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杏花雨,鹧鸪归 > 第一章

第一章
江南遇,糖渍衫
柳如烟第一次见到沈辞,是在暮春的江南雨巷。
她踩着青石板上的水洼跑过,手里那串刚买的糖画啪嗒掉在地上,糖浆溅了米白色的裙角。抬眼时,撞进一双墨玉般的眼眸——男人撑着把乌木伞,青灰色的长衫被雨雾洇得温润,指尖捏着的书卷还滴着水,却半点没沾湿页角。
姑娘,当心。他弯腰拾起那只断了头的糖龙,指腹蹭过她裙角的糖渍,留下浅浅的痕迹。
柳如烟的脸腾地红了。她是苏州柳家的小女儿,随父来金陵采买绣线,哪见过这般清隽的男子。尤其是他说话时,喉间像含着块玉,尾音轻得能飘进雨丝里。
谢、谢谢公子。她慌忙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鬓边那朵素银杏花簪子叮当作响。
男人轻笑,将断糖龙递回来:糖画张的手艺,断了也甜。
雨忽然大了,他把伞往她这边倾了倾,自己半边肩膀落了雨。柳如烟这才看清他腰间的玉佩,是块上好的暖玉,刻着个辞字。
小女子柳如烟,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沈辞。
那天的雨下了很久,沈辞送她回客栈的路上,她数着他伞骨上的雕纹,数到第十七道时,他忽然说:柳姑娘的名字,像极了我书房那幅《烟江叠嶂图》。
柳如烟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时正撞上他含笑的眼,像落了星光的深潭。
后来她才知道,沈辞是京城来的举人,暂居金陵备考。他住的宅院就在柳家采买的绣庄隔壁,院里种着棵百年杏树,花开时能落满半条街。
沈辞总爱来绣庄看她描花样。她坐在临窗的梨花木桌前,他就靠在门边看,手里捧着本《春秋》,目光却总落在她捏着丝线的指尖。
这只鹧鸪绣得太凶了。他忽然开口,声音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柳如烟嗔他:沈公子懂什么,这叫振翅欲飞。
他走近了,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该让它敛着些翅,才像盼着归巢。
他的指尖轻轻点在绣绷上,离她的手不过半寸。柳如烟的脸又红了,手里的绣花针噗地扎在指腹上,渗出颗血珠。
沈辞慌忙掏出手帕,动作比她还急。帕子上绣着株兰草,针脚细密,一看就是女子的手艺。柳如烟心里咯噔一下,却见他把帕子塞进她手里:留着吧,止血。
那天傍晚,沈辞遣人送来个锦盒。打开是支点翠簪,簪头是只衔着春枝的鹧鸪,翠羽在灯下泛着莹光。附的纸条上写着:愿如鹧鸪,朝朝暮暮。
柳如烟把簪子插在发间,对着铜镜笑了半宿。她娘敲门进来,看见她发间的新簪,叹了口气:烟儿,京里的公子,未必留得住。
她那时不懂,只觉得金陵的春天太长,长到足够她和沈辞把日子过成蜜渍的杏花。
沈辞会带她去秦淮河畔听曲,他不懂戏文,却记得她爱听《游园惊梦》,每次都提前让戏班留着最好的位置。她会给他做桂花糕,知道他不喜太甜,特意减了糖,却在糕底藏着层蜜渍青梅,酸里裹着甜。
有次她生辰,沈辞带她去郊外的杏花坞。漫山遍野的杏花像落了场雪,他站在花树下,忽然从袖中摸出支玉笛,吹起她绣庄里常放的调子。
笛声清越,混着花香漫过来。柳如烟倚着树看他,觉得这辈子的好时光,都聚在这一瞬了。
沈辞,她轻声喊他,你若中了状元,会娶我吗
笛声戛然而止。他转过身,耳尖泛红:等我金榜题名,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木匣,里面是枚素银戒指,内侧刻着个烟字。他执起她的手,轻轻套在她无名指上,尺寸竟分毫不差。
这是……
我问过绣庄的张婶,你指节的尺寸。他的指尖有些抖,烟儿,等我。
柳如烟点头,眼泪落在戒指上,冰凉的银器忽然变得滚烫。她那时以为,等我两个字,是世间最郑重的承诺。
第二章
京华风云,暗流渐生
沈辞赴京赶考那天,柳如烟去码头送他。
