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微动,长幔沙沙。
纤柔的玉指拨动长弦,琵琶声语再次从阁楼中响起。
小紫端着托盘走出月亮门。
范华进赶忙上前,看了看托盘上的碟子,里面的菜一点也没少,担忧地问:“小姐没动筷子吗?”
小紫愁苦,满是担忧:“小姐说没有胃口,老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小姐不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便是食欲不振,前几日还能吃些进去,可自昨日到眼下,也只喝了一碗米粥……”
范华进接过托盘,走了进去。
琵琶声里透着几分悲凉,令人听得心乱。
“女儿。”
范华进开口,却没有让范南枝回头,只是抱着琵琶,沉浸其中。
铛——
托盘放下的声音有些大。
范南枝侧头看去,叹了口气:“父亲,女儿没胃口,怎么又端来了。”
范华进看着日渐消瘦的范南枝,内心不是滋味。
往日里大大咧咧,性情豪爽,甚至不惧死人的女儿,竟害了单相思,从此意志消沉,睡眠越来越差,直至最近,已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
若是女儿看中了谁家公子,范华进可以去托人说媒,可以多送嫁妆,让女儿风风光光嫁了。
可问题是,她单相思的对象是顾正臣,大明的镇国公。
范家就是将整个义庄当嫁妆,也攀不上镇国公府的大门啊。
也不知这相思打哪来的,打哪论的,毫无征兆的就出现了,一发不可收拾。
范华进劝道:“女儿,身体重要,总如此熬着,也不是办法。要不,你先养好身体,等过上一个月,咱们去一趟金陵,看看能不能登镇国公府的门?怎么说,咱们对他也算有恩,不会不见吧。”
范南枝牵强一笑:“父亲说什么话,咱们登门算什么,讨要赏赐?女儿只是心思有些不定,在想些事罢了。”
范华进端起羹汤,走了过去:“不吃饭,哪有力气安定心思。”
范南枝将琵琶放下,接过汤碗,见父亲总盯着,只好勉强对付了一口,轻声道:“父亲,外面可有什么消息?”
范华进摇了摇头:“镇国公没有抛头露面,朝廷也没公开镇国公还活着的消息。”
范南枝蹙眉:“这是为何?”
范华进也不理解。
顾正臣的生死并不是一件小事,他在民间有些名望,不少让称他为顾青天,按理说,水师的人接到了顾正臣,这事也该结了,可顾正臣主动封锁了消息,甚至还制造了自己已死的假象……
实属看不清。
范南枝突然担忧起来,问道:“该不会是他伤病复发了吧?”
范华进见女儿如此紧张,安抚道:“医学院都是他的弟子,就算是他病情反复,也不会有事。倒是你,如此在意他,可女儿,咱们——高攀不起啊。”
范南枝转身:“女儿可没说过要嫁给那个木头人,我只是担心他的病情,尤其是余毒未清。太爷说起,范家有一支在邵伯镇,善解毒,咱们不能请那里的族人去一趟金陵吗?”
范华进皱眉:“那一脉劣迹斑斑,嫌隙已久,多少年没走动了,如何去请。再说了,镇国公显然不想让人知道他还活着的消息,请到了人又如何?”
范南枝满是担忧地看向范华进:“权当是为了女儿,走动一次呢?”
范华进叹了口气。
人家都是被救之人,心怀感激,然后以身相许或下辈子做牛做马,你这算是什么情况,你救的他,不是他救的你啊。
哦——
顾正臣将你从群头的手底下救了下来,可那也不至于为了他害相思吧。
你看看顾正臣,估计忘了义庄,忘了你,他被你救了,怎么没说以身相许,走了之后就没再出现过,镇国公府的人影子也没一个……
范南枝知道父亲不会答应。
仇怨这东西,一代代传,很难解开,祖上发生过什么事,自己也不清楚。
只是——
不知道为何,提不起精神,欢喜不起来。
似乎就在那一天,说不清楚哪个刹那,整个地,彻底地,一颗心就全部给了那个木头人。
只是,这不过是单相思罢了,没有结果,没有可能的单相思罢了。
顾正臣站的位置太高了,他在山巅,自己在山下,隔着的,不只是一座攀不上去的山,还有山之上随时可以割伤人,让人坠落的棱角。
最痛苦,莫过于此。
望看夕阳,霞光生在光明将尽时。
琵琶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多了几分凄楚。
义庄门外。
顾正臣仰着头仔细听着琵琶声,眉头紧锁。
严桑桑暼了一眼顾正臣,轻声道:“夫君要不要等天黑了再进去?”
顾正臣错愕,指了指大门:“都到这里了,为何要等晚上?”
严桑桑眸光流转:“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明月还不在,这重逢是不是少点花前月下的美好?”
顾正臣瞪了一眼严桑桑:“少来了,咱们是来送牌匾的,谢恩之后就要北上。”
严桑桑收敛了笑意,听着琵琶声突然断了,目光陡然一下子寒了起来:“夫君,有些不对劲。”
“怎么?”
“琵琶弦断了。”
“断弦怎——”
顾正臣凝眸,突然意识到什么,喊道:“敲门!”
门刚打开,人便被推开。
“你先去!”
顾正臣喊道。
严桑桑疾步,直奔后院而去,正好撞见范正席,问明阁楼位置之后,严桑桑便奔过月亮门,看向阁楼处喊道:“范姑娘!”
范南枝听到动静看去,只见严桑桑疾步而来,上阁楼的声音很急,转眼到了近前。
严桑桑看向范南枝手中的剪刀,一把夺过,抬手丢下,插在了桌案之上,呵斥道:“至于要自寻短见吗?”
脆弱的人,尤其是沉浸在痛苦中的人,最怕遇到一些断弦、破碎之类的事,很可能会认为这是某种命运的暗示,不可挽回地走上极端。
“我——”
范南枝想要解释,突然记了起来:“你,你是镇国公夫人?”
月亮门外有些乱。
范华进原本想阻拦这个大胡子男人,可听到声音之后,反而拦住了跟过来的范家之人。
登上阁楼。
顾正臣目光扫了一眼桌案上插着的剪刀,看向面容消瘦颇多的范南枝,一点点摘下伪装,轻声道:“月余不见,范姑娘消瘦了许多。”
“是你?”
范南枝难以置信地看着出现在面前的顾正臣,心跳得厉害,原是没多少血色的脸,竟也红了起来。
顾正臣面带笑意,走过去将剪刀拔了起来,放在桌上:“范姑娘对顾某有救命之恩,今日登门,便是来报恩的。”
范南枝疾步走至顾正臣面前,又停了下来,壮着胆子又上前一步。
风吹入阁楼。
白色的裙摆扑到青色的儒袍之上,那么近,这么远。
范南枝看着顾正臣并不太健康的脸色,嘴唇微动:“你听说过邵伯镇的隐士范,那是个善解毒的,你的毒,还没完全清去吧?我去找太爷爷,让他带你去邵伯镇,求隐士范出手。”
顾正臣凝眸:“邵伯镇的隐士范?”
孟福口中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