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王爷要休妻(番外)
摩羯大鱼
1
顾攸宁刚回来之时,颇与自家王妃过了一段如胶似漆不分你我的幸福时光,当然,这是顾王爷单方面这么认为的。
站在澄澈的角度,这完全就是一部《论饲养一只别扭孔雀有多糟心》的血泪史。
这日澄澈清早起来,看见顾王爷正泼墨挥毫,便随口问了一句:你做什么呢
顾王爷用那种今天天气很不错的语气道:给你写封休书。
澄澈:………你又来!!!
顾攸宁不慌不忙:再重新娶你一回。
澄澈想到大婚当日被王爷的颜粉支配的恐惧,想也不想一口拒绝:不要!
顾攸宁:你看,上回都是咱俩第一次成亲,没什么经验,如今回想起来,当时连杯合卺酒都没喝,遗憾的很。
澄澈听他这样说,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眼睛一亮:不就是交杯酒嘛,我现在就陪你喝,来人呐,把本王妃珍藏了多年的二锅头拿上来。
顾攸宁:………。
十个月后,北渊王世子呱呱坠地。
岁月在孩子身上不显长,小世子眨眼长到了五岁上。
那年寿辰上他也问了爹妈一个所有孩子都会问的问题:我是怎么来的
小世子问完,想到皇帝伯伯家的几个公主皇子跟他炫耀过的答案,比如说父母的爱情结晶之类的,心里美滋滋。
岂料他的爹妈面面相觑,最后澄澈道:你是我和你阿爹酒后误的事。
………为什么答案跟他想的不一样,小世子犹如遭受了晴天霹雳,过了半晌,不死心的把期冀的眼神望向了阿爹。
顾攸宁翘着二郎腿瘫在椅背上,笑眯眯的对他道:你阿娘说的对。
小世子:………。明天就去问问皇奶奶离家出走带多少钱才够。
小世子过五岁生辰最高兴的不是他本人,也不是怀胎十月生他的阿娘,而是他爹顾王爷。
隔天,年满四十的北渊王兴高采烈且理直气壮的宣布自己踏入了老年人的行列,应该享受老年人应有的一切待遇。
澄澈道:比如说
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想在哪睡就在哪睡,一天洗四遍脸不能少,毕竟我们老年人的皮肤很娇贵。本王说你的时候你不能回嘴,更不能家暴本王,毕竟我们老年人的身体很娇贵。全府上下以你为首,要宠着本王,让着本王,毕竟我们老年人的心态很娇贵………暂时就这么些吧,其余的等本王想起来再补充。
………请问王爷,难道您二十岁的时候不是这么过的么
所以说,晚年生活幸福的真谛就是要延续年轻时候的快乐。
澄澈:………你这么美,你说什么都对。
除此之外,顾王爷还不想上朝,趁着小家宴向皇帝提出了要辞官回家养老的要求。
皇帝望着他比二十岁小年轻还要水嫩的脸,当场拍了桌子:你这样,让六十四岁还奋斗在抗洪一线的户部侍郎怎么想!
顾攸宁也不反驳,只是眼神委屈巴巴的递向了一旁的太后。
太后立即黑脸:皇帝你这么大声干什么,你再吓着你弟弟。
太后:如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想来朝中也没有多少事情。
顾攸宁附和道:母后您说得对,且您不晓得,皇兄近来也不知怎么,十分啰嗦,就一点鸡零狗碎都能说上两个时辰。
太后:哎呀,我儿受累了。
皇帝:母后你别被他骗了,您随便找个人问问,朕哪天在朝堂上不给他赐座他那屁股又沉,坐着的时候比朕都多。
顾攸宁不紧不慢的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回家休息,皇兄你单给我一人赐座,长此以往,未免会让诸位大臣觉得你有失偏颇,于皇兄天威有损。
如此说来,朕反倒要谢谢你的好意
顾攸宁饶有兴趣的道:口头感谢不需要,有谢礼么
皇帝:………澄澈去哪了为什么还不来打他。
顾攸宁不愿意了:皇兄你老想着我媳妇做什么,你就说同意不同意吧。
朕不同意。
顾攸宁立即转向一旁的皇后:皇嫂你不知道,那年冬天雪下的很大,我皇兄带我去………。
咳咳咳………皇帝咳的肺管子都快裂开了,硬生生打断了他:那什么,朕想了想,觉得母后方才所言十分有道理,如今确然国泰民安,你在朝堂上当摆设也多余,还总是无形中分散个别大臣的注意力,就准你从明日起不上朝罢。
顾攸宁目的达到时总是最好说话,当下含笑补充完了方才对皇后的未尽之言:我皇兄带我去滑雪,措不及防摔了个大马趴,哈哈哈哈哈,好笑吧
皇后静静的看着他。
顾攸宁:………不好意思忘了你笑点高的看不到顶。
脸皮厚到一定程度的人根本不知道尴尬为何物,顾攸宁道:说起来我也十分想知道澈澈去哪了。
太后道:哀家方才看见她带着孩子往水月轩那边去了,你陪哀家也过去走走吧。
顾攸宁起身扶起了太后,边走边道:母后,儿臣想将您孙子在您这寄养两天成么
皇帝看顾攸宁背影都透着一股子懒散,转过身来对皇后感慨道:你说朕是不是大齐有史以来最仁慈的皇帝
皇后面容姣好,向来不苟言笑,是个标准的冰山美人。说来有些不可思议,她出身很低,身后并没有庞大家族撑腰,却是当年皇帝力排众议要立的皇后。至于为什么,到如今仍是个谜。
她听了皇帝的话,无甚表情的道:是不是最仁慈臣妾说不好,但臣妾可以肯定,皇上是大齐有史以来最不可能被兄弟篡位的皇帝。
皇帝:梓潼说的有道理。不过朕处处让着攸宁并不是拿他没有办法,朕只是一想到如今的国泰民安是他拿命换来的,就总是不忍对他太苛刻。
皇后略点了点头,姿态优雅的抬起茶杯抿了口茶,眸中寒光一闪,意味深长的对皇帝道:方才北渊王说您在雪地里摔大马趴的故事十分有趣,不如咱们回寝宫您接着给臣妾讲讲,您爬起来以后又是邂逅了哪位佳丽
