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听闻宫里有位冷美人,深得皇上喜爱。只因她不喜喧繁,皇上便免去了她所有的礼仪,不必晨起问安,随心所欲的待在静渊殿即可。
这日,凤鸾宫里传出王皇后发怒摔砸物什的声响。
我和掌事姑姑赶忙小跑进去跪下,求皇后莫要气坏了凤体。
从前的皇后端庄温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很受下人们景仰,可如今……
三天一大气,两天一小气。只因……那位冷美人。
李姑姑跟皇后的时日最久,深谙皇后的性子,这时起身扶皇后坐到红木锦绣椅上,轻轻拍着皇后的后背为她顺气,为难道：奴婢昨儿早知陛下今日要带冷美人出宫拜佛,说是冷美人在故国的时候每到九月初九必到灵隐寺为亲人祈福……她说这是她第一次到异国,也想遵从从前的规矩……
何不早报若不是陈公公密报,本宫都要被你们蒙在鼓里！说着,皇后又随手摔了桌案上的青花瓷瓶。
刚才吓得跪地不起的宫女们很有眼力见,等皇后发完最后一通脾气再起来收拾狼藉。
我是上个月刚进宫来的,父亲病逝后母亲一个人抚养我们五位兄妹很不容易,我便主动进宫来了。
初来乍到,诚然也要跟着老宫女们行事。
八九位宫女拿的拿扫帚,擦的擦地板,我蹲在皇后脚边拾起一片片碎瓷片时,她忽然注意到了我,低沉又带有庄严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抬起头来。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遵照抬头看向她。
她低眉上下打量我,道：你倒是年轻,其他人都离我远远的,只有你敢到我脚跟前来。
掌事姑姑曾跟我说过,若主子冲你发火,你只要低眉顺眼的道歉,皇后一定会放过你的。
我连忙跪下,奴婢死罪,请皇后责罚。
皇后冷冷的笑了,什么死罪活罪,本宫这辈子还没杀过一个人呢……你倒是有几分胆识,命你拿我令牌乔装出宫去,一路跟着皇上的轿辇,他们所行之处、所做之事一并记住回来禀报。
李姑姑疑惑道：何不老身去一趟,新人恐怕不够利索。
你太脸熟,陛下早看惯了你的样子,会出破绽的。皇后捏着一串晶莹剔透的佛珠,像是累了,半靠着椅背。
2
我出宫门到僻静处换上寻常百姓布衣的时候,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阳光暖烘烘的洒在身上,久违的幸福。
我是能够理解皇后的,要是我未来的夫君爱上其他女子,我也会抓狂的吧……虽然我这辈子不一定能遇见爱我宠我的男人,也不一定能获得自由……
不过当下任务是做好皇后吩咐的事。
说是出来祈福,我看皇上主要是带冷美人出来散心赏秋的。
一路上轿辇走得极慢,绿色纱窗里不时伸出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提着纱帘,又像很累支撑不住似的放下帘子。
我想着皇后也是尊贵娇柔的,为何皇上会变心呢他上个月还亲自为皇后在后院种蔷薇花呢。难道真的是自古君王多情那我还是祈祷自己能够遇见一个寻常的男子好了。
想是为了低调一些,皇上和美人的随从都只是一副京城富贵人家小厮打扮,不过轿辇极尽奢华,街上的行人看了既羡慕眼热又避之不及,纷纷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我藏进人群里,慢慢跟着轿辇。
长安街上卖花的卖油盐酱醋的卖草鞋的卖糕点馒头的应有尽有,这热气显得皇宫很像一个冰窖。
我忽然很怀念儿时跟着父亲来集市的光景,他总会掏出二两银子给我买个肉包子。
反正轿辇那么慢,皇后给的银子买了衣服也还有碎银,不如……及时行乐！
我突然有了这么多碎银子,不像那时父亲身上的窘境,我从宽袖里抓出一把银子,轻快地跑到摊前,老板,来三个包子,要肉馅的！
老板看我一副有钱不愁的样子,嘿嘿笑道：小姑娘,我这包子皮薄馅厚,实惠得很,要是好吃下次再来啊！
好！接过油纸包好的包子,先咽了口唾沫,同时大口咬去,第一口就尝到了鲜肉的味道,好不满意,只是……差点噎住。
