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又是你,扫把星!
寒霜在残破的木窗上刻下细密的白花,1978年的冬天,像个钻心剔骨的饿鬼,趴在清溪镇每一堵颤抖的泥墙上。屋里,灶膛的火苗有气无力地舔着锅底。
五岁的母亲张小梅蹲着,把冻成胡萝卜似的小手塞在衣襟下暖着,指尖上那一个个红肿发亮的冻疮,像一串歪歪扭扭的疤。
哇啊——!!东屋爆出尖锐刺耳的哭声。这声音像铁钩子,狠狠刮着张小梅绷紧的背脊。她肩胛骨下意识地缩紧,仿佛那哭声本身就带着烫、带着咬。
外婆王氏的咒骂瞬间塞满了低矮的堂屋:催命的夜嚎郎!哪个烂舌头的鬼打墙又咒你!
哭声是小舅张承业的。三岁多了,走路还蹒跚着,一张口,却总卡在字缝里,舌头打结,急得他满脸通红,憋出更多汹涌的哭号。
又是你,扫把星!杵在这儿做啥惹了我承业的眼,勾了他的魂!
外婆冲出来,干枯如柴的手指狠狠地点在张小梅的额角,那力道几乎要把她戳个趔趄。一股生冷的霉味和暴躁混在一起,直钻张小梅的鼻腔。
她像一片被风卷着的枯叶,慌忙退到墙角的阴影里,那里凉飕飕的,能把外婆刀子似的目光隔开一寸。
第二章
带霉运的东西
张小梅这个名字,是在一场持续的冷雨里捡回来的。王家外婆生育四胎后,盼星星盼月亮盼一个儿子续香火,好堵住婆婆那张刻薄的嘴。
结果第五个生下来,又是个没带把儿的不中用。王菊香——就是后来的外婆王氏——望着襁褓里的女婴,一口浓痰堵在喉咙里,只恨不能把这白费粮塞回肚子。
叫‘霉’吧,王菊香木然地说,张家的霉气头。外公正烦躁地编竹篓,头也没抬,嗯。
霉运似乎印证了这个名字。在她两岁那个荒年,家里最后半袋救命的苞谷被半夜摸黑来的贼撬走了。
外婆搂着宝贝疙瘩承业哭得昏天暗地,猛地抬眼看见墙角瑟瑟发抖的小身影,一个巴掌狠狠甩过去:就是你!带霉运的东西!怎么不把你偷走!
张小梅眼前一片漆黑金星乱迸,身子歪倒,撞在土墙上,留下一个微弱凹痕。外婆骂骂咧咧的声音在她耳边嗡嗡作响,每一个字都像细针扎在她心上。
她蜷缩在阴冷的墙角,土腥气和尘土的味道钻进鼻子,耳朵里灌满指斥的尖刻,那种冰冷的怨毒,冻得她骨头缝里都结了冰。
第三章
掉进水里
家里唯一的母鸡终于下蛋了。一个白净小巧的蛋,像一颗珍珠。大姐巧珍抢着献宝似的放到外婆手里。外婆掂量着,瞥见小梅眼巴巴的目光扫过蛋,喉咙里滚出咕噜一声。
外婆脸一沉:馋嘴!一个鸡蛋顶二两粮!三哥国强噗嗤笑了,推了一把蹲在灶前烧火的小梅:馋猫,活该!
