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的黄沙,呛得我喉咙发干。
师父说,此行十万火急,密诏关乎太子性命,更关乎国运。
可我没想到,终结我全速狂奔的,不是疲惫,而是嘉峪关城门前那张我刻在骨头里的脸。
哟,这不是我们关家的小神医吗怎么,成了个送信的跑腿了
赵虎,十年了,他还是那副德行。一身铁甲,腰间的刀柄磨得发亮,脸上横肉堆着,笑起来像一只要吃人的野狗。
他身后,一队士兵长枪交错,封死了城门。
我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怀里的密诏硬邦邦地硌着我的胸口。
奉旨办事,开城门。我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赵虎掏了掏耳朵,夸张地凑近了些,你说什么风大,听不清啊。
他身后的士兵们发出哄笑。
周围被拦在城外的百姓们,远远地看着,窃窃私语。
我要见将军,有紧急军情。我压着火,重复了一遍。
见将军我就是这儿的将军!赵虎一脚踹在我坐骑的肚子上,战马吃痛,嘶鸣着退了好几步。在这嘉峪关,老子说了算!
他踱到我面前,用刀鞘拍了拍我的脸。
冰冷的触感,带着铁锈味。
想进城可以啊。他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跪下,叫声爷爷,我就让你进去。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百姓的议论声停了,士兵的哄笑也卡在了喉咙里。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能感觉到血一下子冲上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爷爷被绑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上,被活活烧死的样子,猛地撞进我的脑子。当时,赵虎的爹,那个刽子手,就是这么笑着。而年幼的赵虎,就站在他爹旁边,拍手叫好。
怎么不愿意赵虎见我不动,笑意更浓,你师父关青山不是号称神医吗能救天下人,怎么救不了你那个被烧成焦炭的爷爷哦,我忘了,你师父自己都是个缩头乌龟,教出来的徒弟,自然也是个软骨头!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来,叫声爷爷听听,说不定我一高兴,还能赏你根骨头啃啃。
就在这时,他身后一个士兵不知道是没站稳还是被谁推了一下,踉跄着撞向了旁边的长枪阵。
噗嗤一声,长枪的枪尖直接穿透了他的大腿。
啊——!
士兵惨叫一声,抱着腿倒在地上,血瞬间就涌了出来,染红了黄土。
赵虎回头不耐烦地骂了一句:废物!
他根本不在乎士兵的死活,转回头继续盯着我,等着看我的笑话。
他是你的兵。我说。
是我的兵又怎么样死了我再招就是。赵虎满不在乎。
我可以救他。
你赵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就凭你这个毛头小子别以为跟着关青山学了几天皮毛,就真当自己是神医了。
我没再理他,径直走到那个受伤的士兵面前。他疼得满头大汗,嘴唇发白,大腿上的血还在一股一股地往外冒。
周围的士兵想拦我,却被赵虎一个眼神制止了。他显然是想看我出丑。
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不由分说地塞进那士兵的嘴里。
你给他吃了什么一个看似是小队长的士兵警惕地问。
九转还魂丹。我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其实就是师父炼制的固本培元丹,珍贵无比。
然后,我又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将里面绿色的粉末均匀地洒在他的伤口上。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还在喷涌的鲜血,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瞬间止住。士兵脸上的痛苦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甚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不再流血的伤口,仿佛在看什么神迹。
赵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他,现在,可以开门了吗
赵.虎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像是吞了只苍蝇。
就在他下不来台的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城楼上传来。
赵将军,既然这位小兄弟有如此神技,又身负皇命,何必拒之门外呢
我抬头望去。
城楼上,一个身穿锦衣的年轻公子凭栏而立,面如冠玉,气质不凡。他身边站着几个护卫,个个气息沉稳,一看就是高手。
赵虎一看到那公子,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嘴脸,躬身道:萧公子,您怎么出来了这点小事,我来处理就好。
萧公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当朝丞相,姓萧。
那锦衣公子没理会赵虎,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你就是苏寒
我没回答。我的本名叫陆清文,苏寒这个名字,是师父为了让我躲避仇家才改的。他怎么会知道
家父萧丞相,我是萧破军。他自我介绍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听说过你,关青山最得意的关门弟子。奉旨前来为太子殿下诊治,对吗
他连密诏的内容都知道。
一股寒意从我背脊升起。
赵虎是萧丞相的人,萧破军又出现在这里,这一切,恐怕不是巧合。
萧破军从城楼上缓缓走下,来到我面前,你的医术,我见识了。不过,现在嘉峪关情况特殊,全城戒严,不能随意放人入内。
我有密诏。我再次强调。
我知道。萧破军笑了笑,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对你的安全负责。城里鱼龙混杂,直接进去太过危险。
他指了指城墙边的护城河,为了方便百姓,也为了你的安全,我特意命人清理出一条护城河下的暗道,可以绕过关卡,直通城内驿站。既安全,又快捷。
又是仇人,又是丞相之子,他会这么好心
我看着他那张真诚的脸,只觉得虚伪至极。
怎么信不过我萧破军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太子殿下危在旦夕,你多耽搁一刻,殿下就多一分危险。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太子的死活
他一句话,就将我逼到了墙角。
去,可能是陷阱。
不去,就是抗旨,是置太子于死地。
周围的百姓也开始骚动,他们被拦在城外许久,如今听说有暗道可以进城,都露出了期盼的神色。
公子,求求您,让我们也走暗道吧!
