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扫卫生时,我发现了妻子藏起来的抗癌药空盒。
可岳母的病历上明明写着关节炎。
122万转款记录像刀片划开我的心脏——那是我们账户里所有的钱。
那是还我妈的债!妻子嘶吼着摔碎茶杯。
当我查到那笔钱流入私募基金时,她突然温柔地抱住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深夜,她旧手机突然亮起,屏幕上是条新消息:
药效如何他什么时候死
茶几底下那一小片阴影,像一滴顽固的污渍,嵌在米白色地毯的边缘。我蹲伏着,手中抹布机械地来回擦拭,目光却被那片阴影死死咬住。沙发腿的弧度在那里投下暧昧不明的暗角,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不属于这里的硬物。指尖迟疑地探进去,触到冰冷的纸盒边缘,轻轻将它勾了出来。
一个药盒。洁白底色,猩红色的十字标志刺目地印在正中,像一道新鲜淌血的伤口。下面是三个黑色的字母:TXL。药盒已经空了,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却又仿佛重得让我手腕发沉。盒身上贴着标签,冷冰冰地印着岳母的名字——李淑珍。
客厅里明亮的吊灯光线毫无怜悯地打在我脸上,厨房里隐约传来妻子沈薇准备晚餐的声响,锅铲碰撞,带着一种日常的、令人窒息的平静。空气骤然变得粘稠厚重,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锐利的痛。我认得这药。曾经有个漫长的夜晚,我坐在电脑屏幕前,指尖麻木地滑动鼠标滚轮,搜索栏里输入的就是这个名称——那是母亲被诊断为晚期时,医生曾沉重提及、却又最终摇着头放弃的天价靶向药。母亲最终没能用上它,那串字母和它的天文数字价格,像冰冷的墓碑,刻进了我的骨髓。
可岳母那个中气十足、能在电话里抱怨一个小时菜市场猪肉价格又涨了的李淑珍她上周还带着她那标志性的高亢笑声来过家里,抱怨自己常犯的老毛病——膝盖酸痛,医生说是顽固的关节炎。病历本我见过,厚厚的,里面的诊断结论清晰无误:骨性关节炎。
一点关节炎,需要用到这种催命的镰刀
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蛇一样爬上后脑勺。我捏着空药盒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指腹下的纸板传来细微的嘎吱声。厨房里锅铲碰撞的声音停了,沈薇哼着歌的轻快调子被拖鞋踢踏的脚步声取代,正朝着客厅移来。
不能让她看见。几乎是本能,我飞快地将那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空盒子猛地塞进家居裤松垮的裤袋深处。布料瞬间被撑起一个突兀的方形轮廓,硬邦邦地抵在我的大腿外侧,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老公,发什么呆呢沈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她刚刚洗过澡,身上还带着湿润的水汽和沐浴露的甜香,手臂习惯性地环过来,亲昵地搂住我的腰,脸颊在我背上蹭了蹭。
那股熟悉的香气此刻却像催吐剂,直冲我的鼻腔深处。裤袋里那个硬物沉沉地坠着,隔着薄薄的布料,几乎要灼透我的皮肤。我身体僵硬,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像是从砂纸里磨出来的:没……没事儿。
她没有察觉我的异样,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她的手在我腰间收紧了一下,留下那片温暖的触感,人已轻盈地转身走向厨房:鱼马上就好,洗洗手准备吃饭啦!