船帆升起时,他站在船头朝她挥手,青灰色的长衫在风里猎猎作响。她把亲手绣的平安符扔给他,红绸子在空中划过道弧线,被他稳稳接住。
记得给我写信!她喊得嗓子发哑。
他点头,嘴唇动了动,她没听清,只看见他把平安符塞进贴身处。
船开远了,柳如烟还站在码头上,手里捏着他送的那支玉笛。张婶在她身后叹气:姑娘,京城里的路,不好走啊。
沈辞的信来得很勤。起初是说考场的趣事,说同考的举子如何紧张得打翻了墨砚;后来是说住在京城的客栈,窗外有棵老槐树,让他想起她院里的杏树;再后来,信里开始提些她听不懂的名字——李尚书、王御史、三皇子。
柳如烟渐渐觉得,那些信纸间的墨香里,混进了些别的味道,像江南梅雨季的霉味,让人心里发闷。
她回信问他:何时能回来
他的回信迟了很久,字迹也比从前潦草:烟儿,等我站稳脚跟,立刻接你入京。
那年冬天,柳如烟收到沈辞中了探花的消息。苏州城的鞭炮响了三天,柳家的门槛都快被贺喜的人踏平。她爹摸着胡须笑:我就说烟儿有福气。
只有柳如烟捧着那封报喜的信,心里空落落的。信里没提八抬大轿,没提平安符,只说京中事繁,改日再叙。
开春时,沈辞终于派人来接她。来的不是八抬大轿,是辆低调的青布马车,护送的老仆姓陈,眼神里总带着些小心翼翼的打量。
沈大人说,京中不比江南,先委屈姑娘些时日。陈仆帮她搬行李时,低声说了这么句。
柳如烟的心沉了沉,却还是攥紧了那枚银戒指,踏上了北上的路。
京城比她想象中大,也比她想象中冷。沈辞给她安排的宅院在城南,离他的府邸很远,院里没有杏树,只有棵光秃秃的老槐树。
她住下的第三天,沈辞才来看她。
他穿着绯色官袍,玉带束腰,比在金陵时清瘦了些,眉宇间多了几分她看不懂的沉郁。他没像从前那样叫她烟儿,只客气地喊了声柳姑娘。
柳如烟手里的茶盏晃了晃,茶水溅在手上,烫得她一哆嗦。
沈大人……
委屈你了。他打断她,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支点翠鹧鸪簪上,眼神复杂,京中不比江南,规矩多,你暂且住在这里,别乱跑。
他留下些银两和
servants
就走了,没提婚事,没问她路上累不累,甚至没看她无名指上的银戒指。
那天晚上,柳如烟坐在窗前,看着老槐树上的月亮,第一次明白了娘说的留不住是什么意思。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辞来得越来越少。偶尔来一次,也是匆匆忙忙,说不上几句话就要走。他身上的气息变了,不再是书卷气,而是带着淡淡的酒气和脂粉香。
有次他深夜过来,醉得厉害,靠在她床边喃喃自语:烟儿,我身不由己……
她想扶他,却被他猛地推开:别碰我!
他的眼神里满是惊恐和挣扎,像看着什么洪水猛兽。柳如烟愣在原地,看着他踉跄着离去,背影在月光里拉得孤苦伶仃。
她开始打听京中的事。从买菜的婆子嘴里,从缝补的丫鬟口中,拼凑出些零碎的消息——沈探花深得三皇子赏识,近日在朝堂上崭露头角;三皇子的表妹,李尚书家的千金,对沈探花青睐有加;太后有意撮合,说这是天作之合。
柳如烟把自己关在房里,对着那支点翠簪哭了很久。哭完了,她开始绣东西,绣的还是那只鹧鸪,只是这次,她让它敛着翅膀,眼神里满是惶惑。
第三章
风波骤起,碎玉裂簪
初夏的一天,柳如烟正在院里晒绣品,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喧哗。
她走出去,看见一群官差围着陈仆,为首的人举着张搜查令,厉声喝道:奉旨搜查!沈大人涉嫌通敌,所有相关人等,一律带回问话!
柳如烟的腿一软,差点摔倒。通敌那个在杏花坞给她吹笛的沈辞,怎么会通敌
官差闯进院子,翻箱倒柜,把她的绣品扔得满地都是。有个小吏拿起她绣了一半的鹧鸪图,嗤笑道:江南来的小娘子,还有闲心绣这些
柳如烟扑过去想抢回来,却被官差按住。她挣扎着喊:放开我!那是沈辞最喜欢的……
话没说完,就被一记耳光扇得晕头转向。嘴角渗出血,腥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
大胆刁妇!沈辞如今是阶下囚,你还敢提他!