是啊,我们在这里等了好几天了!
萧破军摆了摆手,一脸为难地说:这条暗道是为苏寒先生准备的紧急通道,本不该……唉,也罢,医者仁心,想必苏寒先生也不忍心看大家在此受苦。就一起吧。
苏寒先生,请吧。萧破军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却丝毫没有要下去的意思。
他身边的赵虎,那张脸笑得像一朵烂了的菊花,小神医,这可是萧公子特意为你准备的康庄大道,别不识抬举。
我还能说什么身后是上百双眼睛,他们是无辜的百姓,被我连累,此刻都把希望寄托在这条不知通向何方的地道里。
我第一个弯腰走了进去。
地道很窄,仅容一人通过,头顶的石壁上还往下滴着水,黏糊糊的。脚下是湿滑的泥地,深一脚浅一脚。空气里那股奇怪的味道越来越浓,除了霉味,似乎还混杂着一种……油的味道。
我心里那根弦,一下子绷紧了。
大家快跟上,不要掉队!身后传来催促声。
百姓们一个接一个地涌了进来,狭窄的空间里顿时充满了人的呼吸声、脚步声和孩童压抑的哭声。希望和恐惧交织在一起,让这地道里的空气更加沉闷。
我加快了脚步,只想尽快走完这段路。太子还在等我,我没有时间耗在这里。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前面隐约透出一点光亮。
快看,是出口!有人惊喜地喊道。
所有人都精神一振,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可我心里的不安却达到了顶点。那光,不是天光,颜色不对,带着一种诡异的橘红色,而且还在跳动。
不对劲。一个清脆的女声在我身边响起。
我侧头一看,是一个白衣女子,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清亮得像秋水的眼睛。她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的旁边,和我并排前行。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不是我用的那种,但很熟悉。
你也闻到了我问。
火油。她言简意赅。
话音未落,地道两头的入口处,轰然传来巨响!
是巨石落下的声音!
我们被封死在里面了!
怎么回事
门被堵住了!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
大家别慌!我大声喊道,试图稳住局面,可我的声音在混乱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就在这时,地道壁上那些不起眼的缝隙里,开始滋滋地往外渗出黑色的液体。那股浓烈的火油味,呛得人无法呼吸。
完了。
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下一秒,地道尽头那橘红色的光亮猛地爆开!
轰——!
一条火龙,咆哮着,从地道的那一头席卷而来!
热浪扑面,瞬间将空气都点燃了。我只来得及将身边的白衣女子一把推到墙角,用身体护住她,然后,整个世界就变成了火海。
惨叫声,只响了一下,就戛然而止。
我亲眼看着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在离我不到三步远的地方,瞬间变成一个火人。她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就和她的孩子一起,化为了焦炭。
那些刚才还鲜活的生命,那些期盼着进城开始新生活的百姓,此刻,都成了这人间炼狱里的燃料。
爷爷被烧死时的场景,再一次在我眼前浮现。那烧焦皮肉的味道,那绝望的、扭曲的脸,和我眼前的一切重叠在一起。
我的肺像要炸开一样,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愤怒。
萧破军!我冲着头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咳咳……怀里的白衣女子挣扎了一下。
我这才回过神,低头看她。她的面纱已经被燎掉了一角,露出的皮肤被高温灼得通红。
你怎么样
还死不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依旧镇定,上面,有通风口。
我抬头一看,果然,头顶的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碗口大的小孔,此刻正有黑烟从那里冒出去。那是萧破军留给我们看的现场直播的窗口。
也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我没再废话,踩着墙壁上凸起的石块,几下就攀了上去。我用手肘狠狠撞向那个通风口,石头应声而碎。
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
我探出头,外面正是嘉峪关的城墙下。萧破军就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他身边,是笑得前仰后合的赵虎。
萧公子,您这招‘火烧连营’,真是高啊!比烧他爷爷那次还壮观!赵虎的声音顺着风传进我的耳朵。
萧破军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在看一场与他无关的戏剧。他甚至还慢条斯理地评价道:地道是假的,我只是想测试一下我父亲设计的这套防御体系。看来效果不错,油料输送顺畅,点火迅速,封闭性也很好。你们的牺牲,为大周的国防事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冠冕堂皇。
我看着下面火海里那些扭曲的、焦黑的尸体,血往上涌,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他那张伪善的脸撕碎。
你先上!我对下面的白衣女子喊道。
她也不矫情,抓住我伸下去的手,借力攀了上来。她的身手很轻盈,完全不像一个弱女子。
我们刚从通风口钻出来,还没站稳,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声,就在不远处的戈壁上传来。
嗷呜——
月光下,几十双绿油油的眼睛,从黑暗中亮起。
血腥味,引来了狼群。
天要亡我啊!城楼上,赵虎夸张地大叫,萧公子,你看,连老天都看这小子不顺眼,派狼来收他了!