晚餐的餐桌铺着温馨的格子桌布,两菜一汤,冒着袅袅热气。鱼香肉丝红亮诱人,青菜碧绿清脆,一切都完美得虚假。沈薇坐在我对面,小口小口地吃着米饭,不时抬眼对我笑笑,灯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线条。她温言软语地说着公司里的趣事,某个同事的乌龙,某个项目的进展,声音像裹着蜜糖的阳光。
我低着头,机械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粒,粒粒分明,却在我眼中扭曲成一片模糊的灰白。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粗糙的沙砾,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尖锐的摩擦痛感。她说的每一个字,耳边嗡嗡作响,根本无法捕捉实质的意义。
怎么了胃口不好沈薇终于停下筷子,略带困惑地望向我。
没。我强迫自己抬起头,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落在她眼中的、称得上温和的微笑,可能下午有点累。
那多吃点鱼,特意给你做的。沈薇伸出筷子,夹了一大块白嫩的鱼腹肉,越过桌面,稳稳地落入我碗中。鱼肉落在米饭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饭终于吃完。沈薇起身收拾碗筷,动作轻快。水流声和碗碟碰撞的叮当声再次从厨房传来。我像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着,走向书房——那是我们存放重要文件的地方,也是我平日处理家庭账目的地方。
打开那台有些年头的家用电脑,等待它迟钝地启动。空气里只有风扇沉闷的转动声,盖不住我胸膛里越来越喧嚣的心跳。登录网上银行,指纹验证通过后的瞬间,整个账户明细像一张巨大的蛛网,铺满了整个屏幕的光束。
我的目光如探针,带着冰冷的金属光泽,飞速地在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条目间穿梭、检索。日常水电煤的扣款,超市采购的记录,一笔笔稀疏平常的支出如同灰色的背景板,被我的视线匆匆掠过。然后,它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精准地咬住了目标——一个多月前,一个巨大的、令人眩晕的数字。
1220000.00。
转账记录清晰地陈列着:付款人,沈薇。收款人,李淑珍。
日期,刺痛了我的眼睛——就在我发现那个空药盒的大约一周之前。
一笔,仅仅一笔,轻描淡写,却像一把冰冷的尖刀,瞬间捅穿了我心脏中最后一丝侥幸的屏障。那串数字带着令人窒息的重量砸下来,冷酷地宣告着我们辛苦构筑的家庭壁垒,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共同堡垒,早已被她从内部无声洞穿,留下一个血肉模糊、深不见底的空洞。那是我们账户里所有的流动资金,是我们为未来几年规划好的基石,是我们孩子的教育基金,是我母亲最后一点养老钱的托付……一切的一切,都被这一串数字轻易地从悬崖边上推了下去。
厨房的水声不知何时停了。一片寂静中,我听到自己粗重得像破风箱般的喘息。血液疯狂冲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倒灌回四肢百骸。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木质座椅腿在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电脑屏幕的光幽幽地映在我脸上,那串猩红的数字如同魔鬼的狞笑。
我冲了出去,脚下不稳,撞在书房的木头门框上,肩膀一阵钝痛也浑然不觉。脚步声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沉重、急促。沈薇正斜靠在沙发上看手机,屏幕的蓝光映亮了她半张脸。
沈薇!我的声音劈开了客厅的空气,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嘶哑和颤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发出的咆哮。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惊得浑身一颤,手机差点脱手掉落,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惊愕地抬头看向我。
这是什么我冲到茶几旁,一把抓起我自己的手机,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几乎无法解锁屏幕。好不容易划开,找到那条转账记录的推送通知,将屏幕用力杵到她眼前,几乎要贴上她的鼻尖。告诉我!这他妈到底是什么!
冰冷的屏幕光像聚光灯,打在她骤然失去血色的脸上。她眼中的惊愕如同破碎的玻璃,迅速被另一种冰冷的、坚硬的东西所取代。那片茫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锐利的镇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呵,她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指尖在沙发扶手上不耐烦地敲击了一下,终于翻到了你倒挺会找。语气里没有一丝愧疚或慌乱,只有一种被冒犯后的烦躁。
她这副理直气壮、甚至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姿态,彻底点燃了我胸腔里堆积的炸药。终于翻到了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撕裂了周围沉闷的空气,沈薇!那是一百二十二万!是我们全部的钱!你问过我吗商量过吗你当你自己是什么当我又是什么!
愤怒和巨大的被背叛感像滚烫的熔岩在我血管里奔涌,烧灼着我的理智。我一步跨到她面前,胸膛剧烈起伏,喷出的气息带着灼热的温度:你妈你妈那是关节炎!病历我看过!清清楚楚!关节炎用得着吃这种砸锅卖铁的药癌症药!TXL!你当我瞎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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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嘴!沈薇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动作迅猛如扑食的猎豹。她的眼睛在灯光下燃着两簇熊熊的怒火,那怒火如此汹涌,几乎要冲破眼眶的束缚,将我彻底焚毁。你知道个屁!她的声音尖利得刺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凶狠,关节炎那不过是糊弄你们这些外人的话!我妈确诊多久了你知道吗你关心过吗!
