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欠债用心偿 > 第一章

林锐辍学供我读完四年大学,我却爱上了创业精英吴哲。
毕业那天我指着他的扳手说:我们的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他要我还清三十万,我反手将他送进了派出所:他强暴了我!
法庭上,我哭诉被施暴经过。
警察突然亮出我的行车记录仪画面:当晚你在吴哲公寓过夜,报警前还在通话中密谋陷害。
林锐的律师冷笑:她诬告成本太低,建议重判。
当法官宣布我入狱三年并赔偿林锐四十万。
我歇斯底里地喊:钱不是我借的!
林锐第一次正眼看我:你每次买包时,我都录了音。
1
引擎盖上的尘埃
修理厂空气厚重刺鼻,机油的味道混着金属摩擦灼烧的焦糊气息直往肺里钻。林锐左手攥着的扳手还黏着新鲜油污,黑乎乎一大块,右手五个指头用力蜷在掌心,指尖泛白。这笔钱,本该今天打给陈薇薇。那个名字烫了他一下。
他猛地抬胳膊蹭了把额头滚滚的汗,汗珠和蹭过来的灰土混成一绺,脏兮兮挂在眉尾。陈薇薇的影子又在眼前晃:她笑着,头发是新染的焦糖色,微卷地拂过肩上那条亮得晃眼的包链子——上周刚发的朋友圈,配文是英文,他点开来查了翻译软件才明白意思:新包,新开始。底下有共同好友评论薇薇学姐好品味,她回了个害羞的表情。那包,他认得牌子网上查过,要价五千朝上。而昨天电话里,她还是那句甜糯却冰冷的老话:锐锐,真的,下个月奖学金才发呢,生活费……又吃紧了。
他目光沉沉移回来,落在身边那辆老旧桑塔纳布满油腻手印的引擎盖上。灰土无声沉落,盖住扳手刚才留下的一点划痕。有些声音在他心底的某个角落开始吱呀作响,像支撑了很久终于不堪重负的木头架子。
2
毕业礼上的硝烟
盛夏的阳光烫在A大礼堂哥特式尖顶上,白得晃眼。攒动的人头溢出礼堂台阶,黑压压的学士帽浪涛般簇拥、分开,爆发出青春散场的尖叫和快门声,混着花香热浪汹涌翻滚。闪光灯间歇亮起,把一张张年轻面孔照得通透。
林锐站在礼堂侧门的阴影里,一身灰蓝工装洗得泛白发硬,在满眼崭新学士袍映衬下格外突兀扎眼。他像一块从另一个格格不入世界里掉出来的污点。汗水顺着他鬓角滚下来,在下颌线拐了道弯,洇进衣领。他眼神越过一张张飞扬的脸,锚点般钉在场地中央。
人群自动分流,仿佛有无形的斥力。陈薇薇走了出来。学士袍挺括,崭新的深蓝衬得她脖颈白皙,精心卷过的头发从帽子下蓬松滑出,唇色是当下最流行的玫瑰豆沙,薄薄一层亮光。她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对着无数伸过来的手机镜头,优雅得像接受朝拜。
而挽着她的臂膀,嵌在她身侧的,是个年轻男人——吴哲。纯白修身T恤没一丝褶皱,腕表折射的光点足以刺痛林锐的眼睛。那人微微侧头,低声说了句什么,陈薇薇立刻笑开了花,身体又朝他靠紧了些。
林锐喉咙里像被什么堵得死紧,他往前走了一步,走出阴影,暴露在烈阳下。阳光兜头泼下来,灼着他的眼睛。
薇薇。
声音不高,却像钝刀突然切过喧闹的鼓点,那一片沸腾的声音倏地落了一拍。周围几个同学惊诧地转头看他。
陈薇薇的笑容冻在脸上,像石膏面具突然裂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缝。吴哲皱着眉,上下扫视林锐,眼神像挑剔地掂量一块碍眼的抹布,薄唇轻启,无声地吐出一个问询的音节,目光转向陈薇薇。
那无声的询问像鞭子抽在陈薇薇背上。她挣开吴哲的手,高跟鞋急促敲击地面冲过来,拽着林锐的胳膊就往旁边角落的死荫里拖。力道很大,指甲几乎要抠进林锐手臂的肉里。
你来干什么!