萧破军没说话,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想看的,不只是火烧活人,还有一场人狼大战的好戏。
你走,去找地方躲起来。我对白衣女子说。
你呢
我给太子殿下送药,现在看来是送不成了。不过,杀几条狗,还是可以的。我从腿上绑着的夹层里,抽出一把短刀。这是师父送我的,刀名仁心,可今天,它只能用来杀生。
狼群逼近了,它们闻到了我们身上的人味和火油味,龇着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你会用吗我没回头,从怀里甩给她一个小巧的袖箭。
她稳稳接住,以前玩过。
那就好,别射到我。
话音刚落,一头最强壮的头狼猛地扑了上来!
我侧身躲过,手里的短刀顺势划过它的脖颈。狼血喷了我一脸,温热的,带着一股腥膻。
一刀,一狼。
我没有多余的动作,每一次出刀,都用最省力的方式,攻击最致命的要害。师父教我医术,教我人体的穴位经络,同样的道理,用在狼身上也一样。
血战,就此拉开序幕。
我像一尊不知疲倦的杀神,在狼群中冲杀。手臂被狼爪划开,后背被狼牙咬中,我却感觉不到疼。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光它们,然后上去,杀了萧破军。
右后方!白衣女子的声音传来。
我头也不回,反手一刀,刺穿了企图偷袭我的饿狼的眼睛。
左边树后!
我一个翻滚,躲开扑击,短刀从狼的下颚捅了进去。
她的提醒总是恰到好处,就像能看穿我的所有死角。我们之间,没有一句多余的交流,却有一种奇怪的默契。我主攻,她辅助。我杀敌,她预警。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脚下的狼尸已经堆成了小山。剩下的狼群终于感到了恐惧,夹着尾巴,呜咽着退回了黑暗之中。
我拄着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上下,分不清是我的血,还是狼的血。
你……还好吗她走到我身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索的颤动。
死不了。我扯了扯嘴角,感觉脸上的皮肉都被血粘住了,倒是你,刚才喊得挺顺口。
什么
右后方,左边树后。你家住海边的
她没说话,只是扶着我的手紧了紧。
除了我们,居然还有几个人活着。他们是从别的通风口爬出来的,一共七八个,个个灰头土脸,眼神里全是劫后余生的惊恐。一个拄着拐的老伯,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还有一个断了条腿、靠着墙的士兵。
他们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感激,也有畏惧。
城楼上,萧破军终于看腻了赵虎的表演,他往前走了两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我们每个人的耳朵里。
各位幸存的百姓,恭喜你们,通过了第一轮考验。
考验他管这叫考验我抬头看着他,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戳出几个窟窿。
嘉峪关物资紧张,无法容纳所有人。但本公子一向心善,愿意再给你们一个机会。萧破军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身上,像在看一件货物。
杀了他。他指着我,你们当中,谁能提着苏寒的人头来见我,我不但放你们全家进城,还赏黄金百两,良田百亩。
空气死一样地寂静。
风吹过戈壁,带着血腥和焦臭,刮在人脸上,像刀子一样。
那几个幸存的百姓,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前一刻还带着感激的眼神,下一秒,就变成了贪婪、挣扎和恐惧的混合体。
黄金百两,良田百亩。
对这些家园被毁,一路逃难而来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天大的诱惑。
萧公子,此话当真那个瘸腿的士兵第一个开了口,他的声音沙哑,眼睛里闪着一种病态的光。
我萧破军,一言九鼎。
他……他可是救了我们……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小声说,但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往后退,离我远了些。
救我们妇人之见!瘸腿士兵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要不是他,我们会被堵在地道里会被火烧会引来狼群这一切都是他害的!他是灾星!
他这话,像一滴油掉进了滚水里。
人群开始骚动。
是啊,都是因为他……
我们本来可以好好进城的……
杀了他,我们就能活下去,还能有钱……
人心,怎么能变得这么快
刚才还并肩对抗狼群,现在,我就成了他们活下去的绊脚石,成了那黄金百两的垫脚石。
放屁!拄着拐的老伯气得浑身发抖,他把拐杖往地上一顿,做人不能没有良心!这位小哥刚刚才从狼嘴里把我们救出来,你们转眼就要杀他你们还是人吗
老东西,你懂什么!瘸腿士兵红着眼吼道,我爹娘老婆孩子都还在等我!我得活下去!为了他们,杀个人算什么!
他说着,从地上摸起一块尖锐的石头,一步一步地朝我逼近。
另外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也默默地散开,堵住了我的退路。
我笑了。
真的,气笑了。
师父总说,医者仁心,救死扶伤是本分。可他没教过我,被救的人反过来要杀我的时候,该怎么办。
你们想清楚了我问,声音很平静,我能从火里活下来,能杀光狼群。你们觉得,就凭你们几个,能杀得了我
我的话让他们迟疑了一下。
瘸腿士兵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道:别听他的!他已经受了重伤,是在硬撑!我们一起上,他必死无疑!