她的胸膛也在剧烈起伏,手指笔直地指向我,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我瞒着我不该瞒着你吗告诉你有什么用除了像个废物一样蹲在家里扫地做饭,你能帮上什么忙你能变出钱来吗!
废物两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捅穿了我心底最深处那块从未愈合过的溃烂伤疤。结婚三年,我放弃了专业研究所的工作,回归家庭,操持一切,支持她所谓的事业。日复一日枯燥的家务,洗衣拖地,照顾孩子,小心维护着这个小小的港湾……原来在她心底,这一切换来的就是这两个字——废物。
无边的屈辱和更加汹涌的愤怒瞬间盖过了痛楚。理智的堤坝彻底崩溃。
还债我怒极反笑,声音扭曲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血腥的铁锈味,沈薇,你他妈撒谎都不带打草稿的吗三年婚姻,你妈借过钱给你我怎么不知道白纸黑字的借条呢拿出来啊!现在就拿!
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公牛,双目赤红,猛地逼近她,伸出的手几乎要抓住她的衣领:拿不出来是吧那就跟我去银行!去查!一笔一笔查清楚!看看你妈是不是真借过你这么多钱!
滚开!别碰我!沈薇厉声尖叫,猛地挥手狠狠打开我伸过去的手。力道之大,手背立刻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下一秒,她猛地弯腰抄起了茶几上那个她最喜欢的、用来泡花茶的欧式骨瓷杯。杯身上描绘着精致的蓝色鸢尾花图案。没有任何征兆,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杯子砸向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地面!
哐当——嚓啦——!
碎裂声惊天动地,尖锐得仿佛能刺穿耳膜。无数细小的、锋利的骨瓷碎片如同惨白色的冰雹,瞬间炸开,带着绝望的动能朝着四面八方飞溅开去。滚烫的花茶水混合着几片无辜的玫瑰花瓣,泼洒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深褐色的、狼狈不堪的印记,像一片刺目的、无法愈合的伤口。
是!我还债!她站在那片狼藉之中,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嘶哑尖锐,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悲鸣,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重的怨毒,我妈就是借过我钱!一百二十二万!一笔不少!我自己挣的钱,爱怎么还怎么还!轮不到你个靠老婆养活的废物来指手画脚!你休想动我妈的救命钱!
尖锐的碎片散落在她脚边,如同她此刻碎裂的话语和姿态。她说完,不再看我一眼,像一头彻底被激怒、又感到无比厌倦的母狮,踩着满地狼藉,决绝地转身冲进了主卧。砰!一声巨响,房门被重重甩上,震得整面墙似乎都在嗡鸣。落锁的清脆咔哒声,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彻底斩断了我们之间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联系。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刺鼻的花茶香精混合着淡淡的腥气(不知道是水渍还是我急促呼吸带出的血气)在空气中弥漫。那扇紧闭的房门,如同一道巨大的、无声的嘲讽。
我站在一地狼藉的碎片中央,刺鼻的花茶香精气味浓得令人作呕。脚边是那摊泼洒开的水渍,深褐色的,像凝固的血泊。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刚才那场毁灭性的冲突彻底抽空,只剩下冰冷的、迟钝的空壳。心脏那块地方,被反复揉搓、践踏,早已麻木得感觉不到痛楚,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寒冷。
她最后那句我妈的救命钱,像毒蛇的信子,反复舔舐着我麻木的神经。救命钱岳母那张红光满面、中气十足的脸再次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那个关节炎的诊断书……还有那个该死的、印着TXL的空药盒……
疑点如同沼泽里不断翻涌上来的气泡,污浊冰冷,带着致命的窒息感。
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我,让我几乎无法在原地停留哪怕多一秒。我必须知道真相,无论它有多么肮脏丑陋。书房很近,几步路的距离,却像踩在棉花上。重新坐回电脑前,屏幕幽幽的光线照亮我毫无血色的脸。手指在冰凉的键盘上移动,不再是为了查询账户,而是打开搜索引擎那个深不见底的入口。
指尖颤抖着,敲下那几个冰冷的字母:TXL。
回车键按下的瞬间,无数信息如同黑色的潮水汹涌而出。专业的医药网站,冰冷的临床试验数据,患者论坛里字字泣血的求助帖……海量的信息碎片疯狂涌入我的大脑,试图将它们拼凑起来。
药物的适应症:晚期非小细胞肺癌。一线靶向用药。疗效显著,价格更高昂得令人绝望。
适应症……晚期肺癌……
岳母李淑珍那张总是抱怨菜价高、精力充沛得能跳广场舞的脸,无论如何也无法和晚期肺癌四个冰冷的字眼重叠在一起。那些她抱怨的膝盖酸痛……那些厚厚的关节炎病历……
寒意越来越深,顺着脊椎一路爬升,冻结了血液。
