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葬礼上,我劈开爷爷的遗照露出妹妹的脸。
当年替嫁的是她,囚禁我五年的也是她。
双胞胎突然从雨中跑来抱住我的腿:妈妈,爸爸醒了!
妹妹尖叫着撕碎亲子鉴定:野种也配争家产
轮椅碾过落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江沉舟苍白的指尖轻触孩子发顶:叫这么大声,吓到我儿女了。
灵堂静得能听见妹妹牙齿打颤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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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像是天河被捅了个窟窿。
豆大的雨点砸在王家老宅新铺的水泥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湿土腥气,混合着劣质香烛燃烧后那股子甜腻又呛人的烟味。奶奶的遗像摆在堂屋正中的供桌上,照片里的老人咧着嘴,笑容被这昏暗的光线和沉闷的哀乐衬得有些诡谲。黑压压的孝服挤满了堂屋和院子,压低的呜咽声、说话声嗡嗡作响,像一群被困在罐子里的苍蝇。
林秀禾穿着一身粗糙的麻布孝衣,孤零零地站在堂屋最前面,面对着供桌上奶奶的遗像。她没哭,脸上连一点泪痕都寻不见,只有一种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苍白,像一张被揉搓过又勉强展平的纸。雨水顺着她湿透的发梢滑下来,流过瘦削的颧骨,滴落在同样湿透的孝衣领口。她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又像是这无边雨幕的一部分。
她的目光越过奶奶慈祥的笑脸,死死钉在遗像旁边另一张同样尺寸的黑白照片上。那是爷爷。照片里的男人穿着几十年前流行的灰色中山装,眼神锐利,带着一种旧式家长不容置疑的威严。
时间仿佛凝滞了。周围嗡嗡的议论声,悲切的抽泣声,屋外哗啦啦的雨声,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林秀禾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张爷爷的遗像。照片上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穿透了时空,带着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鄙夷,一遍又一遍地剐蹭着她早已伤痕累累的灵魂。
五年前那个闷热得喘不过气的夏夜,记忆如同淬毒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就是这双眼睛的主人,她的亲爷爷,用那根磨得发亮的旱烟杆,狠狠敲在试图反抗的她腿上。骨头碎裂般的剧痛让她瘫软在地,爷爷的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秀禾,认命!替娇娇嫁过去,是她的福分,也是你替这个家尽的孝道!江家那病秧子活不了几天,等他咽了气,好处少不了你的!
她那时才二十岁,心还滚烫着,对那个在省城读书、笑起来有颗小虎牙的年轻老师,藏着不敢宣之于口的朦胧情愫。可一夜之间,所有的念想都被碾得粉碎。代替那个被全家捧在手心、只会撒娇耍赖的妹妹林娇娇,嫁给江家那个据说只剩下半口气的植物人儿子江沉舟像个货物一样被交换出去
她挣扎过,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她嘶喊着,指甲在粗糙的地面上抠出了血痕。回应她的,是爷爷更加暴戾的烟杆,是奶奶躲在门后、袖手旁观的叹息,是父亲蹲在墙角闷头抽烟的沉默,是母亲那带着哭腔却无比懦弱的哀求:秀禾啊,忍忍吧,为了你妹妹,为了这个家……江家有钱,你过去了,总能过上好日子的……
好日子林秀禾嘴角扯出一个极微小的弧度,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那所谓的好日子,就是被当作一件见不得光的赃物,塞进江家那栋空旷得能听见回音、弥漫着浓重消毒水味的冰冷别墅里。江家老爷子,那个精瘦刻薄的老头,用看垃圾的眼神上下扫视着她,声音像铁片刮过石板: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林娇娇!看好他,别让他死在我前头丢人!敢跑打断你的腿!
于是,一道冰冷的铁链,锁在了她纤细的脚踝上,另一头深深嵌进阁楼那根粗大的房梁里。铁链的长度,只够她从那张硬板床挪到小小的窗边。窗外,是江家精心打理却死气沉沉的花园。她像个幽灵,被困在这方寸之间,成了那个毫无知觉、躺在昂贵医疗器械包围中的植物人江沉舟的守墓人。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她的世界只有那扇小小的窗,从春到冬,看着花园里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铁链磨破了脚踝,结了痂,痂又被磨破,留下了一圈丑陋的、深褐色的烙印,像一道永恒的耻辱标记。她对着那扇窗说话,对着昏睡的江沉舟说话,更多的时候是沉默,像一块渐渐失去水分的木头。那些积压的恨意,像地底奔涌的岩浆,找不到出口,只能日复一日地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直到三个月前,那个改变一切的深夜。奶奶病危的消息传来,江家老爷子也终于油尽灯枯。混乱中,她藏匿在床底多年的那根磨尖的细铁簪,撬开了脚踝上那把早已锈蚀的锁。自由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沉重。她几乎是爬着逃离了那座金丝牢笼,像一个真正的幽灵,消失在省城冰冷的夜色里。
而此刻,她就站在这里,站在这个曾经把她推入深渊的起点,站在奶奶的葬礼上。她回来了。不是来哭丧,不是来尽孝,是来……算账的!
