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葫芦山巅的宅院沉浸在灵光石灯柔和的光晕里,静谧安然。三楼东侧,二娃的房间窗户敞开着,夜风带着山间特有的草木清气涌入,拂动他月白锦袍的袖摆。他并未安睡,而是端坐在灵玉书案前。
书案上,那本深蓝色的古籍再次摊开。白日里庭院惊魂的余波似乎已经散去,但二娃沉静的眼眸深处,却比以往更加凝重。指尖的千年朱砂符笔悬停在锦帛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他的目光,正牢牢锁定在古籍摊开的那一页——正是那个创造余晖、几乎抽干他性命的奇异阵图之上。
阵图依旧繁复诡谲,线条流动着微不可察的幽光,充满了古老磅礴的气息。但与之前单纯的深奥晦涩不同,此刻在二娃眼中,这阵图仿佛活了过来,每一个转折,每一个节点,都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超越他当前理解的法则。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阵图的核心,似乎并非仅仅是为了“创造”一个像余晖这样的能量分身那么简单。它的结构深处,隐隐指向一种更宏大、更精妙的…联结?或者说…共鸣?
“万象归元…”二娃低语着古籍扉页上那四个模糊的、仿佛天然生成的古篆字,指尖无意识地在书页边缘轻轻摩挲。归元…归向何处?元为何物?
他尝试着用符笔蘸取特制的、蕴含微弱灵力的银液,在另一张空白云纹锦帛上临摹阵图的局部。笔尖刚触及锦帛,那银液勾勒出的线条便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开始自行扭曲、游移,试图挣脱笔锋的束缚,最终“噗”的一声轻响,整片银液瞬间蒸发,只在锦帛上留下一片焦黑的污迹。
二娃眉头紧蹙,毫不气馁。他换了一种思路,以自身温和的精神力为引,虚空勾勒阵图的能量流转轨迹。无形的精神丝线在他指尖缠绕、延伸,小心翼翼地探向阵图的核心区域。然而,当精神丝线触及那核心的瞬间,一股沛然莫御的、仿佛源自混沌初开的古老排斥力轰然反震!
“唔!”
二娃闷哼一声,脸色微微一白,指尖的精神丝线瞬间溃散。识海深处,那片静谧的星穹也泛起一阵细微的涟漪。蜷缩在核心区域的幽蓝光芒似乎被惊扰,不安地动了一下,玄冰破阵枪的虚影也嗡鸣着散发出更浓郁的寒气,像是在警告。
“别担心。”二娃在心中默念,浩瀚温和的精神力如同暖流,瞬间抚平了识海的波动,也安抚了那团沉睡的幽蓝。他揉了揉有些刺痛的眉心,眼神却更加锐利。这阵图,绝非死物!它拥有某种强大的自我保护机制,或者说…它只接受特定“钥匙”的开启?而这“钥匙”,似乎并非仅仅是技巧和力量,更像是…某种契合的“灵性”?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隔壁房间的方向。那里住着七娃。小家伙抱着宝葫芦入睡时散发的纯净灵蕴,似乎隐隐与这阵图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弱的呼应感。是错觉吗?还是这古籍与七娃的宝葫芦,存在着某种未知的关联?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带着哭腔的梦呓声,透过墙壁隐隐传来:
“…不要…坏妖怪…别过来…余晖哥哥…冷…”
是七弟!
二娃霍然起身,几步便来到七娃的房门前,轻轻推开。
柔和的夜明珠光下,七娃小小的身子蜷缩在铺着鹅黄锦缎被褥的床上,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温润的宝葫芦。他眉头紧锁,小脸上满是惊恐,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体在睡梦中不安地扭动着。宝葫芦似乎也感应到主人的恐惧,表面流淌着比平时更加明亮、却显得有些急促不稳的七彩光晕。
“小七?小七?”二娃快步走到床边,声音低沉而柔和,带着安抚的力量。他伸出手,温暖干燥的掌心轻轻覆在七娃汗湿的额头上。
一股温和纯净的精神力,如同潺潺暖流,顺着二娃的掌心涌入七娃的意识。
“别怕,二哥在这里。没有妖怪,很安全。”二娃的声音带着奇特的韵律,仿佛能驱散梦魇。
在他的安抚下,七娃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急促的呼吸也平缓下来,身体不再扭动,只是小手依旧死死抓着宝葫芦,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宝葫芦表面的七彩光晕也慢慢恢复了平和的流转速度。
但二娃的心却沉了下去。七娃这绝非普通的噩梦!那梦呓中提到的“坏妖怪”和“冷”,与庭院里毒蜂袭击时感受到的恶意,以及昨夜妖风带来的硫磺焦灼气息,如出一辙!而且,七娃提到了“余晖哥哥…冷”…这分明是感应到了余晖动用寒冰本源之力后的虚弱状态!