钱……那笔钱……122万……真的是流向岳母那里了吗沈薇说得斩钉截铁,可我心底那个漆黑的声音在疯狂咆哮:骗子!她在骗你!就像她用关节炎骗所有人一样!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意识。对账单!银行转账,总会有更详细的收款方信息!那绝不仅仅是一个名字!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猛地扑到桌前,手指带着一种可怕的专注力,重新点开通向地狱的银行界面。心在胸腔里撞得生疼,指尖因为用力按压屏幕而泛着冰冷的白。在无数次令人窒息的心跳声中,我终于找到了那笔标注着李淑珍的、刺眼的百万转款记录。目光如同淬火的钢针,死死钉在收款账号那串长长的、毫无感情的数字上。
不是个人储蓄卡账户。那串数字的结构冰冷而刻板,带着一种属于机构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一股更加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的喉咙。
搜索引擎再次成为我唯一的灯塔。我像一个绝望的掘墓人,将那串数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进去,屏住呼吸,仿佛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页面刷新。
结果像一颗呼啸的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我的眉心。
那串冰冷数字所指向的,根本不是什么李淑珍的个人账户,而是一个名称——鲲鹏时代三期私募股权投资基金。
私募基金!
这四个字如同魔鬼的符咒,在我眼前疯狂旋转、跳动。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又在下一秒以濒临爆裂的速度狂砸胸腔。血液似乎瞬间被冻结,又在冻结后疯狂逆流,冲击着太阳穴,发出雷鸣般的嗡嗡声。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冰冷的问号。
癌症救命钱私募……基金
谎言。彻头彻尾的谎言!像一座由无数谎言精心搭建的华丽宫殿,在这一刻轰然倒塌,暴露出底下漆黑的、深不见底的深渊。
愤怒没有立刻燃烧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作呕的寒意,顺着四肢百骸疯狂蔓延。原来如此。什么还债,什么救命钱,统统都是狗屁!那是我放弃了职业生涯、日复一日操持这个家、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全部积蓄!那是我们的未来!是她嘴里那个废物所能为这个家贡献的全部!她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把它扔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投机黑洞里!只是为了填满她和她那个关节炎母亲那永远无法餍足的贪婪胃口!
巨大的被愚弄感和一种濒临崩溃的耻辱感,像两股汹涌的暗流,疯狂撕扯着我的神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捂住嘴,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眼前阵阵发黑。眼前的一切景物——电脑屏幕幽幽的光,书架上整齐的书脊,窗外透进来的城市霓虹——都开始扭曲变形,蒙上了一层血色的、癫狂的滤镜。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沈薇站在门口。没有预想中的愤怒或心虚,她的脸上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只是眼圈红肿得很厉害,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湿意,在灯光下像易碎的蝶翼。她慢慢地走了进来,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她没有看我,径直走到我面前,挡住了那该死的屏幕。然后,她伸出双臂,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环住了我的腰。她的身体带着沐浴后微微温热的水汽,靠了过来,脸埋在我的颈窝里。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皮肤,带着一种奇异的、小心翼翼的乞求意味。
老公……她的声音极轻,软糯得如同梦呓,带着浓重的、刻意压抑过的鼻音,对不起……刚才……是我太激动了……她的手在我的背上轻轻拍抚着,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我们不吵了好不好那笔钱……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她的脸颊在我颈窝蹭了蹭,温热的液体似乎浸湿了我的衣领。把这件事忘了,我们还像以前一样过日子……行吗
她的身体柔软温热,吐息带着诱惑的温度。那声老公,那带着泪意的对不起,那重新开始的提议……如同一张精心编织的、带着甜腻香气的蛛网,兜头罩下。它诱惑着疲惫不堪的猎物放弃挣扎,沉溺于虚假的安宁。
有那么极其短的一刹那,我几乎要被这虚假的温暖溺毙。身体的疲惫,心脏的千疮百孔,在那一声软语哀求中,竟真的松动了一下。像长途跋涉濒死的旅人乍见绿洲的幻影,明知是海市蜃楼,也忍不住想伸出手去触碰那虚幻的水汽。