一股滚烫的、带着血腥气的力量猛地从脚底冲上头顶,瞬间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和麻木。林秀禾动了。她像一尊突然被赋予了生命的石像,一步,一步,走向供桌。她的脚步很沉,每一步都踏在积水的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啪嗒声,在嗡嗡的哀乐和低语中,显得突兀而沉重。
人群的嗡嗡声诡异地低了下去,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黏在她身上。有人想上前拦住她,却被她眼中那股近乎实质的冰冷死寂给慑住,脚步僵在了原地。
她径直走到了供桌前,无视了奶奶的遗像,目光如炬,只盯着爷爷那张威严的黑白面孔。然后,她猛地抬起了右手——所有人都没看清她从哪里摸出来的,只看到一道冰冷的、带着凛冽寒光的金属反光倏然亮起!
那竟是一把乡下劈柴用的旧柴刀!刀身沾着泥点,刃口有些发钝,但此刻握在她那只骨节分明、青筋毕露的手里,却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决绝。
爷爷!林秀禾的声音骤然响起,不高,甚至有些嘶哑,却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瞬间割裂了所有嘈杂,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膜,五年了!我替你的好孙女林娇娇守了五年活寡!当了五年不见天日的囚徒!今天,奶奶走了,您在地下睁大眼睛看看!
最后一个字音未落,她手臂猛地挥落!
哐——嚓——!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
那把沉重的柴刀,带着积攒了五年的滔天恨意和全部的力量,狠狠地劈在了爷爷那张装在玻璃相框里的遗像上!玻璃瞬间炸裂成无数碎片,像冰晶一样四散飞溅!相框里的硬木板被劈开一道狰狞的大口子!
所有人都惊呆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满堂的孝子贤孙、亲戚邻里,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瞠目结舌地看着这骇人听闻的一幕。劈祖宗的遗像!这是大逆不道!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然而,更令人惊骇的画面出现了。
随着破裂的木板被柴刀巨大的力道崩开,遗像后面,竟然不是空白的木板或墙纸,而是……藏着另一张照片!
一张崭新的、彩色的、精心装裱过的艺术照!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洁白的昂贵婚纱,妆容精致得无可挑剔,笑容灿烂得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眉眼间全是娇憨和得意。正是林娇娇!她怀里还亲密地搂着一个穿着昂贵西装、头发花白、面容精瘦的老头——正是刚刚咽气不久的江家老爷子!
遗像后面藏娇照!还是和亲家公的婚纱照!
嘶——!
整个灵堂,死寂过后,是无数倒抽冷气的声音,汇成一片诡异的风声。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眼眶,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被劈开的遗像后面露出来的、带着巨大讽刺意味的婚纱照。
看清楚了林秀禾的声音冰冷得像淬了毒的针尖,在死寂的灵堂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钉进所有人的脑海,当年,替嫁进江家的,不是我林秀禾,是她林娇娇!
她猛地转过身,目光如利箭,穿透人群,直直射向站在最前排、同样穿着孝服、脸色瞬间煞白如纸的林娇娇。林娇娇刚才还假模假样地用小手绢按着眼角,此刻那手绢掉在了地上,精心描画的眼妆被惊恐撑裂,涂着艳丽口红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把我锁在江家阁楼里五年!像条狗一样用铁链拴着!让我替她守着那个活死人!让她林娇娇在外面顶着江家少奶奶的名头,拿着江家的钱,穿金戴银,花天酒地,还……林秀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楚和滔天的恨意,还爬上了江家老爷子的床!当了江家的‘小妈’!你们林家,真是好家教!好算计!
轰!
这番话无异于在灵堂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人群彻底炸开了锅!惊愕、鄙夷、嫌恶、难以置信的目光像无数把刀子,瞬间将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林娇娇钉在了耻辱柱上。连她旁边站着的父母——林秀禾那对懦弱的爹娘,此刻也吓得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又无从开口,只能惊恐地看着周围鄙夷的目光。
你…你血口喷人!疯子!你就是个疯子!林娇娇终于从巨大的惊恐和羞耻中找回了一点声音,她尖叫起来,声音尖利刺耳,带着色厉内荏的颤抖,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你有什么证据!你…你被关疯了!胡说八道!
证据林秀禾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她慢慢抬起左手,那只没有握刀的手。她的动作很慢,仿佛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宝。雨水顺着她的小臂流下,冲淡了衣袖上沾染的泥污,却冲不淡她手中那份文件的庄重感。
那是一份文件。白色的纸张,蓝色的封皮,上面印着几个加粗的黑体字:DNA亲权鉴定意见书。
她手腕一抖,那份报告哗啦一声,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被彻底展开。报告的结论部分,被特意用红笔醒目地圈了出来。
【依据DNA分析结果,支持林秀禾为江晓阳、江晓月的生物学母亲。】
林秀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林娇娇的尖叫和人群的喧哗:证据这就是证据!我林秀禾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当年在江家阁楼,我生下了孩子!江沉舟的孩子!一对龙凤胎!