低气压的质问像淬了冰渣,砸出来,不是叫你不要出现吗还嫌不够丢人!
她气息急促,胸口起伏,目光锐利又愤怒地刮过林锐额头的汗渍和工装上的油渍,像要当场给他剥掉一层皮。
周围探询和嗤笑的目光针一样扎过来,带着温度的议论声隐约能辨:谁啊这是……好像是陈薇薇老家那个打螺丝的……啧,还真敢来……
林锐盯着她涂着精致口红的嘴开合着控诉自己如何丢人,盯着她那头刚花了大价钱烫染的、散发着化学制剂香气的头发。喉咙里的硬块烧成了炭。
我来拿钱。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嘶哑,像砂纸磨过,我的三十万,该还我了。
三十万陈薇薇像被这数字烫了一下,瞳孔猛地收缩,随即扬起头,脸上是夸张的荒谬,仿佛林锐说了什么可笑的疯话,什么三十万林锐,我们早结束了!那些钱……
她挥了一下手,做了个极其不耐烦的切割动作,指尖鲜亮的蔻丹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那些钱是你自愿给的!懂不懂赠予!白给!哪个字写明了是借
你爸肝癌等钱救命那会儿,我顶着四十度高温钻进发动机舱赶工
林锐的声音终于冲开了那层阻塞,沉得能压断骨头,每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胸腔深处挖出来又踩实过的,你买这些衣服,这个包,他猛地抬手,指关节绷得死紧,直戳她肩上那只闪亮的新包,是为了凑学分好不挂科还是你选修了奢侈品鉴赏!
他手指移动,最终指向不远处树荫下吴哲那辆线条冷硬的银色保时捷,扳手上凝结的机油在阳光下反射出肮脏的光。就跟它一样,为了配你现在这新世界
林锐的指尖离陈薇薇的衣襟不过几寸,沾着机油和铁屑的黑黝手指像刚从地狱里扒出来,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油腻腥气,直戳到她眼前。
她像被这气息灼伤了,整个人弹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红砖墙壁上。那瞬间的慌乱过后,一种被脏污侵犯了的巨大羞辱猛地攫住她,烧毁了所有残存的理智。尖锐、失控的愤怒冲上她精心修饰的脸庞。
你少碰我!她的声音拔得又高又利,彻底撕破了那层精心维持的优雅表象,带着一种被穷酸气息玷污了似的嫌恶,你满手臭油黑漆漆的想干什么!弄脏了你赔得起吗林锐!撒泡尿照照自己!还三十万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
她因为过度的愤怒和急于撇清,语无伦次,手臂胡乱挥舞,差点打到林锐脸上。
她胸腔剧烈起伏,深吸了几口气,涂着亮色唇釉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尖锐、充满刻薄嘲讽的弧度,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
我们,早就不在一个世界了!收起你那点穷酸的妄想!
