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潮湿的洞壁紧贴着后背,粗粝的岩石硌得生疼。钟望浦背靠着岩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尚未痊愈的内伤,带来阵阵隐痛。他将怀中那团毛茸茸的温热轻轻放在地上。
“小家伙…”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紫瞳抬起小小的脑袋,三只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奇异。中间那只鎏紫金眼睑的竖瞳半阖着,闪烁着微弱而神秘的光晕,左右两只普通的青瞳则湿漉漉地望着他,充满了依赖。
“说到底,多亏了你。”钟望浦伸出带着血污和泥土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紫瞳毛茸茸的额头,“要不是你突然惊醒示警,我们怕是已经被那帮混蛋瓮中捉鳖了。”
他指的是半刻钟前,紫瞳毫无征兆地炸毛低吼,竖瞳爆发出刺目的鎏紫金光,让他瞬间警觉,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熊浩翔那记几乎封死洞口的恐怖刀罡。
紫瞳似乎听懂了他的夸奖,发出一声细弱却带着点小得意的“嗷呜”,用小脑袋亲昵地蹭了蹭他冰凉的手指。那蹭动间,它耳畔两个青灰色的脓包状突起微微鼓胀了一下,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混沌能量波动一闪而逝。
钟望浦并未留意这细微变化,他疲惫地闭上眼,体内《永恒万道混沌诀》艰难地运转着,驭界盘散发着微弱的混沌光芒,竭力调和着十条路径的能量,修复着强行奔逃和压制伤势带来的新创伤。伤势恢复了八成,但这最后两成如同跗骨之蛆,在经脉最深处盘踞,稍有不慎便会引发连锁反噬。
“待我伤势完全恢复,我们就离开这鬼地方。”他低声自语,既是说给紫瞳听,也是给自己打气。
紫瞳闻言,乖巧地“呜”了一声,不再闹腾,安静地伏卧在他腿边,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仿佛在守护着他。
看着紫瞳安静的模样,钟望浦紧绷的心弦略微放松,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七天前,万妖噬岳山脉外围那个混乱的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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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前,万妖噬岳山脉外围,黑石镇。
说是镇子,更像一个巨大的、肮脏混乱的集市。低矮的土屋和简陋的木棚杂乱地挤在一起,街道泥泞不堪,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劣质烟草和汗臭的混合气味。这里是冒险者、佣兵、逃犯和亡命徒的聚集地,也是进入万妖噬岳山脉前最后的补给点。
钟望浦裹着一件不起眼的灰布斗篷,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他穿梭在喧闹的人群中,目标明确地走向镇中唯一一家还算像样的药材铺“百草堂”。紫瞳被他小心地藏在特制的兽皮袋里,紧紧抱在怀中。
伤势未愈,他急需几种固本培元、压制体内十系能量躁动的辅药。更重要的是,血刀留下的融骨丹压制之法并非长久之计,他需要炼制真正的解药,否则十二个时辰后便是骨骼融化的惨剧!
刚踏进“百草堂”门槛,一股浓郁的药香混合着尘土味扑面而来。他快速扫过柜台,报出几味药材的名字。
“青玉藤根三钱,百年血参须一两,地脉石乳半瓶…”掌柜是个精瘦的老头,一边麻利地称量打包,一边用眼角余光警惕地打量着这个气息内敛、却隐隐透着一丝不凡的客人。
就在钟望浦付了灵木金石,接过药材包准备离开时——
轰隆隆!
镇口方向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兽蹄践踏声和嚣张的呼喝!
“血牙办事!闲杂人等滚开!”
“值钱的东西和女人,都给老子交出来!”
“反抗者死!”
混乱的尖叫、哭喊、怒骂声瞬间撕裂了小镇的喧嚣!人群如同炸了锅的蚂蚁,四散奔逃。
钟望浦眉头一皱,心中暗骂晦气。他不想节外生枝,抱着紫瞳和药材,身形一晃,便如同游鱼般滑入旁边一条狭窄的陋巷,打算绕开镇口从侧后方离开。
然而,刚走出巷口,就被一队人马堵了个正着!