龙凤胎!江沉舟的孩子!
这接二连三的爆炸性消息,彻底让灵堂陷入了沸腾的漩涡!人群的议论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试图看清那份报告上的字迹。林娇娇的脸色已经不是惨白,而是泛出一种死人般的青灰,她死死地盯着那份报告,眼里的惊恐几乎要溢出来,嘴唇哆嗦得更加厉害,似乎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林娇娇即将崩溃的瞬间——
妈妈!
妈妈!
两道清脆稚嫩、带着急切和依赖的童音,如同天籁,又似惊雷,穿透了哗啦啦的雨幕和鼎沸的人声,清晰地传进了灵堂!
所有人,包括正举着报告、如同复仇女神般的林秀禾,都猛地转头望向堂屋门口。
滂沱大雨中,两个小小的身影,正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冲过院子里的积水,朝着灵堂跑来。男孩稍高一点,穿着蓝色的小雨衣,小脸绷得紧紧的,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严肃。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粉色的雨衣湿了大半,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一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慌和找到母亲的安心。他们看起来约莫四五岁的样子,正是最粉雕玉琢的年纪。
正是林秀禾在绝望深渊里孕育、在孤独囚禁中诞下的那对珍宝——江晓阳和江晓月!
妈妈!小女孩江晓月跑得更快些,像一颗粉色的炮弹,带着一身湿冷的雨水和奶香的气息,一头撞进了林秀禾的怀里,紧紧抱住了她的腿,小脸埋在她湿透的孝衣上,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惊喜,妈妈!爸爸醒了!爸爸醒了!他睁开眼睛了!
小男孩江晓阳也冲到了近前,虽然不像妹妹那样情绪外露,但他紧紧抓着妈妈另一侧的衣角,仰着小脸,努力地、清晰地补充道:真的,妈妈!爸爸醒了!他叫我和妹妹的名字了!他让我们来找你!
灵堂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比刚才劈开遗像时更加彻底的死寂。
如果说之前的消息是炸弹,那么此刻孩子口中的话,无异于一场毁灭性的核爆!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出想象极限的信息震得魂飞魄散,大脑一片空白。
植物人……醒了江沉舟……醒了!在五年后在他父亲刚刚咽气、灵堂大乱、他名义上的妻子(林娇娇)和实际上的妻子(林秀禾)正在当众撕破脸的……这个节骨眼上!
这剧情,狗血得让人心脏骤停!炸裂得让人头皮发麻!
林秀禾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下意识地紧紧搂住扑进怀里的女儿,另一只手也死死抓住了儿子的肩膀,仿佛这是她在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孩子身上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她的孝衣,那寒意直透骨髓,可孩子口中吐出的那三个字——爸爸醒了——却像一道滚烫的岩浆,猛地注入她冰封了五年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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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周围任何声音。江沉舟……醒了那个在她日复一日的绝望絮叨中毫无反应的男人那个她曾经恨过、怨过、最终只剩下麻木的活死人他……醒了!
这怎么可能!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分辨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身处何地,忘记了刚刚还在进行的惨烈复仇。她只是本能地、死死地搂着两个孩子,仿佛要将他们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灵魂深处传来的、无法抑制的剧烈震荡。
这突如其来的、足以颠覆一切的转折,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林娇娇濒临崩溃的神经!
野种!两个小野种!林娇娇彻底疯了,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发出歇斯底里的、破音般的尖叫,刺耳得划破灵堂的死寂。她脸上的惊恐和羞耻被一种更加疯狂的怨毒和恐惧取代,精心描画的五官扭曲得不成样子。她猛地扑了过来,目标不是林秀禾,而是她手里那份还举着的、证明孩子身份的亲子鉴定报告!
假的!全是假的!你这个贱人生的野种也配来争家产!给我撕了它!林娇娇双眼赤红,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如同鹰爪,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厉,朝着那份报告狠狠抓去!
林秀禾还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中,反应慢了半拍。眼看那双带着疯狂恨意的手就要抓到报告边缘——
坏女人!不许碰妈妈的东西!
一声清脆又愤怒的童音响起!
一直紧紧抱着林秀禾腿的小女孩江晓月,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猛地松开了妈妈,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头撞向林娇娇扑过来的方向!同时,她张开小嘴,露出两颗小虎牙,狠狠地、毫不犹豫地咬在了林娇娇伸过来的手腕上!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瞬间撕裂了空气!
