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彼丝特伊尔 > 第2章
格雷林庄园的宴会厅,在无数烛火与水晶的辉映下,化身为一颗坠入尘世的恒星。光芒泼洒在锃亮的橡木地板上,流淌过墙壁上描绘着丰饶女神的古老挂毯,最终在堆叠如山的银质餐盘与水晶杯盏间跳跃、折射。空气中,烤鹿肉油脂的焦香、深海鳟鱼冷盘的清新、勃艮第葡萄酒的醇厚、以及名贵香水的馥郁,交织成一首只属于权力与财富的交响曲。衣香鬓影的宾客如潮水涌动,低语、轻笑、杯盏碰撞的清脆声响,汇成一片象征着繁荣与社交的嗡嗡背景音。这是老主人权势的巅峰展示,是格雷林黄金时代最璀璨的华章,更是他试图向世界宣告的:秩序、富足,以及一种超越世俗偏见的、奇特的和谐。
宴会伊始,当宾客的马车如溪流汇入庄园大门时,莎莉丝特·里德便是那无声的定海神针。她立于大厅入口内侧的阴影处,银灰色的发髻一丝不苟,深色女仆长制服衬得身形越发挺拔。冰蓝色的眼眸如同精密的罗盘,冷静地扫视着鱼贯而入的宾客。她无需言语,一个眼神的示意,侍者便准确无误地接过贵客的礼帽与手杖;一个细微的手势,负责引领的女仆便带着无可挑剔的礼仪,将客人引向各自的位置。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秩序的最高体现。
当一位远道而来的伯爵因旅途劳顿略显不耐时,莎莉丝特已悄然上前半步,声音清晰而克制,如同冰泉滴落玉盘:“伯爵大人,您习惯的雪莉酒已备在偏厅静室,旅途辛苦,是否稍事休息?”她的目光平静,那对挺立的、覆着银灰色绒毛的狼耳在摇曳烛光下非但没有削弱她的威严,反而增添了一种近乎非人的、令人信服的掌控力。伯爵微怔,随即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点了点头。秩序,在无声中被建立。
盛宴的华彩乐章,在长桌旁奏响。当一道道令人惊叹的珍馐被呈上,当宾客们由衷的赞叹如涟漪般扩散开时,老主人适时地举杯,洪亮的声音带着自豪的笑意:“诸位,请允许我特别介绍今夜盛宴的灵魂——我们无与伦比的玛格丽塔·谢尔芙!”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厨房入口的方向。
玛格丽塔·谢尔芙短暂地出现在门廊的光晕中。她脸颊红润,红色的蓬松狐耳因兴奋而微微抖动,身上还带着厨房特有的温暖烟火气。面对满堂贵胄的注视,她毫不怯场,笑容如同她最拿手的焦糖布丁表面那层完美的脆壳,灿烂而甜蜜。她微微屈膝行礼,声音洪亮如金铃:“能为主人和诸位尊贵的客人奉上心意,是玛格丽塔最大的荣幸!愿美食和美酒,点亮这个美好的夜晚!”她的热情和自信仿佛带着温度,瞬间点燃了席间的气氛。
一位贵妇由衷赞叹:“亲爱的,这松露鹅肝酱简直令人难忘!”玛格丽塔的笑声爽朗:“夫人您过奖了!秘诀就在庄园清晨采下的新鲜松露和一点点…对美味的执着!”她俏皮地眨眨眼,狐耳随之轻颤,随即在众人的笑声中微微颔首,利落地退回她的王国,留下满室余香和赞誉。她是富足的化身,是欢乐的源泉。
宴会过半,气氛愈加热烈。觥筹交错间,孩童的嬉闹声在偏厅一角响起。几位跟随父母前来的小客人,在远离主桌喧嚣的软垫区找到了乐园。艾米莉亚·奈妮跪坐在柔软的地毯上,樱花色的犬耳温柔地垂着。她手中捧着一本彩绘童话书,泉水般轻柔的声音流淌而出:“…小王子鼓起勇气,对巨龙说:‘请放开公主,真正的力量不是破坏,而是守护。’”她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安抚了因陌生环境而有些不安的小心灵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依偎在她身旁,小手紧紧抓着她素净的女仆裙边。当另一个小男孩不小心碰翻了果汁杯,淡黄色的液体弄脏了女孩的新裙子,女孩小嘴一瘪就要哭出来时,艾米莉亚已第一时间放下书,用随身携带的干净软布轻柔地吸拭,声音如月光般柔和:“嘘…亲爱的,没关系,只是一点调皮的果汁想和你玩呢。看,艾米莉亚姐姐变个魔法,很快就好啦。”她温和的笑容和周身散发的宁静气息,奇迹般地抚平了小小的惊慌。她专注地照顾着孩子们,仿佛主厅的繁华与她无关,她是喧嚣中一片温柔的绿洲。老主人远远瞥见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与安心。
酒过三巡,气氛达到高潮。宾客们端着酒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柏妮丝·华莎如同穿花蝴蝶般轻盈地穿梭其中,灵巧的双手托着银盘,为客人们续上美酒。她那头翠绿的长发在灯光下格外醒目,嘴角总噙着一抹仿佛洞悉一切的狡黠笑意。当她靠近一群正高谈阔论的商人时,其中一个蓄着山羊胡、语调傲慢的中年人正对着同伴大声道:“…说到底,亚人骨子里还是野兽,缺乏真正的教养和忠诚。格雷林老爷太过于信任她们,把庄园要害都交给这些…异类,迟早要出问题!成本?哼,省下的那几个钱,能抵得上潜在的风险吗?”