3
茶馆里的杀招
茶烟袅袅,隔开了雅间里的光影。清雅的环境此刻成了尴尬最好的温床。沈默端坐在林锐身旁,律师特有的那种沉静气场无声弥散。他指尖搭在摊开在玻璃茶几上的几张泛黄的纸页上。
……转账记录、取款凭证,非常清晰,时间跨度四年。
沈默开口,声音温和平缓,却字字清晰,像手术刀精准剥开一层层伪装,陈薇薇女士入学前的关键支出,包括学杂费、住宿费、初到学校的生活安置费合计八万三千元;第二学年……
他指尖逐行移动,声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第三学年,林先生卖掉了家中老宅祖传下的一对银镯子和一个翡翠吊坠,这是当票复印件和收据,变现三万五千元,其中三万两千元当日汇入您账户用于支付您参加某留学机构的语言培训费……
他忽然抬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但克制地直射对面:还有这些,他又抽出几张崭新的消费单据复印件推过去,过去一年内,您名下支付的多笔奢侈品消费记录,总额已超过十五万元。这与您坚持声称的‘无力偿还基础生活费’的表述,存在根本性的、逻辑上的矛盾。沈默身体微微前倾,那份压迫感随之加重,综合所有证据链,我们有充分理由主张您应履行债务清偿义务。关于金额和具体偿还方案,今天希望能与您进行有效沟通。恶意拖欠,对您没有任何好处。
吴哲一直靠在陈薇薇身后的椅背上,双手插在质地精良的休闲裤兜里,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那叠废纸,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嘲弄。等沈默说完,他才慢悠悠开口,声音透着股有钱人特有的、云淡风轻的漠然:沈律师是吧条条框框搞得挺清楚。行,钱嘛,小事。
他像是无聊地屈指弹了弹自己一尘不染的袖口,吴氏集团也不在乎这点,省得有些人阴魂不散到处追着喊还钱,闹心。
他身体往前一倾,胳膊肘撑在桌面上,凑近林锐和沈默,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施舍般的哂笑:这样,看你们也不容易,凑个整,十万块,一次性了结。签个字,拿钱走人,从此两清,各过各的阳关道。怎么样
他下巴微抬,仿佛在讨论的是丢掉一双旧袜子,够意思了吧
十万
一直沉默得像块礁石的林锐猛地抬起头,额角的青筋在皮肤下剧烈地搏动了一下,那双因长期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吴哲,你说十万就想了结三十万这四年我流的汗、挨过的骂,我爸躺在医院里……
林先生,
沈默立刻按住林锐小臂,掌心传递出沉稳的力量,截住了他即将喷薄而出的愤怒。他转向吴哲,语调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沉甸甸的:吴先生,债务金额基于客观证据链计算得出。基于您并非债务人,您的单方面提议‘十万了结’,既不合规,也不具备法律效力。我们建议陈女士本人提出可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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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
陈薇薇突然尖声打断。她的脸因为愤怒和某种更复杂的情绪而涨红,精心画好的眼妆显得格外突兀刺眼。她从随身那只昂贵的提包里啪地拿出一张崭新的银行卡,手指用力,几乎要把那薄薄的卡片掰折,狠狠摔在茶几上,震得旁边的茶杯跳了跳,褐色的茶水泼溅出来,污了那张银行流水单。
拿去!十万块!
她胸膛剧烈起伏,看向林锐的眼神是淬了冰的怨恨和滔天的委屈,仿佛她才是那个被扒骨吸髓的人,买断你这几年的投资!行了吧!姓林的,从此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再敢出现在我面前恶心我……
她情绪彻底失控,抓起面前半杯微凉的茶水就朝林锐脸上泼去!林锐出于本能猛地抬手一挡——
哗啦!
伴着杯盏摔碎的刺耳声音,温热的茶水混着几片湿漉漉的茶叶淋了她自己一手臂和昂贵的包。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尖叫起来。吴哲立刻起身护住她,冷声呵斥:林锐!你干什么!眼神阴沉得像要把他活剐了。
一片狼藉中,陈薇薇突然停止尖叫。她低头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手臂和被茶水溅污的包,被精心保护的体面被粗暴地扯开一道口子,一种深入骨髓的羞辱感裹挟着长久被追讨的恼恨,在她眼中燃起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她猛地抬眼,那目光像淬毒的针,直直扎向林锐,声音不大,却带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和彻骨的冰冷:
你等着……林锐……你要钱是吧好……我让你一分钱都拿不到……还要你……身败名裂,牢底坐穿!
4
警局里的死局
逼仄昏暗的楼道,声控灯坏了很久,只有远处厕所渗出的腥臊和劣质烟草味凝固在空气中。林锐扶着出租房破旧的铁门钥匙洞,摸索着插入。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咔哒声,像是在这死寂的夜里撕开了一道口子。
门刚推开一条缝——
不许动!警察!