她的怀抱柔软,带着熟悉的、令人心安的香气。颈窝里她脸颊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湿痕洇在皮肤上,带着灼人的热度。那股寒意似乎真的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短暂地驱散了,紧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想要蜷缩起来,沉入这片刻虚假的安宁。忘掉吧……忘记那刺目的122万,忘记那个谎言编织的癌症,忘记那个该死的私募基金……只要她还在这里,还愿意抱着我,说一声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我在心里咀嚼着这四个字,舌尖泛起一股浓烈的苦涩,混合着血腥的铁锈味。怎么开始从我的全部积蓄被掏空开始从一个弥天大谎开始从她叫我废物的那一刻开始那深入骨髓的背叛感和羞辱感,真的能像掸掉灰尘一样,被她此刻的几滴眼泪轻易抹去吗
理智在挣扎,像一个被拖入泥沼的人,徒劳地挥舞着手臂。就在我这念头百转千回,身体的僵硬几乎要被她怀抱的温度彻底融化的一瞬间——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震动,突兀地刺破了这刻意营造的静谧。
嗡——
像一枚细小的针,扎进了我耳膜深处最敏感的神经。声音的来源,就在我脚下不远处,那片狼藉还未清理干净的沙发角落。
我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挣脱了沈薇拥抱的束缚,循着那声音的源头,猛地向下钉去。
角落里,躺着一部手机。不是她日常用的、最新款的、贴着可爱猫猫贴纸的那部。这是一部旧手机,屏幕边缘甚至有几道明显的划痕,黑色的塑料外壳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廉价而笨重。是她淘汰下来的旧物,一直被她随意丢在抽屉深处,不知何时掉落在了这里。此刻,那本该漆黑的屏幕,竟幽幽地亮了起来!
一道刺目的冷白光,骤然亮起,撕裂了客厅温馨暖黄的灯光底色,像黑暗中猝然睁开的恶魔之眼。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止了。血液仿佛凝固在血管里,彻骨的寒意比刚才更甚十倍,如同无数冰针,从脚底瞬间贯穿天灵盖!所有关于钱、关于谎言、关于私募基金的愤怒和屈辱,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不祥的亮光瞬间冻结、粉碎!
怀抱里,沈薇的身体也猛地一僵!那瞬间的僵硬,像触电般的反应,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惧。
仅仅是那一刹那的僵硬,便足以将我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碾碎成齑粉。
那双环抱着我的手臂,前一秒还带着乞求和解的柔软力道,此刻却像两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僵硬和……控制感。她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皮肤上,却再也没有丝毫暖意,只余下令人作呕的、带着恐惧的冰冷气流。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猛然掐住了脖颈。
我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思考,忘记了那122万带来的滔天怒火。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被那道突兀亮起的、来自地狱的冷光牢牢攫住。
身体的动作快过了混乱的思维。像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又像被那冷光召唤的幽灵。我猛地挣开了沈薇僵硬的手臂——她的手指甚至下意识地收紧了,试图阻止我,但那力道在巨大的惊骇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几乎是扑下去的。
膝盖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撞在那片还未清理干净的、湿漉漉的花茶水渍和锋利的骨瓷碎片上。刺痛传来,却无法撼动我分毫。我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死死地聚焦在那块亮起的屏幕上。
距离近了。屏幕的冷光清晰地照亮了我煞白的脸。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条刚刚送达的短信通知。
发信人的名字,像一个淬了剧毒的烙印,烫得我双目刺痛——
妈。
是李淑珍!
那个红光满面、抱怨菜价、宣称自己只是轻微关节炎的岳母!
短信预览框里,清晰地展示着开头几个字。那冷漠的、不带任何人类温度的方块字,组合成了一句简短到极致、却又恐怖到极致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间捅穿了我的双眼,直插大脑深处!
药效如何他什么时候……
短信的预览只显示了这几个字,后面被系统自动折叠了。但仅仅是这半句话,已经足够了!
药效如何他什么时候……
药效……药……
那个印着TXL的空盒子!那个被藏起来的、属于李淑珍名字的药盒!那个声称用于关节炎、实际极为昂贵的抗癌靶向药!
