥匙。哗啦一声,铁门被拉开。就在她即将冲进去的瞬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
她的目光,越过愤怒的徐朗,越过瓢泼的雨幕,直直地、冰冷地、带着一种被彻底背叛和碾碎的绝望,射向雨中狼狈不堪的林深。
然后,她看到了地上那束被泥水浸泡、早已失去光彩的向日葵。那是林深每周都送的向日葵。是周屿生前,最喜欢送她的花。
一股巨大的、毁灭性的悲愤瞬间攫住了她。她弯下腰,一把抓起那束肮脏的、湿透的向日葵,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着巷子中央的林深砸了过去!
滚——!
她的声音凄厉得变了调,像濒死天鹅的哀鸣,穿透重重雨幕,把他的心还给我!还给我啊——!
那束沉甸甸的、沾满泥水的向日葵,像一枚冰冷的炮弹,重重地砸在林深的胸口!花瓣零落,泥水溅了他满身满脸。
巨大的冲击力让林深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砖墙上。向日葵的残骸滑落在他脚边,金黄色的花瓣被肮脏的泥水彻底玷污,像他此刻支离破碎的灵魂。
沈薇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只剩下冰冷的恨意和彻底的绝望,然后,她决绝地转身,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单元门!
冰冷的铁门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巷子里,只剩下哗啦啦的暴雨声,徐朗粗重的喘息,和林深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的身影。
泥水浸透了他的裤子和衬衫。他垂着头,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不断滴落。胸口被向日葵砸中的地方,一片冰凉麻木,但更深的地方,那颗心脏传来的剧痛,却清晰地告诉他:一切都完了。他用周屿的心,周屿的话,亲手将那个悲伤的女人,彻底推入了仇恨的深渊。
他坐在冰冷的泥水里,像个被遗弃的破布娃娃。脚边,是那束被彻底摧毁的向日葵,象征着所有偷来的、短暂的、最终被碾碎成泥的温暖和妄想。
5
潮汐的答案
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猛烈地灌进林深的喉咙。他站在这个名叫汐语的陌生小镇边缘,脚下的碎石路蜿蜒通向远处灰蓝色的大海。小镇很小,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的白色房子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寂寥。
距离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已经过去了一周。那一周,林深如同行尸走肉。沈薇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把他的心还给我和那束砸在他胸口、冰冷肮脏的向日葵,日日夜夜在他脑海里回放。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像被浸泡在永不融化的冰水里,每一次跳动都带着迟滞的钝痛和沉重的负罪感。
他知道自己该消失,像徐朗说的那样,像阴沟里的老鼠,抱着偷来的东西躲起来。可一种更强大的、近乎绝望的渴望驱使着他。他需要找到她,不是以周屿心脏的容器这个身份,而是以林深——一个同样被命运抛入深渊、同样痛苦不堪、却真实地、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的男人——的身份,去面对她,去解释,哪怕只有万分之一被聆听的可能。
他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合法途径,最终锁定了这个周屿和沈薇曾经最爱来的、周屿向她求婚的海边小镇。沈薇果然在这里。她租下了一栋临海小木屋,像一只受伤的鸟,躲进了最熟悉的巢穴舔舐伤口。
林深循着地址,找到了那栋刷着白漆、带着小小蓝色窗框的木屋。它孤零零地矗立在一处高耸的礁石崖壁下方,一条简陋的木质栈道连接着它和崖顶。海浪拍打礁石的轰鸣声清晰可闻。
他站在栈道入口,远远望着那扇紧闭的、漆成天蓝色的木门。胸腔里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咚咚,咚咚,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警告。他深吸了几口带着海腥味的空气,一步步踏上栈道。栈道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悬崖边上。
距离木屋还有十几米时,那扇蓝色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沈薇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米白色亚麻长裙,海风吹拂着她的裙摆和长发。仅仅一周,她似乎更清瘦了些,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那双眼睛,不再像之前那样盛满悲伤的薄雾,而是变成了一片沉寂的、冰封的湖面,没有任何波澜。
她手里提着一个半旧的竹编小篮子,里面似乎装着画笔和画板。当她看到栈道上站着的林深时,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冰封的湖面骤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冰冷的惊涛骇浪!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极致的抗拒!
你!
她失声惊叫,像是看到了最污秽的噩梦成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中的竹篮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画笔颜料滚落出来。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滚!立刻滚出去!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尖利刺耳。
沈薇!