他喊完,第一个冲了上来,手里的石头照着我的头就砸。
我侧身躲过,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
他惨叫一声,飞出去撞在墙上,那条伤腿不自然地扭曲着,看来是彻底废了。
这一脚,彻底点燃了火药桶。
剩下的两个男人,还有另外几个动了心思的,像疯了一样扑了上来。
他们没有兵器,就用石头,用牙齿,用一切能用的东西。
我浑身是伤,每动一下,都牵动着几十处伤口。血不断地流,视线都开始模糊。
我只能凭着本能格挡、反击。一拳打在一个男人的鼻子上,他满脸是血地倒下。我夺过他手里的木棍,横扫出去,逼退了另一个人。
混乱中,那个瘸-腿士兵不知什么时候又爬了起来,他没有再冲向我,而是像条毒蛇一样,绕到了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身后。
都怪你们!都是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家伙!他嘶吼着,用那块尖石头,狠狠扎进了那个一直为我说话的老伯的后心。
老伯身体一僵,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着他,然后缓缓倒下。
啊——!妇人发出凄厉的尖叫。
老王头!
场面瞬间失控。
瘸腿士兵杀了人,眼睛更红了,他丢下老伯,又扑向那个尖叫的妇人。
噗嗤!
这一次,不是石头,是一支黑色的短箭。
从我身侧射出,精准地钉在了瘸腿士兵的脖子上。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像个破风箱,捂着脖子,跪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我回头,看见柳如烟。
她举着那个我给她的袖箭,手臂还在微微发抖。她的脸色苍白,看着自己的手,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茫然。
她杀人了。
为了救那个妇人,也为了救我。
城楼上,萧破军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场面,甚至轻轻地拍了拍手。
无趣,真是无趣。他摇了摇头,像是失去了耐心,本来还想看一场人性的好戏,结果这么快就收场了。
他身边的赵虎立刻会意,扯着嗓子大吼:来人!投石!把下面这些垃圾,全都给老子砸成肉泥!
城墙上传来齿轮转动的嘎吱声。
我心里一沉。
抬头看去,城墙的垛口后面,几个士兵正合力推动着一台小型的投石机。一块磨盘大小的巨石,被缓缓吊起。
完了。
这下是真的完了。
下面是尸体,身边是惊魂未定的妇孺和虎视眈眈的叛徒。
头顶,是即将落下的死亡。
那块巨石的阴影,像一张巨大的嘴,慢慢地,笼罩了我们所有人。
轰隆——
巨石坠落的声音,像是天塌了。
尘土和碎石炸开,那一瞬间,我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觉得一股毁灭性的力量从头顶压了下来。
完了。
这是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这边!
柳如烟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我的混沌。她猛地拽了我一把,指向城墙底部一处不起眼的裂缝。那是刚才的火海和厮杀中,被外力崩开的豁口,刚好能容纳一个人。
来不及思考,我反手将她推了进去,自己紧跟着缩身钻入。
空间狭窄得令人窒息,全是泥土和石头的腥味。
我刚把自己塞进去,那块磨盘大的巨石就砸在了我们刚才站立的地方。整个地面都在震动,碎石像雨点一样砸在我的背上,疼得我龇牙咧嘴。
我用后背死死抵住洞口,将柳如烟护在里面。
世界安静了。
只有尘土还在簌簌地往下掉。
哈哈哈!砸成肉泥了!萧公子,这下干净了!城墙上传来赵虎得意忘形的狂笑。
萧破军的声音很平静,不带一丝波澜:不必检查了,让狼群来处理。我们走。
脚步声远去。
我咳出一口带着血沫的尘土,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
你……没事吧我问。
黑暗中,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但还算平稳。死不了。你呢你背后……
我感觉后背一片湿热黏腻,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血肉模糊。我摸索着去掏怀里的药粉,手却抖得不听使唤。
一双微凉的手覆在了我的手上,稳住了我的颤抖。
我来。
她接过药包,撕开我背后的衣服。药粉洒在伤口上,那股熟悉的刺痛让我倒抽一口凉气。
你这手,稳得不像个普通姑娘家。我疼得直咧嘴,还不忘贫一句。
你这命,也硬得不像个普通郎中。她回敬道,顺手从自己的裙摆上撕下一条布,开始笨拙又用力地给我包扎。
我忍不住笑了,一笑就扯动了伤口。
嘶……你到底是谁
她包扎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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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说,你到底是谁苏寒陆清文关青山的高徒,怎么会搅进这种浑水里
这下轮到我沉默了。
她怎么会知道我的本名
你先摘下面纱。我说。
早就被烧掉了。
借着从石缝里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那不是一张普通的脸,眉眼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一种我只在皇宫画卷上见过的气度。
我的名字,叫柳如烟。我的封号,是昭阳。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昭阳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失踪月余的昭阳公主皇帝最宠爱的小女儿
