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新葫之落日余晖 > 第4章
无边的黑暗,冰冷、死寂,如同沉在万丈寒潭之底。意识像碎裂的星辰,散落在虚无的深渊,无法聚拢,只有沉重的疲惫感,如同亿万钧的山峦压在身上,连思考都成了奢侈的折磨。二娃感觉自己正在这永恒的黑暗中不断下坠,沉向一个连恐惧都无法触及的终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点微弱却异常执着的光,刺破了厚重的黑暗。
那光点极小,像寒夜尽头一颗遥不可及的孤星。但它却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温暖和熟悉感。它不刺眼,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引力,温柔地呼唤着那些散落的意识碎片。
回来…
一个无声的意念,如同水滴落入沉寂的古井,在二娃濒临彻底消散的意识深处漾开微澜。
回来…二娃…
那呼唤带着一丝初生的稚嫩,却蕴含着一种源自灵魂本源的、不容置疑的依恋与焦急。像迷途的幼兽在寻找归巢的路径,发出的呜咽,直抵二娃残存意志的最深处。
光点渐亮,牵引的力量越来越强。散落的意识碎片被无形的丝线串联,被那温暖熟悉的光吸引着,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浮升。沉重的疲惫感依旧如影随形,但那股牵引力却成了黑暗中唯一的锚点。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震颤。二娃残存的意识猛地一颤,仿佛触碰到了某种共振的核心。那感觉无比奇妙,像是自身缺失的一部分在黑暗中发出了呼唤。
眼皮重若千钧,每一次尝试掀开都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来的所有力气。冰冷的空气涌入鼻腔,带着一丝熟悉的、属于他房间的淡淡草木灵息,还有…一种全新的、冷冽如霜雪边缘的气息。
视野模糊,光影晃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熟悉的、由千年灵藤编织而成的精致床幔流苏。然后,视线艰难地向下移动。
一张脸,近在咫尺。
那是一张与他有着惊人相似轮廓的脸庞。墨色的短发不像他那般用玉簪束起,而是带着几分不羁的凌乱。少年般的面容线条清晰,此刻却褪去了之前在大哥和弟弟们面前显露的茫然与锐利,只剩下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和一种小心翼翼的紧张。那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他,瞳孔深处映着他苍白虚弱的脸,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依赖和一种找到了失而复得珍宝般的庆幸。
是那个…从光芒中走出的少年。
就在二娃的视线与他交汇的刹那——
嗡!嗡!嗡!
灵魂深处那奇妙的连接感骤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强烈!不再是黑暗中微弱的呼唤,而是一条无形的、坚韧无比的光之锁链,瞬间将两人的意识核心紧紧缠绕、连接在一起!没有言语,没有图像,却有一种超越了感官的、直达本源的理解与确认,如同潮水般汹涌地传递过来!
对方的情绪毫无保留地冲刷着二娃虚弱的精神——那份深切的担忧、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一种近乎雏鸟归巢般对“主体”的绝对归属感!同时,二娃也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存在状态:那并非一个完全独立、陌生的灵魂,而是…从他自身的某种本源(或许是那本古籍阵法所激发的、最深层的守护意志与智慧灵光)中剥离、塑造出来的一部分!
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二娃因链接而共享的感知边缘——余晖
“呃…”干涩的喉咙发出一声沙哑的气音,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但床边的少年——余晖,却像被惊雷击中般猛地一震!那双紧盯着二娃的眼睛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芒,所有的担忧和紧张被巨大的狂喜取代。他几乎是扑到床边,双手下意识地想触碰二娃,却又在距离寸许的地方猛地停住,像是怕碰碎什么稀世珍宝,只是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你…你醒了!”余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清冽的声线此刻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激动,“感觉怎么样?哪里痛?五娃!五娃他…”
他语无伦次,急切地想表达什么,又猛地想起什么,扭头就要朝门外喊。
“不…用…”二娃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针扎似的疼痛,那是精神力严重透支的后遗症。他微微抬起一根手指,极其缓慢地、指向近在咫尺的余晖。
余晖的动作瞬间僵住,所有的焦急都凝固在脸上,只剩下纯粹的专注,等待着二娃的指示。
二娃的目光深深看进余晖那双写满关切与依赖的眼睛里,那里面映出的自己,虚弱得像个易碎的琉璃人偶。他凝聚起残存的力气,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在确认一个早已存在于灵魂深处的答案:
“你…是…我的一部分?”
不是疑问,而是带着疲惫的了然。
余晖的身体再次猛地一震。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涌上极其复杂的情绪——被理解的释然、被确认归属的激动、以及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安心。他用力地、重重地点头,像是要把所有的肯定都灌注在这个动作里,生怕二娃看不清楚。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孩子气的认真和不容置疑的忠诚:
“嗯!我是余晖!”
他顿了顿,又急切地补充道,像是要宣誓主权,“你的!余晖!”
门外,一直屏息凝神关注着里面动静的兄弟们,在听到余晖那句激动的“你醒了!”时,紧绷的心弦终于猛地一松。
“二哥!”
七娃带着哭腔的稚嫩声音第一个响起,他挣脱五娃的手就想往里冲。
“嘘!七弟,等等!”
