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情顶着一头被张起灵擦得半干不湿、略显凌乱的短发,趿拉着布鞋,晃晃悠悠地踱出了小四合院的院门。午后的阳光暖烘烘地洒在青灰色的胡同墙上,空气里飘着煤烟、尘土和隐约的食物香气,混合出一种属于人间烟火的热闹与喧嚣。
他站在胡同口,深吸了一口气,碎金色的眼瞳里闪烁着纯粹的新奇和……饥饿?好吧,刚吃完午饭,但养老嘛,重点在“养”,享受生活才是第一要务!
快穿局那些年?呵,提起来都是泪。不是在拯救濒临崩溃的小世界,就是在追猎失控的时空逃犯,要么就是在谈判桌上跟各种稀奇古怪的文明代表扯皮。任务列表永远排到宇宙尽头,神经永远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别说谈恋爱了,连好好睡个觉都是奢侈。接触的人?任务目标、临时盟友、需要清除的障碍……刚混个脸熟,可能下一秒就灰飞烟灭。最熟悉的“人”,大概就是那个只有冰冷提示音的随身系统了。情感?那玩意儿在刀尖舔血的日子里,是奢侈品,更是累赘。
所以现在,退休了!自由了!张守情只觉得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想试试。他像一尾刚被放回大海的鱼,一头扎进了四九城八十年代末的市井洪流里。
街边的国营副食店里,玻璃柜台里油亮亮的酱肘子、红彤彤的腊肠散发着致命的诱惑。“老板!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各来一斤!”张守情大手一挥,崭新的“大团结”拍在柜台上,震得售货员大姐手里的瓜子都掉了几粒。
胡同口支着的小摊,热气腾腾的卤煮火烧,那浓郁的、带着脏器特有香气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张守情毫不犹豫地挤进人群:“来一碗!多加肺头!火烧要脆的!”端着粗瓷大海碗,蹲在马路牙子上就吸溜起来,烫得直哈气,也挡不住满脸的满足。
路过一个炸灌肠的小推车,滋滋作响的油锅里翻腾着金黄酥脆的片片。“这是什么?没吃过!来一份!”撒上厚厚的蒜汁,一口下去,外酥里糯,蒜香冲鼻,新奇的口感让他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甚至在一个捏面人的老头摊前蹲了半天,看着那灵巧的手把一团彩面变成活灵活现的孙悟空、猪八戒,最后豪气地买下了整个摊子上最威风的一条彩面金龙,理由是“看着喜庆,放屋里镇宅”。
夕阳西下,给灰扑扑的城市镀上一层暖金色的边。张守情两只手拎满了各种油纸包、塑料袋,怀里还抱着那条傻乎乎的彩面龙,心满意足地往回走。路过一个推着自行车、车后架绑着草靶子的老汉时,他脚步猛地顿住了。
草靶子上,插满了一串串晶莹剔透、裹着厚厚糖衣的红色果子。山楂?外面裹着糖?亮晶晶的,像宝石一样。
“大爷,这啥?”张守情好奇地凑过去。
“糖葫芦嘞!又甜又酸,好吃不贵!小伙子,来一串?”老汉笑呵呵地招呼。
“糖葫芦?”张守情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眼睛盯着那红宝石般的果子,“没吃过!来……嗯,来三串!要最大最红的!”
于是,当张守情像个满载而归的圣诞老人(中式乞丐版?),踢开自家四合院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夕阳的余晖正好落满小院。
黑瞎子正蹲在院子中央,对着地上那堆被张守情拆得七零八落的机关零件长吁短叹,琢磨着哪些还能废物利用。张起灵则抱着刀,一如既往地靠在墙根阴影里,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
“嘿!我回来了!”张守情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兴奋,打破了小院的沉闷。他把怀里那条傻龙往黑瞎子怀里一塞,“喏,镇宅的!放我屋里去!”又把手里大大小小的油纸包塑料袋一股脑堆在石磨上,“酱肘子、腊肠、卤煮、炸灌肠……晚上加餐!”
最后,他才神秘兮兮地从背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三串红彤彤、亮晶晶的糖葫芦,在两人眼前得意地晃了晃。
“铛铛铛铛!看!好东西!糖葫芦!一人一串!”