阶下囚……
柳如烟瘫坐在地上,看着他们把沈辞送来的那些东西——那支玉笛、那盒点翠首饰、甚至那枚她贴身戴了很久的平安符,都当作罪证收走了。
最后,他们把她也带走了,塞进一辆冰冷的囚车。路过沈府时,她看见那扇朱漆大门紧闭着,门环上的铜锈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大牢里又黑又潮,老鼠在脚边窜过。柳如烟蜷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却死死攥着那枚银戒指,戒指的棱角硌得指腹生疼。
她不信沈辞会通敌。她记得他在金陵时,读《史记》读到李陵传,气得摔了书:大丈夫生不能报国,死亦当明志,怎可屈膝降敌!
这样的人,怎么会通敌
不知道过了几天,牢门忽然开了。一个穿着华服的女子站在门口,珠翠环绕,眉眼间带着倨傲的笑意。
是李尚书家的千金,李明月。
柳姑娘,别来无恙李明月走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听说你是沈辞在江南的相好
柳如烟没理她,把头埋得更低。
李明月轻笑一声,蹲下身,用涂着蔻丹的指甲划过她的脸颊:你以为沈辞还会来救你他现在自身难保,为了保命,早就把你供出来了——说你是江南来的细作,是你把军情传给敌国的。
你胡说!柳如烟猛地抬头,眼眶通红,沈辞不会这么说!
不会李明月从袖中掏出张纸,扔在她面前,这是他亲笔写的供词,你自己看。
纸上的字迹,确实是沈辞的。笔锋凌厉,不像他从前写给她的信那样温润。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江南女子柳氏,实为敌国细作,以美色诱我,窃取机密……
柳如烟的手指抚过那些字,指尖冰凉。她想起他在杏花坞说的八抬大轿,想起他塞给她手帕时的慌乱,想起他醉后那句身不由己。
原来都是假的。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供词上,晕开了墨迹。她忽然笑了,笑得眼泪更凶:我早该知道的……京城里的人,说的话都不算数。
李明月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满意地站起身:念在你曾陪过他一段,我给你指条明路。你乖乖认了罪,我保你个全尸。
柳如烟没说话,只是慢慢摘下发间那支点翠鹧鸪簪。簪头的翠羽在昏暗的光线下,像只濒死的鸟儿。她把簪子往地上一摔,清脆的响声在牢里回荡。
我不认。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倔强,我柳如烟,行得正坐得端,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李明月的脸色沉了下来: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打!
衙役们围上来,棍棒落在身上,疼得她几乎晕厥。但她死死咬着牙,没再吭一声。她想起沈辞曾说,鹧鸪是最认家的鸟,就算飞再远,也会记得归巢的路。
可她的巢,已经塌了。
第四章
杏花落尽,故人成殇
柳如烟再次见到沈辞,是在刑场上。
她被绑在柱子上,阳光刺眼,风沙迷眼。周围的百姓骂声不绝,扔来的石子砸在她背上,生疼。
忽然有人喊:沈大人来了!
人群分开条路,沈辞穿着囚服,戴着枷锁,被狱卒押着走过来。他瘦得脱了形,头发散乱,脸上有未消的伤痕,唯独那双眼睛,还像从前那样黑,只是里面没了星光,只剩一片死寂。
他的目光落在柳如烟身上,浑身猛地一颤,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柳如烟看着他,忽然笑了。她的笑容很淡,像江南暮春的最后一朵杏花,带着种决绝的美。
沈辞,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他耳中,那支玉笛,我扔了。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穿。
那盒桂花糕,我喂狗了。
他的肩膀开始发抖,枷锁摩擦着皮肉,渗出血迹。
那枚戒指……她抬起手,无名指上空空如也,我熔了,打了根针,缝补你那件青灰色的长衫。可惜啊,没缝完。
他猛地跪倒在地,额头抵着滚烫的黄沙,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发出压抑的呜咽。周围的人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这个铁骨铮铮的沈探花,会在一个细作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柳如烟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混着脸上的血和汗,滑进嘴里,又苦又涩。
沈辞,我不怪你。她轻声说,我只怪自己,信了你的‘等我’,信了杏花坞的誓言,信了这世间……真的有朝朝暮暮。
监斩官扔下令牌,咚的一声,震得人心头发慌。
时辰到——行刑!
