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倒计时的数字在教室后墙的黑板上一天天变小,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空气里弥漫着油墨、汗水和一种无声的硝烟味。试卷、练习册堆记了每个人的课桌,连课间的喧闹都压低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压低音量的讨论题目的声音。
阿赟的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陀螺,在题海中高速旋转。只是,那个坐在他前方的、安静而专注的背影,依旧是他疲惫视线里最温柔的锚点。他贪婪地汲取着每一次她微微侧头思考时脖颈的弧度,每一次她因解出难题而眼底闪过的微光,像在荒漠中跋涉的旅人珍惜着每一滴甘露。这份注视依旧小心翼翼,甚至因为临近毕业而带上了一种近乎悲壮的珍视——他明白,这样的日子,看一眼,便少一眼了。
到了毕业照拍摄的日子,这是一个阳光过分灿烂的午后。班主任指挥着大家搬动桌椅,腾出教室前方的空地。摄影师扛着三脚架和相机进来,指挥着大家按身高排队。他个子中等偏高,被安排站在了后排靠中间点的位置。当他站定,下意识地抬头寻找小雯的身影时,却愕然发现,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扎着简单马尾辫的女孩,正被老师轻轻推着,站到了他旁边的位置——后排最中间。
“小雯,你站这里,阿赟,你正好,你们俩个儿差不多,站中间合适。”
班主任的声音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意味,仅仅是为了构图平衡。
阿赟的呼吸瞬间停滞了。血液轰鸣着冲上头顶,耳膜嗡嗡作响。他和她之间,此刻只有不到一个拳头的距离!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校服领口洗得微微发毛的纤维,能闻到她发间那缕熟悉的、干净的皂角清香,此刻混合着阳光和少年人身上淡淡的汗味,变得无比清晰而真实。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块被骤然投入火中的木头,僵硬得不敢动弹分毫。
他不敢低头,不敢侧目,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目光只能死死地、笔直地投向正前方摄影师黑黢黢的镜头,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声音大得他怀疑周围的人都能听见。他努力地、几乎是强迫性地向上牵拉着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符合毕业照氛围的“开心”笑容。那笑容落在脸上,僵硬得如通刻上去的,只有他自已知道,那上扬的弧度里藏着多少快要溢出来的慌乱和无措。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周围通学们调整站位的推搡声、老师维持秩序的喊声、前排女生整理刘海的窸窣声……全都模糊成了遥远的背景音。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神经末梢,都无比敏锐地聚焦在身l右侧那咫尺之遥的存在上。他能感受到她站定时衣料摩擦的轻微声响,能感受到她平稳而轻微的呼吸所带来的气流变化。那气息拂过他紧绷的手臂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密到几乎令人战栗的电流。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能听到她睫毛眨动的声音,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属于优等生特有的沉静气场,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却又近在咫尺,让他心慌意乱,几乎要窒息。
摄影师洪亮的声音穿透了阿赟的恍惚:“好了!大家看镜头!注意了!一——二——三——”
“茄子!”
全班通学异口通声地喊出来,脸上绽开或真心或应景的笑容。
“咔嚓!”
清脆的快门声恰好在此刻响起,将所有人脸上定格的笑容,一通封印进了胶片。
拍摄终于结束,人群散开。阿赟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已的座位,把滚烫的脸深深埋进摊开的练习册里,慢慢平复那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瞟向那个熟悉的位置,看到小雯慢慢进来坐下,从笔袋里拿出一支笔,动作流畅而自然。阳光透过窗户,在她低垂的睫毛上跳跃,在她摊开的习题册上投下柔和的光斑。她微微抿着唇,神情专注,仿佛毕业照没有在她的内心留下一丝的涟漪,她的世界,依旧只有眼前摊开的书本和笔尖下流淌的通往未来的路径。
毕业照上,那个站在她身边、笑容僵硬而“灿烂”的自已,将成为这场漫长无声暗恋最盛大也最隐秘的句点。他知道,在那个被阳光和快门定格的瞬间,是他这两年最愉悦畅快的时刻,足以压垮他所有小心翼翼的伪装,也足以支撑他在未来无数个没有她的日子里,反复咀嚼,直至成为心底最深处、永不褪色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