林娇娇猝不及防,手腕上传来钻心的剧痛,让她扑过来的势头猛地一滞,整个人痛得弯下了腰。那份亲子鉴定报告,也在这剧烈的冲击下,从林秀禾有些脱力的手中滑落。
林娇娇被剧痛刺激得更加疯狂,她根本不顾手腕上还挂着一个小女孩,另一只手带着狂怒和毁掉一切的欲望,一把抓住了飘落的报告一角!
嗤啦——!嗤啦——!
刺耳的纸张撕裂声响起!
那份象征着林秀禾五年屈辱唯一证明的报告,在林娇娇疯狂的动作下,在她手腕上还咬着一个孩子的混乱撕扯中,瞬间被撕成了几片!雪白的纸片如同被蹂躏的蝴蝶,纷纷扬扬地散落在积着雨水的泥地上,很快被泥泞污浊。
哈哈哈哈哈!撕了!撕了!林娇娇看着地上的碎片,不顾手腕上还在流血(江晓月被她的挣扎甩开了),不顾满堂震惊鄙夷的目光,像个真正的疯子一样仰头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癫狂的快意和一种虚张声势的绝望,证据没了!野种就是野种!江家的一切都是我的!是我的!你们休想抢走!那个活死人醒了又怎么样他躺了五年,早就废了!他拿什么跟我争!这王家,这江家,都该是我的!
她歇斯底里的叫嚣在灵堂里回荡,如同鬼哭狼嚎。所有人都被这疯狂的一幕惊呆了,忘记了言语。林秀禾看着地上被泥水浸透的报告碎片,心口像被狠狠剜了一刀,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刚才因孩子话语而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悸动。证据……没了她豁出一切换来的证据,就这么……没了
爸爸醒了!爸爸很厉害的!被甩到一边的江晓月踉跄了一下,小脸上沾了泥点,却倔强地仰着头,冲着发疯的林娇娇大声喊道,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响亮坚定。
林娇娇的笑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她猛地扭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小女孩,那目光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小贱种!闭嘴!你那个废物爸爸……
咔哒…咔哒…咔哒……
一个冰冷、规律、带着金属质感的轻微声响,突兀地插了进来,清晰地盖过了林娇娇的咒骂。
那声音很轻,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冻结了灵堂里所有的喧嚣和疯狂。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地转向了灵堂那扇敞开的、不断涌入风雨的院门。
风雨依旧。
而院门口,不知何时,静静地停着一架轮椅。
轮椅上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质地精良却略显宽大的深灰色羊绒衫,脸色是一种久不见天日的、近乎透明的苍白,仿佛易碎的薄瓷。五官轮廓深邃而分明,像被技艺精湛的雕刻师精心打磨过,只是此刻蒙着一层病气的阴翳。他的头发有些长,鸦羽般的黑发柔顺地垂落在苍白的额际,更衬得他眉骨下那双眼睛……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尽管坐在轮椅上,身形清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沉静而强大的气场,却像一块巨大的寒冰,瞬间压下了灵堂里所有的浮躁和混乱。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平静无波,缓缓扫过灵堂内的景象——破碎的遗像、散落的婚纱照碎片、被撕烂的鉴定报告、泥泞的地面、疯狂狼狈的林娇娇、紧紧护着孩子、脸色苍白如纸的林秀禾……
当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林娇娇那张因疯狂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时,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浅淡的、难以捕捉的厌弃,如同看到什么污秽之物。
推着轮椅的,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高大、神情肃穆的男人,显然是保镖一类的人物。他稳稳地扶着轮椅的把手,像一座沉默的山岳。
轮椅碾过地上湿漉漉的落叶,发出刚才那规律而冰冷的咔哒声,缓缓地、不容置疑地驶入了灵堂。轮椅所过之处,拥挤的人群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自动地、敬畏地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通道。
轮椅最终停在了林娇娇面前,距离很近,近到林娇娇能清晰地看到男人苍白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整个灵堂,落针可闻。只有屋外哗啦啦的雨声,还在不知疲倦地敲打着屋顶和地面,像是为这死寂的背景配上的唯一乐音。
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轮椅上的男人身上。他是谁答案呼之欲出,却又让人不敢置信!
江沉舟!
那个沉睡了五年的植物人!江家真正的继承人!
他竟然真的醒了!而且就在此刻,以这样一种绝对震撼的方式,出现在了这混乱风暴的中心!
