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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养父母的家里。
他们念过书,素养高,更是从“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教育下长起来的。即使知道我是个女孩,也没有半分嫌弃。
包被全湿,是养父脱下了衣服给我重新裹好,养母将我抱在怀里。
“淑娟,这是米糊,你喂点给这孩子。现在都不是教育男孩女孩都一样吗?”
“怎么还有人生下女孩不要的,真是……”
养母点了点头,将米糊喂到我嘴边:
“就养下来吧。我也个不能生育的。既然我救了这孩子,我就跟她有缘。”
“什么男孩女孩,我不管,我的孩子我疼!你看这孩子多乖,不哭不闹的。明天我上供销社看看有没有牛奶,拿着粮票换几瓶。孩子小,光喝米糊营养怎么行。”
养父母两人相视一笑。
就这样,我从孙骚女变成了吴珍宝。
即使我是女孩,养父母也没有因此亏待过我半分,家里的牛奶和鸡蛋从来没有少过我,还穿上了全新的碎花裙。
头发不再是被剪去卖钱的东西,是养母亲手用红绳给我绑好的辫子。
“珍珍,衣服爸妈自己洗就成。你还小要多睡会,身体还要发育。一会儿,让爸爸骑自行车送你上学!”
“隔壁王婶说的什么女孩子就该做家务的胡话,你别听!无论男女,好好学习最重要!”
我有些受宠若惊地点点头。
上辈子,别说衣服了,所有的家务活都是我一手包办,连碗白粥我都没得喝。只能像牲畜一样,只能舔着他们吃完的空碗,舀上两瓢井水忍饿。
被孙天赐看到了,还要领着其他的孩子们都来看我笑话:
“你怎么跟狗一样贱!”
“算了,我爸说了,女的跟男的不一样,生来命贱!”
所以当我打开饭盒时,看到是白面馒头和红烧肉时,下意识地觉得是养母弄错了我和养父的饭。
这些饭,不该是我一个女孩子吃的。
顾不得其他,我拿起饭盒就往养父的厂里跑。午休时间短,我不想耽误上学,哪怕是摔倒了,我都忍着痛站起来继续跑。
传达室的保安,把我带到养父的办公室时,他吓得不轻:
“怎么搞成这样,是不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你了!”
“跟爸爸说,爸爸给你做主!”
听得我眼眶一红,顿时眼泪就掉了下来。
上辈子,我不小心拿错了孙天赐饭盒。天知道,当我看到的午饭是白面馒头的时候,我有多幸福。
那是家里男孩子的专属。
我以为,爸妈终于舍得分我一点爱了。
可还没等我咬上一口,孙天赐就拉着爸妈控诉我:
“爸妈,孙骚女偷我的饭!”
还没等我解释,我妈一巴掌就扇到了我的脸上,我爸更是抄起木柴就往我身上打。
“贱货,老子就知道生下你这个女孩是个祸害。还敢偷天赐的东西。现在敢偷,明天就敢抢。老子非要打死你这个畜生!”
“你就是个下贱货,还有什么脸念书!”
我被辱骂、被毒打,关在猪圈里伤口化脓发烧了三天,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孙天赐充满恶意的脸: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考一百分,让你超过我!”
“谁让你是个女的,爸妈只会护着我!”
从记忆中拉回,如今我眼前的,是养父关切的双眼。还在上工的养母匆匆赶来,急得发疯,一把抱住我就开始打量:
“让妈妈看看,伤到哪里了。怎么摔成这个样子了?”
我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尚且温热的饭盒,献宝一样地打开递给养母:
“爸爸妈妈,这里有肉,你们先吃!”
养母愣了两秒,才反应来。
眼泪一下子就往下掉,捂着脸抱着我哭起来。就连一旁养父的眼圈都红了。
我后来才知道,这是养父母给我考到一百分的奖励。而他们的饭盒里,也就些窝窝头配咸菜。家里粮票和肉票,都是尽供着我用的。
在他们眼里,什么男孩女孩,什么父母孩子,都是一样的、平等的人。
那天中午,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分了这点红烧肉。
肉汁融在嘴里,是我从未感受的滋味。
那是被爱的滋味。
往后十几年,我身为独生女被养父母养得很好。就连职工大院的人也都是夸我有福气:
“你们家珍宝命好,一个女孩子被这样养着。要是生在乡下,说不准早就被淹死了呢!听说卫国又刚升了副处长。家里就这么个姑娘,连个小子也没有。”
“她被你们捡回来,就是享福的。”
但养母每每听到这种话,总是摸摸我的头,强调道:
“我们不在乎男女,男女都一样。”
“再说了,不是她命好,是我跟卫国命好。”
“老天爷愿意把珍宝这么个好孩子,给我们当女儿。”
一九八八年的夜晚,妈妈炖鸡汤的香味飘得老远,我坐在职工大院树下的椅子上乘凉看画册。抬眼时,路边传来板车拉动的声音,是职工大院又搬来了新人。
我探出头看去。
居然是我的亲生父母和孙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