两道强光手电筒如同利剑,瞬间刺破黑暗,直直捅在他的眼睛上。刺目的白光让他瞬间失明。
几个穿着藏蓝制服的健壮身影从上下楼道的阴影里猛扑出来,带着一阵凛冽的风声。林锐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双臂就被人从背后粗暴地反剪扭住,一阵剧痛!冰冷的、坚硬的不锈钢手铐咔嚓一声锁紧了他的双腕。那力道大得惊人,指节在反扣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骨头像要被掰断。
脸被死死按在冰冷粗糙、布满划痕和浮灰的墙壁上,粗糙的颗粒硌着脸颊生疼。他的工装被揪扯得皱成一团。耳朵嗡嗡作响,只能模模糊糊听见头顶严厉的喝问:名字!
林锐……
他艰难地张口,嘴唇摩擦着墙面,落下一层墙灰。
知道找你什么事吗
……不……不知道……
喉咙被压迫着,他艰难喘息。
哼!不知道
一个警察冷冷的声音在他脑后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刚有人报警!指控你涉嫌强奸!现在依法传唤!老实点!
强奸!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般劈在他天灵盖上,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响,一片空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除了上次在茶馆……他怎么可能!
冰冷的讯问室里,惨白的灯光无情地倾泻下来。空气凝滞得如同水泥,弥漫着灰尘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林锐坐在冰冷的铁凳子上,双手铐在身前。对面的警察面无表情,摊开一叠笔录纸,声音刻板得像个机器:
今天下午六点到八点之间,你在哪里做了什么详细讲清楚。
林锐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发痛。身体深处的寒冷一阵阵泛上来,冻得他牙齿忍不住发颤。他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声音的平稳:我……下午三点半下班,回了出租屋……在XX路XX号403。五点……五点十分左右出来,去小区东门张记快餐买了一份土豆丝盖饭,打包,六点多吃完。然后……一直在家看手机……没、没出门。
有没有人能证明
警察抬眼,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
……没有。我自己住。
冷汗沿着他的鬓角滑下来。
你和陈薇薇什么关系警察又问,像是抛饵的钩子。
以前……是男女朋友。我供她读书。但毕业分手了。
他低下头,声音沉下去,她欠我钱,我在要债。
要债哼!旁边的警察冷哼一声,语气陡然加重,猛地一拍桌子,啪!
巨大的声响在狭小的空间里撞出令人心惊的回音!我们接到陈薇薇的报警!说你今晚七点左右,在XX快捷酒店317房间,对她实施了强奸!手段极其恶劣!她提供了清晰有力的证据和详细指认!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不可能!
林锐猛地抬起头,双眼赤红血丝崩裂,像一头落入陷阱绝望的困兽,我根本没碰她!她诬陷我!她是为了不还钱!她在报复我!
他身体前倾,带动着手铐哗啦作响,巨大的屈辱和冤愤像海啸一样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镇定,我没有!你们去查!我没去过那酒店!去找监控!找……
闭嘴!
警察厉声呵断,眼神如同寒冰利刃,证据我们会调查!现在,收起你这套!被害人身上有明显伤痕,情绪几近崩溃!现场初步痕迹物证全部指向你!你再这么抗拒讯问,负隅顽抗,只会罪加一等!