见她眉头微皱,皇帝就知道此事今天绝对没完,立刻拉起皇后的手,深情的道:梓潼,朕觉得吧,此事尚有回旋的余地,你别………。
皇后冷笑一声,成功让他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然后冰山美人转身即走,皇帝狗腿子似的跟上:梓潼你不要生气,咱们商榷商榷,给朕个解释的机会行不行好吧你不说话朕也知道你不给,那朕换个问题,榴莲委实不大好跪,你要不要考虑换个水果
2
荼蘼凋谢的差不多,顾王爷让人新种的菊花开的如火如荼时,被自己亲爹一句话寄养出去的小世子从宫里回了家。
他本应该早就回来的,但是太后看王府就他一个孤零零的,不及宫里孩子多,就有意留他多玩几日,且整日对着他念叨:你父王母妃给你生个小妹妹就好了,你也不至于如此孤单。
小世子经过太后洗脑,想要妹妹的愿望与日俱增。
但是他晓得自己不能就这么与阿爹阿娘直说,因为按照这二老的脾气,他开口要什么,他们指定不会给。
小世子只有几个月大的时候,顾攸宁和澄澈曾经就对儿子的教育问题展开过严肃的讨论。
顾攸宁坚持男孩子不能富养,从小就要学会自立自强吃苦耐劳,这样长大才不会娘。
澄澈简直不敢相信这从头发丝儿到脚趾甲盖儿都透露着娇贵二字的人怎么能说出孩子不能富养这么不要脸的话来,毕竟此人是富养中典范的典范。
顾攸宁:但是我不娘,谢谢。
澄澈:………无法反驳。
她坚持孩子要散养,不能即求即予,想要什么须得通过自己的努力。
两人争论了半天没个结果,正好年轻的管家进来送东西,大概齐听了那么一耳朵。
他有些腼腆的道:王爷和王妃,你们说的难道不是一个意思么。
顾攸宁:………。
澄澈:………。
就这样,王爷和王妃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意外的殊途同归了,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孩子,成长不易,你靠自己吧。
讨论出了结果,顾攸宁立刻又闲了,目光慢悠悠的扫过管家的脸,发现这个小伙子脸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了起来,十分有趣,便愈发新奇的盯着他看。
管家上任不久,顾王爷但凡在家,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从内院到大门的这段距离,他也曾突发奇想的要扩建一下,最好可以让轿子直接穿过,藉此实现让自己的腿彻底变成摆设的伟大抱负,被澄澈死活给拦住了。
因此管家能跟王爷见面的机会不多,更别说这么被他盯着看了,不消一时半刻,他脸皮就红的快要滴血一样。
偏偏顾攸宁这货还煽风点火,笑容亲切的道:小伙子,你莫不是喜欢我
这老实孩子还点点头:小人确实倾、倾慕王爷,王爷是咱们大齐的英雄,小人是听着王爷您的英勇事迹长大的。
出乎意料的,顾王爷竟有点失落:难道你不喜欢本王的容颜么
不不不。管家慌忙摆手王爷的脸小人也喜欢,王爷您长的特别好看。说完觉得好像哪里不对,连忙亡羊补牢:小人不是那个意思,小人对王爷的喜欢,就是那种纯粹的喜欢………好像越描越黑了怎么办,这个可怜的小伙子快要崩溃了。
澄澈看着管家仓惶而逃的背影,内心也是很悲凉:日防夜防家贼都要防,防完了女的还要防男的,娘的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顾攸宁搞完了这波事情,成功的收获粉丝一枚并吃醋王妃一个,心满意足的滚去睡觉了。
3
小世子从皇宫回来,过了半个月都没能想出让爹妈答应给自己生个妹妹的方法来,不免有些忧愁。
最先发现他有些不对的是顾攸宁,他对澄澈道:顾小墨最近莫名有些沉稳。
澄澈不以为然:他身为一个官二代和星二代,承受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荣耀,沉稳些没坏处。
渐渐澄澈也发现顾墨有些不对了,这孩子吃饭也不香了,睡觉也不闹着要和爹抢娘了。
临睡前例行给爹娘道个安,看看精成了狐狸的阿爹,再看看这些年爆脾气见长的阿娘,以自己五岁的头脑,觉得让他俩给自己生妹妹这件事实在是任重而道远。
他丧着一张小脸,忽然郑重的握住了顾攸宁的手:阿爹,孩儿去了,您也老大不小了,闲着的时候别老睡觉,偶尔也出去松散松散筋骨,不然哀………孩儿看着心疼。
这老气横秋的语气,幸亏知道他是要去睡觉的。
顾攸宁:………啊。
转而他又握住了澄澈的手:阿娘,您多抽空陪陪阿爹罢,不是说不让您去白伯伯家找白婶婶打麻将,只是你输了能不能不耍赖,这样儿子以后再欺负白家哥哥,会觉得不好意思。
您没事的时候可以跟阿爹下下棋,不过赢了不能往死里奚落阿爹,毕竟阿爹身为一位臭棋篓子,他也是有自己的尊严的。至于孩儿您就不用操心了,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没什么事孩儿就走了。
言罢,重重的叹了口气。
澄澈:啊………儿子你走错了,门在左边,就是你写字的那个手。
顾攸宁:儿子别听你阿娘的,她自小就分不清左右,写字的那是右手。
顾墨从门外消失,澄澈先回过神来:孔雀怎么办,事情好像真的有点严重。