下一秒就真被噎住了,而且！我的包子还被别人打翻了！我气极,这时身边平静的喧闹也变得不平静起来,人头攒动,气氛紧张。
有刺客！一声大叫,轿辇周围的几十位随从瞬间警惕起来,纷纷从腰间拔出佩刀,刀刃在太阳光照耀下发出刺眼的光芒。
我看到轿辇上狠狠射进一只黑色箭羽,窗边那只玉手慌忙放下帘子,想必已经躲进皇上怀里去了。
循着箭头方向看去,两边茶楼上均立着黑衣人,且人数不少。
这时箭支逐渐增多,像雨点一样大颗大颗朝马路中间射来,轿辇成了众矢之的。
皇上身边必是高手,轿辇竟能完好无损地往前跑,鼓足劲冲破困境。
正思量要如何改行偷偷跟上轿辇,一只大手一把握住我的手腕,一个身量高大的男子立在跟前,道：姑娘跟我来。语气并不慌乱。
他拽着我的力道很大,我只好跟着他跑进街边的胭脂铺,香气弥漫,他转身关上门,我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3
姑娘莫怕,如今虽是太平盛世,但毕竟地处繁华,还是有一些见钱眼开的贼人作乱,等恢复平静,姑娘可自行离开。
只怕不只是为了钱财。暗暗思忖间,男子递上一方月白棉布手帕,角落处绣着一个字：轩,青绿色丝线蜿蜒精致。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清正端方的君子,温润透明,安闲适意,我像赏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一样注视着他。
这时很不应景的又想打喷嚏,连忙接过手帕掩住口鼻,很不斯文地阿嚏一声。
多谢公子,这手帕……等我洗过再还你。
哈哈,他轻笑一声,不必,姑娘若不嫌弃送给你便是。
我拱手道：那就多谢了。
你是宫里人虽是问句,却不容置疑。
我无意间作了宫里的手势,却被这个人看破。
这次本就是乔装出来,若坦白,恐怕不好解释,我随即扯谎：哦不,只因在下的……姑姑曾是宫里人,所以学着她作模样,没想到……
他却挺有兴致地追问,是吗这么巧,在下的叔父也曾在宫里任职,请问你姑姑贵姓,我回去问问我叔父是否认识这位姑姑。
这时候我只想到李掌事,却万万不敢说出她的名字,要是真被别人知道我跟踪皇上,还是宫里人,可真是死罪了。
额……我姑姑姓李。
还好他不再追问,却又抛出新的问题,不知姑娘家住何处,这几日长安进了很多贼寇,一个小女子形单影只恐怕不安全,在下可以护送姑娘回去。
既然他这么问,我感觉也该离开了,暗想是继续找寻皇上的轿辇还是返回宫里,也不知轿辇往哪个方向去了,他们还会去灵隐寺吗
谢谢公子好意,不过我家很远,我自己回去就行。
走到窗边,外面已恢复方才平静热闹的样子,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转身看他,他立在原地,也正看着我,那……公子再见。
我缓缓推门,不知何故有一种淡淡的遗憾的感觉,不会再见了。
会再见的。他却朗声说。
4
有一点我没有骗他,我家的确很远,住在清河县莲花村,那里的月色很美。
我曾是向往月亮的,娘亲曾问我,绾儿以后想找个什么样的郎君呀
我抬头,一弯新月皎如玉,笑着说：像月亮一样的。
爹娘和四位哥哥姐姐一齐笑了,打趣道：太阳才温暖些呢。
那时也是秋天,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走出去很远,并没有轿辇的踪迹,发生这样的事,皇上毕竟是天子,生命安全才是第一,美人娇柔肯定也受了惊吓,应该已经绕道回宫去了。
想着想着走着走着感觉自己真傻,一点点差错就乱了方向,早该想明白的道理,却大费周章走了很多弯路才想清楚。
京城很大,走了很久的路感觉很疲惫,还好出来时在心里画了地图,不至于走丢。
很多跟我年纪衣着相仿的女子好像都是和家人一起的,真羡慕她们啊,在偌大的长安城里有个归处。
李掌事曾跟我们说过宫女外出办事逃回家不再回宫的事。
翠柔急切的问道：后来呢
李掌事轻蔑一笑,满门抄斩。
记住,来了皇宫就要忠于皇宫,这天下都是皇上的。
我得在天黑前回到宫里,否则夜里紫禁城查得森严,万一暴露就再也看不见月亮了。