这比我被雷劈了还离谱。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怎么会出现在嘉峪关,还跟我一起钻地道,打野狼,躲石头
那你……我感觉自己的舌头都打结了。
你怀里那份密诏,她没给我继续发问的机会,直接抛出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是假的。
什么
是诱饵。她的声音很低,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是萧丞相的计策,用来引出我父皇安插在各地的忠臣,然后一网打尽。你,你的师父,都是这盘棋里的棋子,用来钓鱼的。
我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
她从自己的腰带夹层里,取出一个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小巧卷轴。
这,才是真的。
她将卷轴展开,那上面不是求医问药的字句,而是一道措辞严厉的圣旨,命令边关范将军即刻率领亲兵回京勤王,护卫圣驾。圣旨的末尾,朱砂印的旁边,还用细如蚊蝇的小字,记录了丞相萧何收买太医,用慢性毒药谋害太子的罪证。
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萧破军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为什么他要设下这个必死的局。
原来我的任务从来不是救人,而是送死。师父他老人家,也被蒙在鼓里,把我这个最心爱的徒弟,亲手送进了屠宰场。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不是愤怒我被骗了,而是愤怒我师父的一世英名,竟成了别人阴谋诡计的垫脚石。
萧破军……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就在这时,一阵悠长的号角声,从远方的戈壁上传来。
我和昭阳公主同时一僵。
我挣扎着爬到石缝边,眯着眼向外望去。
月光下,一条由无数火把组成的长龙,正从地平线的尽头,浩浩荡荡地向嘉峪关开来。旗帜招展,是皇家粮草押运军的旗号!
援军昭阳公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
不,是来收粮的。我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不过,也够萧破军喝一壶了。他的好戏,该收场了。
城楼上,果然乱成了一团。人影幢幢,火把乱晃,显然是没料到会有这么一支军队突然出现。
萧破军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城楼上,正对着下面的人大声呵斥着什么。
突然,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东边传来,一名信使打扮的骑士,快马加鞭,一路狂奔至城下。
他甚至顾不上喘气,用尽全身力气,仰天嘶吼:
报——!京城急报!
太子殿下……薨了!
那声音凄厉,穿透夜空,也穿透了我的耳膜。
死了。
太子死了。
我千里奔袭,拼死拼活,结果要救的人,还是死了。
虽然任务是假的,但人是真的。我终究是没能赶上。
我缓缓地靠回石壁上,后背的伤口仿佛不疼了。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麻木。
那股冲天的怒火,在这一刻,瞬间冷却,凝固成了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我看着城楼上那个依然从容镇定的身影。
现在,事情变得简单了。
不用再管什么任务,什么密诏,什么家国天下了。
我只剩下了一件事要做。
报仇。
昭阳公主看着我,将那份真正的密诏,塞进了我的手里。
我们,让他们血债血偿。
城墙上的火把,像是被惊到的耗子,乱窜起来。
远方的长龙越来越近,那不是什么援军,是师兄林风的粮草军。
这家伙,干什么都喜欢搞这么大排场。
我们出去。昭阳公主的声音很稳,她已经不是那个会发抖的柳如烟了。
我点了点头,推开堵在洞口的碎石,和她一前一后地从那道狭窄的石缝里钻了出来。
甫一站定,城楼上的赵虎就看见了我们,他那张胖脸上的肉抖了三抖,指着我,话都说不利索了。
鬼……鬼啊!他不是被砸成肉泥了吗!
我没理他,这种人,不配我多看一眼。
我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了萧破军的身上。
他也正看着我,脸上的从容终于裂开了一道缝。不过很快,那道缝隙又被他强行弥补上了。
苏寒,你命还真大。
托你的福,阎王爷不收。我拍了拍身上的土,扯出一个笑,现在,轮到我来收你了。
就在这时,粮草军的前锋已经抵达城下。为首一员大将,身披玄甲,手持长槊,正是我的师兄,林风。
他比我高半个头,壮得像头熊,性子也跟熊一样,又直又爆。
城墙上的人听着!我乃皇家粮草押运官林风!奉旨押运粮草,速开城门!他的声音跟打雷一样,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萧破军冷哼一声,走到城墙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林风。
林将军,嘉峪关全城戒严,任何人不得出入。家父萧丞相有令,一切以边关稳定为重。
他又搬出他爹。
林风在马背上掏了掏耳朵,萧丞相他是谁我只认兵符和圣旨。耽误了军机,你爹是丞相,也保不住你的脑袋。我数三声,不开城门,就按叛乱处置!
一!
二!
萧破军的脸色彻底变了。他没想到林风这么不给面子,完全不按官场那套规矩来。
林风,你敢!
三!林风长槊一挥,攻城!
他身后的士兵齐声呐喊,声势滔天。
住手!萧破军终于怕了,我开!我开城门!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算你走运。
城门缓缓打开,林风一马当先,带着一队亲兵冲了进来。他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到我面前,一拳捶在我肩膀上。
臭小子,我就知道你死不了!