林深急切地向前一步,心脏因她眼中的恨意而剧烈抽痛,求你…听我说两句!就两句!说完我就走!我发誓!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沈薇厉声打断他,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最终死死钉在他的胸口,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那颗跳动的心脏,带着你偷来的东西,滚!别脏了这里!别脏了他的地方!
她指着栈道尽头,指向大海的方向,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

这个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深的神经上。连日来的压抑、痛苦、委屈和被彻底否定的绝望,在这一刻被她的冰冷彻底点燃!一股悲愤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苦苦维持的理智堤坝!
是!我是偷了他的心!
林深猛地指向自己的胸口,声音嘶哑地咆哮出来,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是这颗该死的心让我找到你!让我靠近你!让我说出那句该死的话!它像魔鬼一样缠着我!我甩不掉!我控制不了!
他用力捶打着胸口,仿佛要将那颗作祟的心脏挖出来。
沈薇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和痛苦的神情震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更多的依旧是冰冷的恨意和戒备。
林深向前逼近一步,不再掩饰自己眼中汹涌的痛苦和爱意,那爱意如此复杂,混杂着对周屿的愧疚,对命运的愤怒,和对眼前这个女人深入骨髓的渴望。
你可以恨我!沈薇!你可以恨这颗心!恨它带来的所有混乱和痛苦!恨它让你想起了周屿!
他的声音在海风中颤抖,却异常清晰,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但是!别否定林深!
他死死地盯着她冰封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泣血的誓言:
别否定林深这个活生生的人!别否定林深看到你时,自己的心也在痛!别否定林深靠近你时,自己的灵魂也在渴望!别否定林深…爱你!这爱或许肮脏!或许卑鄙!或许建立在周屿的痛苦之上!但它就是林深的!是我自己的!不是偷来的!不是周屿的!
我爱你,沈薇!是林深爱你!
最后一声嘶吼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玉石俱焚般的悲壮。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单调而永恒地回响。
沈薇怔怔地站在原地,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极致的空白。她看着眼前这个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头濒死困兽般的男人。他的话,像惊雷一样在她死寂的心湖里炸开,掀起了滔天巨浪。恨是恨的。可那滔天恨意的底层,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猛烈地撼动了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声音。她只是缓缓地、缓缓地移开了目光,不再看他,也不再看他指向胸口的手。她弯下腰,沉默地、机械地开始捡拾散落在地上的画笔和颜料管,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
她捡起一支画笔,又捡起一管赭石色的颜料…仿佛林深这个人,连同他那番惊心动魄的剖白,都只是扰人的海风,吹过就散了。
巨大的失落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林深。他看着她漠然的侧影,看着她在海风中显得如此单薄却又如此决绝的背影。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抽干了。原来,她连恨都吝于再给他了。她选择将他彻底抹去,当作从未存在过。
也好…这样也好…
林深惨然一笑,踉跄着后退一步,脚下是粗糙的礁石。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弯腰捡拾的背影,像是要把这最后的画面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犹豫,大步朝着栈道尽头的方向——那片高耸的、海浪咆哮的黑色礁石崖顶走去。
风更大了,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他知道崖顶有什么。那里是小镇人尽皆知的望夫礁,也是徐朗在愤怒中无意透露的,周屿当年向沈薇求婚的地方。周屿曾在那块最高的礁石上单膝跪地,许下一生的诺言。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那里。也许是赎罪也许是告别也许…只是想离周屿近一点,离那个他偷走了心脏、也偷走了挚爱的男人近一点
林深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那块最高、最陡峭的礁石。狂风呼啸,几乎要将他掀翻下去。脚下是数十米高的悬崖,深黑色的海水在礁石底部翻涌、咆哮,撞击出雪白的、震耳欲聋的浪花。巨大的孤独感和毁灭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望着远方灰蒙蒙的海天交界线,张开嘴,想要发出无声的嘶吼,想要将胸腔里所有的痛苦、愧疚、绝望和那份无处安放的爱,都倾倒进这无垠的大海。
就在他心神激荡、濒临崩溃的刹那!
呜——!
一阵极其沉闷、仿佛来自深海巨兽的呜咽声响起!紧接着,一道前所未有、高逾数丈的、墨绿色的巨大水墙,毫无征兆地从侧面的海面上骤然隆起!它裹挟着毁灭一切的力量,排山倒海般朝着林深所在的礁石崖壁猛扑而来!