七娃的灵觉,或者说他与宝葫芦的联系,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敏锐,也更加…脆弱易感。这种对恶意的被动感知,对年幼的他来说,是一种巨大的负担。
二娃坐在床边,静静守着七娃,直到小家伙的呼吸彻底变得绵长安稳。他深邃的目光落在七娃怀中的宝葫芦上,又想起古籍中那深不可测的阵图。一种紧迫感油然而生。妖王的威胁近在咫尺,目标明确指向七娃。而余晖的状态尚未完全恢复,古籍的秘密更是如同迷雾。他需要力量,需要更有效的手段来守护家人。
他轻轻起身,替七娃掖好被角,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重新回到书案前。这一次,他没有再强行触碰那核心阵图,而是将目光转向古籍的其他篇章。那里记载着一些相对独立、却也精妙绝伦的辅助阵法与符箓,其中有一种名为“灵犀同心阵”的小型守护阵法,以及一种可以强化精神屏障、隔绝外界恶意窥探的“清心镇魂符”。
或许…可以先从这些入手?至少,要先保护七娃,让他免受那些无形恶意的侵扰!
二娃的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坚定。符笔蘸取了新的、散发着宁静气息的淡蓝色灵液,开始在云纹锦帛上稳健地勾勒起来。这一次,笔下的线条温顺流畅,渐渐构筑成一个结构精巧、散发着守护意念的小型阵图雏形。
——
葫芦山外围,那片被浓重硫磺味和腐烂气息笼罩的密林深处。夜色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连月光都难以穿透层层叠叠、扭曲变形的枝叶。
几棵靠近山脚的古树已经完全失去了生机,树皮焦黑剥落,露出里面同样漆黑的、仿佛被烈火焚烧过又迅速冷却的木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和腐败气息。空气粘稠而阴冷,带着一种压抑的死寂。
阴影蠕动,如同活物。
一个身影缓缓从最浓郁的黑暗中心“流淌”了出来。
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团凝聚不散、不断翻腾扭曲的深灰色浓雾。雾气中,隐约勾勒出一个类人的轮廓,却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溃散,又仿佛能融入任何一片阴影。两点猩红的光芒在雾气“头部”的位置亮起,如同烧红的炭块,贪婪、冰冷、毫无感情地注视着山巅那座灯火依稀的宅院。这光芒,比之前那些兽瞳更加凝练,也更加令人心悸。
这正是噬魂妖王座下得力妖将——雾影。
“嘶…嘶嘶…”
雾气翻涌,发出如同毒蛇吐信般的低哑嘶鸣,那是它的语言,充满了粘稠的恶意,“纯净的…灵童…气息…更加…诱人了…嘶…还有那个…冰核的波动…虚弱…但更清晰了…就在…那里…”
猩红的目光死死锁定了三楼某个亮着柔和光芒的窗口。
“那个…能化光的小子…嘶…果然和那个穿白衣服的…是一体的…”
雾影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猎物的兴奋,“王…说的没错…抓住小的…或者…毁掉那个冰核…都能…让他们…痛不欲生…嘶嘶…”
它周围的阴影中,七八对猩红的兽瞳再次亮起,比昨夜更加靠近,也更加躁动不安。低沉的、充满嗜血欲望的兽吼在喉咙里滚动,利爪焦躁地刨抓着地面,留下道道散发着硫磺味的焦痕。
“安静…”
雾影的意念如同冰冷的鞭子扫过,那些躁动的兽瞳瞬间噤声,只余下压抑的喘息。“惊动了…警觉的…就不好玩了…嘶…”
深灰色的雾气开始无声无息地向前蔓延,如同流淌的污水,贴着地面,融入每一寸阴影,悄无声息地向着葫芦山宅院的外墙靠近。它所过之处,青翠的草叶迅速枯萎变黑,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机,连地上的泥土都变得干硬焦裂。
