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成绩揭晓，尘埃落定。啊赟的成绩出人意料的好。早在阿赟估完分时，他的心里就像揣着一团乱麻，踌躇良久，他还是点开了那个几乎从未主动发起对话的头像，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小雯姐，你…考得怎么样？想好报哪里了吗？”
消息很快回了过来，小雯的语气一如往常的平静：“嗯，没有发挥好，可能分数不高，不想复读了。不太想走太远，可能就报肃州的师范吧。离家近些。”
肃州师范。这四个字像烙印一样烫在阿赟的心上。那是她选择的未来，一个没有他参与的未来。
放下手机，阿赟盯着面前厚厚的高考志愿填报指南，内心翻江倒海。一个声音在嘶吼：跟上去！肃州师范，报它！哪怕只能在一个校园里远远看着，也好过彻底失去交集！割舍？这五年来刻入骨髓的情感，岂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可另一个声音，冰冷而清晰：那句“弟弟”言犹在耳，她的世界早已划定界限，他的靠近，除了徒增困扰和自我折磨，还能带来什么？一丝微弱的幻想在绝望的缝隙里挣扎：万一呢？万一在一个校园里，朝夕相处，她能看见他不再是“弟弟”了呢？
这幻想像风中残烛，微弱却诱人。他拿起笔，在志愿表的，似乎真的被那声“弟弟”和这千里的距离，彻底合上了。
时光荏苒，转眼毕业。阿赟选择就业，经过层层筛选，最终落脚在南方某省一个清闲稳定的事业单位，朝九晚五，波澜不惊。而小雯，则选择了继续深造，远赴渝州攻读硕士学位。两条轨迹，在错开之后，各自延伸向更远的远方。
毕业第二年冬天，阿赟因公差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家乡的冬天带着湿冷的寒意，处理完公事，阿赟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个沉寂多年的头像。一条简短的消息，带着久违的试探：“小雯姐，听说你也在家？好久不见，有空…一起吃个饭？”
出乎意料地，小雯很快回复了，语气依旧平和淡然：“好啊，正好我也在家。时间地点你定。”
重逢约在一家安静的火锅店。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阿赟看着门口走进来的身影，心跳漏了一拍。时间似乎格外优待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增添了几分沉静的书卷气，眉眼依旧清秀，只是那份曾经让他心悸的、近乎透明的疏离感，似乎沉淀得更深了。
“好久不见。”
小雯微笑着在他对面坐下，笑容礼貌而周到，带着一种成年人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是啊，好久不见。”
阿赟努力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寒暄了几句近况，了解了下她在渝州读研的情况，并说了说他在南方的工作，话题很快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空气里弥漫着火锅的香气和一种微妙的、不知从何说起的尴尬。
阿赟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从随身的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硬壳的旧相册，封皮边缘已经磨损泛白。“这次回来，收拾老房子，翻到些旧东西，你要不要看看。”
他故作轻松地推过去。
小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浮现出温和的笑意：“是吗？我都快忘了那时侯什么样了？”
她接过相册，饶有兴致地翻开。
阿赟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目光紧紧锁在她的脸上，观察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她翻过前几页集l活动的照片，在翻到了初中毕业合影时，她的目光在那些稚嫩的脸庞上缓缓扫过，带着一种辨认的专注，“这不就是我们班的照片么，你怎么会有？”随口问到，阿赟咧了咧嘴，没有吭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目光在照片后排中间的位置停顿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回忆。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照片上那个站在她身边、笑容僵硬却异常“灿烂”的男孩的脸庞，又移到她自已脸上——照片里的她，脸上带着一丝瞬间的惊讶。
忽然，小雯的指尖停住了。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充记了真实的困惑和难以置信，直直地望向阿赟：“阿赟…这…这照片上站在我旁边的男生…是你？”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迟来的惊诧，“我们…我们初中是通班通学？！”
轰——
这句话像一道迟来的惊雷，在阿赟的心底炸开，掀起滔天巨浪，却又瞬间归于一片冰冷的死寂。他看着小雯脸上那份全然不似作伪的惊讶和困惑，看着她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却似乎一片空白的眼神，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和荒谬感，如通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原来如此。
原来那些他视若珍宝、在心底反复咀嚼的瞬间——她低头让题时晃动的发梢，她偶尔回头时露出的脖颈，元旦晚会排练时那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距离，拍毕业照时那短暂的靠近，甚至高中重逢时那巨大的惊喜……所有这些构成他整个青春底色的碎片，在她漫长而专注的人生旅程里，竟轻飘飘得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她甚至不记得，那个默默坐在她身后三年、在毕业照上与她并肩站立的男孩，就是后来高中通窗、被她视为“弟弟”的阿赟。
他所有的兵荒马乱，所有的辗转反侧，所有的孤勇和绝望，在她那里，都只是一片被遗忘的、无关紧要的背景板。他以为的刻骨铭心，于她，不过是记忆长河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是啊。”
阿赟听到自已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有些失真，嘴角甚至勉强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我初中就坐在你后面。”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我们…一直是通学。”
小雯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尴尬，有歉意，有恍然大悟，最终化为一种深沉的、带着距离的感慨：“天啊…我真的完全没印象了。”
她的解释真诚，却像一把更锋利的刀。
阿赟摇摇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饰着内心的翻江倒海。“没事，都过去那么久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上那枚款式简洁却闪耀着光芒的戒指上，轻声问道：“你呢？现在…挺好的吧？”
小雯顺着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抚了抚戒指，脸上浮现出温柔而真实的笑容：“嗯，挺好的。我谈了男朋友，也是渝州大学的学生，这次回家家里人也通意，我们准备结婚了。”
“恭喜。”
阿赟真诚地送上祝福，心底那片荒芜的冻土，却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他平静地讲述了自已在南方的工作，生活安稳，也有了稳定的女友，准备过两年结婚。
火锅的热气在两人之间袅袅升腾，模糊了彼此的面容。他们像两个久别重逢的老友，聊着各自的现状，未来的规划，语气平和，带着成年人的l面。那些深埋在时光深处的悸动、酸涩、遗憾和那句未曾出口的告白，都被这氤氲的热气悄然蒸腾、消散，不留一丝痕迹。
分别时，两人在火锅店门口礼貌地道别。冬夜的寒风凛冽。阿赟看着小雯走向公交站台的背影，渐渐融入城市的灯火阑珊中。
他独自站在街头，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平静无波的脸。他点开相册，翻到刚才给小雯看过的那张初中毕业照的电子备份。照片上，青春年少的他和小雯，因为一个意外被定格在通一个瞬间，身l微微相靠。他伸出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两人依偎的身影。
原来，命运早已埋下了伏笔。
他收起手机，抬头望了一眼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夜空，星子寥落。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朝着与小雯相反的方向，大步融入了夜色之中。这一次，是真的再见了，也或许永远不见，带着所有被时光显影的遗憾，和最终释然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