柳如烟闭上眼,最后想起的,是金陵雨巷里他撑着的那把乌木伞,伞骨上的第十七道雕纹,像一道永远解不开的结。
刀锋落下的前一瞬,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吹笛,还是那支《鹧鸪天》的调子,只是吹得支离破碎,像杏花落尽的声音。
沈辞在刑场疯了。
他看着那道白光落下,忽然挣脱狱卒的束缚,朝着柳如烟的方向扑过去,却被乱棍打晕。醒来后,他就疯了,嘴里整天念叨着杏花鹧鸪烟儿,见了穿米白色裙子的女子就追,手里总攥着块碎掉的点翠簪头。
三皇子念在他曾有功,没杀他,把他送进了京郊的疯人院。
疯人院里有棵老槐树,和柳如烟住过的那座宅院的一样。沈辞每天都坐在树下,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有人好奇过去看,只见地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鹧鸪,有的振翅欲飞,有的敛着翅膀,像一群找不到家的鸟。
李明月来看过他一次,带着精致的点心和上好的茶。
沈辞,你看我带什么来了她笑着递过点心。
沈辞抬起头,眼神涣散,忽然一把打掉她手里的盘子,尖叫道:不是这个!烟儿做的桂花糕,底下有蜜渍青梅!
李明月的脸色白了,看着他疯疯癫癫的样子,忽然哭了:沈辞,你醒醒!她已经死了!是你亲手害死的!
沈辞像是没听见,又低下头,用树枝画鹧鸪,嘴里喃喃着:烟儿说,鹧鸪要敛着翅才像盼归巢……我画不好,她会生气的……
李明月看着他手里那根磨得光滑的树枝,像极了当年他在杏花坞吹过的那支玉笛,突然觉得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喘不过气。她转身跑出疯人院,马车驶离时,听见身后传来沈辞断断续续的笛声,用树枝在老槐树上敲出来的调子,不成章法,却字字泣血。
深秋时,疯人院的老槐树落了叶,光秃秃的枝桠像伸向天空的手。沈辞的病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他会坐在树下发呆,手里摩挲着那块碎掉的点翠簪头,眼神空得像深不见底的井。
有天傍晚,陈仆偷偷来看他,带来了一件青灰色的长衫。
大人,这是柳姑娘没缝完的那件。陈仆的声音哽咽,小的找绣娘续上了,您……看看
沈辞接过长衫,指尖抚过衣襟上的补丁,针脚细密,却和柳如烟惯常的绣法不同。他忽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不是她……烟儿的针脚,会在拐角处多绕半圈,她说这样结实……
陈仆别过头,抹了把脸:柳姑娘入殓时,小的把那枚银戒指给她戴上了。她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您送的平安符。
沈辞的手猛地收紧,长衫被攥出深深的褶皱。他想起那枚戒指内侧的烟字,想起平安符上她用金线绣的辞字,两个字凑在一起,本该是辞烟,却成了离别的烟。
她恨我吗他问,声音轻得像风。
柳姑娘说……陈仆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她说,沈大人身不由己,她不恨,只是……再也等不起了。
等不起了……沈辞重复着这四个字,突然捂住脸,发出野兽般的呜咽。他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树下,肩膀抖得厉害,那件青灰色的长衫落在地上,被风吹得翻卷,像只折了翅的鸟。
陈仆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跟着沈辞多年,知道他并非薄情。三皇子以柳家满门相胁,逼他诬陷自己通敌,那份供词是假的,可柳如烟却成了真的牺牲品。沈辞在朝堂上据理力争,甚至以死相逼,却终究没能护住她。
可这些,柳如烟永远不会知道了。
第五章
旧物余温,此恨绵绵
柳如烟死后第三年,三皇子登基,成了新帝。沈辞的冤案得以昭雪,被召回朝中,官复原职,甚至比从前更受重用。
他不再疯癫,只是比从前更沉默。朝堂上,他言辞犀利,断案如神;私下里,他独居在当年给柳如烟安排的那座宅院,院里的老槐树下,多了块无字碑。
有人劝他续弦,连新帝都想为他指婚,都被他婉拒了。
臣心中,已有归宿。他总是这样说,眼神里带着种旁人看不懂的空寂。
他开始收集所有和柳如烟有关的东西。从金陵绣庄买回她当年描过的花样,从旧货市场淘回那支被官差没收又辗转流落民间的玉笛,甚至托人去苏州,带回了一捧柳家院里的杏花瓣,晒干了收在锦盒里。
他把那支点翠鹧鸪簪的碎片找回来,请最好的工匠修复。工匠说翠羽已碎,无法复原,他却坚持要修,哪怕只是用胶水粘起来,放在锦盒里,日日擦拭。