外婆最终拨了半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糊给她:喏!喝了!小梅端起碗,米糊的暖意穿过粗陶碗壁,熨贴了她冰凉的手心。
她用碗边小心地焐了焐红肿的冻疮,那点可怜的温暖,如同黑暗里飘过的一粒萤火,让她贪恋又心酸。
几天后,小梅被指派跟在几个哥哥姐姐后面去后山挖一种苦菜根。大姐巧珍像个将军在发号施令,三哥国强像个调皮的猴子在斜坡上探路。小梅小短腿紧跟着,背篓在她瘦弱的背上晃荡,摩擦着破洞的旧棉袄。
背篓比她矮不了多少。她用瘦得像麻秆的胳膊去拖筐绳,粗糙的麻绳立刻在稚嫩的皮肤上勒出深红痕。
三哥嘴里叼根嚼秃噜了的麦秆,斜睨着她憋红的小脸,嗤地笑出声:哟,这点东西都拎不动,可真是个小废物。经过一段涨水湍急的溪流,只有两块歪歪扭扭的青石露出水面。
快点!三哥在前头不耐烦地喊。小梅战战兢兢踏上冰凉滑溜的青石,水在脚下汹涌咆哮,仿佛吞噬一切的巨口。她小小的身子在石头上晃,背篓的重量猛地一坠,像一只无形的手把她往后拉。
一只脚瞬间踩进刺骨的溪水里,激流立刻裹住了她的脚腕,冰冷刺骨如同无数小针扎入骨头缝。她本能地想尖叫,却吓得发不出声音,身体随流水漂移,那一刻世界的声音被水流巨大的咆哮声吞噬,耳边只剩下心脏狂鼓般的咚咚巨响。
走在前头的二姐福来猛地回头,正好看见那一抹身影在冰水里剧烈摇晃挣扎。她丢下背篓,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不顾一切冲过来,一把揪住了小梅背后湿透的衣领。抓紧!二姐的声音在湍急的水声里带着嘶哑,猛地用力。
小梅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道猛拽了她一把,泥水四溅中她扑倒在岸边的烂泥里,背篓里空荡荡的。二姐拍着她的背:笨死啦!走路不长眼!声音凶巴巴的,手却攥得死紧,仿佛要将她骨肉捏碎。
小梅浑身滴水,牙齿咯咯打颤,手却死死攥着二姐的衣角不肯放,那一点粗砺布料的触感,是刚从鬼门关滑脱后唯一的依靠。
第四章
他眼里的神采熄灭
老朱被村里人簇拥着迎进张家低矮昏暗的堂屋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敬畏和浓郁的药味。这是个精瘦的老头,眼睛浑浊却像鹰隼一样扫着四周。
他半睁的眼盯着站在阴影里的小梅,阴恻恻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这女娃子面相克弟,怨气太重,压住了男娃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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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猛地剜向墙角的张小梅。小梅只觉得外婆的眼光犹如实质的冰棱,从头到脚将她钉在原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手脚瞬间冰凉。她甚至没看见外婆手里何时抄起的那把雪亮的菜刀。
劈开这孽障的秽气!算命仙抖着山羊胡须尖叫,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柴房角落里用来垫杂物的那条腐朽的窄板凳,成了他指令下的牺牲品。
王菊香双眼赤红,口中念念有词,如同中了魔障,举起寒光凛凛的菜刀,呼地一声劈了下去!朽木炸裂的爆响和木屑狂飞中,小梅紧闭双眼,抱住头,整个人深深蜷进阴影里。
木渣碎片溅到她脸上手上,尖锐的刺痛不及外婆那狂乱眼神带来的惊悚万一——那眼睛烧着毒火,映着刀刃的白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择人而噬。
她缩在角落,背脊抵住冰凉刺骨的土墙,每一次外婆挥舞菜刀的破空声都让她猛地一颤。
小梅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嘴里泛起一股浓重的腥甜,才勉强压下那要将胸腔撕裂的惊惧。
更恐怖的在次日黎明。天色还灰蒙蒙的,张家院子炸开了惊雷——不,是鞭炮!外婆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挂鞭,竟点着了就往刚从床上懵懂爬起、连棉袄都没扣全的小舅承业头边猛扔!
噼里啪啦——!!