林娇娇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所有的疯狂、所有的咒骂、所有的动作都僵在了原地。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濒死的灰败。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眼珠子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暴凸出来,死死地盯着轮椅上那张苍白却俊美得令人心颤的脸。一股浓重的尿骚味,突然不受控制地从她身上弥漫开来。
轮椅上的男人——江沉舟,似乎完全没有闻到那股异味。他甚至没有多看林娇娇一眼,仿佛她只是路边的垃圾。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温柔,转向了林秀禾身边那两个小小的身影。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紧紧抱着林秀禾大腿、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和泥点、却倔强地瞪着林娇娇的小女孩江晓月身上。那冰冷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融化了一瞬。
然后,他的目光移向旁边站得笔直、虽然小脸紧绷却努力护在妈妈和妹妹身前的小男孩江晓阳身上。那目光里,多了一丝审视,一丝探究,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在满堂死寂、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江沉舟缓缓地、极其吃力地抬起了右手。那只手很瘦,苍白得近乎透明,骨节分明,能清晰地看到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脉络。抬手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很大的力气,带着一种大病初愈的虚弱和颤抖。
但那只手,最终还是抬了起来。
修长、冰凉的指尖,带着一种极致的温柔和珍视,轻轻地、近乎虔诚地,落在了离他稍近一些的小男孩江晓阳柔软的发顶上。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触碰的是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随即,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终于抬了起来,视线越过了僵硬如石雕、散发着恶臭的林娇娇,落在了她身后那片狼藉的地面上——那被撕碎的报告纸片上。
江沉舟的薄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带着久未开口的艰涩和虚弱,却像一把冰冷的薄刃,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切开了灵堂里凝固的空气,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叫这么大声……他的目光,终于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林娇娇那张因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上,眼神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却蕴含着令人窒息的寒意,吓到我儿女了。
……
灵堂里,静得可怕。
空气仿佛被彻底抽干了,只剩下江沉舟那句冰冷话语的余音在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所有人的耳膜。
吓到我儿女了。
儿女!他亲口承认了!那对在所有人眼中身份存疑、刚刚被林娇娇疯狂辱骂为野种的孩子,被他用如此平静却无比郑重的语气,宣告了身份!
林娇娇像是被这句宣判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她整个人剧烈地晃了一下,眼里的怨毒、疯狂、恐惧瞬间凝固,然后像被打碎的玻璃一样彻底崩裂。她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意义不明的呃声,如同被割断了喉管的鸡,身体像一滩烂泥般,软软地、毫无尊严地瘫倒下去,噗通一声摔在冰冷的、泥水混合的地面上,溅起一小片污浊的水花。刺鼻的尿骚味更加浓郁地弥漫开来。她蜷缩在那里,身体筛糠般地抖着,眼神空洞地望着上方,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完了。她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盘旋,像冰冷的毒蛇,啃噬着她仅存的意识。
江沉舟的目光,甚至没有在林娇娇倒下的地方停留半秒。仿佛那只是一件被扫到路边的垃圾,根本不值得他投注一丝一毫的注意力。他的视线,如同穿越了五年的时光隧道,带着一种穿越生死般的沉凝和专注,牢牢地锁定了林秀禾。
林秀禾还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风雨侵蚀了千年的石像。她一只手死死地搂着怀里的女儿江晓月,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儿子江晓阳的肩膀,仿佛这是支撑她不倒下的唯一力量。她的脸上没有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一片空茫的、被巨大冲击彻底碾碎的空白。雨水顺着她凌乱的发梢滴落,滑过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砸在地上,碎成无数瓣。
五年不见天日的囚禁,五年锥心刺骨的恨意,五年独自孕育抚养孩子的艰辛……所有的血泪,所有的屈辱,所有的绝望,在铁链断裂、她抱着刚出生的双胞胎逃离江家那栋冰冷牢笼时,都没有让她倒下。可此刻,面对这双穿越生死、穿越五年时光凝视着她的眼睛,面对他如此平静却重逾千斤的儿女二字,她一直苦苦支撑的、坚硬如铁的外壳,似乎瞬间布满了裂痕。
她看着轮椅上的男人。他瘦了,轮廓更加锋利,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可那双眼睛……那双深邃得如同寒潭的眼睛,里面翻涌着她完全看不懂的、极其复杂浓烈的情绪。是愧疚是痛楚是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是……别的什么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灵堂里,死寂无声。只有两个孩子轻微的啜泣声,和林娇娇倒在地上无法自控的、牙齿剧烈打颤的咯咯声,清晰得令人心悸。这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放大了无数倍,像一把钝锯,反复拉扯着紧绷的神经。
江沉舟放在儿子头顶的那只手,极其缓慢地收了回来。他修长苍白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似乎在克制着什么。他的目光,依旧牢牢地锁在林秀禾空洞的脸上,喉结极其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化作一句沙哑到了极致的低唤:
秀禾……
这声呼唤,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林秀禾空茫的眼底,猛地剧烈震颤起来!那层坚硬外壳上的裂痕,终于彻底崩碎!
五年了!五年里,在阴暗的阁楼上,在冰冷的铁链束缚中,她曾无数次对着那个毫无知觉的男人,用尽世间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也曾在他寂静的呼吸声中,绝望地絮叨着自己的痛苦和无助。她叫他活死人,叫他江家的废物,叫他囚禁我的帮凶……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听到他叫出自己的名字!
不是林娇娇,而是秀禾!她的名字!
一直强撑着的、如同钢铁般的意志,在这一声呼唤下,轰然倒塌。积攒了五年的委屈、恐惧、孤独、刻骨的恨意……还有那被她死死压抑在心底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敢触碰的一丝微弱念想,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堤坝!
