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是谁把天捅了个窟窿,没完没了地往下倒。豆大的雨点砸在城中村参差交错的铁皮屋顶和水泥楼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溅起一片迷蒙的灰白水雾。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铁锈的涩气,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陈默是被枕头边那部旧手机疯狂的震动和嘶吼的铃声硬生生从睡梦里拽出来的。他猛地睁开眼,窗外恰好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撕裂了浓墨般的夜幕,瞬间将狭小出租屋里的一切映得纤毫毕露——墙壁上大片剥落的、露出里面灰黄底色的墙皮,墙角堆积的几箱泡面,还有床头那张用劣质塑料框裱起来的、褪色发白的十字绣,上面“天道酬勤”四个字在电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和讽刺。
他摸索着抓起手机,屏幕的蓝光刺得他眯了眯眼。来电显示:物业老张。
刚按下接听键,老张那几乎能穿透耳膜的、带着哭腔的吼声就炸了出来:“陈先生!陈——先——生——!你赶紧的!立刻!马上!到顶楼来!你家那个、那个穿黑衣服的租客!他又又又在天台作法啦!引雷啊!我的老天爷!整条街都跳闸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变压器都冒烟了,滋滋滋响,一股子焦臭味!消防车都叫了!这损失……这损失可咋算啊!”
“钱”这个字眼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扎穿了陈默被睡意包裹的混沌大脑,让他彻底清醒过来。又是钱!他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大,后腰“咚”地一声狠狠撞在身下那张吱呀作响的铁架床冰冷坚硬的床沿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眼前金星乱冒。
顾不上疼,也顾不上窗外又一道滚雷轰隆隆碾过天际,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他掀开薄被,左脚胡乱套进一只人字拖,右脚干脆光着,一把抓起搭在椅子背上那件洗得发白、胸前印着模糊不清“Hello
World”字样的旧T恤,囫囵套上。视线扫过那张堆满泡面袋、螺丝刀和半块啃了一半干面包的旧书桌,精准地锁定了目标——一张被揉得皱巴巴、边缘卷起、印着鲜红刺眼“欠费催缴通知”字样的电费单。
这张纸此刻在他眼里,比什么神兵利器都趁手。他抄起这张“武器”,像一头发怒的公牛,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杀气,猛地拉开了那扇吱嘎作响的薄铁皮房门,冲进了黑暗的楼道。
楼道里一片死寂的漆黑。断电让声控灯彻底罢工。只有楼梯拐角处那个小小的、印着绿色奔跑小人的应急出口标志,散发着一点微弱而诡异的绿光,勉强勾勒出水泥楼梯向上延伸的狰狞轮廓。空气里,那股老张描述的焦糊味混合着强烈刺鼻的臭氧腥甜气,浓得化不开,越往上走,味道越重,呛得人嗓子眼发痒。
冰冷、粗糙、带着湿漉水汽的水泥台阶硌着他光着的右脚底板,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他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上窜,沉重的喘息声在空荡的楼梯间里回荡。
终于到了顶楼。通向天台的那扇锈迹斑斑的铁皮门紧闭着,但门缝里正丝丝缕缕地往外渗着呛人的白烟。门把手摸上去甚至有些烫手。门外,风雨的呼啸声和沉闷的雷鸣仿佛近在咫尺。
“轰——咔!”
又一道粗壮得令人心悸的紫色闪电,如同天神愤怒的鞭子,撕裂了浓密的云层,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精准无比地劈在天台某处!刺目的强光瞬间透过门缝汹涌而入,将整个楼梯口映照得一片惨白!巨大的雷声紧随其后,仿佛就在头顶炸开,震得脚下的水泥地都在颤抖。
陈默的心脏也被这声惊雷狠狠捶了一下。他不再犹豫,后退半步,深吸一口那混合着焦糊、臭氧和铁锈的呛人空气,然后猛地抬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向那扇碍事的铁门!
“砰——哐当!”
老旧的铁皮门发出痛苦的呻吟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猛地向内弹开!