震耳欲聋的炸响在清晨死寂的空气中猛烈扩散。浓烈的硝烟味瞬间呛得人几乎窒息,炸开的红色纸屑如暴雪般纷飞散落,几颗滚烫的鞭炮碎屑迸射到承业额角细嫩的皮肤上,留下几点触目的红痕。
小舅承业像个被惊吓到极点的木偶,呆立着,连哭都忘了。他那双原本只是显得笨拙迟钝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像是被彻底掏空了魂魄,直勾勾地盯着院子一角被炸烂的地面,目光凝滞,嘴角微微抽搐。
随即,一股浊黄的尿液顺着裤腿蜿蜒淌下,滴在冰冷的泥地上。那一刻,他眼里的神采熄灭了。
张小梅躲在门板后面,透过窄窄的门缝,惊恐地看到弟弟变成了陌生人。她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浑身哆嗦起来,指甲深深掐进破旧的门框木头里。
第五章
成了影子
张小梅彻底成了小舅张承业的影子。外婆指着变成呆傻哑巴的儿子对她说:看好了!这是你欠下的债!他一天不好,你一天别想好过!
母亲的背成了盛满愤怒的容器,外公的酒瓶底、外婆的烧火棍、姐姐们尖利的指甲、哥哥的恶作剧,雨点般落在她身上,不分昼夜。那张稚气的脸上,新伤叠着旧伤,青紫交加。
村小琅琅的读书声被强行掐断,教室的门在她面前无情关上。外婆把一坨软烂的泥巴似的幺弟塞给她:看好他!成了锁链,拴在她九岁的脚腕上。
承业不再会连贯说话,只会发出嗬嗬的声音,口水整天挂在嘴角。他被自己的姐姐看护,却仿佛视其为生死仇敌。
小梅给他擦口水,他会猛然低头,狠狠一口咬在她手臂上!那瞬间尖锐的剧痛让张小梅浑身哆嗦,泪不受控地飙出。低头看去,一圈青紫的牙印深陷下去,边缘渗出血丝,手臂肌肉本能地猛烈抽动。
啊!小梅忍不住痛呼出声。外婆几步跨过来,啪一记耳光掴在小梅脸上:作死啊!吓到我承业!响亮的巴掌让张小梅猛地偏过头去,脸上辣地烧起来,耳朵嗡嗡作响,嘴里又是一阵腥咸。
日子久了,那青紫的牙印叠加咬痕,在小梅细瘦的胳膊上连成一片难看的淤伤,有些地方皮肉翻卷,结了深褐色的血痂。
没人看见。只有小梅自己,有时会借着糊窗户纸透进来的那点微弱光,把袖子一点点卷到上臂,沉默地盯着那斑驳的伤疤看很久。伤痕的钝痛和麻痒不时传来,反而成了生活里一点真切的提醒——原来她还活着。
第六章
丫头片子读什么书
村里小学开课那天,大姐巧珍背上那个外婆特意用碎花布给她缝制的簇新书包上学的身影,小梅永远记得。
她忍不住扒在掉了漆的门框边看,几个年纪相仿的邻居丫头兴奋地跑过她家院前,叽叽喳喳像一群归林的雀鸟。小梅!走啊!去学堂!一个丫头招呼她。
心里那点小心翼翼燃起来的火苗,被身后冷硬的声音瞬间浇灭:去什么学堂你给我在家带承业!他这个样子离不开人,你走了谁管一个丫头片子读什么书!赔钱货认得自己的名儿就够了!外婆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眼神像淬了冰霜。
那几个跑远的丫头的声音被风吹散,只留下院子里死一般的沉寂。小梅慢慢松开扒着门框的手,指甲在褪色的红漆上留下几道几乎看不见的浅痕,默默走到弟弟身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地上一个小水洼里映出她被掐灭的、灰蒙蒙的脸。