那不容置疑的声音,如同巨大的花岗岩磨盘,带着法律的冰冷重量,轰然压在林锐背上。瞬间把他所有自证清白的呐喊死死碾碎,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绝望的挣扎声。那巨大的冤屈和冰冷手铐下的无助感,足以将最坚硬的山岩挤压成齑粉。汗水瞬间湿透了单薄的工装后背,冰冷地贴在皮肤上。眼前那两张毫无表情的、代表着国家机器的脸,在刺眼的白炽灯下,显得冷酷而遥远。
5
录音里的绝响
法庭,肃穆如山。
国徽高悬,冰冷的光折射在深色实木上,审判区安静得能听见心跳的回音。旁听席人影寥寥,投下的目光复杂而沉重。林锐穿着看守所灰蓝色的号服,站在被告席那狭小的空间里,手腕上不再有冰冷的金属束缚,但无形的镣铐似乎比铁更沉。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后背被旁听席数道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来回刮擦着。坐在原告席上的陈薇薇,穿着素净合体的深色裙装,长发垂肩,低着头,肩膀似乎因努力压抑哭泣而微微耸动,脆弱得像风中即将被吹散的蒲公英,引得几位旁听的中年女士眼神流露着不加掩饰的怜悯与支持。
庭审按部就班推进,空气像不断被拧紧的绳索。沈默作为辩护律师,身形挺直如标枪,他提出案发时林锐可能在修理厂加班、或有不在场证明等关键质疑。然而,控诉方检察官显然有备而来。一份来自案发快捷酒店的监控录像截图被投影在法庭中央的大屏幕上。
画面并不特别清晰,带着公共监控特有的颗粒感。显示时间是当晚18:45分。一个穿着深灰色运动外套、帽子压得很低的男人身影,出现在酒店大厅登记处前。
辩方律师提出的不在场证明问题。
检察官沉稳开口,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回荡在法庭每一个角落,很遗憾,被告人林锐所居住的小区监控系统恰好在案发前一周因线路故障处于检修状态。但是!他语锋陡然一转,手指精准地点向大屏幕,被告人可能忽略了另一点!我们调取了案发酒店‘城市驿站’的全部监控录像!
画面被放大。检察官用激光笔的红点在画面上移动:请注意看这个穿深灰色外套的男子,进入酒店的准确时间是晚上18点45分。身材、步态,是否与被告高度吻合
屏幕上那男人微微仰头和前台工作人员说话,帽檐下的下颌轮廓、眉骨线条,即使模糊也透着一股奇异的熟悉感。旁听席响起压抑的惊呼和低语。
林锐的心猛地一沉,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不可能!那不是他!可……怎么会那么像!冷汗沿着脊沟无声无息地滑下。
沈默依旧面无表情,目光却锐利如鹰隼般再次扫过那张截图,指尖在桌面微不可察地敲了两下。
最关键的是,检察官的声音带着掌控一切的节奏感,他展示出一份打印文件,被害人与酒店前台的证词——陈薇薇小姐明确指认,当晚七时进入317房间并侵害她的人,正是被告林锐!他不仅强行闯入房间,在激烈的反抗过程中,被害人胳膊、颈部均有清晰抓痕和挫伤,法医鉴定报告在此。案发现场遗留的生物物证、精斑检验报告,他举起另一份报告,DNA分型结果,经鉴定,与被告血液样本一致!两者DNA比对结果显示完全吻合!
DNA吻合!
这几个字如同从九霄落下的审判之锤,带着毁灭性的呼啸,狠狠砸在林锐头顶!
哗——!旁听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声浪,无法抑制的嗡嗡议论声轰然冲起。难以置信、鄙夷、唾弃的目光如同无数箭矢,齐刷刷射向被告席上的林锐,将他钉得动弹不得。那瞬间,整个世界彻底暗了下来,无边无际的冰冷绝望彻底淹没了他。他甚至感到一丝滑稽的解脱——原来,那所谓的三十万债务,早已在某个瞬间变成了钉死他自己的棺材钉。
然而就在这滔天的声浪和万箭穿心的目光聚焦点,沈默却站得如同风暴中心的孤岛礁石。他甚至在陈薇薇声泪俱下的哭诉指控声中,微微推了一下眼镜。当法官敲击法槌,要求陈薇薇补充陈述其遭受的侵害过程时,她抬起头,泪水冲刷着苍白的脸颊,声音破碎哽咽:
我……我永远忘不了……她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声音充满了真实的、刻骨的恐惧和创伤感,他……他像野兽一样扑上来……撕我的衣服……捂我的嘴……我拼命挣扎……他掐我脖子……我快要窒息了……他嘴里……好臭……全是烟酒和机油味……那股味道……我死都记得……她像是被那恐怖的记忆攫住,失声痛哭起来,脏……好脏……我拼命抓他……咬他手臂……他还是……还是得逞了……呜呜呜……她的啜泣感染了旁听席,抽泣声零星响起。