顾攸宁点点头:他方才教训本王的语气,让本王恍恍惚惚的想起了母后………不对,本王刚才是被自己的儿子教训了吗
澄澈:哎哎哎,顾攸宁你上哪去,能不能先披件衣裳
顾攸宁:本王要去教训回来。
澄澈:………跟一个五岁的孩子较劲您也是十分成熟了,行了别在门口叉腰了。真让你去你又舍不得,夜里风大,你明早起来旧伤复发可别跟我嚷痛。
顾攸宁闻言,乖乖回了被窝认怂。
澄澈替他掩了掩被角,担忧的道:这孩子不会真有什么事吧怎么一下子变这么沧桑唉现在这孩子真难养活,小墨也不知是随了谁,你五岁的时候什么样儿
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从四岁上他就开始夜夜与噩梦为伴,童年能好到哪里去。
顾攸宁满不在乎的回忆道:你也晓得那七年间我一度忘了许多事,虽然后来恢复的差不多,但久远一些的,除非印象深刻,其他的还是有些模糊,五岁的孩子本来就记事不多,我唯一的能想起来的似乎是一个百花宴,母后请了好多贵妇来赏花,其中一位诰命夫人还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女儿。
澄澈:那孩子长的可爱么
丑。
………当我没问。
当时她睡着了,姆妈将她抱进暖阁放在了摇篮里。我进去瞧了她一会儿,她睡觉很不老实,手脚老是动来动去。说到这里,顾攸宁在枕上偏头过来瞧着她,笑眼弯弯:算来那丑姑娘跟你岁数差不多,如今也该为人妻为人母了,不晓得她夫君睡觉警不警醒,会不会在半夜爬起来给她盖被子。
澄澈难得露出了羞赧之色,将自己往他怀了埋了埋,岔开话题道:后来呢
唔,我让人取来笔墨,在她脸上画了个王八。
………。
本来想在她脚上也画一副大作,奈何她脚太小,又总动来动去,不好把握。不过那姑娘脚心里有颗叶子形状的胎记,还挺有趣。
澄澈一下子坐起来:哪只脚
正常人的左,你的右……嘶………乐澄澈你做什么咬我
大爷的顾孔雀,你作弄的那孩子就是我!你王妃本妃!
真的从前我怎么没发现,我看看你的脚。
片刻后,顾王爷在被子里笑岔了气:本王果然是英明神武,那么点大就知道谁是自己人,早早做上标记。
澄澈:………。
顾攸宁:澈澈,你不觉得有些缘分本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么
澄澈:不觉得,你就笑吧,等你笑够了我要打你。
………要不然我们还是谈谈儿子的问题。顾王爷极其顺手的拿儿子当起了挡箭牌。
澄澈道:好,不过谈完了以后我还是要打你。
顾攸宁:澈澈你这样不好,报复手段太单一。
那不然你让我在你脸上也画只王八。
好。
澄澈看着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仿佛岁月都不忍伤,这把刀杀了多少别的猪,回过头来顾王爷还依然站在颜值巅峰上藐视众生,一点也没有四十岁大叔该有的蹉跎,娘的也是太不公平,这货不会真的如他自己所说,长生不老吧
澄澈无奈的道:算了,那样我良心会痛。
4
次日用过了早膳,顾王爷破天荒的主动提出要带顾小墨出去逛逛。
这就是夫妻俩商量半宿商量出来的对策,认为顾墨可能是在太后那里热闹习惯了,乍一回来有些不适应,遂决定领着他出去散散心。
不过这可真是破天荒。
满屋子仆从只要长耳朵的都难以抑制的露出了一点惊慌,只听嘁哩喀喳一阵响,是方才收拾餐桌的丫鬟没控制好手抖的频率,将杯碟碗筷撂了一地。
顾王爷:澈澈,是本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么
澄澈淡定的道:没有,这都是正常反应。
那你怎地这般冷静
我不幸跟北渊王青梅竹马着长大,大风大浪见惯了,不至于在这么条小阴沟里翻船。
怎么了怎么了!管家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地震了吗地龙翻身了吗
放心,天没塌。顾攸宁无可奈何的道:是本王要出门。
管家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哦。王爷是乘车还是坐轿让轿夫们把轿子抬进后院还是直接抬到卧房门口
不用,本王同世子出去散散步,用走的。
什么!斯文的管家头一回发出调子这么高的惊讶,吓得刚收完残渣的丫鬟手一抖,杯碟碗筷又碎了一回。
顾攸宁心累的道:虽然这是明摆着的事实,但是本王觉得还是有必要重申一下,你们王爷我,是有腿的。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那孩子,对别怀疑就是说你,碎的这么稀就别用手捡了,出去找个簸箕扫把收一下,你那手是怎么回事,傻孩子割破了吧,行了先别收拾了,先去找吴嬷嬷上点药。
顾王爷那厢指挥完家仆,回过头来看见澄澈正嘱咐顾小墨。
你好好看着路边的车和行人,别让你阿爹磕了碰了。
买东西要付钱的时候盯紧你阿爹,不许他装大爷付完钱不等找零就走。
如果被人围观不许把你阿爹一个人丢下,实在脱不了身就大喊三声我阿娘是乐澄澈,约莫能吓退十之七八的人。
不要往有镜子、水坑等可以照人的地方走,你阿爹容易走不动,毕竟你也知道,给他只镜子他能玩上一天。
被委以护爹重任的小世子责任心油然而生,握着拳头道:阿娘,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看着阿爹,绝不让他勾搭外面的小姐姐!