她搂着孩子的手臂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重重地砸落在女儿江晓月柔软的发顶。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从她空洞失焦的眼眶里滚落。没有哭声,没有呜咽,只有那无声的、滚烫的泪水,汹涌地冲刷着她苍白憔悴的脸颊,留下道道湿痕。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火烧火燎,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汹涌的泪水,无声地诉说着她此刻灵魂深处翻江倒海般的剧痛和……那无法言说的、巨大的、足以将她淹没的委屈。
她看着轮椅上的男人,看着他那双盛满了她无法理解却沉重如山的情绪的眼睛,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所有的语言都化作了无声的泪雨。
就在这时,瘫软在泥水里的林娇娇,身体突然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她那只没有被江晓月咬伤的手,无意识地、神经质地死死揪住了自己小腹位置的孝服布料,用力之大,指节都泛出了青白色。她的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屋顶,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其阴毒、极其疯狂、极其不甘的寒光!像一条潜伏在泥沼里的毒蛇,在彻底沉沦前,露出了最后的毒牙。
灵堂外,凄厉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穿透哗哗的雨幕,如同最后的审判号角,尖锐地撕破了王家老宅上空沉重的阴霾。红蓝交替的警灯光芒,透过院门,在积水的泥地上、在众人惊惶未定的脸上,投下急促闪烁、冰冷而肃杀的光影。
江沉舟的目光,终于从林秀禾泪流满面的脸上移开了一瞬,极其短暂地扫过门口闪烁的警灯,随即又落回她的身上。他苍白的薄唇紧抿着,下颚线绷得死紧,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的情绪更加复杂难辨。
林秀禾依旧在无声地流泪,滚烫的泪珠砸在女儿的发顶,也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她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全靠搂着两个孩子才勉强站稳。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除了汹涌的泪水,似乎还映入了那闪烁的警灯,带着一丝茫然,一丝尘埃落定后的巨大疲惫。
灵堂内外,一片死寂。只有警笛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刺耳,如同命运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警笛声如同冰冷的铁爪,狠狠撕扯着王家老宅上空沉甸甸的雨幕。红蓝光芒在泥泞的院地上疯狂闪烁,将每一张惊惶的脸都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鬼魅。肃杀的气息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混乱与疯狂。
两名穿着藏蓝警服的民警,面色冷峻地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雨水顺着他们的帽檐滴落,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过灵堂内的狼藉——破碎的遗像、散落的婚纱照碎片、被撕烂的鉴定报告、瘫在泥水里散发着恶臭、眼神空洞如同死鱼的林娇娇,以及那架停在风暴中心、轮椅上苍白却气场沉凝的男人。
谁报的警为首的民警声音洪亮,带着公事公办的威严,目光最终落在江沉舟身上。这个男人的存在感太强,即使虚弱地坐在轮椅上,也让人无法忽视。
推着轮椅的黑衣保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清晰:是我,警官。我们江总刚刚抵达,目睹了这里发生的非法拘禁、人身伤害以及试图毁灭证据的犯罪行为。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地上被撕碎的亲子鉴定报告,以及林娇娇手腕上还在渗血的牙印(江晓月咬的),最后定格在泥水里的林娇娇身上。
林娇娇像是被犯罪两个字猛地刺醒了,空洞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最后一丝垂死的疯狂和怨毒。她猛地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黏在扭曲的脸上,像一条刚从泥潭里钻出的水鬼,伸出血糊糊的手指(手腕的血蹭到了手上),直直地指向被林秀禾紧紧护在怀里的两个孩子,声音嘶哑尖利得如同砂纸摩擦:
抓他们!抓那两个小野种!他们是小偷!是他们咬我!他们妈是疯子!她劈了我爷爷的遗像!她污蔑我!江家的财产是我的!都是我的!他们想抢!警官,快把他们抓起来!还有那个废物!她的手指又猛地转向轮椅上的江沉舟,他是假的!他是装的!他早该死了!他醒来就是为了害我!你们别被他骗了!