寒意不再是爬升,而是轰然爆炸!瞬间将我整个人从里到外彻底冻结!血液在凝固前发出了最后的嘶鸣,在耳膜里掀起惊涛骇浪!
李淑珍在问药效!她在问……他什么时候……
他是谁!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致的冰冷麻痹感,瞬间从脚底蔓延至头顶,冻结了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僵硬得无法动弹。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愤怒、疑惑、被背叛的痛楚,都被这短短半句话带来的、足以摧毁一切的寒意所取代。
药效如何他在什么时候……死
我的目光,像是被无形的磁石吸住,艰难地、一寸一寸地从那冰冷刺眼的屏幕上抬起,越过散落的锋利碎片,越过深褐色的水渍污痕,越过冰冷的地板……
最终,死死地钉在了沈薇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客厅里死寂无声,只有我粗重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在回荡。那旧手机屏幕的冷光,像一道惨白的聚光灯,投射在她脸上。
她站在那里,就在我刚才扑倒位置的正后方。刚才那个试图用温柔和泪水将我拉回重新开始幻梦的女人,此刻脸上所有的表情——那恰到好处的委屈、那刻意流露的脆弱、那带着泪意的哀求——如同劣质的面具,在这道冰冷残酷的光线下,瞬息剥落殆尽!
剩下的,只有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空白。不,不是空白。在那空白底色之下,是比寒冰更加刺骨的冷酷,是骤然被窥破秘密时无法掩饰的惊恐,以及一种……无法形容的、令人脊背发凉的……阴鸷。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想辩解,想再次用谎言构筑起防线。但当她的目光接触到我的视线时,那所有试图粉饰的意图都凝固在了喉咙里。她看到了我眼中的东西——那不再是愤怒,不再是屈辱,而是彻彻底底的、洞悉一切后的、如同直面深渊的恐惧和寒彻骨髓的陌生。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毛孔都像是在放大镜下纤毫毕现。那惊恐之后的空白,那空白深处翻涌上来的阴冷,如同毒蛇的黏液,无声地渗透出来。
药……我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又像是被冰棱堵住,发出一个嘶哑、破碎、不成调的音节。
仅仅一个字,却像重锤敲在紧绷的鼓面上。
沈薇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那片阴鸷的底色骤然碎裂,被一种更加赤裸的惊骇所取代。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高跟鞋的细跟踩在一块较大的骨瓷碎片上,发出咯啦一声刺耳的脆响。但这声音在死寂的客厅里,反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被吞噬。
药……我重复着,声音稍微连贯了一些,却像是从极地的冰川缝隙里挤出来的寒风,那个……TXL……的药……
我的目光缓缓下移,如同实质的探针,扫过她因为紧张而不自觉绞紧的手指,扫过她微微起伏的胸口,最后定格在她脸上那双写满了惊惧的眼睛。
李淑珍……我念出那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问它的药效……
空气凝固如同透明的琥珀,将我们两人死死地禁锢其中。我看到她瞳孔骤然收缩,如同针尖!那是一种被子弹击中要害的本能反应。
她问……我向前逼近一步,膝盖上的刺痛早已麻木,冰冷的杀意和彻骨的寒意在我血管里奔涌、交融,让我的声音反而带上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一种暴风雨来临前死寂般的平静,他什么时候……
我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捕捉着里面每一丝细微的波动,每一个试图隐藏的裂痕。
死
最后一个字,如同丧钟敲响,带着审判的冰冷重量,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客厅里。
沈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如纸。她猛地倒吸一口冷气,那声音尖锐得像是濒死的鸟鸣。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仿佛要堵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又或是要掩饰内心那再也无法藏匿的滔天罪恶。
她看着我,那双曾经盛满柔情蜜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慌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绝望的疯狂。
她知道,完了。
精心编织的、层峦叠嶂的谎言堡垒,在妈发来的那条致命短信面前,如同阳光下迅速融化的冰雪城堡,轰然崩塌。
藏在关节炎病历背后的癌症是假的。
那掏空家底的122万救命钱去向私募基金是假的。
所谓的还债更是天大的笑话。
而此刻,最深的、最血腥的真相,正从那部本该被遗忘的旧手机屏幕里,带着死神的狞笑,爬了出来。