这阿娘倒是不怎么担心,你看好外面的小姐姐,别让她们勾搭你阿爹就成。顿了顿,澄澈补充:小哥哥也要一并看好。
顾攸宁听不下去了:夫人,有什么要嘱咐为夫的么
澄澈:照顾好你自己。
………你是不是对本王与顾小墨的父子关系有什么颠倒性的误解
没有。澄澈将父子俩推出门:去换衣裳,路上当心,等你们回家。
回头看见傻成一根棒槌的年轻管家,叹了口气,柔声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以前虽则养尊处优,说成娇生惯养都不为过,但从来不爱乘车坐轿子,如果可以,他每天清晨都会出去骑一会儿马。
管家一愣,王妃刚才说的是………如果可以。
他曾经无影无踪消失了七年,我怎么找都找不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突然有一日他自己回来了,这几年除非他自己透漏只言片语,否则我从来不问他七年间去了哪里,经历过什么,你可知我为何从来不问
为何不问是怕答案比他死了还要让她难以承受,还是知道他定然不肯说真话
不肯被说出来的实话往往就是最残忍的真相。
澄澈道:相信你也察觉到了,他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
管家垂首道:小人知道该怎么做了,王妃放心,从即刻起,连府中的一草一木都只能是为了使王爷开心而生。
澄澈郑重的道:谢谢你,你自去忙吧。
管家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道:王妃。
还有别的事
年轻人犹豫了一阵:小人以前一直认为,您是咱们大齐最幸福的女人。可是今日我才知道我错了,您受的苦其实比谁都多。
澄澈笑了笑,她原本并不美丽,这一笑之下竟也让人挪不开眼。
管家一时有些痴了,听她温柔的道:那你又错了,王爷受的苦可比我多的多。我确然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因为我是顾攸宁的女人。
这些话以前的我是不屑的说的,谁谁谁的女人,听起来不仅傻而且掉价,八女人说的像是男人的附属品似的,如今我巴不得世人都知道我乐澄澈是顾攸宁的女人,因为我不是他的附属品,我是他活下去的动力,借口,勇气,我是他的全部。
我幸福,是因为这世上肯如此待我的,有且只有这么一个顾攸宁。
年轻人听着,突然打心底里生出了一股不惧万物的勇气,忽然之间他懂了。
卿为软肋,亦为铠甲。得你枯骨可生花,失你万物可杀伐。
5
大街上顾王爷悠哉悠哉的领着儿子闲逛,走到哪里都是吸睛一片。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惊喜的尖叫。
顾王爷正准备给儿子亲身示范一番什么叫宠辱不惊。
他将将摆好姿势,姑娘们就尖叫着冲了过来。
啊啊啊啊,这是谁家小孩好可爱好可爱。
你是吃可爱长大的吧
噢萌爆了老阿姨的少女心。
三千年最萌正太有木有
从来不追星的我没想到栽在了一个小孩儿手上。
果然还是这孩子的颜更对我胃口,我就说传说中的王爷长相过于精致,美得不真实。
这就叫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正太姐姐们看好你。
被晾在一边的前浪:………。
顾墨在众人包围下给自己划出一块安全地带,给他阿爹表现了一下什么叫宠辱不惊:这位姐姐,请不要捏脸,而且你一直捏我右脸,让我的左脸怎么想扯衣服也不可以。
我未及弱冠,不适合回答这么露骨的问题,谢谢关心。
送礼物可以,但是我拿不了那么多,如果实在想送,可以送到北渊王府门房。不不不,我不是北渊王亲戚家的小孩,我就是北渊王的小孩本孩。我娘是乐澄澈。
什么,你是小世子!