七八个骑着各种狰狞妖兽的彪形大汉,个个面目凶悍,杀气腾腾。为首一人,身材异常魁梧,骑在一头足有两丈高、浑身覆盖着暗黄色岩石般甲片、獠牙外露的巨熊背上!那巨熊每踏一步,地面都微微震颤,正是噬金暴熊!更引人注目的是那壮汉的脸——一道蜈蚣般的狰狞刀疤从左额斜劈而下,贯穿了整个右脸,最终消失在下颌浓密的胡须中,仅剩的一只独眼闪烁着残忍暴戾的光芒!
钟望浦瞳孔骤然收缩!此人他认得!正是半月前在曲阜城千金阁拍卖会门外,那个牵着朱国兴坐骑、气息凶悍的独眼壮汉!他胯下那只藏狐般、却生着一对硕大门牙的尖嘴妖兽背上,此刻正坐着一个尖嘴猴腮、留着两撇鼠须的干瘦汉子,正是那日给朱国兴出谋划策的狗头军师!
“万妖兽寨的势力…竟已渗透到山脉外围的镇子了?”钟望浦心中一凛,抱紧紫瞳,脚步不停,试图从侧面绕过去。
“站住!”独眼壮汉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他那只独眼如同鹰隼,瞬间锁定了钟望浦怀中的兽皮袋,又扫过他斗篷下略显苍白的脸,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笑容。
“小子!把你身上的灵石,还有怀里那鼓鼓囊囊的袋子,都给老子交出来!大爷心情好,饶你一条狗命!”他手中的锯齿大刀遥遥指向钟望浦,刀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钟望浦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径直朝镇外方向走去。怀中的紫瞳似乎感受到了危险,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妈的!找死!”独眼壮汉身边,一个骑着二阶妖狼、满脸横肉的喽啰见钟望浦竟敢无视老大,顿时怒喝一声,一拍狼臀,那妖狼咆哮着,带着一股腥风,挥舞着弯刀就朝钟望浦的后背劈砍而来!刀风凌厉,显然是想一击毙命!
钟望浦眼中寒光一闪!他不想纠缠,但更不愿被动挨打!
就在弯刀即将及体的刹那,他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诡异地一扭,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刀锋!同时,识海中驭界盘混沌光芒一闪!
“入魔之路!天妖之路!”
一缕精纯、冰冷、充满吞噬与混乱意念的幽暗魔气,被他强行从“入魔之路”的路径中剥离出来!与此同时,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带着原始野性威压的意念(天妖之路)混合着魔气,无声无息地侵入了那喽啰胯下妖狼的识海!
“吼——!!!”
那原本凶悍的妖狼,猩红的双眼瞬间被混乱和暴戾的幽光充斥!它猛地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痛苦而狂怒的咆哮!背上的喽粹粹不及防,被狠狠掀飞出去!
钟望浦指尖一弹,那缕分离出的魔气如同附骨之疽,精准地射入妖狼大张的口中!
轰!
魔气入体,如同点燃了炸药桶!妖狼本就混乱的神志彻底崩溃!它不再分敌我,疯狂地扑向离它最近的目标——那个刚从地上爬起、惊魂未定的喽啰,以及旁边几个试图围上来的同伴!利爪撕扯,獠牙啃咬,瞬间血肉横飞!
“畜生!反了你了!”独眼壮汉熊浩翔见状,独眼中凶光大盛!他怒吼一声,胯下噬金暴熊猛地人立而起,巨大的熊掌带着开碑裂石的恐怖力量,狠狠拍下!
噗嗤!
如同拍烂一个西瓜!那头发狂的妖狼连同它爪下撕咬的半截喽啰身体,在熊掌下瞬间化为肉泥!地面被砸出一个深坑,血水四溅!
趁这电光火石间的混乱,钟望浦早已将速度提升到极致,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几个闪烁便冲出了镇口,没入通往万妖噬岳山脉深处的莽莽山林之中!