柏妮丝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脸上笑容不变,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她精准而优雅地为山羊胡商人手边空了一半的酒杯斟满,动作行云流水。然而,就在她手腕极其轻微地回收时,一滴深红的酒液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精准地、无声地落在了商人雪白挺括的衬衫袖口上,迅速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渍。
“哎呀!”柏妮丝适时地发出一声轻呼,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歉意,迅速递上雪白的餐巾,“万分抱歉,尊贵的先生!您瞧我这笨手笨脚的,一定是被您这高谈阔论的…呃,远见卓识给震撼到了呢!”她那双灵动的犬科耳朵配合着话语俏皮地抖了抖,碧绿的眼眸里闪烁着促狭的光,声音清脆得如同银铃,“快擦擦,这种上好波尔多,渍印可不好伺候,就像…嗯,就像某些顽固的偏见一样。”
她的话语绵里藏针,笑容依旧灿烂。山羊胡商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着周围投来的目光,尤其是老主人那边似乎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只能强压怒火,悻悻地接过餐巾,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没关系!”柏妮丝优雅地屈膝一礼,留下一个狡黠又利落的背影,继续她的穿梭。她是暗流中的小旋涡,用她的方式维护着庄园的尊严。
宴会的核心,始终是那对形影不离的父子。老主人高大如山岳,紧紧牵着小主人温暖的小手,如同雄狮引领着幼崽巡弋领地。七岁的继承人穿着合体的小礼服,努力挺直小小的胸膛,模仿着父亲沉稳的姿态,脸颊因兴奋和厅内的暖意而红扑扑的。老主人宽厚的手掌传来的温度和力量,是男孩此刻最大的依靠与安全感来源。
“敬格雷林庄园的繁荣,敬在座诸位的友谊!”老主人洪亮的声音响彻大厅,他高举酒杯,环视全场,威严中透着真诚的亲和力。小主人被父亲带着,也笨拙地举起盛满甜果汁的小银杯,学着父亲的样子。水晶杯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和鸣。小主人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几位熟悉的身影,在他纯真的世界里,她们是比星辰更明亮的守护者。
他看向莎莉丝特姐姐:当父亲与一位神色倨傲的侯爵交谈,对方言语间似乎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时,小主人感到父亲握着他的手微微收紧了一瞬。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莎莉丝特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无声地出现在父亲侧后方不远,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那位侯爵。没有言语,没有动作,仅仅是那份沉静如渊的气场,就让侯爵后续的话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收敛。在小主人心中,莎莉丝特姐姐就是父亲身后最坚固的盾牌,是秩序与力量的化身。
他又看向玛格丽塔姐姐的方向:
当父亲向几位重要的合作伙伴介绍庄园引以为傲的葡萄园和酒窖时,玛格丽塔恰如其分地指挥侍者端上了她特制的、用庄园蜂蜜和浆果点缀的精美小点。那令人食指大动的色泽和扑鼻的香气,瞬间成了父亲话语最有力的注脚,宾客们品尝后赞不绝口。小主人知道,玛格丽塔姐姐的巧手,是父亲事业版图上不可或缺的瑰宝。
紧接着,他看向艾米莉亚姐姐:当厅内喧嚣的人声和陌生的面孔让他感到一丝疲惫和无所适从,下意识地往父亲坚实的腿边靠了靠时,仿佛心有灵犀般,艾米莉亚温柔的目光穿越人群,准确地落在他身上。她对他展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那笑容如同春日暖阳,瞬间驱散了他心头小小的阴霾。他知道,无论何时,艾米莉亚姐姐那里永远有最温暖的怀抱和最安心的港湾。
最后,他看向柏妮丝姐姐:当那个讨厌的山羊胡商人悻悻地擦拭着衣袖,目光阴沉地扫向柏妮丝时,小主人看到柏妮丝姐姐正背对着那人,对着他这边飞快地、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还比了一个小小的、代表胜利的“V”字手势。那狡黠又带着鼓励的眼神,逗得他差点忍不住笑出来。柏妮丝姐姐在用她的方式告诉他:看,那些讨厌的家伙,没什么可怕的!
