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清最终还是来了。
她是在第二天下午,阅览室最清闲的时候,将儿子托付给邻居,一个人怀着一颗七上八下、充满了忐忑与决绝的心,走到了那道将江家一分为二的高墙之外。
墙这头,是她熟悉的、充满了压抑和闲言碎语的家属院。
而墙的那头,那个由两间破败平房改造而成的“江记”小院,对她来说,却是一个完全未知的、充满了诱惑与风险的新世界。
她站在门口,犹豫了许久。
她身上的蓝色布衣洗得发白,却依旧整洁笔挺,这是她最后的属于一个知识分子的体面和骄傲。
她害怕推开这扇门,这身骄傲,就会被里面的烟火气和铜臭味所玷污。
可她一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儿子苏明那张蜡黄的小脸,和那双喝了兰雪菌汤药后第一次露出勃勃生机的病中老友的眼神。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抬手,轻轻地叩响了院门。
开门的,是李秀兰。
看到是她,李秀兰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喜而又热情的笑容:“苏老师!您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苏婉清走进院子,整个人都愣住了。
想象中的杂乱和油腻并没有出现。
整个小院,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青石板的地面甚至带着水洗后的清新。
角落里,用竹子搭起了一个小小的晾架,上面晾晒着一些切好的、不知名的菌菇和药材,散发着一股好闻的干香。
那间当成“铺面”的平房,窗明几净,里面那张用原木打磨的三尺柜台,擦得油光锃亮,透着一股质朴而又讲究的气息。
而江建国,正坐在柜台后面的一张小桌旁。
他没有抽烟,也没有摆出任何商贩的市侩模样,而是戴着一副老花镜,手里拿着一张图纸,似乎在研究着什么。
那专注而又沉稳的气场,让他看起来不像一个卖鸡蛋的,倒更像一个在书房里运筹帷幄的学者。
这......
就是那个“小吃铺”?
这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苏老师来了,快请坐。”
江建国放下图纸,站起身,指了指旁边的一条长凳,语气平和,不带半分强求的压迫感,“秀兰,给苏老师倒杯水。”
他自始至终,没有提一句“当掌柜”的事,倒像是在招待一位前来做客的老朋友。
苏婉清拘谨地坐下,心中那点因为“屈尊”而带来的不适,竟不知不觉地消散了许多。
“江师傅......”
她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苏老师,我知道你心里有顾虑。”
江建国却先开了口,他看着她,眼神真诚而又坦率,“我江建国请你来,不是让你来当跑堂的伙计,也不是让你来端茶倒水。”
他将桌上那本崭新的账本,和那支英雄牌钢笔,轻轻地推到了苏婉清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