“废物!”熊浩翔看着地上的一滩狼藉和自己死掉的手下,气得独眼通红。这时,他身边那个骑着“啮齿灵狐”(一种嗅觉和感知极其敏锐的二阶妖兽)的尖嘴猴腮军师凑上前,指着钟望浦消失的方向,激动地喊道:“头!是他!就是他!那个在曲阜城抢了少主三眼青狮、还害得鬼面大人重伤的小杂种!他怀里抱着的肯定是那只变异幼崽!”
“什么?!”熊浩翔猛地转头,独眼中爆发出狂喜和贪婪的凶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少主的嘉赏是老子的了!追!”
他一拍噬金暴熊,巨熊发出震天咆哮,如同移动的小山般朝着钟望浦逃窜的方向猛冲而去!巨大的熊掌每一次落下,都踩得地面龟裂,树木倒伏!
“小的们!一起上!抓住那辽狗!少主重重有赏!要活的!老子要亲手掰断他的手脚!”熊浩翔的咆哮在山林间回荡。
“吼!”
“杀啊!”
“抓住他!”
身后的马匪喽啰们如同打了鸡血,纷纷催动胯下妖兽,怪叫着追了上去。一时间,兽蹄奔腾,烟尘四起,杀气腾腾!
钟望浦听着身后迅速逼近的恐怖声势和熊浩翔那充满怨毒的咆哮,心沉到了谷底。伤势未愈,强行分离魔气操控妖狼又牵动了反噬,此刻体内十条路径的能量如同煮沸的粥,在经脉中疯狂冲撞。他咬紧牙关,将《永恒万道混沌诀》运转到极致,驭界盘光芒明灭不定,强行压制着痛苦和翻腾的气血,将速度提升到极限,如同亡命的孤狼,朝着山脉深处更加险恶、更加人迹罕至的区域亡命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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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内,回忆的冰冷和现实的危机感交织,让钟望浦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紫瞳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紧张,不安地用爪子扒拉了一下他的裤腿。
洞外,粗鲁的咆哮和杂乱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符,越来越近!
“老大!那人肯定就在这附近!刚才那道紫光就是从这里闪出来的!”是那个尖嘴猴腮军师的声音,带着谄媚和急切。
“搜!给老子仔细搜!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小杂种找出来!”熊浩翔的声音如同闷雷,带着狂暴的怒意,“就算把这山给老子掘了,也要把他揪出来!老子要把他抽筋扒皮,骨头一根根敲碎喂我的熊大!”
轰!轰!
伴随着沉重的撞击声,显然是那头噬金暴熊在用蛮力轰击附近的岩壁,试图寻找入口或制造塌方!整个山洞都随之微微震颤,簌簌落下灰尘。
钟望浦瞬间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闪电般出手,一把捂住了紫瞳的嘴,将它整个脑袋按在自己怀里,同时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顽石枯木。
紫瞳被捂住嘴,四只小爪子本能地挣扎了几下,但很快感受到钟望浦紧绷的身体和浓烈的危机感,它强行停止了挣扎,小小的身体僵硬着,只有那双鎏紫金的竖瞳在黑暗中惊恐地睁大,眼睑处那金属般的光泽急促闪烁,耳畔的脓包状突起再次不受控制地微微鼓胀,一丝丝更加明显的混沌波动逸散出来,如同黑暗中微弱的萤火!
钟望浦心头剧震!他瞬间明白了刚才为何会被发现!是紫瞳!是它在极度恐惧或能量波动时,那第三只眼和耳畔的脓包会不由自主地散发出某种特殊的能量波动!这波动极其微弱,普通人难以察觉,但对于嗅觉和感知异常敏锐的妖兽(比如那头啮齿灵狐)或者某些追踪秘法来说,简直就是黑夜里的灯塔!
