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夜,深沉如墨。
血腥味混着烧焦的味道,从城墙的每一个垛口渗进来,钻进鼻腔。
许长青站在议事大厅门口,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他脸上。
大厅内的血迹刚被冲刷干净,湿漉漉的地面映着火光,但那股渗入梁柱的腥气,任凭怎么清洗也挥之不去。
总指挥。
萧振山的声音里全是沙石般的疲惫。
伤亡统计出来了,近千人。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
超过三百个弟兄,是死在自己人的箭下。被蛮子当盾牌,活活射死的。
许长青没有说话。
他知道,白日的神威只是强心针,暂时压住了士兵的崩溃。
但那股被自己人杀死的憋屈和怒火,是毒药,正在军心深处蔓延。
我去伤兵营看看。许长青开口,声音平静。
总指挥,那里秽气重......
死人堆里都睡过,还怕什么秽气。
许长青打断他,径直向城南走去。
伤兵营设在原来的城南别院。
还没走近,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药草味、还有皮肉腐烂的恶臭,就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亭台楼阁间,不再有风雅,只有撕心裂肺的呻.吟和压抑的哭泣。
这里是人间炼狱。
许长青踏入一间最大的厅堂,眼前的景象让身经百战的亲兵都别开了脸。
地上铺满了草席,草席上躺满了缺胳膊断腿的士兵,许多人连草席都轮不上,就那么靠在柱子上,大睁着眼睛,不知是死是活。
一个身影在伤员间飞快地穿梭,一身素衣已被血污浸透成暗红。
是孙采薇。
三号床,高烧!伤口化脓了!
她的声音沙哑,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穿透所有杂音。
按住他!烈酒冲!
几个帮忙的民夫死死按住一个剧烈抽搐的士兵,刺鼻的烈酒浇在溃烂的伤口上,那士兵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昏死过去。
孙采薇看都不看,立刻转向下一个。
那个断腿的,骨头接上了,夹板固定好!灌参汤,给他吊住那口气!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快得没有一丝多余,清创、缝合、上药,像一具不知疲倦的机器。
一个从城里征召来的老郎中,正哆哆嗦嗦地看着她处理一个重伤员。
孙采薇用一把造型奇特的小刀,利落地切开士兵大腿上已经发黑的皮肉。
她看了一眼,对老郎中说。
镊子。
老郎中递上银镊子。
孙采薇探进去,精准地夹出一块嵌入血肉的碎骨,扔进旁边的铜盘,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又一块。
再一块。
那士兵疼得指甲几乎要把床板抠穿,孙采薇的眼皮却连眨都没眨一下。
夫人......老郎中声音发颤,这......这伤口太深,血肉都腐了,怕是......保不住了啊......
孙采薇没理他,拿过一碗滚烫的药汁,捏开那昏迷士兵的下巴,近乎粗暴地灌了进去。
药汁顺着嘴角流下,她也不管。
她放下碗,终于看了老郎中一眼,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我没说要保住他的腿。
老郎中一愣。
他弟弟下午刚死在城墙上。孙采薇擦了擦手上的血污,他爹,就他这一个儿子了。
让他多活一天,他爹就能少崩溃一天。
懂了么
老郎中手里的药碗一抖,滚烫的药汤洒了一手,他却毫无知觉。
他看着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子,那双平静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
这哪里是京城来的娇贵夫人。
这是行走在炼狱里,从死神手里抢人的存在。
许长青默默看着这一切,转身离开。
他什么也没说,但心里那块最沉重的地方,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托了一下。
城北,军械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