我被他捶得一个踉跄,龇牙咧嘴,师兄,你再用点力,我就真死了。
哈哈哈!他大笑起来,然后看到了我身边的昭阳公主,笑声戛然而止,眼神里多了几分探寻。
这位是……
萧公子,人你也见了,现在可以解释一下,这满地的尸体,还有这被烧成废墟的地道,是怎么回事了吧我没让林风问下去,直接把矛头对准了萧破军。
萧破军整理了一下衣冠,又恢复了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苏寒,你不要血口喷人。这些人都是在狼灾中不幸遇难的,与我何干至于你,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郎中,冒充神医弟子,潜入嘉峪关,意图不轨,我身为城防官,将你拿下也是职责所在。
他倒打一耙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
来历不明我笑了,我师父是关青山,这天下谁人不知
谁知道你是不是冒名顶替萧破军一脸不屑,关神医的弟子,岂会像你这般狼狈
好啊。我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了那个刚刚被我救活,还在发愣的老伯身上。不对,不是他,他已经活了。
我的目光,转向了那个为了保护我,被瘸腿士兵一石头扎死的老王头。
他的尸体还躺在那里,胸口的血已经凝固。
萧公子,你不是不信吗那你看好了。
我走到老王头的尸体旁,蹲下身子。
你要干什么人都死了,你还要亵渎尸体赵虎在一旁叫嚣。
我没理他,从怀里又掏出那个小瓷瓶,倒出最后一粒九转还魂丹。这玩意儿,师父一共就给了我三颗,说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今晚,全用光了。
我捏开老王头的嘴,把药丸塞了进去。然后,从随身的针包里,抽出九根银针。
他要干什么
疯了吧人死不能复生啊!
周围的人,包括我师兄林风,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
只有昭阳公主,静静地站在那里,她相信我。
我屏住呼吸,手腕一抖,九根银针以一种玄妙的顺序,精准地刺入老王头心脉周围的九处大穴。
我的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
做完这一切,我站起身,静静地等待。
一息,两息,三息……
周围死一样地寂静,只能听到风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赵虎的脸上已经露出了嘲讽的笑容,装神弄鬼,我还以为……
他话没说完,躺在地上的老王头,胸口突然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起伏。
然后,他猛地咳嗽了一声,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咳……咳咳……
老王头,睁开了眼睛。
全场皆惊。
赵虎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指着老王头,诈……诈尸了!
我……我这是在哪儿老王头茫然地坐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只有一个小小的针眼,连血迹都看不到。
老王头!你活了!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喜极而泣,扑了过去。
这一下,再也没人怀疑我的身份。
起死回生。
这是神迹。
萧破军的脸,白得像纸。
现在,你还觉得我是冒牌货吗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他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昭阳公主缓缓走上前来。她站在火光下,虽然衣衫狼狈,却掩不住那一身浑然天成的贵气。
萧破军,你不认识他,难道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她抬起手,将脸上最后一丝伪装抹去,露出了那张足以令天下女子黯然失色的容颜。
萧破军瞳孔骤缩。
昭阳……公主
没错,是我。昭阳公主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我奉父皇密令,追查太子中毒一案。而你,萧破军,伙同你父萧何,毒害太子,伪造密诏,诱杀忠良,火烧暗道,屠戮百姓!桩桩件件,罪无可赦!
她从怀中取出那份真正的圣旨,高高举起。
见圣旨如见陛下!萧破军,你还不跪下!
林风和他身后的士兵唰的一声,全都单膝跪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破军和他身边的亲信,成了场中唯一站着的人。
他脸上的血色褪尽,身体摇摇欲坠。
完了。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可他还是不甘心,他嘶吼道:她是假的!她是苏寒找来的同伙!给我拿下!
他身边的几个护卫还想负隅顽抗,可林风的兵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无数长枪对准了他们。
谁敢动林风站起身,声如洪钟。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城楼上传来。
我的徒弟,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欺负了
我浑身一震。
这个声音……
我猛地抬头,看见城楼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穿麻衣的清瘦老者。他须发皆白,站在那里,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是他。
师父!
他怎么会在这里
萧破军也看到了师父,他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又像是看到了催命的阎王。
国……国师大人
国师我愣住了。我那个天天逼我背药方、没事就爱喝两口的邋遢师父,是当朝国师那个据说神龙见首不见尾,连皇帝都要敬三分的国师
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吧
师父没理他,身形一晃,下一刻,人已经从十几丈高的城楼上,轻飘飘地落在了我面前,连片衣角都没乱。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搞成这副德行我给你的保命丹呢
……用了。我小声说。
罢了。师父叹了口气,转向萧破军,那张平日里和善的脸,此刻冷得像冰,萧丞相的儿子,好大的威风。屠戮百姓,谋害太子,还想杀我关门弟子。萧何,是教子无方啊。
他每说一句,萧破军的脸色就白一分。
国师的身份,足以和丞相抗衡,甚至犹有过之。
来人。师父淡淡地开口,把萧公子,请下去,好生看管。等我回京,亲自问问萧丞相,他想怎么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林风立刻领命,亲自带人上前,缴了萧破军的械,将他押了下去。
从头到尾,萧破军没敢再说一个字。
他知道,在师父面前,他和他爹加起来,也不够看。
解决了主犯,我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个缩在墙角,抖得像筛糠一样的赵虎身上。
我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
他看着我,眼神里全是恐惧,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苏……苏神医!不,苏爷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就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砰砰地给自己磕头。
周围的百姓和士兵,都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着他。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和他平视。
刚刚,你想让我叫你什么来着
爷爷!不不不,您是我爷爷!您是我亲爷爷!