乐澄澈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也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儿子
什么杀人女魔头
欸,你不知道吗,也对哦,那是十二三年前的旧事了,那时候咱们才多大,我听我娘说,当日北渊王妃手持利刃连杀百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上淌的血洗了好久才洗干净呢,虽然杀的都是该死的俘虏啦,但人家还是觉得好怕怕。
这假的吧一个女人怎么敢杀这么多人啊
不一定是空穴来风哦。听说这位王妃的父亲就是上了战场就发疯的将军,强悍的很,这多少跟家教有关吧
那北渊王为什么要娶这么阴毒的女人啊
谁知道啊,我也没见过北渊王,不过我娘未出阁之前疯狂迷恋他,据说他们大婚当日还轰动了整个京都呢,结果后来有人看到王妃,非常失望,长的特别难看脾气还差,根本配不上北渊王。
啊,突然好像看看北渊王长什么样子啊,长辈们一提起他就崇拜的不行。
他不是已经回来了吗,只是从来不露面而已。
唉,说不定是被乐澄澈那个变态狂囚禁起来了呢,嘤嘤嘤,王爷好可怜。我要去救他!
顾墨有点怕,这些姐姐们在听自己喊出阿娘的名字的时候很快就变了脸,说了一大堆他听不懂的话,但他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话。
他没经过这种被当众议论指责的状况,因此努力抻着脑袋,对着远远站在人群之外的顾攸宁弱弱的喊了一声:父王………。
叽叽喳喳的声音随着这一声轻唤蓦然安静下来。
女孩子们不约而同的回过头去。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长辈们提起这个人的名字时那满眼的亢奋,激动,狂热在你见到他的那一刻都得到了完美的解释。
可是再迟钝的人都看的出来,他在发怒。
虽然已经在极力克制了,但那冷漠的眼神里淬着毒,恨不能化成利剑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千刀万剐。
她们想起来刚才七嘴八舌说过的话,不由冷汗涔涔,胆小的已经哭了出来。
然而他只是牵住了小世子,语气淡漠的道:王妃在本王眼中,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你们说本王什么,本王都可以不介意,但是谁若敢诋毁王妃一句,不好意思,本王诛他九族。
顾攸宁走后许久,少女们仍呆在原地瑟瑟发抖。
远处一个目睹了一切的老者由衷的对这些孩子叹息了一声:你们呐………。
终究是太年轻,年轻好不好好也不好。有犯错的机会,也有大把时间可以去弥补。
得失都太容易,便会变的很轻浮。
轻浮到不懂得人心的可贵,不懂得真情的难寻,更不懂得这世间的般配不般配,从来不是由旁人说了算的。
6
阿爹,你生气了么
没有。
阿爹,你生气了么
没有。
阿爹………。
你可以先不说话么
小世子赖在原地死活不肯往前走了,大眼睛里含着两包泪,长睫一眨,刷的就落了下来。
阿爹骗人,你明明生气了的,是不是小墨做错了什么,让那些姐姐也生气了,她们才要说阿娘的坏话。
这孩子一向懂事,极少有哭的时候,此时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一会儿小脸都花了。
顾攸宁掏出手帕替他擦脸,蹲下来与他平视,柔声道:这不是你的错,是阿爹不好,阿爹回来的太晚了,对不起你阿娘。
她们说阿娘是………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这是真的么
是真的。顾攸宁道阿爹也杀过人,在战场上。那时候还没有你,阿爹也是热血小年轻,仗一旦打起来场面是很混乱的,真正的你死我活,杀红了眼的时候理智什么的根本就是狗屎,能看清眼前有几条人影就不错了,所以误伤友军的情况常有。
阿爹误伤过别人,很难过。也被别人误伤过。顾攸宁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从这里到这里,很长的一道疤,若是那家伙的刀再准确一些,你阿爹估计现在就只能当独臂大侠了。
当时还不敢告诉你阿娘,给你阿娘写信的时候怕她担心,假装说自己手上蹭破了点皮,后来这伤疤终是瞒不下去被你阿娘看见了,她追着我打了半天才消气。
孩儿也想看看。
好吧,不过只能给你看一点点。
顾攸宁将衣襟稍微拉开一些,狰狞的疤痕自锁骨开始,下至半个胸膛,上至肩膀,往背后蜿蜒了下去。
顾墨看的小脸皱成一团::阿爹,你还疼不疼啊
顾攸宁乐了:傻孩子,早就不疼了。
过路的行人有些好奇,想看看是哪个不靠谱的爹当街给孩子灌输这么血淋淋的事实,讲故事不以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为结尾的父亲都不是什么好父亲,等他们认出是顾王爷,便都咂了咂嘴,装作听不见的样子走开了。
小世子忿忿的道:那阿爹和阿娘杀的那些人,肯定都是坏人!