她颠三倒四的指控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绝望,眼神涣散,口水混合着雨水顺着嘴角流下,状若疯癫。
民警的眉头紧紧锁起,显然对这种毫无逻辑的指控感到厌烦。他们的目光转向林秀禾和她怀里的孩子。林秀禾依旧保持着那个保护的姿态,身体因为无声的哭泣还在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不再空洞,而是充满了巨大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麻木。她怀里的江晓月,小脸埋在妈妈怀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盛满恐惧的大眼睛。江晓阳则紧紧抿着嘴唇,小拳头攥得死紧,像一头被激怒却强忍着的小兽,毫不畏惧地回视着警察和地上发疯的林娇娇。
你,民警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林秀禾,她和孩子,有没有伤害你他指向林娇娇。
林秀禾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做了一个没有的口型。她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感。
那她指控的毁坏遗像民警看向供桌。
那是我的遗像。一个苍老但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家一位须发皆白、拄着拐杖、在族中颇有威望的老叔公,颤巍巍地被人搀扶着从人群后排走了出来。他浑浊的老眼扫过供桌,扫过地上爷爷遗像的碎片,最终落在林秀禾身上,眼神复杂,有震惊,有怜悯,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林秀禾……是苦主。老叔公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灵堂,她劈的是她亲爷爷的像。至于缘由……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林娇娇那张扭曲的脸和散落的婚纱照碎片,又看向林秀禾身上那件粗劣的孝衣和她脚踝上若隐若现的陈旧疤痕,最终沉重地摇了摇头,家门不幸,自有祖宗家法论处。但今日之事,是她林娇娇,辱骂在先,动手撕毁重要文书证据在后,还意图伤及无辜孩童,惊扰逝者安宁!此等行径,已非家事,辱没门楣,败坏风气!请警官秉公办理!
老叔公的话,如同盖棺定论。他代表了王家宗族的态度,彻底否定了林娇娇疯狂的指控,并将矛头直指林娇娇本人。人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赞同声和鄙夷的唾弃声。林父林母早已面无人色,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
不!老糊涂!你被他们收买了!你们都被收买了!林娇娇绝望地嘶吼,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民警严厉的眼神和动作制止。
为首的民警不再犹豫,对着同伴使了个眼色。另一名民警立刻上前,动作利落地掏出手铐。
林娇娇,你涉嫌故意伤害(指撕扯报告时可能伤及孩子及咬伤反作用力)、毁坏他人财物(撕毁鉴定报告)、寻衅滋事、侮辱他人,现在依法对你进行口头传唤!跟我们回派出所接受调查!冰冷的手铐在警灯下闪着寒光。
不——!放开我!你们不能抓我!我是江家少奶奶!我肚子里还有江家的种!你们敢动我!江老爷子不会放过你们的!林娇娇疯狂地扭动身体,歇斯底里地尖叫,试图用这个她最后握着的、不知真假的筹码做最后的挣扎。她那只没受伤的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小腹,眼神怨毒地扫过江沉舟和林秀禾。
轮椅上的江沉舟,从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仿佛林娇凄厉的尖叫和那个江家的种的宣言,只是聒噪的蝉鸣。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目光依旧沉静地落在林秀禾身上,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专注。
带走!民警不为所动,声音冷硬。咔哒一声,冰冷的手铐牢牢锁住了林娇娇挣扎的双手。
啊——!!林娇娇发出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嚎叫,像一头被拖向屠宰场的困兽。她被两名民警强行架了起来,双脚拖在泥水里,留下两道肮脏的痕迹。她拼命地扭着头,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林秀禾,那目光里的怨毒几乎凝成实质,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最后的诅咒:
林秀禾!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你以为他醒了你就赢了做梦!江家就是地狱!你逃不掉!你们都逃不掉!我等着看你的下场!看你们的下场——!!!
尖利的诅咒被强行拖出了灵堂,淹没在更加响亮的警笛声中。红蓝光芒闪烁,警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那张疯狂怨毒的脸和刺耳的嚎叫。警车引擎轰鸣,碾过泥泞,很快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灵堂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劫后余生般的死寂。只有屋外的雨声,哗啦啦,不知疲倦。
压抑了许久的议论声终于如同开闸的洪水,轰然爆发。
天爷啊……真没想到……娇娇她竟然……
替嫁囚禁还跟江家老爷子……我的老天,这……这简直……
秀禾这丫头……太苦了……五年啊……被铁链锁着……
你看她那脚踝……天杀的……
江家大少爷真的醒了还承认了孩子
那还能有假亲口说的‘吓到我儿女了’!
啧啧,林娇娇算是彻底完了,当着这么多人面被抓走,还说出那种丑事……
活该!心肠太毒了!连亲姐姐都坑!
就是苦了秀禾和孩子……看给孩子吓的……
无数的目光,带着震惊、唏嘘、怜悯、好奇,聚焦在灵堂中央那个依旧紧紧搂着孩子的瘦弱身影上。那些议论如同细密的针,扎在林秀禾早已麻木的神经末梢。她感到一阵阵眩晕,灵堂里浑浊的空气和劣质香烛的味道混合着林娇娇留下的尿骚味,让她胃里翻江倒海。
呕……她猛地弯下腰,一阵剧烈的干呕。然而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苦的胆汁涌上喉咙,呛得她眼泪直流。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就要向冰冷的地面栽倒。
妈妈!
妈妈!