哦我笑了,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孙子。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像不久前,他看着我一样。
想活命
想!想!他磕头如捣蒜。
可以啊。我学着他之前的语气,慢悠悠地说,你不是喜欢看人被烧死吗我成全你。
嘉峪关的天,亮了。
不是那种昏黄的、被风沙染过的亮,而是清澈的,好像被昨夜的血洗过一遍。
城中的校场,临时改成了刑场。萧破军被五花大绑地押在正中央,头发散乱,囚服上沾着泥土,再没有半分丞相公子的风采。
他爹萧丞相的亲笔信,还有那份伪造的密诏,被林风当众宣读。一桩桩,一件件,毒害太子,构陷忠良,意图谋反的罪证,像一把把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老王头,那个被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老伯,站在人群前,指着萧破军,声音发颤。
就是他!他让我们走那条死人道!老朽亲眼看见,火从地道那头烧过来,我那几个同乡,连声惨叫都没发出来,就没了……
抱着孩子的妇人也站了出来,她看着萧破军的眼神,没有恨,只有一种死寂的恐惧。
我的丈夫……就是想问一句为什么,就被他的护卫一脚踹进了火里。他是个好人,他只是想活下去……
萧破军抬起头,扫视着周围一张张愤怒的脸,他居然笑了。
一群蝼蚁。能为我父亲的大业而死,是你们的荣幸。
放你娘的屁!师兄林风一脚踹在他腿弯,萧破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萧破军的目光越过林风,死死地盯着我。
苏寒,不,陆清文。你别得意。就算我死了,我爹也会为我报仇。你们关家,注定要断子绝孙!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昭阳公主走上前,她换上了一身素雅的宫装,虽然风尘未洗,但那份皇家的威仪,无人敢直视。
萧破军,太子哥哥待你如手足,你却下此毒手。你父亲的野心,就真的那么重要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萧破军脖子一梗,要杀就杀,别那么多废话。我只恨,没能亲手拧下你的脑袋!
行刑!林风不想再听他废话,大喝一声。
手起,刀落。
一颗大好头颅滚落在地,眼睛还睁着,写满了不甘。
人群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我看着那颗头颅,心里却没什么波澜。他死了,可那些被烧死的百姓活不过来,太子也活不过来。
我的仇,还没报完。
我转过身,走向那个被绑在另一根刑柱上,已经吓得屎尿齐流的赵虎。
他一见我过来,立刻磕头如捣蒜,嘴里含糊不清地求饶。
爷爷,我错了,爷爷,饶了我这条狗命吧……
吵死了。我皱了皱眉。
林风会意,捡起一块破布,直接塞进了赵虎的嘴里。
世界清净了。
我从怀里摸出针包,在赵虎惊恐的注视下,抽出一根最细的银针。
你不是喜欢看人被烧死吗我问他,声音不大,刚好他能听见,你说,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呜呜地摇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我爷爷是个老实人,他一辈子没害过人。就因为没给够你爹孝敬,就被你们绑在村口的槐树上。
我将银针缓缓刺入他头顶的百会穴。
我那天躲在草垛里,看得清清楚楚。火舌先是舔着他的裤脚,然后是衣服,最后是头发和胡子。
赵虎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
我记得,你当时就站在你爹旁边,拍着手笑,说,‘爹,你看,那老家伙的胡子烧起来,真像个火把’。
我捻动银针,又抽出第二根,刺入他手臂的曲池穴。
你说,人被火烧的时候,最先感觉到的是什么是皮肤的灼痛还是毛发烧焦的味道
赵虎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他脸上的肌肉开始扭曲,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不正常的红色,额头上青筋暴起。
呜……呜呜呜!他剧烈地挣扎起来,眼睛瞪得像要裂开,里面布满了血丝。
看来是疼了。我笑了笑,抽出第三根针,第四根,第五根……
每一根针,都刺在他身上能最大限度激发痛觉,却又不致命的穴位上。这是师父教我用来给重伤昏迷之人开窍的法子,用在这里,正好。
热……好热……他嘴里的破布被口水浸透,发出了含糊的声音。
这才哪儿到哪儿。我轻声说,火,还没真正烧起来呢。
我用最后一根针,刺入了他胸口的膻中穴。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赵虎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他整个人像一条被扔进油锅里的鱼,疯狂地扭动、弹跳。
他的皮肤越来越红,像是被煮熟的虾子,甚至开始往外渗出细密的血珠。
他没有被火烧,可他身上每一寸皮肤,每一根神经,都在向他的大脑传递着被烈火焚烧的信号。
救……救命……烧……烧死我了……他语无伦次地哀嚎。
我看着他,想起了爷爷最后那张被烧得焦黑的、扭曲的脸。
我爷爷当时,也是这么喊的。可惜,没人救他。
我俯下身,在他耳边说:好好享受。这是我,代表我爷爷,送给你的礼物。
我拔出所有银针,转身离开。
身后,赵虎的惨叫声还在继续,他会一直这么烧下去,直到神经错乱,活活痛死。
以牙还牙,血债血偿。