顾攸宁:不是,他们跟我们一样,都只是普通人而已,可能也有在等他们回家的妻儿老小。不过他们于我们而言,是敌人。每个手上都沾染过我大齐子民的鲜血,他们死的不无辜也不冤枉。
孩子你记着,这世间事并不是非黑即白,不是对了就肯定是错了,每个人因为立场不同,利益不同,做出的选择也不尽相同。你命不好,投生成本王的儿子,注定要比别的孩子背负的多一些,因此作出的每一个抉择都必须慎重,一旦作出了决定,就不许后悔,后果结果都要学会自己承担。懂么
在顾小墨有限的认知里,这个爹一直都跟懒和没个正形挂钩,头一回这么严肃,令他不觉也跟着端正了态度:阿爹,倘若儿子将来碰上了难以抉择的事,又该怎么办才好
岂料顾王爷帅不过三秒:这我怎么知道不要这么为难一个才活到四十岁的老年人好吗
顾墨:………行吧,孩儿自己思考,阿爹你还生气吗
顾攸宁道:有点,今天的事切记不要告诉你阿娘。
顾墨点点头。
顾攸宁看着他东扭西扭的小脑袋,叹了口气:臭小子你几时才能长大啊
顾墨抬起头来:这是阿爹对孩儿望子成龙般的殷殷期盼吗
你快点长大成人,我才好早点把你嫁出去,不然老在家里妨碍我跟你阿娘双宿双栖。
………。顾墨想要个妹妹的信念又坚定了几分,决不能自己一个人被这么嫌弃!
7
王爷带孩子出门显然没什么效果,而且顾小墨经他一通胡编乱扯,对人生的思考又上升了一个层次,更加显得深沉。
澄澈认为这是王爷遛娃的方式不对,决定亲自再带儿子出去遛一回。
母子两个上了街,不期然在书斋前遇到了白以书。
因为穿着常服,不便太过张扬,他只微微欠了欠身:小世子,王妃。
澄澈无语:白大哥,你几时能不这么虚伪。
拍了拍顾墨:叫人。
顾墨道:白伯伯。
白以书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小世子从小被顾王爷尔提面命,晓得这位白伯伯是自己阿爹的头号情敌。
他特别会审时度势,把对爹妈的官方称呼和日常叫法运用的贼溜,见这两人聊个没完,立刻四平八稳的道:母妃,时候不早了,孩儿不想再逛了,父王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
………。
白以书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澄澈无可奈何的道:白兄见谅,这熊孩子被他爹给教坏了。
回家途中,王妃不得不给儿子讲述了一段男女之间恋爱不成,也可以发展成纯友谊的感人故事,并且告诉她男子汉要有容人之量,像某人那种心胸狭隘的不能学。
7
自家娃连续被亲爹亲妈遛了两遭,也不见恢复往日的皮打狗闹。
这一天,澄澈将顾墨叫过来:儿啊,爹娘准备跟你走走心。你近来心情不好,可是碰见了什么难题跟阿娘说一说,阿娘与你一道分解分解。
顾小墨扭捏的道:阿娘,虽说孩儿想要什么,得靠自己努力,但是孩儿思来想去,这件事,孩儿自己努力是不够的,还需阿爹与阿娘配合才行。
何事竟如此严重
那个………其实吧………孩儿呢………想让二老再给我添个妹妹。
顾攸宁:………你就为了个这
澄澈:………你就为了个这
小世子有些欣喜:看阿爹阿娘的意思,你们是同意了
顾攸宁与澄澈异口同声的道:不同意。
顾小墨很忧伤:为什么
顾攸宁:太累。
澄澈:闹心。
有你一个就够了。
本王觉得,这一个都不该要。
顾小墨:………。摊上这样的爹娘,他还能怎么办。
然而儿子终究是娘在心头肉,澄澈不忍小墨继续消沉,这天夜里临睡前跟顾攸宁商量:儿子从小到大也没跟咱们要过什么,要不这回就随了他的心,再给他生一个
顾攸宁立即警惕的将双臂交叉挡在胸前,犹如被强抢的良家少妇:休想!
要是再有一个,他在澈澈心里还能有地位么
澄澈:唉,关键时刻果然还是得靠我。
这天夜里,路过王爷卧室巡夜的小厮突听王爷一声嚎:救命啊,非礼啦。
小厮连忙灭了灯笼拔腿跑了。
事实证明,只要肯努力,就没有什么事情是搞不砸的。
几个月后,小世子得偿所愿,成功地看见自己阿娘肚子上鼓起来一个小包。
于是每天来跟妹妹说话成了顾小墨的必修课。
开头必得是这么一句:妹妹你好,我是你的哥哥顾墨。
咱们皇奶奶喊我小墨墨,阿爹喊我顾小墨,阿娘喊我儿砸。
这里传授你一个独家秘技,等你出来以后,要是听见阿娘忽然叫你全名,这个时候别犹豫,赶紧跑,跑到阿爹后面躲着最安全,阿爹虽然平时不怎么靠谱,但这种时候他一定会护着你的,别误会,他并不是因为心疼你,他只是单纯享受跟阿娘作对的快乐。
咱们家里很大,阿娘负责赚钱养家,阿爹负责貌美如花。阿爹是咱们大齐瑰宝,国民之娇宠,听起来这个名头不怎么实用,实际上就是不怎么实用。
所以你只要长相上随阿爹就好,他其他的毛病你不要学,你学学阿娘………算了,哥哥会努力用功,给你做一个好榜样哒!
澄澈无语凝噎了半天,指着肚子对儿子道:你怎么知道这一个一定是妹妹也有可能是弟弟。
不行不行,我不要弟弟只要妹妹。顾墨坚定不移。
澄澈:这可不是你能说了算的,得随缘。
小世子完全没想到还会有这种操作,艰难的纠结了半天,最后破釜沉舟的道:实在不行,弟弟我也能将就!