检察官适时地补充:尊敬的法官,被害人清晰指认案发过程的关键细节,被告人身上的特征气味与其描述高度一致。而机械厂工人长期接触机油……
整个法庭的气氛如同滚油即将炸开。就在这沉重的悲愤与唾弃将要达到顶峰的一瞬——
沈默冷静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起,穿透了嘈杂和哭诉:审判长,就本案关键时间点问题,我方恳请允许补充提交一份证据。这份证据与控辩双方提交的监控时间证据链直接关联,可彻底澄清被告人案发时行踪的关键疑点。
允许。法官蹙眉,沉声道。
沈默拿出一个银色小巧的U盘。
这是什么检察官警惕地质问。
证据。沈默没有看他,径直走向法庭的放映设备。在庭警配合下,U盘内容被读取。
法庭大屏幕上,原本定格的酒店监控画面消失,瞬间变成了一个车辆行驶中的视角画面!画面有些抖动,但清晰可见车外飞掠而过的路灯、熟悉的街道标识、霓虹闪烁的店铺招牌——是这座城市的夜。
画面右下角,一行清晰的时间戳显示:
【20:00:15】
驾驶座一侧的车窗玻璃上,映出一个女人模糊的侧脸。随着画面推进,那侧脸越来越清晰:焦糖色微卷的长发,熟悉的耳钉轮廓——是陈薇薇无疑!
旁听席瞬间死寂!针落可闻!
时间在跳动:【20:01:30】
怎么样搞定了吗车里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语气是刻意压低的急切和紧张。是陈薇薇!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掌控大局的冷酷和慵懒,是吴哲:警察已经在路上了。人嘛,刚被我安排送进去了,弄了点药,神志不清醒,好摆弄……放心吧,前台塞了钱,监控拍到的就是他进去‘办事’的画面。衣服是照着他平时样子找的差不多的旧工装,帽子一压,鬼认得出来
车猛地停住,应该是红灯。画面左下角清楚映出路口巨大的电子广告牌:【XX大道,城市驿站快捷酒店前方150米】。同时,时间显示:【20:05:48】
真的……没问题
陈薇薇的声音带着一丝颤音,她侧头看向驾驶座,画面清晰地捕捉到她咬着下唇焦虑的模样,他……不会乱说吗
说吴哲一声冷笑,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击的声音都清清楚楚,进去一个吸毒过量神志不清的‘替死鬼’,他自己都搞不清东南西北,说什么警察问他怎么进去的,他支吾着说林锐让他进去睡一觉哈……至于林锐他语气里满是冰冷的笃定,他这张嘴,除了哑巴亏还能说什么指认他监控拍到人像就是他!精斑样本他出租屋垃圾里找的纸巾够用了!三环外犄角旮旯里那个修理厂出来的底层人渣,警察会信他狡辩
清晰、残酷、谋划缜密的对话,如同冰冷的毒液,灌满了法庭的每一个角落。旁听席上死一样的寂静被猛地撕裂,爆发出一片难以置信的惊哗声!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林锐身上移开,如同烧红的烙铁般死死钉在原告席上那个瞬间凝固成雕塑的女人身上!
陈薇薇脸上的所有血色、所有精心伪装的破碎、悲伤、恐惧,如同被投入强酸的劣质颜料,在几秒钟内全部褪得干干净净。那张脸瞬间变得惨白如死灰,只剩下一双瞪大到几乎撕裂眼眶的眼睛,里面填满了无法形容的、彻底颠覆的、终极暴露的惊恐!她像是被剥光了所有衣服,赤身裸体地暴露在北极的寒风里,冻结成冰。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嘴巴张开,喉咙里发出嗬……嗬……
的窒息般的抽气声,却一个音节也吐不出来,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发出咯咯的瘆人轻响。
吴哲吴哲!这个被精心捏造出来的、被强加的强奸犯背后,竟然是这两个名字沈默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划向检察官:针对控方提出的DNA物证,我方恳请法庭立即组织重新比对鉴定。前提是,目标检材,他抬起手,食指如同利剑,直指画面中被酒店监控拍下的、那个穿深灰外套正在登记的男人,必须是他!