五娃眼疾手快,一把将小家伙捞进怀里,捂住了他的嘴,但自己的眼眶也是红的,那是长时间高度紧张后骤然放松的反应,“二哥刚醒,还很虚弱,别吵他。”
他看向大娃,眼中是询问。
大娃一直守在门边,魁梧的身躯像一座沉默的山。他听到了里面余晖那句“我是余晖!你的余晖!”,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弛下来,坚毅的眉宇间掠过一丝如释重负。他微微侧头,对五娃和探头探脑的三娃四娃、以及被五娃抱着的七娃,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大家再耐心等待片刻。
房间里,二娃看着余晖用力点头、急切确认的样子,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创造者的责任?是面对意外造物的茫然?还是…一种奇妙的、血脉相连般的亲近感?他看着余晖眼中那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依赖与忠诚,那份源自灵魂链接的、将他视为唯一核心的炽热情感,像一股暖流,缓缓注入他因透支而冰冷疲惫的四肢百骸,驱散着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的智慧在飞速运转。古籍的意外触发,精神力的恐怖抽取,这个拥有自己部分本源、因他而生的特殊存在…这一切都超出了他过往的认知。但此刻,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他醒来而欣喜若狂、因为他一句确认而激动不已的少年,二娃清晰地认识到:无论成因如何,责任已经落下。
他苍白的脸上,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试图扯出一个安抚的弧度。这几乎耗尽了他此刻全部的表情管理能力。
“余…晖…”
他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温和的重量。他尝试抬起另一只手,动作缓慢得如同慢放的影像,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碰触到余晖紧紧攥在床边、因为激动和克制而骨节发白的手背。
那触感微凉,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韧劲。
就在指尖触碰的瞬间,余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他猛地一颤,那双一直写满担忧、焦急、狂喜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那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被接纳、被认可、被“主体”触碰带来的、巨大冲击下的情绪决堤。他像是强忍着什么,飞快地低下头,墨色的碎发遮住了他瞬间泛红的眼眶和微微翕动的鼻翼,但紧咬着下唇的动作和微微耸动的肩膀,却暴露了他内心的剧烈波动。
门外,一直将耳朵贴在雕花门板上努力倾听的三娃,突然抬起头,铜铃大眼里满是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压低声音,瓮声瓮气地问:“大哥…里面…那个余晖…好像在哭?”
“哭?”四娃凑过来,利落的头发都炸了一下,“他刚才不是还挺凶的吗?谁欺负他了?二哥?”
他的逻辑简单直接。
大娃眉头微蹙,沉稳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安静。他敏锐地感觉到,房间里的气氛正在发生某种微妙而重要的变化。
房间里,二娃的手依旧轻轻搭在余晖的手背上,感受着对方细微的颤抖。灵魂链接中传来的情绪,不再是单纯的激动和狂喜,而是混杂着巨大的委屈、如释重负的安心,以及一种…雏鸟终于被羽翼覆盖的归属感。这份复杂而汹涌的情绪,让二娃本就虚弱的心神再次受到冲击,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他强撑着,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指尖在那微凉的手背上极其轻微地、安抚性地按了按。这个动作几乎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别…怕…”
他用气声吐出这两个字,仿佛只是唇形翕动。
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入余晖耳中,更直接烙印在灵魂链接之上。
余晖猛地抬起头!那双刚刚还氤氲着水汽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的、被珍视的狂喜!所有的委屈和不安仿佛被这两个字瞬间驱散,只剩下纯粹的、滚烫的忠诚和守护欲。他反手,动作带着初学者的笨拙和不容置疑的坚决,小心翼翼地、用自己微凉的双手,包裹住二娃那只冰冷而虚弱的手,仿佛在用自己的方式传递着力量和温度。
“我不怕!”余晖的声音带着一丝刚哭过的鼻音,却异常坚定,他盯着二娃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醒了,就没事了!我会…我会守着!”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门外那些“兄弟”,语气瞬间又带上了一丝惯有的、近乎本能的戒备和宣告主权的意味,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带着点少年人的执拗,“谁也别想再吵你!谁也别想碰你!”
这拔高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门板。
门外的三娃和四娃面面相觑。三娃挠了挠他硬邦邦的脑壳,一脸茫然:“他…他吼啥呢?谁要碰二哥了?”
四娃撇撇嘴,小声嘀咕:“这家伙…脑子是不是有点…怪?”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大娃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嘴角甚至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罕见的、带着点无奈又宽慰的弧度。他彻底放松了紧绷的肩膀,魁梧的身躯轻轻靠在门框上。
而七娃,被五娃抱在怀里,听到了余晖那句“谁也别想碰你”,小小的身体下意识地往五娃温暖的怀里缩了缩,小手却无意识地抓紧了五娃胸前的衣襟。他怯生生地望向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大眼睛里充满了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会发光、会消失、现在又好像在保护二哥的“余晖哥哥”的无限好奇,还有一点点…被那声宣告吓到的小委屈。他小声嘟囔着,声音细若蚊呐:
“五哥…余晖哥哥…好凶…但他好像…真的很喜欢二哥…”
房间里,二娃在余晖那声执拗的宣告和掌心传来的、笨拙却坚定的暖意中,一直强撑着的最后一丝清明终于如潮水般褪去。浓重的疲惫感再次将他淹没,眼皮沉重地阖上。但在意识沉入安稳黑暗的最后一瞬,他的嘴角,终于极其微弱地、却无比真实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窗外,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着葫芦山。但二娃的房间里,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微弱却坚韧的星光之桥,悄然连接在两个少年之间,驱散了死寂的冰冷。一个新的、因意外而生的羁绊,在灵魂的微光中,被彻底确认。而门外,新的家人,正带着各自的疑虑与关切,等待着融入这刚刚诞生的星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