有次他去江南巡查,特意绕去金陵。雨巷还在,青石板上的水洼还在,只是再也没有那个踩着水洼跑过的姑娘,手里举着串糖画。
他找到当年的糖画张,买了支糖龙,站在雨里,看着糖浆慢慢融化,滴在青石板上,像极了那天溅在她裙角的糖渍。
公子,您的糖龙化了。糖画张提醒他。
沈辞回过神,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没关系,化了也甜。
他去了杏花坞,漫山的杏花还在开,像当年那场雪。他站在花树下,掏出那支修复好的玉笛,想吹那支《鹧鸪天》,却怎么也吹不响。笛孔里像堵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些风干的杏花瓣,是那年柳如烟偷偷塞进去的。
沈辞蹲在地上,抱着玉笛,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回京后,他开始学着绣东西。笨手笨脚的,针扎破了手指,血滴在白缎上,像极了她当年绣错的那针。他绣的还是鹧鸪,一针一线,慢慢描摹,却总也绣不出她当年的灵动。
有天深夜,他坐在灯下绣到一半,忽然听到窗外传来鹧鸪的叫声。
咕咕——咕咕——
他猛地冲到窗前,推开窗户,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庭院,老槐树枝桠在月光里晃动,像鬼影。
烟儿他试探着喊,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没有回应,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回到灯下,看着那幅没绣完的鹧鸪图,忽然明白,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无论他怎么找,怎么等,都回不来了。
柳如烟死后第五年,沈辞积劳成疾,卧病在床。
弥留之际,他让仆人把所有和柳如烟有关的东西都放在床边。那支玉笛,那盒杏花瓣,那幅没绣完的鹧鸪图,还有那块修复好的点翠簪。
他握着那枚银戒指——当年陈仆偷偷从柳如烟指上取下,又还给了他——指尖冰凉。
烟儿……他喃喃地说,我来找你了……这次,换我等你……
他的呼吸渐渐微弱,眼角滑落一滴泪,落在戒指上,像极了当年她落在上面的那滴。
窗外,鹧鸪又叫了,一声声,像在催着归巢。
第六章
杀青梗
片场的灯光熄灭时,饰演柳如烟的苏晚揉了揉发红的眼眶,把那支点翠鹧鸪簪小心翼翼地放回道具盒里。
最后那场刑场戏,你哭得我心都碎了。饰演沈辞的陆景年递过来一瓶温水,自己的眼圈也没好到哪里去。
苏晚接过水,笑了笑:还说我,你最后握着戒指说‘换我等你’的时候,导演都偷偷抹眼泪了。
饰演李明月的林薇薇走过来,手里拿着块桂花糕:喏,补偿你们一下。这次的角色太虐了,我啃了三块桂花糕才缓过来。
苏晚咬了口桂花糕,忽然眼睛一亮:哎这糕底有蜜渍青梅!
陆景年也拿了一块,尝了尝,挑眉道:有点像剧本里柳如烟给沈辞做的那味。
可不是嘛,编剧周姐抱着剧本走过来,笑得神秘,我特意让道具组做的。其实啊,我给沈辞留了个隐藏结局。
三人都好奇地看着她。
周姐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说:沈辞死后,魂魄飘回金陵雨巷,看见个穿米白色裙子的姑娘在买糖画,鬓边插着素银杏花簪,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落了星光。他走过去,姑娘回头,手里举着串糖龙,说‘公子,你的糖画掉了’。
苏晚的眼睛亮了:所以……是转世重逢
周姐耸耸肩:算是吧。毕竟,鹧鸪总要归巢的。
陆景年看着手里的桂花糕,忽然笑道:那我得谢谢李明月最后没真把柳家满门怎么样,不然沈辞就算转世,也没脸见她。
林薇薇哼了一声:我那角色也是身不由己好吧不过说真的,要是现实里有沈辞这样的人,我才不嫁呢,太能憋了,啥都不说,急死个人!
苏晚笑着捶了她一下:所以这才是小说嘛,先甜后刀,才让人印象深刻。
夕阳透过摄影棚的窗户照进来,落在道具盒里那支点翠鹧鸪簪上,翠羽泛着莹光,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鸟。
陆景年拿起那支玉笛,放在唇边,吹起了那支《鹧鸪天》。笛声清越,混着窗外的蝉鸣,像在诉说一个未完的故事。
苏晚靠在墙上听着,忽然觉得,那些杏花雨里的糖,刑场上的刀,都化作了此刻唇齿间的甜,和笛声里的暖。
也许正如周姐说的,无论走多远,鹧鸪总会归巢。
而好的故事,哪怕有刀,也总会在结尾,藏着一丝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