阳光越过爬满野草的矮墙,照进院里。弟弟承业坐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用一根细细的草梗去戳地上爬过的蚂蚁,口水滴下来他也不管,脸上有一种孩童独有的、令人心碎的天真呆滞。
小梅背对着屋门坐着,手里在搓一件承业的旧衣。外婆在里屋炕上纳着鞋底,那顶针一下一下磕碰在粗厚棉布上,发出沉闷而单调的轻响,好像某种无法摆脱的诅咒。
沉默像一块铅,重重地压在这方寸之地,空气里只有日光晒在泥土上发出的微尘干燥气息,以及小梅搓洗衣服单调而疲惫的沙沙声,仿佛永无止境。
小梅像一枚生锈的陀螺,困在灶台的水汽、幺弟粘腻的口水与突如其来的啃咬、屋里无休止的咒骂踢打之间疯狂旋转。
那些年,她瘦得一把骨头,唯有背上的背篓被磨得愈发油亮,竹篾浸透了她的汗水、泪水和血水,沉重得几乎压弯脊梁。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重复里凝固了,只有季节在窗外更迭轮转。春天泥水泞得粘脚;夏天土路蒸腾起烫人的白气,知了聒噪得令人心头发慌;秋天落叶铺满院子,踩上去脆响;冬天寒风又像刀子一样割人。而小梅,总守在角落里,或跟在弟弟身后,像棵长在阴影里吸不到光的苗。
第七章
相亲
小梅十五岁那年冬末,一个名叫吴振国的高壮青年扛着半袋新碾的麦子踏进张家院子。他是隔着几个生产队后山那边吴铁匠的儿子。这是双方家长看中的苗子,家里虽穷,但顶得上一个壮劳力。
他浓眉大眼,进门后目光只在被外婆强行推到跟前的张小梅脸上短暂一掠。那眼光很沉,带着青年人特有的耿直审视,但不算凶恶。
婶,这点粗粮您先吃着。张振国声音洪亮。外婆脸上堆起难得的笑纹。
小梅像完成一件摆设的任务,被推到了桌边给他倒水。倒水的粗瓷碗在她手里有点抖。
她垂着眼,老旧棉袄的袖子往下滑了一点,露出一截枯瘦的小臂——臂上几个新旧交叠的、尚未褪尽青紫的深深齿痕清晰可见。
吴振国锐利的目光,正落在小梅裸露的手腕上——清晰的牙印,深紫,边缘发黑。目光停留的时间太久了,一种粘稠、沉重得无法承受的审视。
张小梅浑身僵硬,瞬间被一种混合着羞耻和惊惧的冰冷洪水淹没。
心像坠了秤砣猛地沉下去,手指一抖,粗瓷碗里的热水泼溅出来,一部分烫在她同样有冻疤的手背上。
她像被烙铁烫到一样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就要把手藏进袖子里。
就在这时,一只粗糙、厚实得如同树皮般的手掌伸了过来,轻轻却不容拒绝地握住了她枯瘦的小臂。温热的掌心出奇地稳,那力量陌生却奇异地将她从冰冷的恐惧中拉回了一瞬。
小梅倏然抬头,撞进吴振国蹙起的浓眉和眼中沉沉的怒气里。那怒气,不是冲她的。
另一只布满厚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几乎带着点笨拙的颤抖,拂过她小臂上那块最深的青紫。
谁弄的他嗓音压得很低,像闷雷碾过,每一个字都让空气震荡。那声音里有种小梅从未感受过的力量,像冻土被猛然捶开一道裂缝。
第八章
结婚
十九岁那个霜降的日子,是张小梅离开张家柴门的日子。天阴得厉害,风刮在脸上像带着冰渣子。
没有红布盖头,她就穿了一身浆洗得硬邦邦的旧蓝布袄,在周遭夹杂着评头论足和几声稀稀拉拉看客的哄笑中,被吴振国扶着迈出了门坎。
他骑的自行车简陋地停在泥路边,车轮上沾满了泥块。吴振国沉默地把手里一个硬纸包袱递给她。
包袱皮被磨得起了毛边,小梅把它搁在腿上,沉甸甸的。冷风吹着裸露的脖子,很冷。