6
天秤的审判
法官的法槌带着雷霆之力砸在基座上。
肃静!!!
整个法庭如同沸水泼冰,嘈杂的议论瞬间被冻结。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水,几乎凝滞。
鉴于案情出现重大逆转,法官的声音肃穆冰冷,如同钢铁在风雪中摩擦,法庭宣布休庭!立即重新对相关物证——特别是生物物证来源——进行强制性、全覆盖、排除一切合理怀疑的司法鉴定!并对原告陈薇薇,涉案人员吴哲等人,启动涉嫌诬告陷害、妨害作证等刑事调查程序!严查到底!绝不姑息!
最终宣判的那一天,阳光穿过高大的玻璃窗,落在林锐身上,仿佛带着一种迟来的温度。他那身灰蓝的号服不见了,穿着沈律师带来的一套崭新的、略显宽大的普通夹克和深色长裤,脸颊瘦削,颧骨突出,眼底是深重的阴影,整个人像被风霜侵蚀过的嶙峋峭石,透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空洞。只有听到诬告陷害罪成立、妨害作证罪成立这些词砸向原告席时,他绷紧的下颌线才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被告人林锐强奸案,经二次法庭调查及重新鉴定认定,事实不成立,指控罪名无效,被告人林锐,无罪。
当这几个字清晰地宣布时,旁听席上没有欢呼,只有几个陌生人无声地抹了下眼角。林锐只是缓缓、缓缓地抬起头,望向审判席上方悬挂的那枚冰冷而沉重的金色天徽。光影切割着它的轮廓,威严得不容置疑。
法官的声音沉重地回荡在法庭每一个角落:
关于附带民事责任部分:原告陈薇薇恶意诬告,手段卑劣,情节特别严重,给被告林锐造成巨大的物质损失(误工费、交通费、律师费)、更造成极其严重的人身自由侵害及精神损害(失去工作、社会评价陡降、精神创伤)……经合议庭评议,判决如下:
被告陈薇薇应一次性赔偿原告林锐经济损失及精神损害抚慰金,总计人民币肆拾万元整!
另,被告陈薇薇犯诬告陷害罪,情节严重,判处有期徒刑叁年!剥夺政治权利一年!
法槌再次落下,沉重而决绝。
砰!
这一次,旁听席彻底爆了。惊呼、唾骂、鼓掌!无数道目光像鞭子一样抽向那个孤立在原告席上的女人。
四十万!!三年!凭什么!!
陈薇薇在法槌敲下的瞬间,像是被巨大的电流贯穿,整个人猛地弹了起来!一直压抑的优雅和恐惧被彻底粉碎,那张惨白精致的脸彻底扭曲变形,五官被愤怒和绝望挤得挪位,尖锐的嘶喊刺破法庭喧嚣的空气,钱!那些钱根本不是我借的!是他自己贱!自己像条狗一样舔着脸硬塞给我的!我凭什么要还!一分都不该给!他没资格找我要!这是勒索!敲诈!你们跟他是一伙的!这是陷害!冤枉!我不服!!!!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双臂胡乱挥舞,像是要扑过去撕扯什么。两名法警立刻上前,强硬地控制住了她几乎要失控的身体,将她按回座位。她奋力挣扎着,昂贵的衣服被扯得狼狈不堪,精心盘起的头发散乱地垂下,泪水混合着晕开的妆容在脸上冲出黑色的沟壑,歇斯底里地尖叫:放开我!你们凭什么判我!我没有诬告!那个强奸犯!是他害我!你们都被他骗了!钱是吴哲的!是他给我的!!要还也是他……
在被强行拖离的挣扎和混乱咒骂中,她的哭声尖利刺耳。那声音里再也没有了曾经的骄矜,只剩下彻底的崩塌和穷途末路的恐惧。
风暴中心,被告席上却一片死寂。
林锐从宣判完那一刻起,就像一尊被遗忘在荒野的石像。他甚至没有去看被狼狈拖下去的陈薇薇最后一眼。是沈默将一份判决书副本轻轻递到他手中。纸张冰冷沉重。
他的目光落在判决书上那墨迹未干的赔偿金总额:人民币肆拾万元整字样上,指尖在冰凉的纸张上停留着。数……四十万……他心里无意识地默念着这个数字,仿佛在盘点一堆与己无关的货物。沈默低沉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是压抑的叹息:你的账户……过几天应该就能解冻,赔偿金执行到位后,会被划入。
林锐迟缓地眨了眨眼。账户解冻赔偿金
就在陈薇薇那失控的钱是他硬塞给我的!我没借过!的尖利嘶吼穿透混乱传过来的瞬间,一直低垂着头,仿佛已经魂游天外的林锐,肩膀几不可察地剧烈抽动了一下!