夕阳的金光穿透晶莹的糖衣,将山楂染得如同燃烧的红宝石,糖壳折射出诱人的光泽,空气里似乎都弥漫开一丝甜蜜的气息。
黑瞎子和张起灵的目光,同时落在了那三串红得有些刺眼的糖葫芦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滞。
黑瞎子抱着那条傻乎乎的彩面龙,墨镜后的眼神是空白的。糖葫芦?这玩意儿……多少年没碰过了?十年?二十年?记忆里那点模糊的甜味,似乎还停留在遥远得如同上辈子的、某个混乱街头被踩烂的糖渣里。他看着张守情那张写满“快尝尝超好吃”的兴奋俊脸,再看看递到眼前这串红得过分、甜得发腻的东西……一股强烈的违和感油然而生。让哑巴张吃糖葫芦?这画面想想都……太惊悚了!
张起灵帽檐下的目光,也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那冰冷的、如同冻土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串过于鲜艳、过于“人间”的甜食轻轻触动了一下。记忆深处某个角落的灰尘被拂开,露出一点同样模糊的、属于幼童时期对甜味的原始渴望,但随即被更漫长的、充斥着血腥和黑暗的岁月彻底覆盖、冰封。他下意识地抿紧了唇线。
“发什么呆啊?拿着!”张守情不耐烦了,直接把两串糖葫芦分别塞到了黑瞎子和张起灵手里。冰凉的竹签触碰到掌心,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寒意。
黑瞎子低头看着手里这串红得晃眼的“凶器”,又看看旁边同样拿着糖葫芦、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哑巴张,嘴角抽搐了一下。他认命地摘下一颗裹着厚厚糖衣的山楂,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送到嘴边,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
咔嚓!
清脆的糖壳碎裂声在寂静的小院里格外清晰。
下一秒,一股极其霸道、齁得人嗓子发紧的甜味,混合着山楂本身那点微乎其微的酸涩,如同炸弹般在口腔里爆开!黑瞎子猝不及防,被这股甜味冲得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墨镜都挡不住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面具!太甜了!甜得发腻!甜得发慌!这他妈是糖葫芦还是糖炮弹?!
他下意识地想吐掉,但舌尖却在那股浓烈的甜味冲击下,捕捉到了一丝……奇异的、令人怀念的滋味?是山楂果肉被糖衣包裹后,在牙齿挤压下渗出的一点点微酸?还是糖壳融化后,带来的那种纯粹的、属于“甜”的、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满足感?
他皱着眉,又鬼使神差地咬了一口。这一次,他刻意放慢了速度,让那层厚厚的糖衣在口腔里慢慢融化,再细细咀嚼那有些干涩的山楂果肉。齁甜依旧,但似乎……没那么难以接受了?甚至,那霸道的甜味之下,一种暖融融的、近乎幼稚的愉悦感,正悄悄地从心底某个干涸的角落里,极其微弱地探出头来。
黑瞎子咂咂嘴,脸上的嫌弃还在,但眼神却复杂起来。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张起灵。
张起灵拿着那串糖葫芦,如同拿着一件需要被拆解的危险物品。他沉默地看着那红得刺眼的果子,又抬眼看了看张守情期待(?)的眼神,最终,在张守情快要失去耐心的目光注视下,他极其缓慢地、如同进行某种庄严仪式般,低下头,对着最顶端那颗裹满糖衣的山楂,极小幅度地、试探性地……舔了一下。
冰冷的唇瓣接触到坚硬的糖壳。
甜。
一种极其陌生、又带着点奇异冲击力的味道,瞬间通过舌尖传递到神经末梢。
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帽檐阴影下,那冰封的眸子里,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荡开。他犹豫了片刻,才张开嘴,用整齐洁白的牙齿,同样小心地咬下了一小片糖衣和一点点山楂肉。
齁甜,酸涩,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在口腔里混合、冲突。他眉头微微蹙起,显然对这种过于刺激的味觉体验并不适应。但他没有吐掉,只是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咀嚼着,似乎在努力分辨和适应这种完全不属于他世界的滋味。那万年冰封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紧抿的唇角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几乎难以察觉。
张守情自己已经咔嚓咔嚓干掉了一整串,糖渣沾了一嘴角,意犹未尽地舔着竹签上的糖渍。他看着旁边两个男人一个皱眉嫌弃却还在吃,一个面无表情小口啃噬的诡异画面,乐了。
“怎么样?好吃吧?”他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空签子,“我就说嘛!甜食使人快乐!养老必备!”
黑瞎子看着张守情那孩子气的得意样儿,又看看手里还剩大半串的糖葫芦,再瞥一眼旁边依旧在跟那颗山楂“较劲”的哑巴张,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混合着那点诡异的甜味,在他心里翻腾。
妈的,齁甜!齁得嗓子眼都发黏!
但是……
他低头,看着那红得透亮的山楂,在夕阳下闪着诱人的光。为什么……觉得这味道……好像……也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