车子在满是碎石的土路上颠簸起来,一下一下,震得她紧紧抓住吴振国的衣服,好像不这样就会被抛进旁边灰黄色的田地。
突然,一只干燥温热的大手伸过来,裹住了她那只满是冻疤和旧伤痕的手。那粗糙的手掌温厚而有力,皮肤摩擦着她手背上那些凹凸不平的地方,清晰地传递着暖意,像寒冬里撞进来的一团不期而遇的火。小梅微微一僵,下意识想往回缩,但那手稳稳地收拢,不让她逃避。
她指尖残留的冰凉、手掌里那些伤疤结痂的微凸触感,全部被他带着厚茧的掌心覆盖、包裹。身体僵持了片刻,她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风还在刮,驴铃声单调依旧,但有什么东西,在那双手紧握的片刻里,轻轻地、却势不可挡地裂开了她心头一块结了冰的硬壳。她垂着头,没动,只有肩头难以察觉地松了一瞬。
第九章
大结局
多年后,张小梅成了吴家的女主人。小舅张承业没能好起来,他彻底地痴傻着,后来被接走送去乡里更远的收容所。
在最后那个分别的清晨,承业坐在门槛上,穿着小梅给他洗净的旧衣,口水濡湿了前襟一大片。
他忽然抬起头,眼神浑浊,嘴巴像河岸上的鱼一样无助地一张一合,呵……呵……
发出模糊的、难以辨识的音节。
张小梅看着他,那个从小咬她的弟弟,那个外婆用尽愚昧方法毁掉的弟弟。她伸出手,轻轻擦了擦他流到下巴的口水。指尖碰到的皮肤松弛、冰凉。
风吹过院子,扬起一层薄薄的尘土,迷了人的眼。张小梅转过身,走进了正午刺眼的光线里,背影挺得笔直。
她的旧棉袄很干净,手臂上那层叠的伤痕已经淡成了浅浅的印子,如同光阴本身留下的水痕。
日子仿佛一条沉重的河,日复一日漫过张小梅的生命。她学会了沉默着用尽全力刨开生活的泥土,就像当年在自家地里抠挖那一点点可怜的回甘的草根。
丈夫吴振国像一块沉默的石头,坚硬,沉默。他扛起犁耙,抡起锄头,去矿山拉煤,
他干的活计换了家里梁上挂着的咸肉和炕头的新棉被。
夜里,张小梅有时会在沉沉睡去前感到黑暗中一只粗糙的大手伸过来,试探地碰碰她的手臂,或者轻轻覆在她手背上。那温度踏实。
冬天雪大得封住了出山的唯一那条泥路。吴振国靠在炕沿边抽烟,黄铜烟锅在昏暗里一明一灭,烟丝燃烧的呛味弥漫在低矮的小屋里。
门外风声如鬼啸,卷着雪粒子扑打着窗棂纸。他吧嗒一声磕掉烟锅里的白灰:前头探了,那路的弯口被雪埋得结实,三队的老黄牛都摔了沟。再等等。
他抬眼看了张小梅一眼,那眼神沉沉的,等它自己……冻硬实。
他的话简单、硬邦邦的,却带着一种砸进泥土里的笃定——这风雪得认输,路终究会被他们踏在脚下。
时光的碎屑无声地往下落。多年后,暮色四合,母亲偶尔摩挲小臂上那道永不褪色的陈年凹痕,仿佛触摸另一段隔世生命。她总是笑笑,只说自己像棵野草,无论石头缝多窄,总归能钻出个绿意来。
但每当提及那一声笨拙的问询,那双沉默下来的浓眉,窗外的光线便恰好浸没她半边脸庞,明暗之间,是无人探询的潮汐在无声涌动,只有旧疤痕在无声诉说那些风雨的深密纹理。
母亲现在也会经常劝勉我们:人要学会翻篇,翻篇是一种很重要的能力。如果你总抓住过去的事情不放,对那些受过的委屈和伤害耿耿于怀,以及在那些根本无法改变的人和事上,无谓的消耗自己,那你的人生,就会陷入死循环,对任何事情提不起兴趣。没办法再投入新的开始,可我们不能总被困住过去,日子总归是要向前走的,要学会勇敢地翻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