“别动…别怕…”钟望浦用神念传递着安抚的意念,同时驭界盘分出一缕混沌气息,小心翼翼地包裹住紫瞳全身,试图隔绝它那不受控制的能量波动。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洞外的搜索和破坏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头!没有发现入口!这山壁太厚实了!”一个喽啰的声音。
“老大,这边也没有!”另一个声音。
“废物!一群废物!”熊浩翔的咆哮声充满了不耐烦和暴怒。
接着,传来那个尖嘴猴腮军师战战兢兢的声音:“头…头儿,这附近…好像真没有能藏人的地方了…他会不会…已经跑了?”
“跑?!”熊浩翔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杀意,“他能跑到哪去?中了老子的‘裂骨掌劲’,又在这山脉里被老子撵了七天,他还能飞了不成?嗯?!”
接着,是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和那军师惊恐的求饶声:“头儿…头儿饶命啊!小的…小的只是推测…他定然是躲起来了!对!躲起来了!只要我们在附近再仔细找找…定能找到蛛丝马迹!到时候…少主的嘉奖…”
“哼!”熊浩翔似乎是将那军师狠狠掼在了地上,声音冰冷刺骨,“没用的东西!再敢说找不到,老子就把你这身骨头拆了喂熊大!还有你这俩碍眼的大板牙,看着就烦!”
“吼!”噬金暴熊配合地发出一声充满贪婪和威胁的低沉咆哮。
那军师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是…是是!头儿!小的…小的这就带人再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定不负头儿所望!”
“滚!”熊浩翔怒喝一声。
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是喽啰们被驱散开去继续搜索了。但沉重的兽蹄声和熊浩翔粗重的呼吸声并未远离,显然他本人还在洞口附近徘徊监视。
山洞内,钟望浦依旧保持着绝对的静止,连心跳都被他压制到最低。紫瞳在他怀里瑟瑟发抖,驭界盘的混沌气息如同一个薄茧,勉强包裹着它,压制着它体内那不受控制的奇异波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洞外只剩下山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喽啰呼喝声。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洞外彻底安静下来,连熊浩翔那沉重的呼吸声也消失了。
钟望浦紧绷的神经终于稍微松弛了一线。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松开了捂着紫瞳嘴巴的手。
“呼…呼…呼哧…”紫瞳如同溺水获救般,猛地大口喘息起来,小小的胸脯剧烈起伏,眼中还残留着惊恐的泪水。它委屈又后怕地用小脑袋蹭着钟望浦的手心。
钟望浦心疼地摸了摸它的头,自己也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冰冷的岩壁上。
“熊浩翔…”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独眼中那残忍暴戾的光芒仿佛就在眼前。凝脉境中期的修为,加上那头凶悍的四阶妖兽噬金暴熊,以及众多喽啰…以他此刻的状态,硬拼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紫瞳,小家伙正仰着小脸,湿漉漉的眼睛依赖地望着他,那鎏紫金的竖瞳和耳畔的脓包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神秘。正是这神秘,也带来了致命的暴露风险。
“现在出去是死路一条。”钟望浦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带着决断,“我的伤势未愈,你又…容易被发现。”他轻轻点了点紫瞳耳畔的脓包。
紫瞳似乎明白了自己的“错误”,委屈地“呜”了一声,低下了小脑袋。
“不能坐以待毙。”钟望浦的目光投向山洞幽暗的深处。这洞穴显然并非天然形成,入口虽然隐蔽狭窄,但内部空间似乎不小,而且越往深处,那股若有若无的、古老而潮湿的气息似乎更加明显。
“我们去里面看看。”他抱起紫瞳,将它小心地放在自己肩头,“或许…有别的出路,或者…更安全的地方藏身。”
紫瞳用爪子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仿佛找到了依靠,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发出一声短促而坚定的“嗷!”
钟望浦不再犹豫,一手扶着冰冷的岩壁,一手护住肩头的紫瞳,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体内伤势带来的刺痛让他眉头微蹙,但他眼神锐利如鹰,迈开脚步,朝着洞穴深处那片未知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脚下的碎石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山洞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在踏入命运的更深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