心里有了压力便不觉得累了,加快步子往回走。
暗自规划走到宫门外那个僻静树林里换上宫服便回去,不过……下意识摸袖袋里的皇后令牌,竟不见了！
大脑飞速运转,定是那位公子拉着我跑的时候掉落了。
我急的很想哭,要是找不到怎么办,要是被别人捡走怎么办,要是回不去了怎么办,要是家人受到牵连怎么办……
我已经走远了,只好努力往回跑,庆幸这身布衣方便行事。
女子在长安街头奔跑是很……不合规矩的,我能感觉到很多人怪异的目光,但都不重要了,先保住性命吧。
我得活着。
5
我远远看见那间胭脂铺,门楣上挂着殷红的大字：醉胭脂。
临近天黑,很多小贩已开始收摊,因此街道上更加杂乱起来。
我弯着腰仔细搜索每一寸土地,夜色每降临一分,心里便紧张十分,额头蓄满了汗珠。
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姑娘！
我直起身子,腰间酸痛,扶腰看见是那个名字带个轩字的公子。
他很惊喜的样子：真是你啊！
我却满身满心疲惫,只是点头。
你是在找这个吗说着从袖口里摸出一块金牌,不用看上面的篆书也知道,这正是我苦苦寻找的生死牌啊！
明明一直坚强着,却在这一刻泪水决堤。
他轻轻拉起我的手,把金牌放到我手里,歉疚道：对不起,我知道这对你很重要,所以在你走后拾得这块牌子时,我便往你离开的方向寻你,只是走到城东也未寻得,这才返回。
因为我中途折返了啊。
我捏紧令牌,像在用力抓住性命,止住泪水,谢谢你,再见。
他都知道了,我是宫里人。
也道：再见。
情绪晦暗不明。
夜色渐浓,往回走的路上心里更加着急。
树林里不时传来飞禽走兽的声音,偶尔有飞鸟迅疾地飞过树梢就能把我吓得一个心惊胆颤。
夜里有冷风穿过树梢,层层罗衣难解,手指更加发抖,不知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喂！
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在森林间轰然倒塌下来,我四处张望,可根本没有一点点人的身影。
恐惧着隐到树干后面,在黑暗中认真观察。
上面啊！
我一抬头,真吓了一跳,只见一个男子坐在枝干上,晃荡双腿,随即一个健步跳下来,抖落一树的桂花。
我连连退后,他却朗声大笑起来,我不是色狼,你不用害怕,否则我就不发出声音,看你脱个精光了。
真不害臊。我暗想。
干嘛要来这荒郊野岭换衣服,算你运气好,遇见的是我。说着便蹲下去看我叠放在包袱里的宫服,一靠近粉色宫服,他就变了脸色。
你是宫女。
乔装出宫必是做什么勾当来了。
此人喜怒无常,又熟悉宫中事物,很大可能是皇亲国戚。
这下糟了。
正想着应对的法子,他直接不给任何思索空间倾近来一把掐住我的脖子,说,你做了什么事,为谁办事。
咳……咳……你先放手,我是为皇……皇后娘娘采买胭脂的。我努力解释。
呵,我不信,宫里什么胭脂没有,要出来买。他咄咄逼人道,手里力道减弱。
咳咳……我有皇后娘娘令牌。说着往袖袋里掏出令牌。
他抢过令牌,凑到眼前仔细检查,是真的,胭脂呢
看他相信了,我便冷静对答,出来得晚,那家胭脂铺关门了,只好返回。
既是如此,你换衣服吧,我不看你。他这时语气软了下来,背过身去。
我捡起衣服跑到树干后面,偷看他是否会忽然改变主意。
见他坚定刚正的脊背,我想他或许只是个脾气不太好的皇亲国戚,并不下流。
不知为什么,刚才一个人时很冷很害怕,提心吊胆,树上突然掉下来个奇怪的人,被他吓一番倒不冷了,看着他的背影竟给我些许安全的感觉。
换上宫装后道：换好了。
他转身,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冷冷道：回去吧。
你不回去吗虽然李掌事常教导不要打探任何宫内事,但我实在忍不住好奇。
他没有回答,讳莫如深的看了我一眼,转身跳上枝干,又开始晃荡双腿,别说见过我。
正合我意。
是。我转身走着,森林里铺满了松叶,一脚深一脚浅地渐行渐远,有几次回头看他,只看见他的身影隐没在黑暗里。
此人身份高贵,却极其孤独。