这就是他的姐姐们。莎莉丝特姐姐如山岳般可靠,玛格丽塔姐姐如阳光般灿烂,艾米莉亚姐姐如泉水般温柔,柏妮丝姐姐如微风般灵动。她们头顶那各异的、毛茸茸的尖耳,在他眼中,不是异类的标志,而是独属于格雷林庄园的、最闪耀的星辰徽章。
然而,并非所有投向这和谐画卷的目光都带着欣赏。在靠近巨大落地窗的露台边缘,借着夜色的掩护,几个身影聚在一起,手中的酒杯反射着厅内璀璨却冰冷的光。正是那位山羊胡商人、一个体型肥胖的商人,以及一个眼神阴鸷、如同秃鹫般的瘦高个。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与厅内的欢声笑语格格不入。
“哼,瞧见没?”胖子商人肥厚的手指用力捏着酒杯,几乎要将其捏碎,目光阴冷地扫过远处正与宾客谈笑风生的老主人,以及穿梭其间的亚人女仆们,“他倒是风光的很!把一群亚人捧得这么高,让她们抛头露面,掌管要务!这是在打我们所有‘纯血’商人的脸!”
“成本?”阴鸷瘦高个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他用亚人贱奴省下的钱,挤占了我们的市场!坏了行规!更可笑的是,他还真把这些长耳朵的畜生当成了心腹?简直是昏了头!”他的目光狠狠剜过莎莉丝特和玛格丽塔。
山羊胡商人慢条斯理地晃着杯中残酒,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弧度,袖口上那点未完全擦净的酒渍显得格外刺眼:“标新立异,收买人心罢了。不过…诸位不觉得,这位仁慈的格雷林老爷,似乎忘了商场如战场?过分的仁慈和信任,往往是崩塌的开始。”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的意味,“格雷林这块肥肉太大了,大到…足以让任何规则都显得碍眼。一个过于依赖异类、甚至可能被异类反噬的‘仁慈’主人…他的位置,或许该换更‘清醒’、更懂得‘规矩’的人来坐了?一场小小的‘意外’,有时能带来意想不到的…秩序重整。”他的目光扫过同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杀机。三人心照不宣地碰了碰杯,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如同饮下淬毒的盟誓。那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也带来了更深的寒意。
小主人对这些角落里的毒蛇低语浑然不觉。他只觉得父亲的手心干燥而温暖,灯光亮得让他有些目眩,姐姐们的身影让他无比安心。他仰着小脸,望着父亲在灯火下显得格外高大英挺的侧影,心中充满了纯粹的孺慕和依赖。他只愿这辉煌的夜晚永不结束,父亲的手永远这样有力地牵着他。
盛宴终有散场时。当最后一位醉醺醺的宾客被送上马车,当喧嚣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弭,辉煌的宴会厅仿佛瞬间被抽空了灵魂。璀璨的水晶吊灯熄灭了大部分烛火,只留下几盏壁灯散发着昏黄朦胧的光晕,如同疲惫地眨着眼睛。空气中残留着浓烈的酒气、食物的冷香和脂粉的甜腻,混合成一种繁华落尽的寂寥气息。
老主人站在空旷的大厅中央,高大的身影在巨大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孤寂。他转过身,看到年幼的儿子已在偏厅的软椅上沉沉睡去,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头枕在艾米莉亚的膝上。艾米莉亚轻轻拍抚着他的背,樱花色的犬耳在昏暗中温柔地垂着。莎莉丝特正以极低的声音,指挥着女仆们进行最后的清理,银灰色的身影如同夜色中的磐石。玛格丽塔在厨房方向隐约传来归置器皿的轻响。柏妮丝则抱着一叠收好的桌布,脚步轻快地走过,翠绿的发梢在昏黄光线下跳跃了一下。
老主人无声地走到艾米莉亚身边。艾米莉亚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温顺地微微颔首。老主人俯身,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儿子从艾米莉亚温暖的膝上抱起。男孩在梦中无意识地咂了咂嘴,小脑袋依赖地靠向父亲宽厚坚实的胸膛,沉甸甸的,满载着血脉与未来的全部重量。
老主人抱着儿子,脚步沉稳地走向通往主卧的楼梯。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灯火阑珊的辉煌大厅——那曾宾客满堂的长桌,那曾流淌着音乐与笑声的舞池,那光洁如镜此刻却映照着寂寥倒影的地板…最终,他的视线落在那些依旧在昏暗中默默工作的身影上:莎莉丝特沉静的银灰,玛格丽塔温暖的橘红(她正从厨房门口探出头,对他露出一个疲惫却满足的微笑),艾米莉亚温柔的纯白,柏妮丝跳脱的翠绿(她停下脚步,对着他怀中的小主人做了个夸张的飞吻动作)…她们的存在,是这偌大庄园里,比任何财富都更珍贵的基石。
他抱着儿子踏上第一级台阶,木质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怀中的儿子发出均匀而细小的呼吸声,沉溺在无忧无虑的梦乡里。老主人低头,凝视着儿子稚嫩安详的睡颜,低沉的声音如同穿过幽深隧道的叹息,既是对怀中的珍宝,也仿佛是对这座耗尽他毕生心血、此刻却显得有些空旷的殿堂:
“睡吧…我的孩子。”声音里饱含着深沉的慈爱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明天…太阳依旧会升起。”
然而,当他抬起头,目光投向大厅窗外那深沉得化不开的浓黑夜色时,那里面,似乎翻滚着方才觥筹交错间未能彻底驱散的、冰冷而粘稠的恶意。盛宴的华光已然熄灭,命运的暗流,在寂静的深渊中,正汹涌地卷向未知的礁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