师父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边,递过来一个酒葫芦。
解气了
我接过酒葫芦,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呛得我眼圈发红。
没有。
师父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就继续。我们关家的人,有仇必报,但别让仇恨,烧坏了你自己的心。
我点了点头。
远处,昭阳公主静静地看着我。她的眼神很复杂,有释然,有担忧,还有些别的东西。
事情了结,林风带着大军暂时驻扎在嘉峪关,等待京城新的指令。
我则被师父拎回了驿站,强按在床上养伤。
你小子,真是不要命了。师父一边给我换药,一边絮絮叨叨,我教你的保命本事,是让你活下去,不是让你去跟狼群死磕的。还有,那九转还魂丹,一颗就能在京城换一套宅子,你当糖豆吃了
那不是情况紧急嘛。我咧着嘴,疼得直抽气。
紧急我看你是英雄救美,上头了。师-父瞥了一眼门外。
昭阳公主端着一碗药,正站在门口,进来也不是,退出去也不是,脸颊微红。
那个……国师,苏寒他该喝药了。
让他自己喝,手又没断。师父把药碗往我面前一推,吹胡子瞪眼,还有,别叫我什么国师,叫我师父。你也一样,丫头。
是,师父。昭阳公主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
师父哼了一声,背着手,溜溜达达地出去了,嘴里还念叨着:年纪大了,看不得这些情情爱爱的,要去喝两口。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昭阳公主。
气氛有点怪。
那个……谢谢你。她先把药碗递给我。
该说谢谢的是我。我接过药碗,一口气喝干,苦得脸都皱成了一团。
她看着我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戈壁,我只是在想,以后史书上会怎么写。昭阳公主被奸臣所害,幸得神医弟子苏寒所救,于嘉峪关外,斩恶狼,诛国贼。
得了吧。我靠在床头,史书只会写,神医弟子苏寒,不自量力,差点被一块石头拍死。还得靠失踪的昭阳公主,才捡回一条命。
她转过身,看着我。
苏寒是假名,陆清文才是真的。对吗
嗯。
那我以后,叫你清文
随你。我无所谓地耸耸肩,那你呢我叫你昭阳还是柳如烟
在外面,我还是柳如烟吧。她想了想,昭阳这个名字,太重了。
我们都沉默了。
许久,她才开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报仇。我说,萧破军死了,但萧何还活着。我爷爷的仇,陆家的仇,还没完。
我帮你。她说。
你我看了她一眼,你是公主,我是个背着血海深仇的草民。我们不是一路人。
怎么不是她走到我床边,坐下,直视着我的眼睛,我父皇被奸臣蒙蔽,我皇兄被奸臣所害,我的仇,不比你的小。我们都是要找萧何报仇的人,我们是同一路人。
她的眼睛很亮,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我看着那双眼睛,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好。我说,那我们就一起,让萧何,血债血偿。
她笑了,眉眼弯弯,像月牙。
一言为定。
三天后,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师父把我叫到他的房间。
他正在收拾一个旧包袱,里面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是他那个宝贝酒葫芦。
师父,您这是要走
嗯。他头也不回,京城那摊子事,烦得很。萧何倒了,有的是人抢那个位置。我老了,懒得掺和了。
那您去哪儿
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钓钓鱼,喝喝酒,了此残生。他把包袱往肩上一甩,一副江湖游侠的派头。
我有点懵。
那我呢
你他转过身,从怀里掏出一块黑漆漆的木牌,扔给我,你,以后就是新一任的国师了。
我看着手里的木牌,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两个字:国师。
这玩意儿,就这么给我了
师父,您别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他眼睛一瞪,那小丫头对你有意思,皇帝老儿巴不得把你拴在京城。这个国师,你不当也得当。以后朝堂上的事,你看着办。谁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拿这块牌子去砸他,砸死了算我的。
他说得理所当然,好像给我的不是什么国师令牌,而是一块板砖。
还有,别忘了,你姓陆。陆家的仇,你自己去报。别丢了我们关家的人。
说完,他大笑着,推门而出,转眼就没影了。
只留下一句话,在风中飘荡。
臭小子,记得逢年过节,给为师烧点好酒……
我拿着那块还有师父体温的木牌,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就这么……成了国师
柳如烟,不,昭阳,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国师大人她眨着眼睛,一脸促狭。
我把木牌往怀里一揣,没好气地说:别乱叫。
那……清文
嗯。
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城
我抬头,看向京城的方向,那里的天空,依旧被权力的阴云笼罩。
现在。我说,该去收最后一笔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