小心——!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自身后响起!
林深猛地回头!
只见栈道上,原本背对着他、弯腰捡拾东西的沈薇,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她正惊恐万状地望向那道恐怖的巨浪,脸色惨白如纸!而她的位置,正好处于巨浪冲击栈道的必经之路!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林深看到了沈薇眼中倒映出的、那遮天蔽日的死亡阴影。
他看到了她因极度恐惧而微微张开的嘴。
他看到了她僵立在原地,似乎忘记了逃跑。
没有任何思考!身体在大脑做出指令前已经本能地启动!
是周屿心脏里那深入骨髓的保护欲还是林深自己灵魂深处那不顾一切的爱
都不重要了!
沈薇——!
林深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用尽毕生的力气,从高高的礁石上纵身一跃!他像一颗绝望的流星,朝着栈道上那个单薄的身影猛扑下去!
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呼啸!失重的感觉瞬间攫住了他!但他眼中只有她!
就在那堵墨绿色的、带着咸腥死亡气息的巨浪墙,即将吞噬栈道的千钧一发之际!
林深重重地砸落在沈薇身前!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膝盖剧痛,但他根本顾不上!在身体着地的瞬间,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张开双臂,用自己整个后背,像一堵最坚实也最脆弱的堤坝,死死地将惊呆的沈薇护在身下!同时,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紧紧护住了自己的头脸和…心口!
轰——!!!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冰冷刺骨、重逾千钧的海水,如同失控的钢铁洪流,狠狠地、无情地砸在林深的背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震得移位!咸涩的海水疯狂地灌入他的口鼻,带着窒息般的绝望!他感觉自己像一片落叶,瞬间就要被这狂暴的力量撕碎、卷走!
但他死死地咬紧牙关!双腿如同生根般钉在摇晃欲裂的栈道上!双臂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将怀里那温软而颤抖的身体,牢牢地、密不透风地护在身下!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硬生生为她撑起了一方小小的、摇摇欲坠的空间!
巨浪的咆哮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那股毁灭性的力量退去了。冰冷的海水如同退潮般,哗啦啦地从栈道上流泻回大海,留下满地狼藉的贝壳、海草和破碎的木屑。
林深浑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剧痛,尤其是后背,火辣辣的像是被剥掉了一层皮。他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进肺里的海水,咸涩得发苦。双臂依旧保持着那个护卫的姿势,僵硬得无法动弹。
被他死死护在怀里的沈薇,毫发无损,只是头发和裙摆湿了些许。她似乎还处于巨大的震惊和劫后余生的茫然中,身体微微颤抖着。
林深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放松了手臂的力道,支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后背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又跌坐回去。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颤抖得厉害的手,轻轻地、迟疑地贴上了他的胸口——贴上了那隔着湿透衬衫、依旧能感受到剧烈起伏和搏动的位置。
林深浑身一僵,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沈薇的手,就那样贴在他心脏的位置。她的指尖冰凉,带着海水的咸湿,微微颤抖着。她没有看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她只是专注地感受着掌心下,那隔着皮肉、依旧在疯狂搏动的、强劲的生命力。
咚…咚…咚…
心跳声在劫后余生的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沉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海风依旧吹拂,带着劫后的咸腥和一丝微凉。
林深屏住呼吸,不敢动,不敢说话,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怕惊扰了这脆弱得像肥皂泡的一刻。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胸口那只冰凉颤抖的手上,等待着最终的审判——是推开还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沈薇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和一种被彻底冲刷过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她的目光,不再是冰冷的恨意,也不再是空洞的绝望,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林深从未见过的…悲悯和解还是别的什么
她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声音很轻很轻,几乎被海风吹散,却又异常清晰地传入了林深的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听见了…
她的指尖,在他心口的位置,极其轻微地、安抚般地,按了按。仿佛在确认那生命的律动。
…他的心跳,
她顿了顿,目光终于抬起,迎上林深那双充满了痛苦、希冀和难以置信的眼睛,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奇异平静,
…在说原谅。
浪花温柔地拍打着伤痕累累的礁石,发出舒缓的哗哗声。阳光刺破厚重的云层,洒下一道金辉,恰好落在两人身上,照亮了沈薇脸上未干的泪痕(不知是海水还是泪水),也照亮了林深眼中瞬间涌起的、巨大而汹涌的、足以淹没一切痛苦的水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