我竟感觉安慰似的,我自认身份低贱,为了生存费尽全力,走在长安城里感觉无家可归。
可这个人纵能买下一条街的宅子,也宁愿一个人坐在树上发呆。
皇后因为天子多情而患得患失,住在奢华的宫殿里也很不开心。
所有人都很孤独吧……
6
有了令牌一路通行,穿过蜿蜒肃穆的宫道,大概亥时了,可是远远看见凤鸾殿灯火通明,会不会皇后见我迟迟不来气极,等着责罚我呢。
心中一上一下的。
殿前竟没有值夜的丫鬟。
哈哈哈……甚好……甚好。走到殿前却听见里面一片欢声笑语。
我鼓足勇气走进去跪下,奴婢来晚了,求皇后责罚。
罚你干嘛起来吧,今天累了吧,起来说话。皇后竟如此温柔的回答。
看来皇上安好,并未受伤。
我站起身,道：奴婢出宫门便一路紧跟轿辇,到了长安街安宁路时偶遇……贼寇,这才走散。
嗯,知道了。皇后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看来早就知道了。
李姑姑站在皇后身边,桌案上摆着各式各样精美的糕点,丫鬟们围着分食,脸色跟皇后一样高兴。
可能是因为冷美人没有顺遂如愿地祈福,皇上往后也不会这样偏袒她了吧。
李姑姑看了我一眼,又示意我到丫鬟堆里去吃糕点,皇后看见我和李姑姑对视的眼神,笑道：去吧。
是。
我走到丫鬟们身边,翠柔拉了我一把,把我拉到她们中间,其他姐妹也给我让了空隙,糕点散发着花香,其中桂花香最为浓郁。
我捡了一块金黄的糕点放进嘴里,的确吃到了细碎的桂花,入口即化,好像今日的奔波也值了,幸福感油然而生。
怎么身上这么浓郁的桂花香珠儿忽然凑近我道。
还不是今日那个纨绔子弟晃荡桂花树沾染的,我想起他凶恶冷酷的眼神,又想起他坚实的背影,然后是……黑暗中落寞的身影。
我轻声答：长安街上的桂花都开了。
珠儿又凑近我耳朵悄悄说：你猜后来怎样了冷美人受伤了,皇上用她挡箭,她后背中了一箭,现在奄奄一息,太医说恐怕活不过今晚。
他看起来那么爱她……最是无情帝王家。
皇后说她高兴得睡不着觉,要李姑姑陪夜,留下一半丫鬟值夜,其余人可以休息。
我、翠柔、珠儿和另外两位姐妹白天最忙,因此得以离开,宫殿外的秋海棠已开始绽放。
青儿道：绾儿就是好福气,一来就跟着皇后娘娘,我们都是做了很多年才慢慢爬上来的。
是吗原来我运气这么好,我有时候很怨天尤人的想,我怎么这么命苦呢。
比起那些浣衣局的奴婢,我们算很好的了。若若道。
嗯,好好活着就是最大的恩赐了。
7
第二日清晨,我们在熟睡中被惊醒,若若穿着亵衣慌忙把我们拉起来,说看见陈公公来了,后面跟着皇上的轿辇。
一定是出什么事了,否则皇上不会亲临耳房。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我们一齐跪下行礼,大气不敢出。
我低头看见皇上的黑色便鞋上绣着威严的龙,感受到上位者的压迫感,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皇上没有立刻让我们起来,而是压着嗓子道：陈公公,你来说。
陈公公弓着身子站出来,道：昨儿哪位姑娘出宫去了
气氛凝固了,像冬日义渠里结的厚厚的冰。
陈公公随即尖声尖气威胁：侍卫禀报昨儿出宫去的是皇后身边的人,但是不巧,皇上前脚刚走,宫女后脚离开,然后皇上遭遇了行刺。是哪个不要命的丫头,站出来！
我们瑟缩身子,我感觉到身边姐妹也在不停的发抖,又被陈公公最后一声训斥吓得一个寒颤。
我微微抬头,缓缓站起身来,是奴婢。
你好大的胆子！陈公公刚要抬手掌掴,皇上沉声道：皇后命你出去做什么如实交代。
回皇上,皇后是让奴婢出宫去寻一些红蓝花制的胭脂水粉,说是宫里师傅制的虽好,花香却极淡,这才让奴婢出宫去的。我不动声色的撒谎。
恐怕不只是为了买胭脂吧来人,给朕押入天牢！
变化太块,皇上果然不好敷衍。
我被关押在单独的一间牢房,老鼠吱嘎啃食烂骨头,成群的跑来跑去,一不留神就会窜进裤腿里。
陈公公最后说的一句话是：好好想想怎么回答,皇上现在还没动你只是顾虑皇后的脸面,等明天把你送到刑房就老实了,咱家可从未见过能走着出刑房的人。
狭小的天窗投下来一丝阳光,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奴婢,在皇权重于天的长安恐怕命不久矣。