狂暴的风雨瞬间找到了宣泄口,裹挟着冰冷的雨点,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弹,劈头盖脸地砸了陈默一身。他下意识地眯起眼,抬手挡在额前。
就在天台中央那片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空地上,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正背对着他,张开双臂,以一种拥抱天地的狂放姿态仰天长啸!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肆意流淌,打湿了身上那件样式古老、质地厚重、绣着繁复暗金火焰魔纹的玄色长袍。狂风卷起他泼墨般的长发,在惨白的电光映照下狂乱飞舞,如同魔神降临凡尘。
“哈哈哈哈——!”那笑声充满了睥睨天下的狂妄和近乎癫狂的兴奋,穿透震耳欲聋的雨声雷声,清晰地传入陈默耳中,“九重雷劫?区区凡界天威,也敢在本尊面前放肆!当年本尊撕裂十重天劫、踏碎凌霄宝殿之时,尔等蝼蚁还未……”
那狂妄的宣言还在夜空中回荡,充满了对天地法则的极端蔑视。
陈默动了。
他像一道被激怒的闪电,顶着狂风暴雨,几步就冲到了那黑袍身影的背后。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敬畏,他高高扬起手中那张被雨水打湿、变得软塌塌却依旧印着刺目红字的电费催缴单,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结结实实地拍在了男人那宽阔挺拔、覆盖着华贵玄袍的后背上!
位置精准,力道十足,拍在肩胛骨正中间。
“啪!”
清脆的拍击声,在风雨雷鸣的间隙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响亮。
滋啦——!!!
一声极其短促、怪异、仿佛金属被强行撕裂又瞬间冷却的刺耳尖啸骤然响起!
那道刚刚在云层中重新凝聚、粗壮如龙、紫光刺眼、眼看就要再次劈落的恐怖雷劫,在被那张薄薄的、浸满凡俗烟火气的催缴单拍中的瞬间,发生了惊人的异变!耀眼的紫色电光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掐住了七寸的毒蛇,剧烈地、痛苦地扭曲、痉挛、收缩!仅仅维持了不到半秒的挣扎,那毁天灭地的威势便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急速萎靡下去,最后不甘地化作几缕细弱游丝、可怜巴巴的幽蓝色电火花,在冰冷的雨水中徒劳地“噼啪”闪烁了两下,便彻底湮灭,只留下一缕淡淡的青烟,迅速被雨水冲刷干净。
天台上,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震耳欲聋的雷声诡异地停歇了一瞬。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单调地冲刷着水泥地面,以及远处街道上隐约传来的、越来越近的消防车警笛声。
黑袍男人——萧烬,那狂放不羁的长啸声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生生切断。他张开的手臂僵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施了石化魔法般凝固了。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一格一格地转过身来。雨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滴在他紧抿的、线条锋利的薄唇上。那双原本燃烧着睥睨万物、如同熔融红宝石般的魔瞳,此刻死死地钉在陈默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瞳孔深处,先是极致的震惊和茫然,如同看到了宇宙间最不可思议的悖论,紧接着,那茫然迅速被一种足以焚山煮海、撕裂苍穹的暴怒所取代!那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的血色烈焰,从他眼中喷薄而出,将眼前这个胆敢亵渎魔尊威严的蝼蚁烧得形神俱灭!
“凡……人……”
萧烬的声音低沉沙哑得可怕,像是两块粗糙的磨石在相互摩擦,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滔天的杀意和难以置信的屈辱。他背后的空气开始剧烈地扭曲、升温,雨水落在他周身半尺之内,竟发出“嗤嗤”的刺耳声响,瞬间汽化成翻滚的白雾!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重锤,轰然降临,狠狠砸向陈默!
陈默感觉像是突然被丢进了万米深海,无形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的胸腔,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抽空,窒息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光着的右脚踩在冰冷湿滑的水泥地上,刺骨的寒意顺着脚底板直冲头顶。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但那双眼睛,依旧死水般平静,甚至带着点熬夜加班后的不耐烦和烦躁。
他抬手,粗暴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将湿漉漉的刘海拨到一边,露出光洁却没什么血色的额头。
“雷劫体验券,三秒到期。”陈默的声音比这深秋的暴雨夜还要冷硬,没有丝毫起伏,像是在宣读一份无趣的账单。他无视那几乎要将自己碾成齑粉的恐怖气势,上前一步,动作熟练得如同每日打卡上班般自然,一把攥住了萧烬那价值连城、绣着繁复古老魔纹的玄色衣领,用力往后一拽!
“赔钱,”他另一只手已经掏出了那部屏幕布满蛛网裂纹的国产手机,拇指在碎裂的屏幕上灵活地一划,屏幕亮起幽蓝的光,点开了那个橘黄色的计算器APP图标,发出“嘀”的一声轻响,“还是赔命?”
手机屏幕幽幽的蓝光,映亮了他那张没什么血色、写满“社畜疲惫”的脸,也清晰地映照出萧烬那双因为暴怒而收缩到极致、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血池魔瞳。
屏幕上,冰冷的数字开始跳动:
“市政公共变压器损毁(预估):80,000.00”
“楼道声控感应灯泡(20个):600.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