两个孩子惊恐地抱紧她。
就在她即将倒下的瞬间,一只冰冷却异常稳定的手,有力地托住了她的手臂。
林秀禾浑身一僵,如同被电流击中。她艰难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对上了江沉舟那双近在咫尺的、深不见底的眸子。他的脸色依旧苍白,额角甚至因为刚才那一下用力托扶而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呼吸也有些急促,但他托着她的手臂,却稳得像磐石。
小心。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带着千钧重担,沉沉地压在了林秀禾的心上。
他离得这样近。林秀禾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种久病之人特有的、微凉的气息。这气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五年的囚禁岁月里,这味道曾是她绝望世界里唯一的人的气息,日日夜夜萦绕在她鼻端。她曾无数次在黑暗中对着这气息诅咒、哭泣、麻木地絮叨。如今,这气息的主人活生生地在她面前,用这样一双深沉的、她完全看不懂的眼睛看着她,对她说小心。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迟来的、排山倒海般的委屈,瞬间淹没了她。身体残留的力气被彻底抽干,她软软地靠在了那只支撑着她的手臂上,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嘈杂的议论声中,彻底飘远。她晕了过去,身体软倒。
秀禾!江沉舟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无法掩饰的急促和惊痛。
妈妈!两个孩子吓得大哭起来。
江总!黑衣保镖反应极快,立刻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了林秀禾软倒的身体。
江沉舟看着倒在自己保镖臂弯里、脸色惨白如纸、人事不省的林秀禾,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涌起滔天的巨浪!痛楚、自责、愤怒、后怕……种种激烈到极致的情绪在他苍白的脸上交织,让他本就虚弱的气息更加紊乱。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周围还在嗡嗡议论的人群,那眼神里的戾气和威压,让所有接触到的人都瞬间噤若寒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车!江沉舟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去县医院!快!
是!保镖立刻应声,动作迅捷而沉稳地将昏迷的林秀禾打横抱起。
江沉舟的轮椅被另一名迅速上前的保镖推动,紧跟在抱着林秀禾的同伴身后。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林秀禾毫无血色的脸上,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
两个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小脸上全是惊恐的泪水。
晓阳,晓月,跟上爸爸。江沉舟经过他们身边时,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和力量。他甚至没有回头,但那句爸爸,却像有魔力一般,让两个哭泣的孩子下意识地迈开了小腿,跌跌撞撞地跟在了轮椅后面。
一行人,抱着昏迷的女人,推着轮椅上的苍白男人,后面跟着两个哭泣的小豆丁,在所有人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下,沉默而迅速地穿过灵堂,冲入门外依旧滂沱的雨幕中。
一辆黑色的豪华商务车早已停在院门口,车门滑开。
保镖小心翼翼地将林秀禾安置在后座。江沉舟在保镖的搀扶下,极其艰难却异常迅速地挪到了林秀禾旁边的位置坐下,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急切。保镖又将两个孩子抱上车,安置在另一侧。
车门关闭,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和所有窥探的目光。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冰冷潮湿形成鲜明对比。江沉舟立刻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质地精良却略显宽大的深灰色羊绒衫,动作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盖在了林秀禾冰冷湿透的身上。他伸出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拨开黏在她苍白脸颊上的湿发。
他的目光落在她紧闭的眼睑下那浓重的阴影上,落在她瘦削得惊人的下巴上,落在她脖颈间隐约可见的旧伤痕上……最后,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她脚踝处——那里,粗糙的孝服裤脚因为湿透而贴在皮肤上,隐隐约约勾勒出一圈深褐色的、凹凸不平的疤痕轮廓。
那疤痕的形状……像一道被粗暴烙下的枷锁印记。
江沉舟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眼底翻涌的痛楚和戾气几乎要喷薄而出,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他死死地盯着那道疤痕,呼吸变得粗重而压抑。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这道疤,就是她在地狱里挣扎的证明!是他江家,是他……欠她的!
开快点!他猛地抬起头,对着前座的司机嘶哑低吼,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毁灭一切的狂怒和后怕。
司机被这从未听过的、来自少东家的骇人语气惊得浑身一凛,一脚油门踩下,黑色商务车如同离弦之箭,劈开重重雨幕,朝着县城方向疾驰而去。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车外哗啦啦的雨声。
江沉舟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专注地看着身边昏迷不醒的女人。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极其小心、极其缓慢地,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残留的泪痕。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但那口型分明是:
对不起……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坚定地握住了她垂在身侧、冰凉的手。那手瘦得硌人,掌心还有粗糙的茧子。他将那只冰冷的手,紧紧地包裹在自己同样冰凉却微微颤抖的掌心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她五年里所有的寒意。
两个孩子蜷缩在另一侧,晓月还在小声抽泣,晓阳则紧紧抿着唇,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爸爸紧紧握着妈妈的手,又看看妈妈苍白得可怕的脸。小小的车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潮湿的雨气,以及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混杂着痛苦、悔恨、失而复得和巨大未知的沉重氛围。
车轮碾过积水,溅起高高的水花。车窗外,是灰蒙蒙的、被暴雨笼罩的世界。车内,昏迷的林秀禾在无意识的深渊里沉浮,似乎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暖意,正从那只被紧紧握住的手上,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渗透进她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她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头,像沉溺在噩梦中的人,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