我意识到不管我说不说实话都会没命,无论是皇上还是皇后都不会怜惜我这样一条贱命。
我如今一无所有,皇后赏赐的一些珠宝钗环我都还没来得及寄回家乡,我再也见不到娘亲和哥哥姐姐们了,我进宫快一个月了,离开的时候四姐腹中孩子已满八个半月,应该临盆了吧,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算了,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我死了,还以为我在皇宫里享受着荣华富贵呢。至于那些珠宝,还好我一直是和翠柔姐姐的放在一起的,我们本来约好日后若获得机会或者自由,就一起寄给亲人。可惜没有那样的机会了,就当作这段日子里对她的报答吧……
我昨天可真傻,竟傻乎乎的想着以后要找个好的郎君,一心一意对我好,见到那个叫什么轩的翩翩公子竟呆了半晌……其实他还挺好的,那么会照顾人,不知他有婚配了没有,做他的娘子一定很幸福吧……诶他给我的手帕我放哪儿去了……
算了,反正也见不到了。
还有那个喜欢坐在桂花树上的家伙,他也是个好人,他那么英气逼人、身份尊贵,竟会给我一个宫女尊严,感觉他也大不了我多少吧……可是我就要死了,下辈子再也不要进宫了,二八年华就要死了,好不幸啊……那个少年虽然不太快乐,却还能活着,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还挺幸运的……
一出神的功夫,牢饭就被老鼠抢光了。
好想吃包子,要是昨天把剩下的两个包子也吃完就好了,就能少点遗憾了吧。
8
小时候住在破烂的茅草屋里,老鼠也很多,也会时常钻进被窝里,我在迷迷糊糊间又看见了那个茅草屋,还有院子里的小鸡仔,娘亲好像在灶台边烧饭,好香……
好香……真的好香……
是幻觉吗
我睁开眼,狱卒放下饭菜刚转身离开。
谢谢狱卒大哥！我激动地朝他背影叫唤一声。
他转身,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摇摇头走开了。
我端起饭碗大快朵颐,微薄的日光让我明白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反正都要死,还是饱饱的去死吧。
只是希望不要像城里说书先生描述的女犯人那样,被折磨得大小便失禁才好,多不体面啊。
那我一会儿还是直接说实话好了,就算要死,痛痛快快的掉头好了。
明白结果都一样,又不受饥饿的折磨,我靠在墙角甚是安详,一片叶子被风吹进来,在秋天温暖的光束里打着旋儿,久久不掉下来。
林绾儿,有人来看你。不知什么时候,狱门被打开了,方才送饭的狱卒领着一个男子走进来。
看我是刑狱司吧。
我木然地站起来。
在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样子,身量修长,又很有力量感。
你是叫林绾儿呵,早该想到的,一个女子怎么会叫轩呢他一开口,我便听出他的声音了,是那个孤独的家伙,那个桂花树上的少年。
你怎么会我感到很疑惑,又像是看见了某种希望。
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知道,我就是喜欢待在黑暗的地方。他说着走近我,语气慵懒。
今早进宫听宫人聊天才知道有个胆大的宫女偷摸出宫,不知道干什么勾当,皇上又正好遇刺,不过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至少你做不到。他说着,声音凛然。
我在黑暗中看清了他脸庞的轮廓,像一把利刃。
他可以随意出入天牢,身份必然不简单,我希望他能成为拯救我的利刃。
于是欲擒故纵道：但是改变不了什么,即使我什么都没做,一旦被怀疑,罪名便成立。
他的目光似要将我刺穿,沉吟片刻才道：我想我还是能改变一些的,我毕竟为朝廷出过一些力,向皇上要一个小小的宫女还不算太难。不过……你得求我。
这个人性情放肆,一会儿豪放不羁,一会儿柔情似水,让我摸不着头脑。