一旁孔雀躺的顾王爷慢悠悠捻了一枚太后赏给澄澈的青梅进嘴,头不抬眼不睁的道:澈澈,渴。
澄澈:………。这到底是谁怀孕!
她顺手支使儿子:去给你阿爹倒杯茶。
有妹万事足的顾小墨没什么意见,屁颠屁颠的就去了,还十分贴心的掀开碗盖吹了吹:阿爹小心烫哦。
顾攸宁老怀欣慰的赏了他一个摸摸头,然后扭过身来对澄澈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十分向往江湖生活,一度梦想做个女侠。
澄澈: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
不如等老二出生了,咱们就去闯荡江湖吧。
冒昧的问一句,咱们是指谁
你和我。
那到时候老二怎么办,小墨我倒是没什么可担心。
有了好几个月小情绪的顾王爷理所应当的道:丢给小墨养,谁让他整日吵着要妹妹。
忙来忙去的小世子脚下一个踉跄,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自己亲爹。
不过幸好娘是个亲娘,澄澈思忖一会儿,道:不如咱们把老二带着
顾王爷不甚情愿的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于是北渊王的小郡主还没有出生,就被这不靠谱的爹娘拐上了一条不归的邪路。
8
十八年后,新晋国民偶像顾墨小王爷正式封王建府。
据说小王爷文武双全,君子端方。深受太子堂哥的倚重,上能站在朝堂面不改色气不喘舌战群臣,下能进厨房做一桌满汉全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重样。
最主要的是还有一张颠倒众生的脸,比他爹——当年的顾王爷还要过犹不及。
与此同时,远远的江湖之中,开始有了一个女魔头的传说。
据说女魔头也是人间绝色,她脾气古怪,轻功了得,自创辣手摧花剑法,引不少英雄竞折腰,听说某神秘教主也一直有意招揽她。
她常年行动飘忽不定,但每年一定会去一趟朝海派挑事,仿佛单方面和潮海派有仇,此行为十分令人费解。
九月初十,秋高气爽。
这一日,小王爷谢绝了随从,独自骑马出了门。
府中人早已习以为常,他们知道每年的今天,王爷一定会去一个地方。
郊外渐渐行人稀少,一骑绝尘,顾墨低调的踏进了皇陵。
守陵人恭敬地迎上来,默不作声的递上祭祀之物,换过他手里的缰绳,目送他轻车熟路的走了进去。
一座座碑石高大静穆,这里埋葬着大齐皇室所有的列祖列宗,以及一位又一位故去的宗亲。
他很快找到了那座熟悉的石碑,望着上面刻下的名字,仿佛那人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尽管其实他已在这里安安静静的躺了八年。
时辰尚早,他是来的最早的一个,然而并不觉得无聊,反而每次到这里与他呆上一会儿,是他这一年里觉得最心安的时刻。
陵园里常年有人打扫得很干净,他一撩衣摆往地上一坐,随手折了几片细长的叶子,在手里悠闲的摆弄起来。
远远的有很轻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很快便到了眼前。
背后一双小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哥,你猜猜我是谁
他嘴角无声地勾了勾,就没见过这么笨的丫头。
顾墨扭回头去打量她一眼,皱眉道:顾潇潇,你怎么每次都能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顾潇潇浑不在意地抓了抓乱七八糟的头发:那什么,我来的路上看见有人打架,一时兴起便帮着打了一下。
她扯着自己的半截衣袖啧了一声:不知道这是被哪个孙子的暗器划破的。
顾墨道:不要紧,哥给你补。
我不爱穿补的衣服。
那哥给你重新做一件。
我还想吃阿爹做的桂花糕。
我会做。
多加一份糖醋排骨成吗
好。顾墨答着话,手里的叶子变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蚱蜢。
顾潇潇:我才不要,我都多大了,开玩笑。我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女魔头欸。她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捧着草编蚱蜢,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哥,我深深怀疑除了生孩子,还有什么事是你不会做的。
这迅速启发了顾墨,他凝眉细细思索了一阵:唔,生孩子这种事情我没研究过,等我………。
打住。顾潇潇惊悚的看着他求你给我们女孩子留条活路吧。
呀,忘了一件正事。她一惊一乍的跳起来,张开双臂大大的抱住了面前的石碑,将脸贴在碑面上:阿爹,我来看你啦。
她站直身体,将手放在自己头顶和墓碑之间来回比量:阿爹,你瞧我是不是比去年又长高啦!
回答她的只有默立的石碑。
但是顾潇潇天生不知道什么叫气馁,自顾自说了下去:我这一年过的很好,阿娘过的也很好,她又在别院种了好多荼蘼树,每天早睡早起,不骂人不暴走,立志要做一个慈祥的老太太。
阿爹你信吗反正我是不信的。
臭丫头,都说了不要在你阿爹面前揭我的短,我不要面子的啊。
顾潇潇眼睛一亮,猛地扑了过去:阿娘!