像是被毒蛇狠狠咬了一口心尖!
那瞬间,他僵硬的指尖猛地收紧,捏皱了判决书的边缘。然后,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从他那副疲惫不堪的身体内部涌出。支撑着他的某种东西骤然断裂了。他没有立刻去关注她的嘶喊与崩溃,反而带着一种刻骨的疲惫,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他的动作很慢,很重,像扛着万仞高山。那目光终于,沉沉地,落在了几步之外,那个在法警钳制下歇斯底里、状若疯狂的女人身上。
阳光从高窗斜切而入,将他半边脸映在光里,半边脸隐在暗影中。他嘴唇微微开合,干裂的唇纹清晰可见,每一个音节都像被沉重的磨盘碾过,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奇异冰冷的清晰度,在这个喧闹的法庭上砸了下去,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那……那个包呢
他的声音其实不高,沙哑得厉害,却像一块骤然砸进滚油里的冰,奇异地盖过了陈薇薇歇斯底里的尖叫!
四周嘈杂的议论声瞬间低了下去,好奇的目光聚焦过来。
陈薇薇的哭喊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急促紊乱的抽气声。她的眼神先是茫然、困惑,随即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猛地闪烁了一下。
林锐的目光没有离开她的脸,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拉了一下,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像锈蚀的齿轮强行转动:
就上周那个……你说什么‘入门款也要攒钱买才有意义’的包……焦糖色,带亮闪闪链子那个……花了五千一百八……
他说出了精确的零头。声音平静得可怕,每个字都像是在陈述冰冷的事实,却带着一种巨大的穿透力。
陈薇薇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她像被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咽喉!挣扎的动作瞬间僵死,脸上的疯狂和崩溃如同被冻结了一层冰壳,只剩下无法理解的、巨大的、足以吞噬灵魂的惊骇和恐惧!那表情比看到行车记录仪播放时还要彻底!她张着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连眼球都僵滞了,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林锐那张平静得诡异的面孔上。
死寂。法庭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林锐看着她那张彻底失血的、被恐惧扭曲的脸,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终于像是燃尽的余烬里,最后一次微弱地、冰冷地跳动了一下。那里面没有了曾经的痛苦、悲愤、委屈或渴盼,只剩下无边的荒芜,以及荒芜尽头,最后一粒尘埃落定般的、枯死的平静。他喉咙滚动了一下,把那句在胸腔里徘徊了无数次的、最终审判般的话,嘶哑地、一字一句地吐了出来:
陈薇薇,你每次买包、找我要钱的时候……
声音像钝刀切割风干的木头,我……都录了音。
他不再看陈薇薇,仿佛她已成了一个彻底无关的幽灵。艰难地转过身,将那纸冰冷的巨额赔偿判决书紧紧攥在手心,那纸张似乎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支撑他走出这片地狱废墟的藤蔓。蹒跚地,一步一步,没有回头,朝着法庭那扇重新打开的、有阳光透进来的大门走去。将身后那凝固在原告席上的惊骇死寂、将那些纷扰喧嚣彻底地、永远地,抛在了身后。
那里有一个世界,刚刚彻底坍塌。废墟里的灰尘扬起,又无声息地沉降下去,掩盖住了一个男人四年的汗、泪与血,也覆盖了一个女人亲手给自己戴上的、无法挣脱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