在我看不透的人面前,我很擅长沉默。
他笑着欺近：怎么你不信只要你说出求我两个字,我便能保住你的性命,或许……还能让你衣食无忧。
我退后半步,后背已触到墙壁,他仍不罢休地往前。
求你……我用手挡着他进攻的架势,气息微弱的说出了这句话。
他无声的笑了,仿佛被这两个字取悦,不过……你需要向我解释这个东西,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块手帕,是其他男子给你的定情信物吗
我承认我心里对那个男子感到些许好感,但不至于……定情。
我还是抓住眼前这根救命稻草比较好,不是,是那日去买胭脂被香气呛到,向店主借用的手帕。
他拉起我的手,把手帕放在我手心里,道：我相信你,物归原主,你归我。
我不太明白什么叫我归他,大概就像李掌事说的属于主子,忠于主子吧,于是我表忠心般拱手作揖：奴婢将竭尽全力伺候主子。
他似笑非笑的打量我,眼眸幽深：你以为我是缺奴婢吗我要你做我的玩伴,一生一世仅此一人的那种伴侣。
9
我曾向往月亮,不过三姐说太阳才会暖人心,那我希望这个少年会是我的太阳,至少此刻是。
他离开后我这样想,他说他马上去求皇上,我大概猜出他的身份,听闻朝廷有位少年将军,沉默寡言,英勇无比,性情古怪,我想他完全符合这样的描述。
只是我身份卑微,如果能够如他所说的我归他,或许的确是只能做个玩伴的,或许也做不成他的妻子,那又怎样呢我想活着。
我一边思索他喜欢我什么,一边怀疑他究竟会不会回来,但我又像相信一位认识很久的故人一样相信他会回来。因为……他从未欺骗过我,从初次见面开始。
娘亲说女子是没有爱情的,所以要选择那个最爱自己的男子,对自己最好的男子。
所以我望穿秋水般一直看着这扇门,等待这扇门重新被推开。
然后不久,门真的开了,有人走进来,我起身扑到他怀里,温柔的对他说：我一直在等你。
他的身子顿了顿,我能感受到他的迟疑,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听见他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抱紧了我,说话的气息散发在我的头顶,是花香,很宜人的香气,不是桂花,是红蓝花和苏木的香气。
是那个叫什么轩的男子,这块手帕的主人。
我像触碰什么机关一样跳开,惊慌失措：对不起。
他立在原地,还是一身月白袍子,像黑暗中的一轮明月,温雅洁净。
没关系,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的。他道。声音平和且低沉,但我能感觉到他气势间跟之前的不同。
人换了个地方,也会像换了个人一样吗不过这样庄严的感觉,或许才是真的他,而不是那个看起来纯粹自然的胭脂铺老板。
不过人有千面,越是相处,才越能了解,我又觉得都是真正的他。
我们都沉默片刻,他道：那次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还望海涵,我是当今皇上的第三位弟弟,就是人称闲散王爷的三王爷,我今早听府里人说起宫中的事便想到你有危险,立刻赶来了。
多谢王爷记挂,只是小女子不值得王爷这样奔波劳累。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拘礼,我已跟皇兄禀明,你是我醉胭脂的客人,也是我的朋友,你可否愿意陪在我身边如果不愿意,我便给你一笔钱,还你自由。他说话谦卑有礼,却给人不容拒绝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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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有人陪了,不劳王爷挂心。不知将军什么时候到了,说话间大步走进来站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