顾墨也跟着站了起来。
儿子,你看看阿娘老了没有
顾墨被问的猝不及防:哪有,阿娘永远不会老。
澄澈已年过半百,眼角不可避免地添了些细纹,听了儿子的话不由撇了撇嘴:你这孩子,就会油嘴滑舌的骗阿娘,人岂有不老的。
她缓缓将目光移向墓碑:要不说还是你阿爹心眼多,将最好看的模样永远留给了我们,省得我们将来笑话他是糟老头子。
顾攸宁逝于顾潇潇十岁那年的一个清晨,走的很安详。
他昏睡了多日,忽然睁开眼睛,自己从床头坐起来,还吃了半碗饭。
苍白的面色恢复了一些红润,皮肤油光水滑的,眉梢眼角还透着年轻时侯的些许得色,怎么看都不像是五十岁的人。
别院的窗户开着,花期已尽,飞谢的荼蘼像是下了一场细雪,些许飘间屋子,落的满室馨香。
他眯着眼睛瞧了一阵,忽然握住床畔妻子瘦弱许多的手:澈澈,怨我么
澄澈晓得他是回光返照,冲他笑着摇了摇头。
顾攸宁道:我这一生很知足。
我也是。
我可能………等不到陪你看明年的荼蘼花开了。
不要紧,我替你看。
记得剪几支开的格外好的放在屋子里,插的好看些………算了你这审美本王信不过,你还是嘱咐别人做吧。
你是不是仗着我老了,揍不动你了,以前的老毛病就又犯了!
顾攸宁笑了:是啊,承蒙夫人厚待,荣幸之至,感激不尽。
那下辈子还以身相许么下辈子你站着不要动,换我去寻你。
不,那样会很辛苦,我舍不得你辛苦,还是我去寻你。
那你要记得早点来,别让我走太久。
一言为定。
他目光近乎贪婪的流连在她脸上,许久,累到眼睛睁不开,几度阖上又努力睁大。
澄澈将手覆在他双眼上,亲了亲他的唇角:累了就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澈澈………如果我就此一睡不起………
放心,我不难过。
他将她的手拉下一点,轻轻吻了吻她的掌心,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9
澄澈真的没有难过,她神色平静的为顾攸宁办完了葬礼,不管大事小事都尽量亲力亲为,一步一步跟在他的棺椁之后看着他被埋进了皇陵。
她拍拍当时年仅十五岁的顾墨:最后一抔土应由长子来盖,但是你让给阿娘好不好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后来她回到王府的别院,过起了半隐居的生活,年年顾攸宁祭日上带着儿女来扫墓,一晃又是八年。
其实他刚回来的时候我找太医偷偷问过,太医断言你们阿爹活不过五年,他很争气,陪着我过了一个五年,又一个五年,第十个年头我就觉得够了,真的够了。
他太累了,每过一天都是强弩之末,不过白白煎熬罢了,可是他没有让任何人看出来,就连我也是过了很久才知道。
我不止一次的对自己说,可以了,放他走吧,却每一次又马上反悔。我舍不得。我太自私了,或者是不甘心,我等了他七年,凭什么这么快就又要失去他,一生一世那么长,他若是走了,我又该怎么办
你们阿爹他懂我,挣扎着又陪了我一个五年。这五年是上苍额外给我的恩赐,每一天我都会当成最后一天来过,终于有一天我放下了。
我与你们阿爹斗了一辈子嘴,最后还是倔强不过他,他非要看着我放下他,才肯离开。
昔日的稚子如今早已可以独挡一面,可是看着她拿出细软的布巾一边细细的擦拭一边说出这样的话,终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澄澈转身道:小墨不要哭,你的眼睛最像他,所以你不要流泪,你应该学学你妹妹,看,多么没心没肺。
顾潇潇眼睛弯弯的道:阿爹临去前曾也叫我不要哭,他说潇潇你要笑,你笑起来最像你阿娘,阿爹在天上看见你笑,也会觉得欢喜。还有阿娘你也要多笑笑,阿爹在天上看着呢。
她亲昵的挽住澄澈:阿娘我们接下来去哪
澄澈道:去小王爷的新王府蹭饭可好
顾墨道:孩儿亲自下厨,潇潇想吃桂花糕和糖醋排骨,不知阿娘想吃什么
唔………莲蓬豆腐
好。
顾潇潇立刻跟上:小鸡炖蘑菇!
花菇鸭掌
四喜丸子!
绣球干贝
爆炒鹅肝!
………。
对了阿娘,大哥眼睛像爹爹,那我是哪里像………我如此耐看的五官需要考虑这么久吗阿娘
你哪里都不像,你阿爹每隔半个月就想跟你断绝一次父女关系。
为什么哇我这么可爱,啊我知道了,阿爹也忒小心眼,是他自己说女孩子要富养嘛,人家只不过拆了他几个铜镜抠几颗宝石来镶弹弓,他就一直记了辣么久的仇
乖乖我必须跟你科普一下那个水晶镜,那是西域月支国投你阿爹所好,召集几十名能工巧匠,不知费了多少水晶宝石,打磨一年之久才得了这么一件。
此镜外表华丽倒在其次,看着是一面实际是九面,折叠可照脸,抻长可照全身,全部拉开是一个完美的圆,十分能满足你阿爹三百六十度转圈自恋的需求。
虽然你做了阿娘我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令阿娘有那么一丢丢的窃喜,但是闺女那毕竟是你阿爹的心爱之物,他生你气也是应该的。
哼!
我说顾潇潇你走路就走路,老抬头看天干什么
我要让天上的阿爹充份感受到我对他的鄙视!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