雾影的目标很明确——宅院外围,那些由二娃布设的、肉眼不可见的预警和防御阵法节点!它猩红的目光扫过围墙根、几处特定的藤蔓节点、甚至是一块看似普通的山石。
“很精巧…嘶…可惜…太…稚嫩了…”
雾气中伸出一只由浓雾凝成的、半透明的手爪,指尖缭绕着丝丝缕缕灰黑色的、仿佛能腐蚀一切的能量。它轻轻地、如同抚摸情人般,拂过一块不起眼的、刻有隐蔽符文的青石。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的声响。
青石表面那个隐形的符文骤然亮起微弱的金光,试图抵抗,但仅仅坚持了一瞬,便被那灰黑色的腐蚀性能量迅速覆盖、侵蚀!金光如同风中残烛般熄灭,符文的结构肉眼可见地变得黯淡、模糊,最终彻底失去了灵光,变成石头上一个普通的浅坑。
一处预警阵法的关键节点,被无声无息地破坏了!
雾影的动作极其诡秘而高效。它如同一个行走在阴影中的幽灵,所过之处,那些守护着家园的无形屏障,如同被蛀空的堤坝,在无声无息中瓦解。深灰色的雾气不断蔓延,距离宅院那爬满青翠藤蔓的围墙,越来越近。空气中弥漫的硫磺焦糊味和阴冷恶意,也越发浓郁粘稠。
它猩红的目光穿透围墙的阻隔,仿佛已经看到了庭院中那个抱着宝葫芦、在哥哥守护下安睡的鹅黄色小小身影。一种扭曲的贪婪和暴虐在雾气中翻涌。
“快了…嘶…纯净的灵童…还有那相连的冰核…是我的了…”
——
三楼房间内,二娃刚刚完成一枚“清心镇魂符”的最后一道符文。淡蓝色的符箓悬浮在锦帛上方,散发着宁静祥和、如同山涧清泉般的柔光。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正欲将这枚符箓收起,等天亮后为七娃贴身佩戴。
突然!
他执笔的手猛地一顿!一股强烈的心悸毫无预兆地攥紧了他的心脏!
不是来自外界的声音或攻击,而是…识海!
识海深处,那片一直温养着幽蓝光芒的静谧星穹,毫无预兆地剧烈震荡起来!原本安稳蜷缩在核心区域的幽蓝星核,此刻正疯狂地、不安地闪烁着,传递出强烈的、冰冷刺骨的警兆!那是一种被极度污秽、极度贪婪的恶意锁定的感觉!玄冰破阵枪的虚影更是嗡鸣大作,枪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寒芒,仿佛要撕裂识海空间冲出去!
“余晖?!”二娃瞬间色变,强大的精神力如同海啸般涌入识海,试图镇压安抚。
但几乎在同一时间!
“呜——!”
一声凄厉尖锐、仿佛能穿透灵魂的警报声,骤然从宅院东南角的围墙处响起!那是二娃布下的、仅存未被破坏的几处核心预警阵法之一被强行触发的声音!声音急促而绝望,瞬间撕裂了葫芦山夜的宁静!
二娃猛地站起身,月白锦袍无风自动,沉静的眼眸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冲到窗边,目光如电射向警报传来的方向!
只见东南角的围墙外,浓重的、翻滚的深灰色雾气如同活物般,正疯狂地冲击着最后一层闪烁着微弱金光的防御结界!结界在灰雾的腐蚀下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而在那翻滚的灰雾核心,两点猩红如血的巨大光点,如同来自地狱的注视,穿透雾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暴虐和志在必得的恶意,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三楼窗边二娃的身影!
紧接着,一个嘶哑、扭曲、仿佛砂轮摩擦骨头的声音,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直接在二娃的脑海中响起,无视了空间的距离:
“找到你了…白衣的…‘钥匙’…和你的…小冰核…嘶…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